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
2024-10-01 17:32:24
作者: 王俊
1 拉攏政客軍閥
杜月笙在上海灘如魚得水,聲望日隆之時,正值北洋軍閥混戰。直系、皖系、奉系各派軍閥,今朝我聯你,明天你打我,鬧得不可開交。總統、內閣如走馬燈般在北京城轉換。由於在政治、經濟,外交上的特殊地位,上海無可避免地被置於這一巨大漩渦之中。志士仁人、政客軍閥都在上海留下了他們的活動足跡。
在這動盪不已的政治局面之中,杜月笙比其他人表現得更加機巧善變,既能巴結上台的新貴,又善安撫下野的舊要,這些都遊刃有餘。後台雖然屢換,他非但毫毛不損,反而大大擴展了自己的勢力。
上海原是皖系軍閥盧永祥的勢力範圍。杜月笙通過何豐林,與盧永祥建立了關係。但直系軍閥、江蘇督軍齊燮元對盧永祥獨占上海,早已耿耿於懷。1924年,隨著盧永祥反對直系的態度日益露骨,終於爆發了齊盧之戰。
杜月笙夾於兩軍對壘之中,充分施展了八面玲瓏、狡兔三窟的手段。他首先力圖支持盧永祥取勝,以保住上海的已成局面。齊盧之戰的第一次戰役發生於瀏河前線,齊燮元部下團長冀汝桐,率軍突破了盧軍在太倉方面的防線。杜月笙動員黃金榮、張嘯林等分頭奔走,多方聯絡,集中了法租界裡的大部分卡車首尾相接,一字長龍般地開往龍華,供盧永祥運兵遣將,急援太倉,使得瀏河前線轉危為安。
但不久,另一直系軍閥、福建督軍孫傳芳應齊燮元之請,乘機襲取浙江,盧永祥腹背受敵,力所不支,被迫和淞滬護軍使何豐林一起通電下野。隨即杜月笙立刻向孫傳芳頻送秋波,接受孫委令,擔任督署咨議。與此同時,杜月笙仍然與盧永祥藕斷絲連,在孫傳芳抵達上海之後,杜月笙還悄悄將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藏至家中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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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皖系兵敗後,段祺瑞通電下野,時任總統的徐世昌下令通緝禍首,指斥徐樹錚「稱兵畿輔,貽害閭閻」,嚴令全國軍警一體嚴緝捉拿。
徐樹錚起先躲到北平東交民巷日本軍營,一住70天。但因英、美、法三國公使幫助直系,力主「驅逐罪魁」,於是,他只好躲進一隻柳條箱裡,由日本在天津的駐屯軍司令小野寺的幫助下,「運」赴天津,逃到上海。
來到上海後,他住在英租界麥根路,借用前浙江督軍皖系大將盧永祥部下一名師長陳樂山的房子,不久又搬到英租界南洋路9號。後來,他又輾轉到廣州,由廣州往桂林,和孫中山先生會晤。談得十分融洽。之後,到福建延平,會合他的老部下旅長王永泉,通電成立建國軍政制置府,自任總領,奉孫中山先生以段祺瑞為領導;然而王永泉不久又把他攆走,徐樹錚返滬,旋去日本。1923年9月21日又回上海,仍舊在南洋路住著。他在福建轟轟烈烈的那一幕,對於國民革命軍消滅陳炯明,以及往後的完成北伐事業,曾有很大的幫助。
1924年齊盧之戰,盧永樣兵敗,3天后,英租界巡捕房立將徐樹錚加以軟禁,之後,派人強迫他登上達達魯斯貨輪,遣送到英國利物浦,規定他一路不許下船。徐樹錚離國沒多久,北方政局又發生變化,直系垮台,段祺瑞出當臨時執政,立即給徐「考察歐美、日本各國政治專使」名義。
杜月笙這一交情沒有白做。1924年底,盧永祥勢力在奉系軍閥的支持下,東山再起。奉軍以宣撫軍第一軍軍長張宗昌為統兵前鋒,南下江蘇,驅逐齊燮元和孫傳芳。張宗昌統兵為前鋒,直指京滬,一路收繳齊燮元敗兵的軍械,孫傳芳自浙援蘇的部隊也退到新龍華,雙方劃地而治,暫時相安。
張宗昌是山東掖縣人,人高馬大;胳臂粗腿子長,因此他綽號「張長腿」,坐在汽車裡面,都是蜷身縮腳,又因為他嗜賭,最喜歡玩一翻兩瞪眼的牌九,北方人稱賭牌九為「吃狗肉」,於是他又有個「狗肉將軍」的雅號。辛亥革命,他曾投身上海光復軍。現在他捲土重來,也算是舊地重遊。有許多舊朋友,爭先恐後的為他洗塵接風,花天酒地,一席千金,為黃浦灘上的人慾橫流,紙醉金迷,恰似夕陽晚照,添了最後的一筆絢爛彩色。
張嘯林綽號也是「張大帥」,見到八面威風的真張大帥到了上海,他比誰都高興,一邊慫恿杜月笙,要作盛大熱烈的歡迎,杜月笙欣然同意張嘯林的提議,他心裡卻在另有打算。
事先,杜月笙和張宗昌的駐滬代表單先生,接觸頻繁,他們是龍朋友,這次招待應該怎麼樣辦。單先生把張宗昌的性格脾氣與所好,跟杜月笙分析得清清楚楚。
1925年1月29日,張宗昌率領奉軍10000余名,源源開入上海華界,他的部下有白俄軍隊、山東大漢和東三省改編了的紅鬍子,這些兵痞兇猛粗暴,風紀極壞,他們頭戴皮帽,身穿灰棉軍裝,個子高大,穿得臃腫,見人眉揚,口一開,不是「媽特個×」,便是「媽拉個巴子」,上海人沒見過這班紅眉、綠眼睛的人物,胡兵姦淫燒殺把華界居民嚇壞了,逃長毛賊似的爭先恐後往租界裡搬。
但是,上海的幾家闊佬公館,豪華酒樓,正忙於布置燈彩,安排山珍海味,粥粥群雌,牌九麻將,盛大熱烈歡迎張大帥。
張宗昌曾是李徵五的手下,現在李徵五是上海商報的老闆,聲望地位相當的高,老部下親率「十萬雄兵」來到上海,這位老上司樂滋滋地要搶在前頭聊盡地主之誼。這一天,由於杜月笙派人婉轉示意,李微五便備了份請帖,請杜月笙和張嘯林到席作陪。
這一次宴會豪奢而隆重,杜月笙已經看得出來,胸無城府、粗魯不文的張宗昌對於那些繁文褥節,絲毫不感興趣。他記起了單先生供給他的情報,張大帥就是喜歡玩,玩什麼呢?打牌和玩女人。
於是,輪到他做東時,他暗中決定了他的招待方式。第二天,他乾乾脆脆請張宗昌到長三堂子富春樓里吃飯。
這時,上海灘被杜月笙捧紅了的名妓有許多,但是其中最美的一個應推所謂「花國大總統」富春樓老六。富春樓老六叫王海鴿,是姑蘇美人,長身玉立,艷光四射,她愛梳橫愛司(S)髻,一口吳儂軟語,眉目傳情,明眸皓齒,風姿極為迷人。她因為一登杜門,聲價十倍,特將香閨設在汕頭路,門前下馬停車儘是滬上的達官巨賈。
杜月笙借富春樓老六的香閨設宴歡迎張大帥,總算是投人所好,他曉得張宗昌的脾氣,又代為邀集花國的10大美人作陪。
這一夜,由於主人殷勤,美女留情,使得張大帥手舞足蹈,樂不可支。席間,王海鴿開個玩笑,她美目盼兮,鶯聲瀝瀝地說:
「哎呀;今朝我們這裡有了兩位張大帥了。」
張宗昌忙問緣故。單先生把張嘯林的綽號也叫「張大帥」一說,張宗昌呵呵大笑,他竟來了個頗為可人的幽默,他說:
「你是張大帥,我是張小帥。」
張嘯林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說:
「大帥不要開玩笑。」
「真的嘛!」張宗昌叫嚷起來,「不信你問,我的號叫效坤,我手底下的人都喊我『效帥』,你們上海人說『效帥』,可不就是『小帥』嗎?」
於是,舉座鬨堂。但是,杜月笙翌日回家以後說起這件事,他說:「別看張宗昌外貌像個粗人,他的肚皮里還不簡單。」
這一席盛宴一直吃到10點多鐘,張宗昌賭興大發,麻將間裡早已備下了賭具,大亨豪客陪著倚紅偎翠的張宗昌,走到隔壁。
「怎麼個打法呢?」張嘯林問。
「自然是推牌九。」王海鴿笑著說。
「我對上海人把大牌九拆開來打,分為前後亮牌,而且還有什麼輪流推幾副的賭法,一點不熟啊!」
「那我們搓麻將吧!」杜月笙忙打圓場說。
因此,杜月笙他們陪張大帥搓了一夜的麻將。
張宗昌在上海整整住了半個月,2月14日,他便以北上磋商軍事為名,在上海居民的交口咒罵中,率大隊撤走。不過他仍留了一條尾巴,派一個補充旅在滬「協助清鄉」。
送走張宗昌,不久,杜月笙又迎來了徐樹錚。
1925年11月徐樹錚從國外回到上海,由於段執政徒有虛名,大權握在張作霖、馮玉祥手裡,而任何一個有野心的軍閥都不願段、徐之攜手合作,進而促成國民革命軍和安福系的南北呼應。所以徐樹錚的歸來,到處都隱藏著殺機。
徐樹錚周遊列國,他是從日本乘大洋丸回來的,輪船抵步之前,有一位神秘人士來到杜公館,他和杜月笙是舊相識,早先曾在盧永祥的部下,因此,他也是皖系人物之一。
他率直的向杜月笙提出請求,徐樹錚這次到上海,關係重大,希望杜月笙能夠公開加以保護。
這個任務很艱巨,很危險,若以這時的政治情勢而論,更是極其微妙,——因為徐樹錚在義大利時,曾經和墨索利尼訂立協議,支持段、徐,供給大量軍火,如果徐樹錚能夠回到段祺瑞的身邊,段祺瑞即將由傀儡而重新掌握軍事實力。
這對於爭權奪地、年年征伐不休的軍閥,無比重大。
所以,一般人認為徐樹錚這次回國,隨時都有遭到暗害的可能。保護這麼樣的一位政治人物,真是談何容易?
杜月笙和黃金榮、張嘯林籌思密商,黃、張兩位都不贊成。黃金榮說:「徐樹錚的公館在大英地界,以法租界勢力量擔任保護工作,豈非隔靴搔癢,難免力所不及。」
「張大帥」呢,他這時和奉系軍閥正親近,言辭激烈地說:「皖系早已徒有其名,毫無實力,替首腦公然露面的皖系冒險做事,我百分之百的反對。」
可是,杜月笙卻獨持異議,他針對黃金榮和張嘯林所提的反對理由說:
「盧督軍和何豐林,多年來和我們的交情不錯,患難之中,派人來請託,這是他們看得起我們,這件事就人情上來講,我們不便推脫。再則,儘管徐樹錚住英租界,我們一樣可以保護他,正是我們露臉的機會。」
說完,他又望了一眼張嘯林說:「錦上添花的事讓人家去做,我們多來幾次雪裡送炭,這才是江湖上所講的義氣。」
黃老闆讚許地點點頭,張嘯林啞口無言,杜月笙心裡很歡喜,他還怕張嘯林臨時反悔,先約好了說:
「船到的那天,我們一道先上去接。」
張嘯林剛把眉頭皺起,杜月笙又搶在前頭說:「這是件大事體,一定要我們三個同去。」
這一日,大洋丸抵吳淞口,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黃浦灘上威鎮八方的「三大亨」,輕裘綬帶,乘一艘小火輪,官方歡迎人士尚未出現,他們便已先上了大輪船,先行迎接徐專使,徐樹錚滿面春風的接待他們。
碼頭上,摩肩接踵,人群麇集,有的是官方為了敷衍段祺瑞,派來歡迎的官員,也有的是報館記者,還有跑來看熱鬧的小市民,以及杜月笙事先安排好的群眾。其中,許多人是杜月笙派來進行保衛的青幫流氓打手。
大洋丸徐徐駛近,徐專使穿一襲西服,在甲板上含笑出現,看熱鬧的眼見滬上「三大亨」,黃老闆、杜月笙,張嘯林一致出動,站在徐專使的身邊,寸步不離左右,人叢中爆出了歡呼這是一個極難獲覯的盛大場面,「三大亨」保護徐樹錚,三個人在上海的實力總加起來,何啻十萬雄兵!
黃、杜、張一路護送徐樹錚到英租界南洋路,自此派人日夜輪班守護。這時,已統一東南,自稱五省聯帥的孫傳芳聞訊後,「晚一步」從南京「匆匆」趕來,迎接徐專使。於是,第二天便由上海各民眾團體,在市商會舉行大會,隆重歡迎徐專使與孫馨帥——馨遠,是孫傳芳的大號。
住了一天,孫傳芳和徐樹錚,聯袂專赴南通,拜訪南通狀元,中國第一任實業總長張謇。
這位東南耆彥,這時已經70多歲了,仍還是朝野同欽、舉足輕重的政治人物,張謇和徐孫兩人幾度長談,並且,邀請他們往游東奧山莊,但是,他本人卻以年老體衰為由,沒有奉陪兩位佳賓同去,他命人備一桌素席招待。
12月初,徐樹錚從南通回上海,他要到北平去見段祺瑞。段祺瑞打電報來叫他暫緩動身,以免危險。他不肯聽,19日乘順天輪離開上海。杜月笙全始全終,保護之責總算是盡完了。24日,徐樹錚到北平,跟段祺瑞晤見,兩人對面跪拜,抱頭痛哭。他在北平住了5天,力勸段祺瑞下令討敵。
29日,他忽然起意南下,段祺瑞以及其他皖系人都勸他等些時候再走,但是徐樹錚又不理,30日終於在廊房車站,被馮玉祥的部下拖下火車槍斃。
杜月笙保護徐樹錚,招待張宗昌,皖系奉系都很看得他起。如日中天的直系將領孫傳芳和他的交情則是建立在利害關係上的。四川方面,常在川東一帶活動的范師長范紹增,和他在業務方面經常都有往還,杜月笙的觸角越伸越遠。
1925年,陸沖鵬特由北京帶來段政府財政部的兩張委任狀,聘請杜月笙、張嘯林擔任財政部參議。
2 拉攏知識層人物
杜月笙雖然繼承了黃金榮的勢力,並作了發展,但其影響主要是在黑社會中。社會名流、知識階層與他們雖有往來,內心深處對他卻不無鄙夷,大多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因此,杜月笙深深懂得要想在上海灘真正作番「事業」,光有打手不成,還必須接近士人,拉攏、利用,乃至控制一批知識分子。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杜月笙開始附庸風雅。首先他在自己的服飾方面作了變換,改變人們對他的印象。
舊上海的流氓,包括黃金榮這樣的大頭子在內,傳統打扮是黑拷綢短打,對襟中分,單排密扣,卷著袖,敞開懷,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懸掛的金懷表鏈,表鏈越粗,身價越高。手指上則大多戴一隻耀眼的金剛鑽戒指,蹺著大拇指,凶相畢露地招搖過市。一般市民見到這等打扮,便知遇到了流氓,避之惟恐不及。
杜月笙繼黃金榮而起之後,命令手下各大徒弟一律去掉短打裝扮,盛夏季節也不准赤膊露體。他本人則一年四季身著長衫馬褂。平時,他暗暗打量那些有身價、有地位,而且有教養的紳士的裝束和打扮。一天,他突然發現,這些人沒有一個手上戴戒指的,他回家後立即把自己手上的大戒指取下來,入進了保險箱。
他連講話也學著大亨的腔調,每天接待來賓他雍容和藹,答以那麼三句:「你的事體我曉得了。」
「我會替你辦好。」
「好!再會!」
晚年時,杜月笙曾向人透露他愛穿長衫的秘密。原來杜月笙年輕時手臂上刺有花紋,長衫袖子長,擄下來,便可將「刺青」遮蓋無遺。著名記者徐鑄成見到這位「聞人」,原先他認為此等人物縱使不是紅眉毛、綠眼睛,總該是一赳赳武夫,但見面之後,卻發現只是一個修長身材,面色帶青的瘦削老人,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言談中也很少帶「白相人」常說的粗話,一副文質彬彬的作派。
杜月笙正是以這種新的作派,開始周旋於原來陌生的階層,著力拉攏知識分子,結交文人墨客。
這時,上海灘有位「名律師」,叫秦聯奎,是個有真才實學、經驗豐富、精湛的法學造詣,他洞徹人性看破事態,判斷力強,因為他喜歡替人拆字,屢猜屢中,人們送他一個綽號叫「天眼」。剛執業時,他聽說杜公館多設賭局,場面豪華,年少好奇,托人帶去玩。去後,秦聯奎小小押了幾注,結果連輸4000大洋。4000大洋,對剛執業的秦聯奎來說,並非小數,心中不免懊喪,悻悻然付了賭帳,起座離去。
恰好他的這一場面,被杜月笙見狀,便問帶秦聯奎來的人朱如山:「這位是什麼人?」
朱如山介紹了秦的身份,杜月笙當即拿出4000大洋,托那人帶還秦聯奎,並無不體貼地說:「當律師的靠搖筆桿、用心血、費口舌為生,沒有多少錢好賺,我不能贏他的錢。請你幫我退還給他。」
朱如山將錢和杜月笙的話帶給秦聯奎後,秦大為感激,以後常去杜家,樂於效力,成為杜月笙的義務法律顧問。
章太炎是著名的樸學大師,學界泰斗,杜月笙早想結識,只恨無緣。一次,居住在法租界的章太炎的侄兒,與一位頗有背景的人物發生房屋糾紛,相持不下。章太炎風聞杜月笙是法租界炙手可熱的人物,便給他去了一封信,請求幫助。
杜月笙見信後,不但即刻為章太炎的侄兒排難解紛,而且藉此機會,專程去蘇州拜訪章太炎。臨告辭時,杜月笙悄悄將一張兩千銀元的錢莊莊票壓於茶杯底下。
回上海後,他又每月派人送錢接濟當時境況並不太好的章太炎。
結果,他與章太炎建立了所謂「平生風義兼師友」的交情。以後,章太炎曾以一代樸學大師的身份,為杜月笙修定家譜。
上海灘的「才子律師」江一平,留學法國、獲博士學位,後擔任國民黨上海地方法院院長的鄭毓秀,乃至曾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的章士釗,經杜月笙巧為拉攏,都先後出入杜門,成為杜月笙的座上客。曾任吳佩孚的秘書長、人稱「江東才子」的楊雲史,當過國民黨監察委員、號稱「詩人」的楊千里,也被杜月笙羅致為私人秘書。
為了便利知識分子投入杜門,杜月笙不惜改變原來沿用的青幫收門徒儀式,將開香堂改為點香燭,磕頭改為三鞠躬,徒弟改稱「學生子」,杜月笙本人則由「老頭子」改稱「老夫子」或「先生」,寫有三代簡歷的拜師帖改為門生帖,拜師帖上「一祖流傳,萬世千秋,水往東流,永不回頭」的套語,簡化為「永遵訓誨」。
杜月笙還在法租界善鍾路創辦了一所正始中學,親任董事長,由陳群任校長。並在老家浦東耗資10萬元,建起「浦東杜氏藏書樓」,附設學塾。
為了左右輿論,杜月笙極力拉攏新聞界的知識分子。《新聞報》編輯唐世昌,成為他在新聞界所收的第一個徒弟。以後,如汪松年、趙君豪,姚蘇鳳、余哲文、李超凡等著名報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為杜月笙的門生。經過這些人,杜月笙控制了新聞界一大批從業人員。
新聞界凡依附杜月笙者,不但職業有保障,而且按月有津貼。據說津貼數額相當可觀,按當時幣值,如被津貼者將所得津貼存入銀行,一年可買一輛轎車。然而,他們如對杜月笙不買帳,不但飯碗會敲掉,甚至會有性命之虞。經過這樣軟硬兼施,杜月笙儼然成為新聞界的幕後操縱者,許多重要新聞,甚至是排好了版的頭條新聞,只要杜月笙「閒話一句」,往往會忽然不見。靠著在報界新聞界的力量,杜月笙幫助不少達官貴人抽掉了不宜外揚的桃色醜聞。受惠者因而感激涕零,以後遇到與杜月笙有關的事,一個個都設法幫忙,作為報答。
經此一系列活動,杜月笙不僅在黑社會,而且在知識界也有了自己的影響。上海灘的「三大亨」中,黃金榮、張嘯林分別被稱為「黃老闆」、「張大帥」,惟獨杜月笙卻得了個文雅稱呼——「杜先生」。
但是,杜月笙後來在上海縱橫無敵的主要原因,還在於他和蔣介石國民黨搭上了關係。
3 施展美人計,力挽狂瀾
1926年前後,中國政治風雲變幻,革命北伐軍與北洋軍閥的戰爭進入了生死較量的階段。
杜月笙這時的態度是左右騎牆,誰也不得罪,誰都交往,隨著局勢漸漸明朗,他料定國民黨的北伐軍控制上海後,仍然離不開他。因此,他有恃無恐,直到1927年初,還和北洋軍閥在上海的負責人畢庶澄打得火熱。
1927年,3月,上海人大難臨頭。
南北兩大軍閥,會師大上海,張宗昌的直魯部隊,孫傳芳的五省聯軍,耀武揚威,殺氣騰騰,以北火車站畢庶澄的司令部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鐵絲網,布置防線,沒有人曉得什麼時候會爆發巷戰,全市的報紙都已經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島,消息完全隔絕。
與此同時,共產黨也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顧順章和周恩來在多方搜集軍火,建立工人武裝。李立三、汪壽華、瞿秋白,趙世炎,羅亦農、侯紹裘等領導上海總工會,掌握了上海80萬工人,自2月份以來,接二連三的罷工、暴動,工廠拉上鐵門,商店自動打烊,幾乎使上海華界成為了死市。
儘管英、法兩界照舊歌舞昇平,繁華不減,但卻也籠罩著巨大的恐怖陰影,一旦打起來,子彈不長眼睛,租界和華區唇齒相依,地界犬牙相錯,誰能保險不受戰火的波及?
大罷工後,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發表告民眾書,積極籌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蘇維埃式政權,在這上海勢將成為外國軍隊、軍閥武力,乃至革命大軍陷於混戰的戰場,不分華界、租界同歸於盡的時刻,上海灘的地方士紳和社會群眾領袖都在憂心忡忡,四出活動,他們不惜運用一切手腕,採取多種途徑,殊途同歸,分頭努力,保護自己,免得戰火燃起,玉石俱焚,將這七百年來罕有刀兵之災的東方明珠毀之於一旦。
在上海的紅道黑道不約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動之中,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一致從事軟化畢庶澄,瓦解直魯軍的軍心鬥志的工作。
因為只要他們能夠絆住這位直魯軍大將,不但有助於革命軍的順利推展,同時也可以消減上海灘的劍拔弩張、刀光閃閃的緊張氣氛,並且免除了許多一觸即發的衝突。倘使他們更進一步勸誘畢庶澄早日歸順革命陣營,一舉解決這兩萬餘人的直奉軍主力,那麼,剩下孫傳芳的第九師李寶章部,官兵2800人也就成了癬疥之疾,革命軍盡可傳檄而定,戰火也將遠離上海而去。
3月10日,由杜月笙、張嘯林出面備了一份請帖,請畢庶澄赴洗塵宴,席設英租界上海名妓花國大總統富春樓老六的香閨。
畢庶澄考慮再三,終于欣然應命。杜月笙心知畢庶澄不會不來。
因為一則他知道杜、張都是他頂頭上司的要好朋友,擺這一桌酒,無非是給畢軍長一個面子。二來只要畢庶澄想在上海立腳,他就不能得罪威鎮上海灘、一呼萬諾的「三大亨」。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還是一名小小的補充旅長,幾曾哪裡沾到過「三大亨」的邊?「三大亨」肉林酒池,窮奢極侈招待張宗昌,山東河北與關外,無人不交口讚羨,傳為美談。現在輪到他統率兵馬,擁兵滬上,「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這一番十里洋場繁華夢,現在不享受一番,更待何時?
杜月笙和張嘯林在富春樓老六的香閨為畢軍長設宴洗塵的時候,上海花事正當荼蘼盛放,還有張素雲、雲蘭芳、和芳卿三位嬌娃,與絕代佳人富春樓老六旗鼓相當,艷名大噪的4人合稱四小金剛。她們各個都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在邀請畢庶澄之前,杜月笙曾經親訪富春樓老六,和她關門密談,杜月笙一走,隨即便有各色人等紛至沓來,把富春樓老六那幢一樓一底的房子,布置得美輪美奐,煥然一新。
1927年3月19日,畢庶澄一襲袍褂,輕車簡從,悄悄地從上海北站,一出站他就坐汽車到了富春樓老六香閨門口。
杜月笙和張嘯林親自去相迎。這是他們初次見面,但是杜、張不禁大吃一驚,畢庶澄身穿湖色夾衫,一領墨祿馬褂,這位直魯第八軍軍長、渤海艦隊總司令長得唇紅齒白,風流俊俏,分明是個擲果盈車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誰也看不出他竟是直魯軍閥中的一員大將。
杜月笙暗暗稱奇,心裡在說:
「難怪他自誇周公瑾再世。」
熱烈握手,寒暄已畢,畢庶澄被杜、張二人迎到樓上。
一進房內,房內窗明几淨,四壁布置著名人字畫,古董珍玩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隱約中似有陣陣幽香襲入鼻子。畢庶澄已如醉如痴,他以為這座海上瓊樓的女主人,已在客廳恭候著他,這時他是多麼急於一見富春樓老六的艷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廳里只有4名穿著大紅大綠的雙丫侍兒,在那兒穿梭來往,接待佳賓。
富春樓老六艷名遠播,畢庶澄心儀已久,偏偏接下來的安排是酒宴,在火車廂里熬了幾天的畢庶澄,由於這一次的盛宴,才開始有了置身十里洋場、金粉世界的感覺。酒過三巡,女主人還不見珊珊來遲。杜月笙這一別出心裁的設計,使畢庶澄心癢難搔,等得心焦得不得了……就這樣接連喝了好幾杯,畢庶澄突覺眼前一亮,一陣濃郁芬馥的芳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旌搖搖,不飲自醉,定睛看時,原來是花國大總統富春樓老六王海鴿登場了。
王海鴿長身玉立,顧盼多姿,一襲繡花綢旗袍,襯出她迷人的曲線,玲瓏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妝,腦後綰一個橫S髻,一身翠綠,映得她雪白的皮膚燦若羊脂。在她的身後,卻有4位一色艷紅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眾星拱月般構成一幅舉世無雙的仕女圖,當富春樓老六秋波一轉,電光石火般和畢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風情萬種,艷光照人,畢庶澄仿佛泥塑木雕,完全呆住了。
張嘯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會意地笑了笑。
王海鴿比一見鍾情更勝幾分,對待畢庶澄好像是多年的好友、熱戀中情人,不是乍逢初見,而是昨天剛剛分別;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還沒開口,先是一陣香風,她向畢總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遲了些入席,一口吳儂軟語聽在畢庶澄的耳朵里,都成了鶯聲嚦嚦,簡直像在唱歌曲。
在席間,受了富春樓老六的鼓勵,畢庶澄不拘形跡,放浪形骸,在兩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興遄飛,一次次的講笑話,找人猜拳行令,時而又跟富春樓老六耳鬢廝磨,竊竊私語,那種縱歡作樂,旁若無人的風流英雄本色,比張宗昌的狂嫖濫賭還略勝一籌。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杜月笙十分欣賞他的本色,禁不住對張嘯林說。
王海鴿這一晚低吟淺唱,打情罵俏,她暖酥銷,膩雲享單,媚眼兒頻頻的飄,把混身解數全部都施展出來了。
開始杜月笙還說好陪畢庶澄賭一局的,但是,他一看畢庶澄和富春樓老六的情景,便知道這一個節目不如早早取消,酒足飯飽,他向張嘯林拋個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離座告辭。富春樓老六和畢總司令也不挽留,於是大家相視一笑,就分手而去了。
畢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鳴,軍情緊急,他本來有心發奮振作,在上海力挽狂瀾,為直魯軍建立不世的功勳,但是,黃、杜、張定下了錦囊妙計,而王海鴿也甘願綢繆,加以羈縻,而使他一筋斗跌進桃花阱里,心猿意馬,易放難收,日夜在銷金窟里花天酒地。
這一次,畢庶澄沉湎於煙花苑中,揮金如土,花大錢的手不在他頂頭上司張宗昌之下。他送給富春樓老六的頭一筆纏頭資,就達兩萬大洋,後來開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衛士把成捆的鈔票搬來打發。富春樓老六的香閨不設帳房間,同時又沒有保險箱,副官或衛士只好用鈔票墊在臀下做凳子,隨時等候總司令下令付帳。
畢庶澄在富貴樓盡情揮霍,一擲萬金,一下子渤海艦隊總司令失蹤了,第八軍官兵見不到軍長的面。駐滬海軍總司令楊樹莊拒絕渤海艦隊南下,由他的艦隊擔任水路防衛。部下找到富貴樓來報告,畢庶澄連聲好好,結果是6日之後,楊樹莊宣布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這一來第八軍不但腹背受敵,而且斷了歸路。
北伐東路軍下衢州,定杭垣,克宜興,箭頭指向上海,一路勢同破竹。張宗昌轉戰徐州,孫傳芳南京苦守,3月17日,張傳芳為畢庶澄一支孤軍陷在上海心急萬分,接連拍發急電,嚴令全軍前去支援南京。誰知這時畢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鈔票攻勢連續摜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剛,燕瘦環肥,左擁右抱,哪有功夫過問軍事應付張大帥?索性來上個將在外帥命有所不受,將一封封緊急電令束諸高閣,置之不理。
自從畢庶澄搬進富春樓老六香閨長住,杜月笙便機智地不再露面,富春樓老六王海鴿自有方法跟他聯絡。張宗昌惟恐畢庶澄發生什麼變故,3月21日請安國軍總司令張作霖發表他為海軍副總司令,畢庶澄便把指揮部便設在汕頭路長三堂子裡。富春樓老六一日日跟隨著他,直魯軍每天的動向了如指掌,於是重要情報源源不絕地傳到了杜月笙那兒。
畢庶澄抗命以後,前線軍事節節失利,他一下子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時機成熟了,又叫富春樓老六進一條苦肉計。於是,她在畢庶澄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我有一次偶然聽杜先生說,他曾經慫恿蔣尊簋勸孫傳芳向北伐軍投降。」
「是嗎?真有這事?」
「孫傳芳當時已經同意了,去年10月26日蔣尊簋還到過南昌,晉謁蔣總司令,代表孫傳芳接洽投誠條件。孫傳芳提出要求:他只想保持蘇、浙、皖、贛、閩五省總司令的名義。蔣總司令明知孫傳芳心存詭詐,他的答覆是:『如果孫傳芳能夠先行訂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軍隊的日期,准許公開設立國民黨黨部,開放人民組織集會之自由,籌備國民會議,其餘的事都好商量。』」
畢庶澄聽了將信將疑,他急急地問:
「杜月笙怎麼會認得蔣尊簋的?」
富春樓老六回答得極為巧妙,她笑吟吟地說:
「連你們大帥都是他的好朋友呢?他為什麼不能認識蔣尊簋呢?」
於是,畢庶澄告訴她:蔣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國有數的兵類專家之一,他在軍界資格很老,曾經參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並且在民國元年,就繼湯壽潛之後,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
富春樓老六格格地笑,她也細細地講給他聽:
「蔣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還時常到杜公館走動。孫傳芳尊敬他是老前輩,不好意思請他出山幫忙。不過,他對蔣伯器先生的話很聽得進,所以才有代為接洽投降的這樁事體。」
聽床頭人解釋得這麼清楚,畢庶澄深信不疑。富春樓老六趁此機會,勸他不如也學孫傳芳,她說:
「現在上海已經很危險了,人家五省聯帥孫傳芳都投過降,為什麼你還要硬挺?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軍答應了,你照樣帶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們不是可以做天長日久的夫妻了嗎?」
畢庶澄正在進退維谷,束手無策,這時王海鴿的並頭私語乘著軟玉溫香,吐氣若蘭,陣陣吹送到心坎上,他漸漸下了投降的決心。第二天,杜月笙恰好飄然出現,順追來訪和他密談,然後穿針引線,通過國民覺駐滬特派員鈕永建,畢庶澄提出條件:「只要北伐軍不攻打淞滬地區,我決定演一出『讓徐州』,率領部隊由江陰退往江北。」
東路軍兵不厭詐,為了想留下他這一支海上孤軍而加以徹底消滅,免得這直魯軍的精銳逃回北方,重新整頓後再和北伐軍為敵。東路軍方面虛與委蛇,給畢庶澄一個喜出望外的答覆:
「假使畢先生留滬不走,在東路軍進抵上海時,繳械投誠,東路軍總部可以呈報蔣總司令,派他擔任國民革命軍第48軍軍長,兼華北海防總司令。」
畢庶澄喜從天降,手舞足蹈,當天,他就把直魯軍最機密的全盤作戰計劃交出表示他的誠意。
然後,他又樂滋滋他回到了富春樓老六這兒,把她親親熱熱地一抱,高興地說:「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哈哈,我是堂堂國民革命軍的高級將領了,來來,一起親熱一下!」於是,從此他一心一意,抱著嬌娃高枕無憂,只等東路軍早早開來。
東路軍一面穩住畢庶澄,一面依舊揮戈北指,一步一步地向上海推進。何應欽親率第四、五、六縱隊,攻宜興、灤陽,取丹陽常州。白崇禧率一、二、三縱隊,進兵嘉興,直指淞滬。3月15日何總指揮到達深陽,白總指揮便在3月16日,分兵兩路,會攻上海。
18日孫傳芳因為情勢緊迫,援軍無望,悄悄地潛離南京,逃往了揚州。19日,周蔭人、白寶山等4個師分別渡江撤走,退守江北。20日,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揮師進攻松江第31號鐵橋,畢庶澄的一個部倉皇應戰,一擊馬上潰散,隨即京滬、滬杭兩鐵路被截斷;整個江南,除了畢庶澄這支孤軍,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處流竄。
這時候,畢庶澄正被富春樓老六迷得欲仙欲死,他所率領的第八軍群龍無首,連主帥在哪裡都找不到,而北伐大軍如入無人之境,順利進駐新龍華,跟法租界只隔了一座楓林橋。協同畢庶澄扼守上海的李寶章帶著他的一師人早就全部撤退,只留下空蕩蕩的一座「淞滬護軍使衙門」。山東開來的直魯軍軍心渙散,鬥志蕩然,於是共產黨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宣稱:「畢庶澄正在和北伐軍接洽投降,第八軍即將成為俘虜,押解到南邊去整編訓練。」
山東老鄉聽到這個消息,更加心慌意亂,他們就怕老死回不了家鄉,見不到爹娘。當夜便有一批批的士兵棄械逃亡,軍官們彈壓不住,只好反轉過來哀求自己的部下和士兵,請他們不要跑散,可是士兵們並不理睬自己的上司,照舊堂而皇之地開小差。
因此,從3月21日起,共產黨領導80萬上海工人,開始進行暴動,將上海華區分為南市、虹口、浦東、吳淞、滬東、滬西與閘北7區,組織群眾,攻擊第八軍和虹口區警察廳。
這些警察平時只是欺軟怕硬的東西,現在一受到攻擊,毫無準備,馬上就被解除武裝,「掃地出門」。警察們被趕到街上,驚魂甫定,仔細一想,才感覺這場混亂實在很不簡單,於是有人打電話向鄰區警署和上級機關求援,然而電話搖不通,上級機關和鄰近警署都遭到襲擊。
虹口地區的流氓頭子叫孫介福,和杜月笙關係密切,綽號鐵胳膊,天生膂力無窮,性格毛焦火躁,他在青幫屬悟字輩,是杜月笙的同參兄弟,時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在地痞流氓中頗為有威信。虹口警署裡面便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孫,因此鐵胳膊和虹口警署一向聲應氣求,虹口警署突遭襲擊,全部易手,就有一些人十萬火急地找到鐵胳膊,紛紛要求鐵胳膊仗義勇為,救救警署的這次大災大難。
鐵胳膊聽工人們起來造反衝擊警署勃然大怒,立即奮袂而起,在他的家中一聲令下,已有一二百人荷槍執械,大聲鼓譟,緊緊跟在鐵胳膊的身後,揚言要替警察報仇,打垮暴動者,鐵胳膊一面在大街上拔足飛奔,一面恨恨地破口大罵,因為最使他惱怒的不是警署被打垮了,而是暴動者事先沒和他打招呼:「打那!這些混蛋!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
在他的心目之中管他什麼革命,造反、暴動、罷工,甚至於兩軍對仗,只要事情是在虹口發生,就必須事先得到他的同意。共產黨在虹口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居然連他鐵胳膊都一無所聞,就是這一點,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他去跟共產黨拼命。
一二百人的隊伍走上北四川路,大呼小叫,手兒連招,於是黃包車夫放下車槓,棍堂茶房丟開毛巾,扦腳匠、剃頭司務、汽車司機、搬運苦力、賭場的保鏢、妓院的烏龜,三教九流,萬眾一心,一個個暫時放下自己的營生,加入他們老頭子鐵胳膊率領的隊伍,一二百人化為成千上萬。虹口居民看看苗頭不對,紛紛的關門打烊,準備避亂。
這時候,有人打電話到華格臬路,將虹口大戰迫在眉睫的消息,通知了杜月笙。
接到報警電話,連杜月笙也是大吃一驚,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批暴動者究竟是什麼來路?虹口暴亂沒通知鐵胳膊,全上海七處暴亂,杜月笙也是同樣的事先毫無所聞,不過他的聯想力比鐵胳膊豐富,遇事尤能沉得住氣。他打電話請教鈕永建,他不在,機關部的職員答話的時候含含糊糊,不得要領。然而,杜月笙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國民黨與這場暴亂可能有所關連,那麼,鐵胳膊怎麼能去擾亂「革命大業」呢?
杜月笙心中著急,他深切了解老把弟鐵胳膊的脾氣,當機立斷,帶了貼身保鏢,邁步便向門外走,一上汽車,他便急急下令:
「快點!虹口警署!」
幾分鐘之後,杜月笙的汽車飛馳到了離開警署不及百丈之遙的地方,杜月笙性急地搖落玻璃窗,探首車外,他已經聽到人聲鼎沸,「打呀!沖呀!」的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何況根據他的初步了解,雙方都是國民黨的同路人,也就是他自家的好兄弟,一想起那火拼械鬥的場面與結局,他心中更急,坐在后座,直在頓足催促:
「開快點!快一點!」
這時,虹口警署前面,完全是一片混亂紊雜的場景,突然就在這時,連珠響的槍聲「砰砰砰」地傳來。
「糟了!」杜月笙失口驚呼,重重地一跺腳。
從虹口警署的各個門窗,槍彈橫飛,直指向警署大門的青幫子弟,早已有人身受槍傷,躺在血泊之中呻吟哀號。
青幫子弟兵也不是好惹的,一上陣便吃了虧,鐵胳膊氣沖牛斗,儘管他暴跳如雷,但是槍子兒是不認人的,他無可奈何,只好喝令全隊後退,再命令帶槍的人各自找好掩體,拔出槍來,頻頻地向警署回擊。
雙方正在相持,槍彈「嗤當」的飛,杜月笙在三名保鏢的簇擁之下,來到了最危險的地帶,他找到了面色鐵青、兩眼布滿紅絲的鐵胳膊。
「你這是在做啥?」他先發制人,劈頭便是一聲質問。然後,他大聲地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了,你知道嗎?占警署的朋友,正是響應北伐軍的朋友呀!」
眾目睽睽下,鐵胳膊雖然吃了杜月笙的排頭,但是,兄弟已經倒了幾十人,他惱羞地大嚷大喊:
「管他是那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緊急的軍國人事?既然耍在我的地界發動,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看到鐵胳膊的情緒反應,杜月笙知道他已因激怒而喪失理智,於是他回頭一笑,伸手攬住鐵胳膊的肩膀,十分親熱地對他說:
「你總是這麼直心肚腸,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辦軍國大事,當然就要保守機密。」
杜月笙說完,也不等待鐵胳膊回答,自作主張地開始代替他的同參弟兄,大聲發出命令:「全體解散,各自回家。至於那些受傷的人,則趕緊送往附近醫院。」
直到這時,鐵胳膊才服服帖帖,遵從杜月笙的指揮,他和杜月笙一字並肩,低聲地告訴他說:
「我方才還撥了一路人馬,叫他們去攻打湖州會館裡面的總工會。」
「打不得!」杜月笙驚喊起來,鑑於情況緊急,事態嚴重,他又馬上拖上鐵胳膊上了汽車,風馳電掣,又趕到湖州會館。
果然,這邊的情形和虹口警署差不多,雙方正在進行槍戰,遠遠的有大批流氓地痞吶喊助威。杜月笙和鐵胳膊手拉著手,跑到最前面去高聲喝令停火,然後指揮子弟兵平安撤退,子弟兵浪濤滾動地急向後涌,剎時間,湖州會館面前便靜悄悄地不見人影。
張宗昌、畢庶澄一手編練的直魯軍精銳之師第八軍,加上舉國聞名、剽悍善戰的白俄部隊,包括他們的大鐵甲車,在一日之間竟被一群手無寸鐵的工人打得落花流水,風流雲散。在騷動不已、情況危迫時,畢庶澄還在富春樓老六的香閨中追歡作樂,等候東路軍的委令。俄頃,副官馬弁接踵而來,報告大事不好畢庶澄起先還不相信,等到聽到了槍聲,才匆匆忙忙,穿好衣裳。他望一眼千嬌百媚的富春樓老六,英雄末路,喟然一聲長嘆,然後黯然神傷,離別了銷魂毀骨的金粉世界,驅車飛馳,趕赴車站。
這時北火車站還掌握在直魯軍手裡,他登車升火待發,這時有一位記者,在千軍萬馬中找到了他,上車求見,畢總司令還算客氣,對那位記者先生殷勤接待,略談數語。當記者問起,外面風傳畢總司令已經和北伐軍議和了時,畢庶澄不等他說完,便搶著回答:
「上有青天,下有黃泉,外面的謠言,日後自會有事實證明。」
然而,事實上,畢庶澄撤向江北,趑趄不前,這就證明其中的問題,火車離開上海後,畢庶澄一直不敢回山東去,張宗昌因為他違抗軍令,貽誤戰機,4月5日,命人把他誘到濟南,執行槍決。
4 和蔣總司令的人攀上了朋友
1927年3月22日,上海重新光復,國民革命軍正式進入市區。26日的深夜,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乘船車來抵達上海。設行轅于楓林橋淞滬交涉使署,隨從人員中較重要者有機要處長陳立夫,特務處長楊虎。
27日,蔣總司令抵達上海的消息傳遍滬地。這一日舉行上海全體市民歡迎蔣總司令及北伐軍大會,一大清早,全市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家家戶戶,打開關閉多日的大門,大街上車水馬龍,又恢復了太平盛世的熱鬧風光。
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早就做好了準備,率領大隊人馬前往會場參加歡迎盛會。但是,正當他們開始分頭出發,捕房裡忽然打來電話,說是外面又有謠言:工人武裝糾察隊,今天要利用機會攻打租界,英、法兩界已經採取行動,宣布全面戒嚴,外國兵和巡捕把守每一條通往華界的通路,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他們非常失望,參加盛會的計劃因而取消。晚上,杜月笙和張嘯林都在牌桌子上,賭得興高采烈。萬墨林跑來低聲報告,他說鈞培里黃公館來電話,老闆請杜、張二位立刻過去一趟,有緊急大事相商。
杜月笙忙與諸賭友說了聲:「抱歉抱歉。」然後起身,叫江肇銘來接替他,一把拉起張嘯林,兩個人往大門外走。萬墨林早已吩咐司機備好了汽車,春寒料峭,夜涼如水,張嘯林從熱鬧的賭局被拖到冷清清的街上,深更半夜出門,他忍不住又在破口大罵,大發牢騷。
車抵鈞培里,黃公館的門房開了大門,顧掌生,馬祥生跑到門口來迎接,4個人齊步穿過天井,杜月笙一眼看到客廳里人影綽綽,金廷蓀、徐復生也在座上,他望一眼馬祥生說:
「今天像是在唱群英會呢。」
「差不多。」馬祥生笑笑,又接上一句:「現在大家都忙,聚一聚,真不容易。」
杜月笙和張嘯林相視一笑,意思仿佛是說:哪有深更半夜,無緣無故,約齊了老朋友,光只為了「聚一聚」的道理?
這時,黃老闆笑呵呵地喊:「月笙,嘯林,你們來啦!」
兩個人連忙上前問了老闆的好,再跟老弟兄們親熱寒暄,亂了一陣。然後,大家在一組紅絲絨沙發上分別落座,杜月笙的座位緊靠著正當中的黃老闆,黃金榮看上去很高興,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月笙,」他笑呵呵地說,「今朝我要叫你會一位老朋友。」
杜月笙環顧四周,故作驚訝地說:
「老朋友不是都在這裡了嗎?」
「哎——,」黃老闆把臉一甩,「這班老朋友是經常見面的呀。我現在要叫你見的,是一位分別了多年的老朋友。」
於是杜月笙又問:
「究竟是哪一位呀?」
黃金榮笑而不答,轉臉向後,高聲地一喊:
「喂,你該出來了吧?」
話音未落,屏風後面揚起一陣聲震屋宇的爽朗笑聲,杜月笙一怔,一位虎腰熊臂、濃眉綱目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堆滿一臉歡欣的笑容,一對閃閃生光的眼晴,迅速的在杜月笙身上一轉,然後,他衷心讚賞地說:
「月笙,你現在靈了!」
杜月笙看清楚了他的臉,驚喜交集,高聲叫了出來:
「哎呀,你是嘯天哥!」
「多虧你還記得我。」楊嘯天又笑,親昵地一拍杜月笙肩膀:「來,月笙,我替你介紹。」說完,他側開身子,讓他身後一位中等身材、小眉小眼、舉止端莊、一臉精明相的中年紳士,走到杜月笙面前來:
「這位是陳群、陳先生,大號人鶴,我在廣東最要好的朋友,陳先生行八,平時我就喊他陳老八。」
「久仰,久仰。」
杜月笙上前一步,和陳群熱烈地握手。他說「久仰」,確實是從心中發出來的,這時,他已知道了跟前這兩位貴客的分量。民國初年時跟他奔走策划過的老朋友楊虎,曾追隨孫中山先生率領海軍艦隊南下,官拜大元帥府參軍。陳群曾是孫中山帳下的秘書。現在北伐軍敉平東南,東路軍光復黃浦,兩位貴客來自何方,有多崇高的身價,多重大的任務,自屬不問可知。
「大家坐,大家坐!」
黃老闆岔進來請大家就坐,兩位貴客和黃老闆一字並肩,黃門的幾員大將以杜月笙為首,張嘯林、金廷蓀、顧掌生、馬祥生等人,分兩排坐定。老闆家的俏娘姨重新沏了茶,黃老闆使了個眼色,客廳里的傭人悄悄退下。
「月笙。」楊虎帶著笑說,「有一位朋友,在南邊的時候經常提起老闆和你。」
「是哪一位呀?」
「王柏齡。」
「啊。」杜月笙覺得十分榮耀,不禁沾沾自喜地說,「他還記得我呀?」
楊虎開他一個玩笑說:
「像你這樣的人,要想忘記,也是不大容易的啊!」
這得體的恭維引起了滿座鬨堂。杜月笙心裡很感激,馬上回應說:「楊虎兄成了氣候,出語畢竟不凡。」
楊虎提起的老友王柏齡是日本士官學校第10期畢業生,他修養很深,黃浦軍校成立,他擔任少將教授部主任,軍校成立教導團時,他兼充第二團團長。北伐進軍後,他榮膺第一軍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他的事業正在如日中天,然而不幸的是,南昌攻城之役,他以總預備隊指揮官率部應戰,孤軍深入,然而受挫失蹤,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
但是,這時杜月笙最想知道的是楊虎、陳群是什麼官銜?然而,他們兩位很巧妙地避而不談,杜月笙也就不便探問。他心中有數,他們今晚冒險越過租界戒嚴的重重障礙,化妝進入法租界,一定是有極機密重大的任務。一度隱居起來逢事不太露面的黃金榮對待楊、陳歡迎情緒之熱烈,言談舉止之誠摯,也顯示出他們身份的不凡。但是,這一夜見面,楊虎和陳群只敘契闊,不談公事,最後分別時,再三囑咐對他們的行跡務請保持秘密,切勿輕易泄露,杜月笙笑了笑說:
「嘯天哥,這種事情還要你關照嗎?」
大家哈哈一笑,氣氛融洽無比。
第二天晚上,大家又相聚,寒暄之後,陳群就說:
「這一次蔣總司令由九江到上海,3月19號那天,總司令座艦到了安慶。」
然而,才說兩句話,陳群巧妙地把話題一轉,他談起共產黨怎樣利用國民黨作掩護,隨著革命軍旌旗北指,陰謀企圖竊奪政權。他們所到之處,利用工農暴動為手段,鬧得地方上雞犬不寧,秩序紊亂,等等。
陳群一點題,黃金榮、杜月笙這幫朋友馬上恍然大悟,如夢方醒,他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紜,都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怪不得這些時候罷工暴動冤枉犧牲了不少人命,我們起先也以為是國民黨,不好意思說什麼,誰曉得這裡面還有大大的內幕呢。」
這時,黃金榮提高了聲音,把眾人的嘈雜聲浪壓下去,他問陳群:
「蔣總司令怎麼會讓共產黨混進來的呢?」
「這些年來,蔣先生都在整軍經武,東征西討,黨政方面,他只負一部分責任,」接著,陳群對他們詳加解釋說,「同時,『聯共』本是孫先生的主張,而蔣總司令,他也曾說過:『我並不是偏袒共產黨,是要扶助中國弱小的革命團體,來和本黨共同革命,增加國民革命的力量。』但是,共產黨今日的包藏禍心,進行叛亂,又是當初哪裡料得到的呢?」
杜月笙很感慨地說:
「前幾天的工人暴亂,拿人命做兒戲,把上海攪得昏天黑地,亂七八糟。國民黨來了,總歸這樣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豈止上海,各地都是一樣。」趁此機會,陳群把武漢、長沙、廣州、九江、南昌、安慶、南京,各地的赤禍泛濫的情形,約略地談了談。然後,他點入正題說:
「譬如19日蔣先生到安慶,當時在安慶的共產黨頭目、總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和臨時省黨部執行委員光升,居然定在21日召集全省代表大會,下令解散魯班閣反共工人的總工會。派工會代表向蔣先生請願,蔣先生也答應了他們,立即調查處理,但是代表們一離開總司令部,共產分子馬上就製造衝突,跟反共工人打了起來。這分明是故意表示不尊敬蔣總司令,向他們示威。」
這時黃金榮憤懣不平地說:
「真正豈有此理!」
「他們一切都是有計劃的,」楊虎插進來說,「打了人,還要惡人先告狀,那個共產黨郭沫若,也不想想蔣先生是革命的領袖,他自己的最高長官,氣勢洶洶地闖進蔣先生的辦公室,大呼大叫,硬講反共工人打了他們,光升受了傷。他那種目無長官,撒蠻粗暴的態度,當時我真想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陳群憤憤地說。
黃老闆很關心地問:
「蔣先生一定發脾氣了?」
「當然有點生氣,」楊虎搶著回答,「蔣先生叫他馬上秉公調查,而且警告他說:『你以後對於民眾團仆的態度,總要不偏不倚才好!』」
「23日上午,安慶五大團體舉行市民大會,歡迎蔣總司令,」陳群接下去講,「會裡面有人要求撤換光升,驅逐共產黨。於是散會的時候,共產黨又派大批暴徒來打架,當著蔣總司令面前,實在是欺人太甚,不成體統。」
「這一次,」陳群望著楊虎微微而笑,「嘯天哥忍不住了,他登高一呼,領著魯班閣的工友,拳打腳踢,一路打過去,竟然把那批暴徒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