七 克拉瓦特

2024-10-02 02:37:15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這裡有一件我們不能忽略的事,通過這件事,就能看出迪涅主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加斯帕爾·貝斯匪幫曾在奧利烏勒山口一帶為非作歹。這個匪幫被擊垮之後,一個名叫克拉瓦特的二頭目逃進山中。他率領一夥匪徒,即加斯帕爾·貝斯的殘部,在尼斯伯爵領地隱匿了一段時間,繼而流竄到庇埃蒙地區,忽而又在法國境內巴斯洛內特一帶出現。有人先後在若西耶和土伊勒見到他。他躲在鷹軛山洞裡,從那裡出來,取道大小玉貝山谷,竄向村落和鄉鎮,甚至逼近昂布蘭,一天夜晚闖進大教堂,將聖器室搶劫一空。他的強盜行徑擾得居民無法安生。當局派憲警追捕也沒用,他屢次逃脫,有時還恃強對抗。他是個膽大包天的匪首。就在人人聞風喪膽的時候,主教趕來了,要巡視這個地區。鄉長到沙斯特拉見他,勸他原路返回。克拉瓦特占據了山區,其勢力直達阿爾什乃至更遠。即使有衛隊護送,路上也很危險。三四名憲警不過是去白白送死。

  「那我就不用人護送了。」主教說道。

  「您有這種想法,主教大人?」鄉長高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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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這種想法很堅決,絕不帶衛兵,而且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動身。」

  「動身?」

  「動身。」

  「獨自一人?」

  「獨自一人。」

  「主教大人,您可不能這樣做。」

  「山裡有個不起眼的小村子,」主教說道,「就那麼一丁點兒大,我有三年沒去看望了。那裡住著我的好朋友,都是些和氣厚道的牧民。當地放牧的羊群中,每三十隻里就有一隻是他們的。他們能打五顏六色的羊毛繩,非常好看,還用六孔小笛子吹各種山歌。他們需要不時聽人談談慈悲的上帝。如果主教也害怕,他們會怎麼說呢?我若是不去,他們會怎麼說呢?」

  「可是,主教大人,有強盜啊!萬一您碰見強盜呢?」

  「對呀,」主教說道,「我還想呢。您的話有道理。我可能碰見他們。他們也需要聽人談談慈悲的上帝。」

  「主教大人!那是匪幫啊!那是狼群啊!」

  「鄉長先生,也許耶穌恰好想讓我去做狼群中的牧人。誰能了解天主的意圖呢?」

  「主教大人,他們會把您的東西搶光的。」

  「我一無所有。」

  「他們會殺害您的。」

  「殺害一個嘴裡不停叨叨咕咕的過路的老教士?算啦!他們圖什麼呢?」

  「噢,上帝啊!萬一您碰見他們呢?」

  「那我就要他們施捨點錢給窮人。」

  「大人,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別去了吧!您會有生命危險的。」

  「鄉長先生,」主教說道,「您僅僅擔心這一點嗎?我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生命,而是為了守護靈魂。」

  鄉長只好聽便。主教動身了,只帶著一個自願當嚮導的小孩。他這樣一意孤行,在當地引起紛紛議論,也讓人為他提心弔膽。

  主教不願帶他妹妹,也不願帶馬格洛太太同行。他騎著騾子穿山越嶺,沒有碰見一個人,平平安安地到達了他那些「好朋友」——牧民們家中。他在那裡逗留了半個月——講道,行聖事,傳授知識,開導思想。要離去的日子臨近了,他決定要以主教的身份做一場感恩彌撒,並同本堂神甫商量。可是怎麼辦呢?主教沒有祭禮的服飾啊。能供他使用的只有鄉村寒酸的聖器室,只能從裡邊找出幾件鑲著假飾帶的破舊花緞祭服。

  「沒關係!」主教說道,「神甫先生,不妨宣告禮拜天做感恩彌撒。到時候就會有辦法。」

  於是又到鄰村的教堂去尋找。那些窮苦的教區把最華麗的服飾集中起來,也不夠讓大教堂的唱詩班穿戴得像樣些。

  正在為難之時,忽然有兩個騎馬的陌生人,給主教先生送來一口大箱子,放到本堂神甫的住宅門口,當即又離開了。打開箱子一看,只見裡面裝有一件金線呢祭披、一頂鑲有鑽石的主教法冠、一個大主教用的十字架、一根精美的法杖、一件件法衣教袍,這些全是一個月前從昂布蘭聖母教堂的聖器室搶走的。箱子裡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道:「克拉瓦特送給卞福汝主教。」

  「我說過會有辦法的嘛!」主教說道。接著,他又含笑補充一句:「本來滿足於穿教士白色法衣的人,上帝卻派人送來大主教的祭披。」

  「主教大人,」本堂神甫微笑著搖了搖頭,咕噥道,「上帝,或者魔鬼。」

  主教定睛看著本堂神甫,以權威的口氣又說道:「是上帝!」

  在返回沙斯特拉的路上,不少人出於好奇來看他。他回到沙斯特拉的本堂神甫住宅,同等待他的巴蒂絲汀和馬格洛太太重聚;他對他妹妹說:「怎麼樣,我的想法不錯吧?一個窮苦的教士,空著雙手去看望窮苦的山民,卻滿載而歸了。我只帶著信仰上帝的一片誠心出發,結果帶回來一座大教堂的寶物。」

  晚上臨睡前,他還說道:「永遠也不要害怕盜賊和兇手。那是身外的危險,是小危險。還是害怕我們自身吧。偏見就是盜賊,惡習就是兇手。巨大的危險存在於我們自身。威脅我們的腦袋或者錢袋的危險,何足掛齒!一心考慮威脅我們靈魂的危險吧!」

  接著,他又轉身對他妹妹說:「妹妹,教士絕不可提防他人。他人所為,是得到上帝允許的。我們認為危險臨頭的時候,只應當祈禱上帝。祈禱上帝,不是為了我們自己,而是要讓我們的兄弟避免因我們而失足。」

  不過,他一生極少遇到重大事件,這裡也僅僅敘述我們所了解到的。其實,在平常的日子裡,他總是在同樣的時刻做同樣的事情。他一年中的每個月,就像他一天中的每個時辰。

  至於昂布蘭大教堂的「寶物」的下落,提出這個問題會令我們為難。那些東西的確很好看,很誘人,值得搶去救濟不幸者。況且,已經搶走了。

  冒險的行為已經完成一半,接下來只要改變搶劫的方向,只要再朝窮人走一小段路就行了,對此我們絕不能斷定如何了結。不過,有人在主教的故紙堆中發現了一張字條,意思相當模糊,也許同這事有關,上面這樣寫道:「關鍵在於明確這東西應當歸還大教堂,還是應當歸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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