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

2024-10-01 17:32:21 作者: 王俊

  1 找回珠寶,神通廣大

  

  自從黃金榮在共舞台「跌霸」之後,杜月笙的名氣在上海灘上如雷貫耳,很多人開始用目光重新審視起他來。

  楊多良坐在何豐林的客廳里,傭人不停地替他燒煙。這大煙膏子是由上等的印度土熬製而成,平時抽起來,楊多良向來是覺得特別過癮的。但此時,他卻覺得索然無味,抽一口,嗆幾口。

  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那六大皮箱的珠寶古玩使他的心如同被一剪子一剪子剪碎那樣疼痛,如果找不回來,他這後半輩子和一家老小的生活便毫無著落了。要是真這樣,他會一直睡不著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後氣死而去。

  在福建,楊多良是督軍周蔭人的秘書長。20年來,他搜刮民財曾讓許多人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當然,他大肆斂財受賄也曾使許多人飛黃騰達。結果,他自己從上任到離開時,有了這6大皮箱的珠寶古玩。

  上海這個花花世界是有錢人的天堂,只要有錢,山珍海味,名酒美人,應有盡有。他以前曾因公事在這住過一個月,最令他難忘的是那些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儀態萬方,風情萬種,一晚上換10個都有,永遠有新鮮的感覺。當時他就想將來一定要到上海來享受享受這一切。

  離任後,他馬上想到到上海這個花花世界來打發餘生。誰知他一來上海,一切都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好。當他派4個保鏢押運著多年搜刮而來的6大皮箱珠寶古玩,乘著法國郵輪來上海時,卻被上海的女人給暗算了。

  那兩個女人是什麼時候上船的,4個保鏢都不清楚,他們只記得船到長江口時,她們都出現了。

  當時,她們倆在艙門前說笑,聲音又大又尖,浪蕩得很。

  「看他那肚皮,還想和我跳舞,我躬著腰也搭不到他的肩!」

  「真是個臭傢伙!請我們吃完牡蠣後,又要我們結帳買單,這算什麼男人?」

  楊多良的4個保鏢在艙內吸著紙菸,似乎對眼前的一切,誰也沒有聽見,誰也沒有看見似的。

  「兩個小婊子,還我錢!」這時,外面又響起一個男人粗粗的聲音。

  「姐姐,快跑!」

  「跑,往哪跑?」

  「哧——」一聲,什麼東西被撕爛了。

  「流氓!你這個流氓!」

  「老子一沒摸二沒睡,流氓什麼了?」

  接著,外面又響起了廝打聲。

  終於,有一個保鏢忍不住了,打開了門。「救命!」這時一個身上只穿著胸罩和褲頭的女郎耗子一般鑽進艙門,接著,另一個女郎也倏地鑽進艙來。

  「老子就在這裡把你們都解決了。」

  保鏢們這時才看清,這是一個肚皮比戲台上的豬八戒肚皮還大的傢伙,脖子下掛著一條豬尾巴樣的領帶,臉上的胖肉差點把眼睛給擠合縫,正衝過來也要進來。

  「讓我進去,」他用力一撥艙門邊的一個保鏢,「她們拿了我的錢,想跑,能跑得掉嗎?」

  保鏢被他一撥,差點摔倒,不由得瞪起眼睛。

  「眼不要瞪得像牛卵子樣的,當心老子把你摳下來。」

  說著,他又看看周圍的其他3個保鏢:「通通給老子出去,我要在這裡乾乾兩個婊子……」

  然而,這4個保鏢們似乎還沒從眼前的一幕中醒過來似的,懵懵懂懂地都沒動,胖子走上前,拉住一個女郎往門外帶。眨眼間,4個保鏢似乎醒了過來,一人動了一隻手,把胖子擊倒在地下,接著其中一個人飛起一腳,胖子像皮球樣滾出門外。門邊的那個保鏢跟著又一腳,胖子換了個方向,從走道上往那一頭滾去。

  當保鏢們都進來時,那位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褲的女郎已披了一件床單在身上,兩隻美麗的大眼睛裡依然流露著驚恐的光。

  「太感謝你們了!」

  另一個女郎從隨身帶的挎包里拿出一瓶洋酒,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姐姐,壓壓驚吧。」

  披床單的女郎接過,手一揚,「咕嘟」一口喝下肚去。

  「嚇死我了,這個流氓!」

  「你們來一點點?這可是正宗的法國貨!」

  保鏢們看了看,都搖了搖頭。

  「幾位先生,再麻煩你們看著我姐姐,我去替她拿衣服來穿。」

  女郎把酒瓶裝進挎包,拉開艙門,剛跨出,突然大叫起來,原來那個胖子又來了。

  保鏢們全站到門外。

  胖子抓住想往回跑的女郎就往另一頭跑,保鏢們急忙追了過去。

  拐過一個彎,胖子不見了,而那個女郎卻坐在甲板上哭。原來,她的長裙也被扯掉,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褲了。

  「那傢伙哪去了?」

  「往那頭跑了。」

  兩個保鏢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看了看,沒有發現人,馬上折了回來。

  4個保鏢圍著女郎,「怎麼辦?哭有什麼用,想想辦法呀!」

  「我的破裙子在這裡,我用它暫且遮身去取衣服吧。」

  「要不要我們保護你?」

  「不用,我們的艙房就在前面。你們快回去,防止那傢伙再去找我姐姐的麻煩。」

  「對,快回去,防止意外。」一個保鏢似乎突然想起了。大家也有所悟,紛紛往回跑。

  推開艙門,他們全愣住了。那個女郎早已消失,地上扔著她的胸罩和短褲,那裝滿珠寶古玩的6只大皮箱一個也不見了。

  此時,汽笛長鳴起來,郵輪已駛進吳淞口了。甲板上,很多人正在往岸上眺望……

  遠在福建的楊多良正準備啟程到上海,接到珍寶丟失的消息,頓時就嚇得變了臉色,這可是他為官一生,四處敲詐勒索的全部財產啊!他立刻趕到上海。

  淞滬護軍使何豐林是他的老相識,他請何出面,幫他查找珍寶的下落。何豐林倒也爽快,對他說:「三天後來聽音訊。」

  楊多良從往日在福建的經驗中得出,只要何豐林出面,事情差不多能解決。但那些珠寶古玩是他一生的心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三天來他一直沒睡著,乾脆厚著臉皮去何家住了下來了。

  3天后,何豐林來到客廳,進門,他無奈地說:

  「實在抱歉,老兄,兄弟無能,你的東西實在難以尋找。」

  一聽這話,楊多良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旁邊的傭人立刻上前扶起。

  「難道,難道,」楊多良結結巴巴地說,「難道就這麼丟了!」

  「哎!老弟,在上海灘,並不是一切都是我說了算。這就不是你在別處領兵所領教過的了。可以說,誰來都沒有辦法,它一半華界,一半洋界!」

  「沒有辦法?我這後半生,就這麼完了?」說著,這楊多良也不顧自己的身份,竟然當著何豐林的面哭起來了。

  何豐林踱了兩步:「去找杜月笙吧。杜先生肯定是有辦法的。」

  這是1923年底的事。

  當楊多良拿著自己的名片,來到華格臬路216號的杜公館時,心裡十分不安。杜月笙的名字他早已聽說過,但他不知道杜月笙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把何豐林找不到的東西找回來,因此他一邊走著,心情還是如同死了爹娘一樣陰沉沉的。

  杜月笙看過楊多良的名片後,立刻把他請進客廳。

  楊多良行過禮後,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這時,他仔細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這位名震上海灘的人物。

  杜月笙突出的特點,便是有一個剃得光亮的大腦袋和兩隻如樹上的蘑菇那樣支愣著的耳朵。他的臉坑坑窪窪,很不規則,宛如裝滿土豆的袋子。楊多良並不知道,這是他小時候常常挨揍的結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齒外面繃得很緊,總是呈現出一副笑的模樣——其實,這是一種假相,他即使是發怒時也是這樣。他的左眼皮耷拉著,好似老在眨眼,有一種挑逗的味道。楊多良實在摸不透,對面這個大耳朵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有什麼能耐,能幫他找回這6只箱子,他對何豐林的話半信半疑。

  杜月笙倒顯得很閒適。他簡單問了問事件的經過,即叫來管家萬墨林,「打電話給顧嘉棠,叫他快點查一下。」接著,他又問了楊多良在福建任上的事,便吩咐送客。

  楊多良臨走前,杜月笙說:

  「楊先生放心,只要東西一有著落,我立刻派人通知你。請你放心,不會超過今天。」

  楊多良將信將疑地回到了旅館。

  事已至此,急也無用。他要了一瓶酒,四個小菜,自斟自飲起來。

  過了一個多小時,楊多良酒足飯飽。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現在疲倦從腳底緩緩而來,他昏昏欲睡。

  「楊先生是住這嗎?」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把楊多良嚇了一跳。他立刻開開門。

  「我是杜先生的手下顧嘉棠。你的東西我幫你找回來了,請過目。」

  說著,他輕輕一擺手,後面進來3個人,一人拎了2只大皮箱,放在了他面前。

  楊多良一見6只箱子,不多不少,便激動地撫摸著皮箱:「是我的,正是我的。」

  「楊先生,請打開看看東西少不少。」

  楊多良一隻一隻地把6只箱子全部打開,裡面各種珍寶和古玩整整齊齊地擺著。他一一過數,全部都在。

  「不少!一個也不少!」

  「那好,楊先生歇著吧,我們告辭了。」

  「別,別走!兄弟我這有點零錢,請弟兄們喝碗酒吧。」

  當天下午,楊多良帶了一尊金佛、一個金香爐、兩顆貓眼、一串大珠,來到了杜月笙的公館。

  「杜先生大恩,沒齒難忘,這點小意思,萬望笑納!」

  杜月笙看了看幾樣東西,連聲稱讚說:「果然是好東西!自家人,何必這麼客氣?你帶回去吧。」

  「哪裡哪裡,杜先生不要客氣。」

  「帶回去吧。今天,我們就算是交個朋友,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吧。」

  2 「有事,找杜先生去!」

  許多事實都無可辯駁地說明,1924年初的杜月笙在上海灘的青幫中已是當之無愧的領袖,他在黑社會中的手段和他手中掌握的黑社會的力量使他在整個上海灘的幫會中已變得舉足輕重,如同遍及義大利和美國的黑手黨的黨魁們一樣,他的觸鬚已延伸到和正在延伸到各個領域,他已成為上海灘一個地地道道的黑幫教父。

  這個時候,上海灘上流行著這麼一句話:

  「有事,找杜先生去!」

  1924年春天,浙江發生水災,在租界裡做寓公的孫寶琦等人不甘寂寞,乘機發起了一個「救助鄉親賑災會」。

  孫寶琦,字慕翰,浙江人,前清即為顯宦。在北洋軍閥時代,曾歷任駐外公使、總長、國務總理,在上海灘也算是一個名人。但「救助鄉親賑災會」成立後,卻應者了了。孫寶琦聲嘶力竭地搞了一個多月,才收到千把塊錢的捐贈。

  「救助鄉親賑災會」轟轟烈烈地開場,寒寒酸酸地結束,孫寶琦覺得臉上實在過不去,整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還是找找杜先生吧。」有人向他獻策。

  「杜先生?是不是杜月笙?」

  「正是。杜先生急公好義,如果慕老出馬,多了不說,萬兒八千的,杜先生定然會慷慨解囊的。」

  「他真會這樣嗎?」孫寶琦將信將疑。

  「怎麼不能?如今在上海灘,誰有難處都去找杜先生。」

  於是,孫寶琦準備了每個重20兩、印度產的「大土」三個,乘車到華格臬路216號的杜公館拜訪。

  杜月笙看到這位「孫總理」親自來訪,不免一怔。他和他素不相識,此次來訪,意在何為?杜月笙不敢怠慢,馬上命人把孫寶琦熱情地迎進客廳。

  孫寶琦寒暄一番坐下後,仿佛不在意地請教:「照目下的行市,不知印度『大土』每隻值多少錢?」

  杜月笙說:「目前禁菸甚嚴,『大土』久已絕跡,沒有行情了。」

  「哪裡話,我這就有3只。」

  孫寶琦說著,吩咐跟班立即到汽車裡取來,放在桌上,笑著又說:「以前聽說是200兩銀子一隻,現在算它漲了幾倍,也不過千把元一隻吧。」

  杜月笙連忙說,「這麼好的東西,大概絕不止千元一隻,怕要2000塊錢吧。」

  孫寶琦有些得意,說:「聽說杜先生有時喜歡『香』兩口,古人云:『寶劍獻於烈士,紅粉贈之佳人』,這就獻給足下吧。」

  「不敢當,不敢當。」杜月笙連忙說,「讓我照價買下來,送給時疫醫院,救濟病人,為慕老造福罷。」

  孫寶琦忙說:「那麼,就算捐給善會吧!」他連忙取出捐款簿,攤開放在桌上。

  杜月笙吩咐秘書:「寫一萬元,開張支票給慕老。」

  接過支票後,孫寶琦萬分感激,興沖沖地告辭。

  誰知上了汽車後,司機卻對他說:「孫總理,這3只『大土』,杜先生已經送回,放在車后座上了。」

  1924年春,去找杜先生的人除了達官貴人、社會名流外,還有一些普通老百姓。

  租界馬路對面的一個弄堂里,住著一家王姓居民,家中不幸被竊,兩箱子衣服全被偷走了,其中有幾件是祖傳的「傳家之寶」。

  王姓居民情急之中,也「去找杜先生」。

  杜先生的名聲,王姓居民當然知道,但是他會不會幫忙姓王的,王姓居民卻覺得實在難說。

  當他轉彎抹角找到杜月笙時,杜月笙卻微笑著說:「讓我想想辦法吧。」

  第二天清早,姓王的起來準備去買菜,開門一看,一捲紙壓在一塊石頭下。拿起一看,是一沓當票和幾十塊錢。

  他不明究里,顧不上去買菜,拿著當票跑到當鋪,結果,他那些被盜走的衣服和「傳家寶」全在那裡,他用這錢一贖,就把衣服和「傳家寶」全贖了回來。

  這時,法租界中,職工大多數是中國人,但他們的工資卻少得可憐。在水電公司的法國籍員工,月薪起碼有200多塊光洋,而華工卻平均只有12塊。公司雖每次都答應了工人提出的改善待遇的要求,但都從沒有兌現過。

  1924年3月中旬,水電公司工人實行總罷工,要求履行增加工資的諾言。法方不但不理會,反在第二天關閉廠門,拒絕工人上工。

  法商水電工會於是決定實行罷工,並正式提出以每人每月增加工資8元,廢除罰款制度作為復工條件,法商方面拒不接受。

  淞滬護軍使何豐林幾次邀請勞資雙方進行調解,法方拒不參加,並且態度異常蠻橫。幾天過後,法商方面宣布,所有罷工的工人一律開除,另外招雇了一批白俄工人和新工人接替工作,雙方矛盾加劇。

  為了使罷工取得勝利,工會裡的杜月笙徒弟說:「我們去找杜先生吧,他一定會使我們取得勝利的。」

  杜月笙果然爽快,接到工人們的求援信後,立刻吩咐管家:「墨林,把這兩萬元錢送到法商工會去,讓他們支持住。就說我杜月笙說的,不加工資,絕不復工。」

  萬墨林剛走,法國資本家的代理人、法商水電公司買辦沈叔眉跟著來到,他說:「杜先生,這工潮越鬧越大,請你無論如何得設法制止。」

  杜月笙忙說:「沈先生放心,這事我不會不問的。你回去對甘格霖總領事和費沃禮總監說,就說我杜月笙說的,工人本來就是做工的,不做工,絕對不行。」

  罷工最初只限於機務部門,自從法國人指使越南巡捕在華成路開槍打死一名去參加開會的工人後,車務部門的工人也參加了罷工,弄得法租界內電燈不亮,電車停開,自來水供不上,預定在7月14日舉行法國國慶狂歡也不得不宣布改期。

  7月21日,法國巡捕又槍殺在水電工會俱樂部開會的工人,當場死傷20餘人。這一慘案激起全市工人的憤怒,其他工會也紛紛行動,支持罷工。罷工浪潮開始席捲上海灘。

  情形越來越嚴重。法國總領事甘格霖和巡捕總監費沃禮,請杜月笙出面設法不讓工潮繼續下去,可是,他們對工人提出的要求卻不肯接受。為了使法國人鬆口,杜月笙叫來門徒陸京士等人說:「你們去組織個『罷工後援會』,處理有關事宜,既要讓法國人給工人長工資,又要迅速讓工人上工。」

  然而,法國人態度十分強硬,對陸京士等人提出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並宣布法租界實行戒嚴,加派鐵甲車巡邏,同時繼續逮捕領導罷工的工人,抓了幾十人,但是,這還是無濟於事。

  工潮一直堅持到8月中旬,由於法租界水電供應一天比一天緊張,電車交通斷絕,垃圾堆得到處都是,法國當局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只好去找到陸京士:「我們願意給工人增加工資,每人每月2.4元。但是,那領導罷工和帶頭鬧事的45人要全部開除。」

  杜月笙聽到這一消息,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該死的法國人,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不知道上海灘上還有我們這些中國人。京士,去和那些頭頭說,立刻復工。」

  「那被開除的45名工人怎麼辦?」

  「這幫工頭,開除得好!不然,他們就會認為在上海灘上他們是老大了。就按法國人的意思辦。」

  陸京士嘴一歪:「不行啊,杜先生,這45個人都是頭頭和積極分子,一聽說開除,他們無論如何不會叫工人復工的,工人們也不會同意復工的。」

  杜月笙想了想,「好吧,你去對那45個人說,讓他們一定要同意復工。至於工作,我負責安排他們到工會中去,工資歸我支付。」

  罷工的工人終於同意復工。但是,在簽字的時候,卻又掀起了一些波瀾。

  工人代表說:「復工前,請先釋放被捕的45名工人。」

  法國人說:「這些傢伙全是一幫搗亂分子,這時候放他們出來,無異放虎歸山。你們先復工,復工過後我們視情再定。」

  「不行,一定得復工之前放!」

  「不行,只有復工後視情再定。」

  雙方從早上爭到中午,沒有爭出所以然,結果,字未簽成。

  下午,杜月笙親自驅車找到工會的頭頭,說:「不是都談好了嗎?怎麼不簽字呢?」

  「杜先生,我們有45個弟兄在罷工期間被他們抓進去了,我們要求先放出來,但法國人卻硬要復工以後視情況再定。」

  「那也沒什麼,他們還能不放人?」

  「法國人什麼事干不出?有這幾十個人關在裡面,復工後,他們就會要挾我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再說,這幾十個兄弟是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才被他們抓進去的,現在我們工資加了,但我們怎麼能忍心看他們還在受苦呢?」

  杜月笙頻頻點頭:「好,好,有情有義。我這就去找甘格霖總領事和費沃禮總監,要他們放人。」

  來到總領事館,見到甘格霖和費沃禮,杜月笙說:「我是來要求放人的。」

  甘格霖說:「你能保證這些人出去後能老老實實的不惹事?」

  費沃禮說:「在這些日子裡,我們讓他們吃了許多苦頭,放出去他們會繼續煽動工人罷工來報復我們的。」

  「這件事,我想是沒有關係的,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復工了,他們這幾個人也不會有什麼辦法,再說,還有我呢。」

  「杜先生,你能保證他們出來後會老老實實?」

  「我完全能夠保證。如果他們出來後再鬧事,我願意賠償雙倍的損失。」

  於是,法國人立刻同意放人。第二天,罷工的工人全部復工。

  但是,法方要開除的那45個人,杜月笙墊了兩個月的工資,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於是,這些人不服,紛紛到杜公館說理,萬墨林說:「杜先生說給你們發工資,不是已經發給你們了?」

  「只發兩個月,現在為什麼不明不白就不發了?」

  「杜先生又沒說要一直發下去,發兩個月還不行?你們自己想想,整天不上工,白花人家的工資,天底下有這種好事嗎?」

  「這……」

  「去吧,去吧,法國人不要你們,你們再找其他活,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工人們白白地從杜月笙那裡領了兩個月的工資,現在聽到萬墨林這樣說,也覺得不好再說什麼,悻悻而去。

  3 法總督不得不「恭敬從命」

  杜月笙的地位在法租界中空前鞏固,上海灘所有的青幫人物都開始托關係與他結識,敘「兄弟」情。

  不久,一件與外國人牽連多日的事,使杜月笙的聲望更加高漲起來。

  工人罷工事件結束,法租界的費沃禮總督被革了職後,法伯遜中校奉命來接替。此人比較耿直,而且清廉,更兼有法蘭西民族的傲慢,同時也接受費沃禮同上海灘的流氓來往而被革職的教訓,所以十分討厭流氓,更不屑與流氓來往。

  但杜月笙不理這一套,上海灘上,他不願給你,你拿命也換不去;他要給你,你不要也得給你。

  這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在法租界的一幢漂亮的洋房裡,頗有軍人氣質的法伯遜中校迎來了3位客人。他們在書桌上放下一隻精緻的紅木圓盤,像一隻微型的小圓台。在小圓台上,他們排下了黃燦燦的金碗、金碟、金勺和兩雙金筷。

  「尊敬的法伯遜中校,這是杜先生的意思。」來人說。

  法伯遜毫無表情,他圍著書桌踱方步。忽然,他停止了腳步,往書桌邊的椅子上一靠,開口道:「你們聽著,本人不吃這一套,把桌上的東西拿回去!還有,轉告你們主子,要他解釋清楚,這是什麼意思,然後登報聲明保證,以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否則,我將下逐客令,不准你們呆在法租界!送客!」

  送禮的人回到杜公館,把情況一說,杜月笙笑了笑,沒吱聲。高鑫寶恰巧在一旁,火冒三丈地說:「他娘的,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小賊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我們身上來了。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何必呢?老弟,」杜月笙緩緩地說,「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三天後,法商電車公司的工人全部罷工。工人們提出了反對壓迫、改善待遇等一系列要求。

  罷工的領袖是趙子英和沈靜彝,他們鼓動起了每一個工人,使罷工的聲勢越來越大,法租界的電車交通全部癱瘓。

  法伯遜上任不久就遇到這樣的事,十分尷尬,然而,他更擔心上司不知內情,認為他無能,所以,他很想快些平息事態。然而,儘管多次與工人們交涉,但總不能達成協議。

  兩個月後,有人告訴法伯遜,帶頭罷工的趙子英和沈靜彝都是杜月笙的徒弟。法伯遜由於上次對杜月笙送來的禮物態度蠻橫,不好意思去與杜月笙打交道。但事到臨頭,儘管法伯遜沒辦法焦頭爛額,卻依然叫人找來杜月笙的手下,說:「杜先生公開登報聲明的事就算了,但請先生寫個書面保證,保證下次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可以,中校先生。但是,這點小意思還是請中校先生笑納。中國有句話,叫做『恭敬不如從命』;中國還有句話,叫做『下不為例』。先生既然來中國,還是要明白點。」來人不客氣地說。

  法伯遜中校只好將原先退給杜月笙的金器全部收下。

  第二天,法商電車公司的工人全部復工。

  杜月笙當然也沒有寫什麼保證書。

  4 仗義支持打洋官司

  這一時期,杜月笙還做了另一件震動上海灘的大事,那就是幫助「江北大亨」顧竹軒與洋人打贏了官司。

  「江北大亨」是上海灘對天蟾舞台的老闆顧竹軒的稱呼。

  顧竹軒,江蘇鹽城人。清末民初,蘇北天災兵禍,顧家子女眾多,顧竹軒排行第四,有一年逃荒到上海,以後當過工部局巡捕,拉過黃包車。幾年後,顧竹軒稍有了積蓄,開了一片車行,拜「大」字輩曹幼珊為師。繼而,他也收徒弟開香堂,人稱「顧四爺」,在閘北大統路、潭子灣一帶作威作福,因其祖籍蘇北,故稱其為「江北大亨」。

  顧竹軒開車行不久,結識了一個小寡婦,此人叫王月花,有財有貌,揚州人,滿嘴揚州平話般的口音。顧竹軒經常以老鄉的身份找她聊天,談家鄉風土人情。一來二去,兩人有了感情,成了相好。

  從此,顧家車行里不斷添置新車,王月花儼然以老闆娘自居,發號施令,顧竹軒對這位財神奶奶也言聽計從。

  顧竹軒開車行發財以後,經常和王月花一起到湖北路和丹桂舞台聽戲。

  這時,京劇在上海漸漸走紅,像丹桂這樣的戲院,幾乎天天客滿。

  顧竹軒想,開車行畢竟和黃包車夫打交道,難以和上流人物攀輩分,不如開個戲館。他雖然這樣想,卻不曾和別人講過。恰巧那一天和他一起當過巡捕的馬小六子來看他,兩人多日不見,一問起來,小六子已經升了巡官,專門管南京路到福州路一帶的茶樓、戲館、妓院、書場。

  顧竹軒留下小六子吃飯,兩人邊飲邊談。

  小六子說:「老四,開戲館確是很賺錢,你有意思,完全可以開一個!」

  顧竹軒哈哈大笑說:「小六子,你喝醉了吧,而今上海是寸土寸金,買地皮,造房子,全套弄起來,總要得上萬元。我到哪兒去弄?你別瞎說了!」

  小六子帶了幾分醉意,說:「我不是酒後胡說,丹桂斜對面,湖北路南京路路口的那塊空地,地段不錯吧。這塊地是工部局圈了的,現在想標價賣掉,這事我有辦法,出幾千塊錢買下來,造個戲院是沒有話說的!」

  顧竹軒仍然搖頭。

  小六子面孔一板,把酒杯重重一放說:「老四,我對你一片真心,從不開玩笑,你說錢不夠,我指點你一條路。」

  顧竹軒忙問:「找誰?」

  小六子神秘地一笑說:「找你的心上人王月花嘛!」

  顧竹軒不由臉上發燒,但是,當晚他果真和王月花商量投資開戲園的事。

  顧竹軒的意思是把車行全部盤出,專門開戲園。王月花不同意,她說:「多經營一樣,多一條財路,你看黃金榮、杜月笙他們,樣樣都干,蘇北人難道比他們差?爭口氣,我幫著你,一定要干出點名堂來!」

  顧竹軒聽了,望著王月花深情地說:「我何嘗不想,不過,我財力不夠,你有,可那是寡婦人家活命錢。我全心經營戲館,不會有太大閃失,但是別人的閒話難聽,也對不起你。」

  王月花用手指頭在他的額上一戳:「咱們倆還分什麼,你去張羅吧。要開戲園就大大地干一番!」

  和王月花談妥後,顧竹軒就到巡捕房去找小六子,商量吃下工部局的那塊地皮。小六子拍胸脯幫忙,接著顧竹軒又親自找了這一地盤的地頭蛇季雲卿,打通關節,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不久,一座嶄新的大戲院就在一樂天茶館對門蓋了起來。

  顧竹軒給戲園取名天蟾舞台,大家都知道劉海戲金蟾,當然有天賜金蟾,發財之意。

  戲園開張,顧竹軒福至心靈,聘請當時有名文武老生、花旦、丑角演出連台本戲《開天闢地》。這是一出神怪戲,機關布景奇妙,噱頭十足,場場客滿。顧竹軒因此也很快財源滾滾。

  正當顧竹軒財運亨通、躊躇滿志的時候,有一天,杜月笙打發人來告訴他說:

  「你那個天蟾舞台要保不住了!」

  顧竹軒聽了真是大吃一驚,急忙趕往杜公館,一見杜月笙就問:「杜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杜月笙有些著急地說:「你園子旁邊不是永安公司嗎?他們要你這塊地方,準備蓋10層大樓,開一個旅館,這公司是在英國註冊的,工部局是要買他們帳的,聽說準備給價收回天蟾地皮。」

  「那你合計一下,怎麼辦?」顧竹軒一下子失了主意。

  「這事我和黃老闆都幫不上忙。租界是人家洋人當家,我們的力量僅此而已!」

  「杜先生,你要幫我啊!」

  「我看你還有個法子,你還可以拼一拼。」

  「怎麼拼?」

  「和洋人打官司。這樣,有可能贏。」

  「拼不贏怎麼辦呢?」顧竹軒又有些膽怯。

  「不拼也不能拱手相讓呀!」杜月笙鼓勵他說。

  眼看戲院要保不住,顧竹軒心裡急死了,雖說杜月笙給他指了一條路,但是他還是覺得前路渺茫……

  坐了一會兒,他心情煩躁地告辭了杜月笙。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情人王月花。如果戲院關門,怎麼對得起她?自己回去再當黃包車行老闆,就永遠算不上上海聞人了。想來想去,他更加煩死了,不小心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一跤跌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但是,這一跌卻把顧竹軒的狠勁跌了出來,他一瘸一拐地走著,自言自語說:「大不了摔倒收場,回老家種地去。我要拼一下,不能就這樣便宜永安公司!」

  不久,工部局果然命令天蟾舞台一個月內拆遷,只是象徵性地給幾百兩銀子的遷移費。派來執行命令的是一個叫阿華的巡官。

  阿華走到戲園寫字間,見到顧竹軒,坐下來嘆了一口氣:「老四,端人碗,受人管,這倒霉的差使偏偏派在我頭上。說什麼呢?老四,我盡力拖著,你去想辦法。」

  顧竹軒反而哈哈大笑,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阿華的肩膀:「阿華,我怎能怪你?不過我顧老四也不是好惹的,我要和永安公司打官司,打不贏,我從此就不在上海灘上混!」

  阿華有點膽怯地說:「老四,永安公司的後台是英國總領事,你能跟英國人斗?」

  顧竹軒微笑不答。他一下子比以前胸有成竹多了。

  原來,兩天前,顧竹杆又去找了一次杜月笙,杜月笙表示堅決支持他與洋人打官司。因為洋人今天能擠掉「江北大亨」,明天就能擠掉他這個「上海大亨」。

  當天,杜月笙帶著顧竹軒又去找了另一位名人,「三北大亨」阿德哥虞洽卿。

  虞洽卿聽了顧竹軒講了這事的前因後果,就說:「竹軒,打官司洋人與中國人不同,洋人有時認理不認人,不像我們法院認人不認理,只要理在你手裡,你就不用怕。不過,打官司時間長,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你有沒有這麼多錢?舍不捨得?」

  「沒問題,阿德哥,有我呢。」杜月笙在一旁一拍胸脯說。

  這時,顧竹軒表情十分莊重,說:「虞老,我顧老四爭氣不爭財,我準備全部家私賠光,絕不退讓,大不了回蘇北種地去!」

  虞洽卿連聲拍掌說:「好,你有志氣!這忙我幫定了。我給你請兩位外國律師,官司打下去,准有好消息!」

  於是,這場天蟾舞台做原告,控告工部局違反合同,強迫遷讓,官司先告到了英國駐上海的總領事館。

  這訴狀一遞進總領事館,頓時使總領事目瞪口呆:中國人告工部局的事,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心想:「此風一長,以後租界裡的中國人還能管得了嗎?」

  他馬上叫來工部局經辦這事的人,問清了前因後果,半晌講不出話,只好搖了搖頭說:「你們辦事太笨了,這塊地方怎麼能賣給那個中國戲院老闆呢?他有了產權,就費事了。不過,絕不能讓那姓顧的打贏官司。」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英國總領事館的批文下來了。這是一紙英文,顧竹軒忙拿去找他請的那個外國律師穆安素。穆安素拿來一看,皺皺眉頭說:「這文批得十分滑頭。裡面說該地皮原是工部局產業,雖賣給天蟾舞台使用,但現在收回,可兩方商議議價贖回。現在這事,顧先生,你如果願意就此了結。工部局會賠償你的地皮價數。但按照慣例,此款只限地皮款,不包括地上建築,上面的建築可以由你處理!」

  顧竹軒一聽,氣得跳了起來,說:「放屁!真是洋人的蠻理,只收地皮,不管上面蓋的房子,哪有這種道理。穆大律師,我不能這樣了事,反正我已花錢到了這個地步,現在不打贏我絕不罷休。」

  穆安素聽顧竹軒的口氣,知道他已是孤注一擲了。這官司打下去,自然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酬勞,這下他的精神也上來了。

  他笑吟吟地說:「按照法律規程,總領事只是第一層次的裁決,如果沒有公使或大使一級外交官的指示,他的裁決不發生效力。」

  顧竹軒問:「如果我們告到公使那兒,公使裁定,算不算最後判決呢?」

  穆安素搖了搖頭說:「還不能算是最後裁決。因為根據英國法律規程,倫敦大理院的裁定才是最後的裁定。但是我告訴你,上訴到北京公使,還在中國境內,花費不算太大,告到倫敦,那就需要用外幣付款,我可以盡力,但我不能說裁決對你一定有利。當然,如果你要把官司打下去,我仍然十分高興為你效勞。你慎重考慮一下,過兩天給我回音。如果決心繼續訴訟,我們再簽訂委託書。」

  顧竹軒從穆安素那兒出來,心中有些不安。他走到湖北路時,又路過天蟾戲園門口,這時天色已逐漸黑下來,街上華燈初上,戲館門口車水馬龍,十分熱鬧,他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佇立在南京路,心潮起伏。這官司是個無底洞,自己已陷在洞裡必須掙扎爬出來,他橫了橫心:「打,打到倫敦也要打,就是輸了,我顧竹軒也名揚四海了。」

  但是,冷靜下來顧竹軒又拿不準主意了,他想先找杜月笙商量一下,便叫了一部黃包車,徑直來到華格臬路216號的杜公館。

  杜月笙聽了他的話,思索了一會兒說:「打是定下來要打的。不過具體的事,還是要聽聽阿德哥的。」

  兩人隨便喝了兩杯,就坐上杜公館的汽車,直駛虞洽卿家。

  虞洽卿剛剛吃完晚飯,正懶洋洋地靠在藤椅上休息,見顧竹軒他們進來,一擺手要他們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問道:「官司聽說打下來了,你們打算怎麼辦?」

  顧竹軒把穆安素談話的內容大致和他講了一遍,最後說:「虞老,官司已打到這個地步,騎虎難下,我想和工部局奉陪到底。您看如何呢?」

  虞洽卿睜開迷迷糊糊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說:「竹軒,這官司你只能打到底,如果一軟,恐怕連那幾百元地皮銀子都會拿不到了。破釜沉舟,這仗准能打贏。你這次敢把官司打到倫敦大理院,這是上海有租界以來,由普通中國人訴訟到倫敦的第一件案子。因為涉及國際視聽,英國人也許不能不重視。況且外國人司法獨立,不受行政干擾,會依法裁斷。我研究過,這事工部局是理虧的,不過你還得按層打上去,先訴北京的英國公使,當然我不會袖手旁觀,我是工部局華董,可以給你造些輿論,使工部局在這件事上有點理虧。這樣以後那些洋董就不那麼神氣了,我的話也可比以前講得更響亮些。」

  「對,這段時間,我派一些弟子四處放放風,就說工部局的人接受了永安公司的大量賄賂。」

  「這樣最好。」

  第三天,顧竹軒和穆安素簽訂了委託書,向北京英國公使上訴,理由為裁判不公,應賠償損失,不遷讓。

  結果,北京英國公使接到這份訴狀,覺得十分棘手。這個公使是個老官僚,他覺出這事工部局理虧,雖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產,卻已經賣斷立契,就屬於個人私產,不可侵犯,自然有權不讓。可是,永安公司在香港政府註冊,而且工部局未曾與顧竹軒協商,就答應把地皮給他,還簽下合同,這明明是一個女兒許了兩家親的事情。於是,公使命令秘書通知總領事和姓顧的商量,給予一定代價遷讓。

  這一天,顧竹軒正在家中休息,正思忖著他在等北京英國公使的批覆,心想訴狀上去一個多星期了,為什麼沒有消息呢?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傭人來回稟說:「有一個洋人,帶著翻譯來找你,說是工部局的。」

  顧竹軒一怔,但馬上想到這可能是北京的狀子生效了。於是,他吩咐:「請客人到樓下小客廳見。」

  洋人滿面笑容地進來了,一坐下,把顧竹軒吹捧了一番之後,慢慢轉入了正題:「顧先生,關於天蟾舞台事宜,公使已通知總領事,要工部局妥善解決。我是工部局英籍董事史密斯,工部局授權予我和您磋商,想聽聽您的意見。」

  顧竹軒平常見了這些外國人都有三分恐懼,但是自從打官司以來,他已經和他們較量過了,覺得這些高鼻子、藍眼睛傢伙,吃硬不吃軟,你越怕他,他就越欺侮你,於是也對他們不怕了。

  這時,他的嗓門也高了起來:「史密斯先生,我的要求、辦法總共有兩條,一是不動遷,我也不向你們索取任何賠償。二是如果一定要動遷也可以,地點一定要在市中心,給我蓋一座三層樓的大戲園。不然,我還要繼續打官司!」

  史密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板起了臉,嚴肅地說:「顧先生,還有沒有第三條可以接受的辦法呢?」

  顧竹軒想了一下說:「其他辦法我是不能接受的。」

  史密斯悻悻然地站起來說:「我很遺憾,不能給顧先生提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不過,我要奉勸顧先生一句,恐怕將來的解決辦法未必能達到你的要求,那時你不要後悔!」

  顧竹軒聽了洋人的要挾,火氣上來了,但他竭力放慢語氣說:「我顧某官司打到這個地步,大不了全部家當弄光,成個癟三。但是,我不會退讓。請你轉告工部局的各位先生,這好意我無法接受。」

  史密斯聞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史密斯走後不到一星期,穆安素打電話告訴顧竹軒,北京英公使的回文寄給他,表示這事不能由公使館解決,可以上訴到倫敦大理院作最後裁決。然後,他徵求顧竹軒意見,是不是按原來商定的步驟,向倫敦上訴。

  在電話中,顧竹軒斬釘截鐵地說:「穆大律師,就這麼辦!」

  誰知訴狀到了倫敦,一連兩三個月,杳無音訊。

  這時,有人勸顧竹軒說,算了,船幫船,水幫水,洋人總歸幫洋人,最後裁決如果仍和工部局、總領事一樣,更會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更加得不償失。

  在這時,顧竹軒也有些後悔了,心想我顧四在上海混了多年,最後弄個兩手空空,回蘇北老家去吃山芋稀飯,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不過,這戲園的資本一大半都是王月花的,兩人相好一場,把她也拖下去,怎麼說也不應該。他想著心裡就難過,於是,趁著月色皎潔,他往王月花家裡走去。

  顧竹軒上街,看著行人都手提月餅盒,這才想到已是中秋佳節。於是,便買了點熟菜和一瓶洋河大麯走到王月花家。

  自從打官司以來,顧竹軒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沒到王月花家去了。一見面,王月花看他瘦了許多,心中不免有點酸楚,禁不住眼圈紅了。

  顧竹軒也動了情,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輕輕給她拭去淚痕說:「月花,我對不住你,把你也拖進來受苦,這輩子算完了,我下輩子做牛做馬還債吧!」

  王月花聽得傷心,也深情地說:「不要說這種掃興話。現在判決沒下來,誰也不知怎麼樣哩!就是官司打輸了,家當敗光,你到哪裡,我也到哪裡,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一根扁擔我抱著走,我寧願陪你做一輩子討飯婆,絕不分手!」

  患難出真情,這話出自王月花的肺腑,顧竹軒一把緊緊握住王月花的雙手,說:「好月花,有你這句話,我死也瞑目了!」

  兩人淚眼相對,無限感傷,又無限深情,最後還是王月花打破沉默說:「竹軒,咱們傷心也沒用,今天是中秋,是個團圓節,我們來喝上一杯,解解悶吧!」

  她話語剛落,忽然響起一陣十分急促的敲門聲,王月花趕快跑下樓去開門,原來是顧竹軒的一個貼身親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說:「四爺,四爺,杜先生找你!」

  「找我有什麼事?」

  「他和穆大律師一起來找你,說倫敦大理院的判決下來了。」

  「判決下來了?」顧竹軒的心提到了心口上,馬上接著問:「結果呢?結果怎樣?」

  「你贏了,杜先生說你贏了。」

  一聽贏了,顧竹軒欣喜若狂,激動地跳了起來,然後也不顧有手下在眼前,抱起王月花圍著屋繞了一個圈子,然後對王月花說:「月花,我先去看看。」

  到了天蟾戲台的寫字間,杜月笙和穆安素正在那裡坐著。見顧竹軒來,他們馬上遞上一份文件。

  顧竹軒一看,正是大理院判決書的中文副本。上面寫著:「顧竹軒先生,你的上訴經本院終審裁定,工部局違約拆遷不合法,應賠償損失費10萬元,由你擇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台。」

  這時,一棟房子只幾百元,10萬元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

  顧竹軒的名氣一夜之間響徹上海灘,而杜月笙由於背後為他撐腰策劃,身上的光環更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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