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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4-10-01 17:15:39 作者: 劉猛

  1

  林銳穿著常服扎著武裝帶,與一群班長們跨立站在操場上,大檐帽下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射著寒光。1992年冬天,又是幾輛解放卡車開進了特種偵察大隊的操場。穿著冬訓服的新兵們提著自己的東西下了車,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奇地東張西望。林銳和那些班長們一樣用那種軍隊特有的喊番號喊出來的嘶啞嗓子高喊著,一直到這些跟窩冬鵪鶉一樣的新兵在他的面前站成一排。林銳眯縫著眼睛,仰起下巴:「都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次!我叫林銳,是你們的班長!從今天開始,你們不是老百姓了,是軍人!我不管你們在家是個什麼德行,這裡是部隊!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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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們瞪著眼睛看他。林銳跨立在他們面前,還是那麼冷峻地看著他們稚嫩的臉:「知道我們是什麼部隊嗎?!」

  新兵們互相看看,一個新兵就說:「特種部隊!」

  「對,特種部隊!」林銳厲聲說,「但是你下次要注意先喊報告班長!——知道什麼是特種部隊嗎?」

  「抓舌頭,搞破壞!」又一個新兵喊。

  「喊報告了嗎?」林銳的聲音不大卻很凌厲。

  「我……」那個新兵害怕地瞪大眼睛,「我,我腦子笨……」

  「20個伏地挺身!現在開始!」林銳說。

  「是,班長。」新兵回答卻不動。

  「為什麼不做?」

  「報告班長,啥是伏地挺身?」新兵不好意思地問。林銳恨不得踢他一腳,但還是一個前倒,給他做了兩個示範:「就是這個,做!自己數數!」

  「是,班長!」那個兵顯然來自農村,很樸實,趴地上就做:「1、2、3……」

  「特種部隊,就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的部隊,是執行特殊任務的尖刀部隊!」林銳繼續說,「特種部隊是什麼鑄造的?!是鋼鐵的精神!是不怕死的精神!是閃電,是利劍,是敵人噩夢一樣的影子!」

  「報告班長,做完了!」那個兵站起來滿臉紅光興奮地說。林銳問:「累不累?」

  「不累!」那個兵居然很高興,「比在家種地輕鬆多了。」

  「再來50個!」林銳說。

  「是,班長!」他又趴下要做。

  「你叫什麼名字?」林銳覺得好笑。

  「……5、6……田大牛!9、10……」那個兵做得很興奮。

  「你,你再說一遍?」林銳一驚。

  「田大牛!」

  「起立!」林銳喊。這個兵起來,滿臉紅光,頭頂冒白氣。林銳走到他面前,仔細看他,這個兵嘿嘿直笑。林銳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叫田大牛?!」

  「我娘給我起的,說我家缺勞力,我要壯得像頭牛!」這個兵還是嘿嘿笑著。

  「你為什麼叫田大牛?!」林銳翕動嘴唇。那個兵很納悶兒:「班長,這是我娘起的……」

  「今天開始,你改名!」林銳高喊。那個兵很意外:「班長,為啥啊?」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林銳喊,「別問為什麼,執行命令!」

  「是!班長,我改名!」那個兵喊完了,「我改啥啊?」

  「田小牛!」林銳高喊。

  「是!田小牛!」那個兵只能答應,「班長,我能繼續做『伏地挺身』了吧?」他說「伏地挺身」三個字很奇怪,顯然還不熟悉。

  「做吧。」林銳的聲音緩和下來,看著田小牛俯下身子做伏地挺身,眼神很奇怪,「改20個。」

  「是,20!」田小牛喊著,做著。

  林銳壓住自己的情緒:「特種部隊的榮譽,是烈士的鮮血鑄造的!在戰爭時期,我們就是戰區司令部首長手中的尖刀,要捅向敵人的心臟!在和平年代,我們就是人民共和國的一道看不見的鋼鐵長城,要去完成各種急重險難任務!我們——是光榮的特種兵!」

  操場上都是新兵和班長們嘶啞的吼聲。

  2

  「下一個科目——81-1自動步槍速射,表演開始!」女解說員的聲音從喇叭里響起,英文同聲翻譯也傳出來。

  「預備——」指揮員舉起紅旗。趴在地上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的張雷,右手持槍,左手扶地,對著前方的谷地虎視眈眈。

  「開始!」紅旗唰地落下。張雷一下子彈出去,如同一個迷彩色的影子一樣,衝過面前10米的開闊地。在突然的一瞬間,谷地100米處彈起一排鋼板靶。張雷唰地滑出去,臥姿射擊。噹噹噹噹當!5槍,5個鋼板靶應聲落地。

  「……自動步槍速射,是人民解放軍偵察兵的一項基本技能。陸軍學院偵察系對學員提高了要求——在一分半鐘內,要完成兩個彈匣60發子彈的射擊,並且要求命中率在80%以上……」

  左側又挑出兩個靶子,張雷跪姿射擊,兩個靶子應聲落地。不時跳出的不同位置的靶子都被張雷準確擊倒。張雷變換著各自射擊姿勢,通過面前100米的開闊地,槍在手中,猶如和他成為一體。靈活的軍事動作讓觀眾們看得眼花繚亂,掌聲在觀禮台響起。一個彈匣打完後,張雷的左手已經從胸前的彈匣袋拔出第二個彈匣,用備用彈匣直接撬掉打空的彈匣,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完成了上膛準備。槍聲再次響起,名目繁多的各種靶子都是應聲落地。

  觀禮台上的各國武官們不由得都站起來,掌聲雷動。張雷立姿射擊,前方50米處彈起的一排鋼板靶準確地全部倒下。鋼板靶落下,彈出「WELCOME」這排英文字母組成的「歡迎」將表演推向高潮。

  「停——」張雷立定,在原地驗槍,然後唰地利落甩在後面,背著自動步槍紋絲不動。

  身著各國軍裝的各國武官們都走下觀禮台,圍住了還在喘氣的張雷。張雷眼神都不帶動的,臉上的汗珠淌下來,呼吸均勻。記者們圍著現場拍個不停,閃光燈頻起。

  「非常好!」一個武官用英文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軍人!」

  「謝謝,先生。」張雷用英文回答,「我不過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個普通學員。」

  「你的軍事技能令人感嘆,願意去我們國家擔任教官嗎?」另外一個武官問。

  「我是中國士兵,我苦練軍事技能是為了保衛我的祖國。」張雷說,「我個人沒有興趣去訓練外軍,當然如果組織派遣我,我會去,那是服從命令。」

  「像你這樣優秀的軍人,你們軍隊給了你很高待遇嗎?」那個武官問。

  「先生,」張雷看著他回答,「這和待遇無關。我是中華民族的兒女,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祖國養育了我,我從軍報效祖國,是為了盡我作為一個中華兒女的義務。」

  那個武官點點頭,伸出大拇指:「好!非常好!中國陸軍有你這樣的軍人會很驕傲!」

  「我為我是中國陸軍的一員而驕傲!」張雷回答。

  「這是什麼?」另外一個武官好奇地指著張雷胸前的傘徽。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跳傘資格徽章。」張雷回答。

  「你是傘兵?」

  「上學以前是傘兵。」張雷說。那個武官興奮地指著自己胸前:「了不起,我也是傘兵!傘兵是真正的男人!你的這個徽章賣給我如何?」

  「軍人的榮譽,非賣品!」張雷不卑不亢地說。

  「我出100美元!」

  「對不起,先生。」

  「1000美元!」——張雷看著他:「你出再多的錢,也不可能買到一個軍人的榮譽!」

  那個武官張大嘴想了半天,笑了:「戰士,你是一個真正的戰士!我敬佩真正的戰士!」

  他摘下自己的傘兵徽章,別在張雷胸前:「這個作為禮物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

  張雷想想,看著武官給自己別上他的傘徽,敬禮:「先生,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

  武官好奇地看著他。張雷摘下自己的傘徽,別在武官的胸前:「我不能出賣我軍人的榮譽,但是可以作為對一個老傘兵的敬重,送給你!」

  閃光燈閃成一片。武官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抓住張雷的手:「謝謝!謝謝!」

  張雷淡淡一笑,站好。

  劉芳芳拿著軍報,頭版下方的照片是各國武官去陸院參觀時的新聞照——張雷在和一個武官握手,旁邊的武官們看著他都是笑容滿面,有的還伸出了大拇指。劉芳芳高喊著去水房找何小雨。

  「你看,你看,你看軍報上的這個人是不是上次那個張雷?」劉芳芳問。何小雨說:「就他啊?還上軍報?我還是去洗衣服吧。」但劉芳芳硬拉著她看,何小雨隨便看了一眼,眼睛就睜大了:「喲!還真是哎,這傢伙不得了啊!上軍報了?!」

  「我說得沒錯吧?」劉芳芳揚揚得意,「就是張雷!」

  「是就是唄!你得意什麼啊?」何小雨白了她一眼。劉芳芳臉一紅:「你管我呢!我樂意!」何小雨問:「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說什麼呢!我爸爸說了,我沒畢業不許談戀愛!」劉芳芳紅著臉說。

  「那就當我沒說,我洗衣服去了。」何小雨進了水房繼續洗衣服。但劉芳芳還一直站在她身邊,一會兒又吞吞吐吐地問:「小雨,我……我想問問你,你和張雷是不是很熟?」

  「熟啊,我兄弟!」何小雨說。劉芳芳鼓足勇氣問:「那,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個啊……」何小雨賣起關子,劉芳芳著急地問:「快點兒說啊。」

  「有——」何小雨拖長聲音。劉芳芳臉都綠了:「啊?」

  「過!」何小雨這才說完。劉芳芳就打她:「你,你嚇死我了!那你給我說說這個張雷,他,他怎麼樣啊?」何小雨想想:「張雷?傘兵油子、軍人世家、軍事素質過硬、調皮搗蛋、喜歡跑軍醫院認識女兵,還有……就是一個花心大蘿蔔!」

  「啊?!」劉芳芳張大嘴。何小雨撲哧笑了:「好了,不逗你了。他啊,人還不錯,對感情挺執著的,剛剛和女朋友分手,應該說現在還在痛苦時期,你這個時候出現,可能有戲!」

  「說什麼呢。」劉芳芳低聲說。何小雨說:「但我提醒你啊,他眼光可高了!」

  劉芳芳緊張起來:「小雨,你說他能看上我嗎?」何小雨笑出聲來:「暴露目標了吧?還跟那兒裝!」劉芳芳紅著臉:「你,你,我恨死你了!」

  「我說不好,不過我們劉芳芳也不錯啊!」何小雨說,「也是咱們軍醫大學一朵花啊!」

  兩個人正在鬧,集合的哨子響了。兩人連忙跑了出去。

  3

  林銳蹲在一排武器跟前,正對著穿著冬訓服和大頭鞋的新兵說話。新兵們都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面前的一排五花八門的武器。田小牛激動地喊:「報告班長!我們啥時候能打槍啊?」林銳站起身,看著他:「你打過槍嗎?」

  「報告班長!沒有!」田小牛說,「但是我從小時候就開始打彈弓,一直打到現在,我們村就數我彈弓打得准!」新兵們一陣鬨笑。

  「笑啥啊?許海峰不也是打彈弓打出來的嗎?」田小牛看新兵們。

  「你還知道許海峰,不簡單啊!到時候有的是讓你們打的,打到你煩!」林銳順手拿起一把帶瞄準鏡的大槍:「國產85狙擊步槍,口徑7.62毫米!是單兵遠程殺傷武器,射程可以達到1000米左右。因為狙擊步槍具有遠程殺傷性能,而且隱蔽性好,所以狙擊手又被稱為——『刺客』!」他看著恨不得把狙擊步槍吃掉的田小牛,笑道:「田小牛!」

  「到!」田小牛急忙站直。林銳把槍扔給他:「體會一下!」田小牛伸手抱住,激動不已:「哎呀媽呀!當初我們村打麻雀要是有它,那可不得了啊!」新兵們又是鬨笑。林銳恨不得給他一拳:「打麻雀?你有點兒出息沒?!這個玩意兒打麻雀,麻雀都成肉片了!」他一把將槍搶過來,田小牛傻傻看著被搶走的狙擊步槍,很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感覺。

  「國產85微聲衝鋒鎗……」林銳繼續介紹。田小牛還是看著狙擊步槍,咽唾沫。旁邊的唐山新兵董強問:「看啥啊?」「看槍,我就喜歡那個槍。」田小牛痴痴地說。來自城市的董強就笑:「那叫狙擊步槍!」

  「對,對,狙擊步槍!」田小牛說,眼神還是盯著狙擊步槍。

  「你這樣的土包子也能當特種兵?」董強笑著說,「豬都能上樹!你還是打麻雀去吧!」

  「咋?!」田小牛一瞪眼,「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土咋了?莊稼還得大糞養呢!」

  「田小牛!董強!」林銳站起來厲聲喝道,「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呢?」兩人急忙立正。

  「100個伏地挺身!」林銳說。兩人開始做伏地挺身。

  烏雲帶著自己班的新兵跑步過來,唱著《特種兵之歌》:「夜色當中,我們是一把利劍;黑暗當中,我們是一道閃電……」

  「立——定!」烏雲高喊。隊伍站住了。烏雲用利索的口令讓他們在武器前站好:「站好了!都給我看著點兒!——林銳,蹭你個光,要不下午我還得去提武器,麻煩得要死!」

  林銳點點頭:「我們差不多完了,你講吧。」

  烏雲的帶兵方法和林銳完全不同,嘿嘿笑著看自己班的弟兄們:「說,你們想學啥?」

  「報告班長!就那個!」一個新兵一指狙擊步槍。

  「對!班長就講那個!」「那個大槍!」「狙擊步槍!」……

  「你們還真找對人了。」林銳說,「你們班長,就是真正的狙擊手。」

  烏雲蹲下,一把提起狙擊步槍:「看好了啊!給你們變個戲法兒!」三下兩下,步槍變成零件。新兵們都看呆了。「再給你們變回來啊。」烏雲又給裝好,新兵們鼓掌。

  「球!」烏雲說,「這算個球!林班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都跟玩兒似的。」

  「林班長表演一個!」一個新兵喊。新兵們鼓掌。烏雲看林銳:「咋辦?」

  林銳笑笑:「把我眼睛蒙上。」

  田小牛拿出手絹將林銳的眼睛蒙上,小聲問:「班長,留個縫兒不?」

  「渾蛋!」林銳罵。田小牛急忙給他蒙好。烏雲檢查了一遍:「好,我拆了啊!」

  林銳點頭。烏雲蹲下,在油布上把81槍族、85狙擊步槍、85微聲衝鋒鎗、54手槍全都拆成了零件,起身高喊:「好!」林銳蹲下,在面前摸索著零件,手上動作很快。沒幾分鐘,就把所有的武器都裝好了。林銳起立摘下手絹:「完成!」烏雲挨個兒拉開槍栓試射一下空槍,高喊:「全部裝好!」新兵們瘋了一樣鼓掌:「林班長!太棒了!」

  田小牛最激動,看林銳像看天神一樣:「哎呀媽呀!這得練多少年啊!」

  林銳把手絹扔給他:「只要你們用心,一個月全都能做到!」新兵們激動地互相議論。

  「立定!帶開繼續訓練!」林銳高喊。

  「唱首歌!夜色當中,我們是一把利劍——預備——起!」烏雲高喊。

  「……擒拿格鬥跳傘潛水我們樣樣精通!射擊爆破攀登偵察我們什麼都行!嘿嘿,我們是中國特種兵……」這一次新兵都跟瘋了一樣,唱得地動山搖。

  4

  「戰士們的士氣不錯。」耿輝看著訓練場,「林銳現在居然會帶兵了。」

  「是啊。」何志軍在雙槓上做練習,一把年紀做得還不錯,「毛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這幫傢伙也得趕緊給他們找到用武之地啊!」

  「你還在惦記那個事兒啊?」耿輝笑了。何志軍從雙槓上下來,小李遞給他毛巾,他擦著汗:「在特戰一連搞個試驗分隊,集中人力、物力、財力進行局部戰爭情況下新戰法的研究,形成教案在全大隊推廣,如果條件合適,還可以在全軍特種部隊推廣——有什麼不好?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麼經費就批不下來!」

  「上級也有上級的考慮,我們的報告沒有通過,還是再等等看。」耿輝說。

  「等?!你可以等,我可以等——戰爭能等嗎?!」何志軍急了,「敵人能等嗎?!如果戰爭明天來臨,你耿輝敢不敢拍著胸脯說我們做好了準備?!你敢,我不敢!當代戰爭的戰例已經證明,特種部隊的科技含量越來越高,我們還是老一套,依靠戰士的勇敢當敢死隊?!對,我們不怕死——但是我們的死有價值嗎?!能影響戰爭的勝利嗎?!」

  耿輝苦笑:「你跟我發火有什麼用,我又不管經費。」何志軍噎了一下:「對,我不該跟你發火。我是軍閥作風,我道歉,但是問題總要解決吧?我們的科技練兵總得進行啊!你不也老說,一支不能掌握高科技戰爭的部隊不能迎接未來戰爭的挑戰嗎?」

  「我再去磨牙吧。」耿輝說,「沒辦法,這些事情總得解決,發火解決不了問題。」

  「對,我有個想法跟你研究研究。」何志軍揮揮手,小李走遠了。何志軍低聲說了幾句,耿輝就急了:「你這是剋扣軍餉!不行,不行,這事兒捅出來,你我全都完蛋了!」

  「我這不和你研究嗎?上級也沒說不批啊,只是說時間——等時間到了,我們把伙食費補回去不就得了?」何志軍說。耿輝著急地說:「我說何大隊長!你知道這是什麼問題?這是經濟問題!是要犯錯誤的!」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較真兒啊?最早承包到戶的時候,不也是瞞著上面嗎?實踐怎麼證明的?中央不是還包產到戶了嗎?作為一個革命軍人,思想要有前瞻!要看見未來的戰爭而不是自己的烏紗帽!」何志軍說。

  「這個事情,我不能同意!」耿輝說,「這是原則,不能讓步!」

  「你說了不算!」何志軍急了,「常委會,投票表決一下!」

  「常委說了也不算!」耿輝說,「這涉及全大隊官兵的切身利益!」

  「那就全大隊開會,我來發言!讓全大隊官兵說了算!出了問題,我一個人承擔!」何志軍說。耿輝說:「如果全大隊官兵都不同意呢?」

  「那就扣我何志軍一個人的伙食費!」何志軍高喊。

  當天下午就召開了全大隊大會,何志軍站在觀禮台上對自己的部下喊道:「同志們!」

  唰——都立正。何志軍敬禮:「稍息。」

  「臨時召集大會,是有一個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解決。」何志軍的聲音洪亮,「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這個月開始,伙食費減半。」底下議論紛紛。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未來特種作戰需要,我們大隊需要在第一沒有現成教材、第二沒有一手資料的情況下,進行特種作戰戰法研究。」何志軍說,「我向總部和軍區都打了報告,但是由於各種原因,經費不能到位。但是戰爭不等我們啊!同志們!如果明天戰爭來臨,我們都要第一批衝上戰場,去敵後出生入死,但是我們做好準備了嗎?——沒有!」下面鴉雀無聲。何志軍大聲說:「敵人是什麼?敵人是紙老虎,對!但敵人是武裝到牙齒的紙老虎,是第一流現代化武器裝備起來的紙老虎!敵人的特種部隊,有半個世紀的歷史,我們呢?——一年!敵人會因為我們剛剛組建只有一年而發慈悲嗎?不會!他們一樣會跟我們作戰!會跟我們玩兒命!會跟我們刺刀見紅!我們依靠老一套戰法,能打贏現代戰爭嗎?——不能!我們是什麼?是特種部隊!是為了戰爭而組建的!如果我們打不贏明天的戰爭,歷史會把我們全體釘在民族的恥辱柱上!我們就是鴉片戰爭中的清軍!就是抗日戰爭中的東北軍、中央軍!我們不配做中國人民解放軍,因為我們輸了!」

  下面的官兵聽得眼睛都在冒血,恨不得現在就趕緊打,好證明自己不是孬種。

  「所以,為了明天的戰爭,我們今天就要做好一切準備!」何志軍說,「我希望回去以後,包括新兵連,所有官兵都要討論、都要發言,然後把意見匯總上來!我的講話完了!」

  下面還是鴉雀無聲。耿輝不得不感嘆,何志軍的講話具有的煽動性,自己還是有差距的。

  「報告大隊長!我能提個問題嗎?」林銳突然高喊。何志軍說:「講!」

  「如何保證,戰士們從嘴裡省下的伙食費,用在新戰法研究上?」林銳出列,不卑不亢。何志軍大聲說:「好你個林銳!是條漢子!如果這個方案真的實施了,我要組織戰士代表做審計工作!每一分錢花在哪裡,都要明明白白!你林銳,就是第一個戰士代表!還有問題沒有?!」

  「沒有!」林銳高喊。何志軍說:「歸隊!」

  「我看不用等回去了,部隊訓練任務還很重,與其下面再開小會,不如大會上解決,好讓大家能多休息休息。」耿輝說。何志軍說:「可以。」耿輝喊:「無記名投票!就在這裡,我眼皮子底下,哪個幹部也不許多嘴!大家把各自的意見寫下來,交上來當場唱票!」

  於是各個單位文書就趕緊把紙筆都拿過來做投票。投票結束,唱票完畢。全票通過。何志軍對大家敬禮:「我何志軍——謝謝大家了!」

  「勿忘國恥!牢記使命!」林銳第一個喊出來。

  「勿忘國恥!牢記使命!」戰士們齊聲吼道。

  5

  陳勇下了公車,興沖沖直奔軍區總院。打聽到方子君在婦產科,他就直接奔去婦產科。方子君正在辦公室里看病歷,陳勇小心地敲敲門。方子君頭也不抬:「進來!」陳勇推門進去,看著她笑道:「方大夫?」方子君看看他:「坐吧,你是哪位孕婦的家屬?」陳勇頓時漲紅了臉:「方大夫,是我……」方子君看著他,想起來了:「哦,你是那個那個?」

  「陳勇!特種偵察大隊的!」陳勇急忙說。方子君笑著說:「對對,陳勇!名字到嘴邊想不起來了!」陳勇高興地說:「您工作忙,可以理解。我是專程來看您的!」

  「怎麼樣,傷都痊癒了吧?」方子君問。陳勇興奮地說:「已經好了!不然我能進特種偵察大隊嗎?」方子君笑了笑,給他倒了一杯水水:「我記得你是狼牙偵察大隊的?」

  陳勇接過水:「對。我們是最後一批下來的,一直到停戰。」方子君感嘆:「再看見你們這些老兵,那些日子像做夢一樣。」陳勇說:「是啊,我也沒想到能活著回來,還能再看見您。」 方子君說:「別您您的,我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你這麼叫反而顯得我多老一樣。」

  「是!」陳勇說,「我是專程來看您,不,你的!我還給你一樣東西。」

  「什麼?」方子君不明白。陳勇從軍挎拿出飯盒和勺子,上面印著方子君的名字。方子君看了一愣:「喲!你居然還留著!」陳勇認真地點點頭:「是啊!我一直留著,保存得很好!這幾年調動了不少部隊,但是這個一直帶著!」方子君接了過來:「難為你了!」陳勇又拿出一個用子彈殼做的排簫:「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你!」方子君接過來:「謝謝!可我不會吹啊!」陳勇說:「那你就做個擺設,你還喜歡什麼就告訴我,我給你做。我那邊子彈殼多得很,我也愛好這個!」方子君收好:「那我就謝謝你了。」陳勇沉默半天:「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你,想當面感謝你。」方子君說:「別這樣說,我是衛生員,救護傷員是我的職責。」

  「我以為,你都結婚了。」陳勇說。方子君黯然,笑道:「我是老大難,嫁不出去!」

  「瞧你說的!」陳勇急了,「你怎麼可能嫁不出去呢?再說,你現在不也有男朋友了嗎?上次看見的那個學員?」

  「我們已經分手了!」方子君斷然地說。陳勇趕緊道歉:「哦,對不起。」

  「沒什麼。」方子君笑笑,「你還有別的事兒嗎?」

  「沒了。」陳勇急忙起身,「我知道你忙,我就是來看看你,當面向你表示感謝!」

  方子君也起身:「謝謝你啊!以後有時間可以來玩。」

  陳勇激動地走出總院,想起方子君說的「以後有時間可以來玩」就興奮不已。他看見一個花店,進去買了一束百合,想回去送給方子君。結果他在總院門口看到了張雷。他連忙閃身到樹後,探頭觀察。張雷站在門口,猶豫半天,走進門崗,拿起電話撥了婦科辦公室的號碼:「餵?是我。」

  「哦,你有事嗎?」方子君的語氣很平靜。

  「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樂。」

  「我想見你。」

  「對不起,我沒時間。」

  「我明白。」張雷低沉地說,「打攪了,希望你幸福。」

  「你也是。」——張雷放下電話,走出去。陳勇看著他上了公車,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百合花,一直站到了黃昏。直到方子君下班出來,陳勇才敢喊:「方大夫!」方子君詫異道:「陳勇,你怎麼在這兒?」陳勇笑著說:「我馬上要回部隊,正好路過。」方子君看到了百合花說:「好漂亮啊,這花是送給女朋友的?」陳勇說:「是送給,送給一個戰友的女兒,結果他們全家旅遊去了。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

  「那怎麼合適?」方子君急忙推辭。陳勇說:「我回部隊,不能帶著花兒。送給你吧,希望你永遠跟百合花一樣純潔美麗!」方子君接過來:「那我就謝謝你了。」陳勇如釋重負地往後退著走:「謝謝你!我走了!再見!」

  「再見!」方子君擺手。陳勇幸福地跑向公交站,回頭看到方子君抱著花走了,他笑了。

  張雷的生日宴會上,何小雨為給劉芳芳創造機會,把劉芳芳也帶來了。但張雷一直悶悶不樂,雖然他強顏歡笑,但還是熱鬧不起來。吃過飯後,四人一起去公園遛彎。張雷和劉曉飛在前面走,何小雨和劉芳芳在後面。劉芳芳很緊張,看著張雷的背影眼神都是羞澀的。何小雨推她:「你倒是上去說話啊!你不說話怎麼熟悉啊?」

  「我不知道說什麼啊?」劉芳芳著急地說。何小雨說:「說什麼都可以!我去給你創造機會,你自己要把握!」何小雨趁機拉走了劉曉飛,還一直對劉芳芳擠眉弄眼。

  此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張雷低下頭正要走,想起後面還有人,問:「你,你叫什麼來著?」劉芳芳紅著臉說:「劉芳芳。」張雷說:「吃飯的時候我沒注意,名字沒記准。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劉芳芳說。張雷問:「你和小雨是同學?」

  「嗯。」兩人就無語了。張雷看看湖邊的長椅:「去那兒坐會兒吧。」

  兩個人就坐在了長椅上,她看到張雷拿出煙來,皺眉問:「你抽菸?」張雷一笑:「啊。也是最近學會的。」劉芳芳說:「抽菸對身體不好。我在家的時候,我爸爸就不敢抽菸。我媽媽現在老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爸現在可猖獗了,煙不離手,就等我回去教育呢!」

  張雷樂了:「你是你們家的領導啊?」

  「那是!」劉芳芳眉飛色舞起來,「我爸爸領導部隊,我媽媽領導保姆,然後我領導他們倆!」

  「你爸爸是團長?」張雷笑。劉芳芳回答:「不,軍長。」

  張雷嚇了一跳,煙嗆著了,咳嗽兩聲。劉芳芳問:「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張雷擺擺手。

  「那你就別抽了,再說你是偵察兵,抽菸傷害肺,對你訓練沒好處。」劉芳芳說。

  「好,好,現在不抽了。」張雷掐滅煙。兩人又沉默了。夕陽下,張雷的臉還是那麼冷峻。劉芳芳看著張雷的側面,有點兒出神。張雷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葉扁舟滑過,感嘆地吟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劉芳芳眼睛一亮:「你喜歡古詩?」

  「嗯,我哥哥喜歡,我也喜歡。」張雷說。劉芳芳說「我也喜歡古詩。我從小就能背《唐詩三百首》,再大點兒我會背的就更多了。我特別喜歡古詩的意境,現在的詩人做不出來。古人寥寥幾筆,就能感受到一種空靈的意境,不需要更多的文字,讓人回味無窮。」

  「那你怎麼上軍醫大學了?」張雷問,「我看你更適合學中文。」

  「生在兵家,長大當兵。」劉芳芳說,「我自己也習慣了,我爸爸從小就把我當兵訓,只有到了中學,我才能穿裙子。再大點兒,他就沒法兒拿我當兵管了。」

  「然後你就管他了?」張雷說。劉芳芳笑:「對啊!」兩人的氣氛融洽了。劉芳芳接著說:「我還喜歡唱歌,忘了告訴你,我跟小雨是二重唱,每次文藝會演都要上台的!」

  「那你唱一個。」張雷笑著說。劉芳芳左右看看:「在這兒啊?」

  「怕什麼?」張雷說,「當兵的,死都不怕,還怕唱歌?」

  「好!」劉芳芳站起來,「我就唱首《十送紅軍》吧!」

  張雷點頭:「好啊!我從小就喜歡這首歌!」

  劉芳芳摘下了軍帽,站到了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臉紅撲撲的。張雷開玩笑地說:「要報幕嗎?」

  「你別笑,我唱不了了!」劉芳芳低頭說。張雷說:「好好,我不笑!我嚴肅!」

  劉芳芳找了找音高,開始唱:「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里格)細雨,(介支個)纏綿綿……」劉芳芳的歌聲十分優美。張雷開始在笑,後來就認真在聽。劉芳芳唱得進入狀態,早先的羞澀也就沒有了,精神煥發出來絕對是光彩照人。

  劉曉飛和何小雨從遠處回來,劉曉飛看到劉芳芳在唱歌說:「怎麼還唱起歌了?」何小雨拉住他:「別過去,有情況。」劉曉飛納悶地問:「什麼情況?」何小雨更嚴肅了:「這就是情況!」劉曉飛想想,明白了:「是這個情況啊?但,張雷不是還喜歡子君嗎?」

  「子君姐是不可能跟張雷在一起了,她自己說的。」何小雨黯然,「可能是我們都想錯了,她還是不能忘記張雲。」

  劉曉飛摸摸腦袋:「唉,如果我犧牲了,不知道你會不會對我也這樣?」

  「烏鴉嘴!」何小雨跳起來打他,「再說我急了啊!」

  劉芳芳唱完後,張雷鼓掌:「好!」劉芳芳臉上的光華消失了,又變得羞澀了。這時,何才敢出來:「咦,你們在文藝會演呢?」劉曉飛跟在她後面拿了一把花兒。劉芳芳害羞地說:「我們在這兒隨便聊天呢!」

  「哪兒來的花兒啊?」張雷納悶兒地問劉曉飛。劉曉飛說:「那邊花壇摘的。」

  「不怕罰款啊?!」張雷說。

  「小雨喜歡,我就摘了。」劉曉飛的話音剛剛落,那邊工作人員跑著喊:「你們哪個部隊的?!不像話!站住!」張雷高喊:「快閃!」劉曉飛拉起何小雨就跑。張雷跑了幾步,回頭看到劉芳芳,他急忙回去握住劉芳芳的手:「跟我走!」劉芳芳跟著張雷跑,他的手大而溫暖。她在心裡感嘆,那句「跟我走」真是太男人了!

  6

  「好!」「好!」田小牛和董強幾乎是同時起立高喊。林銳走過來,兩支81自動步槍已經裝好,放在了桌子上。剩下的新兵還在流著汗組裝槍枝,亂成一團。林銳拿過兩支槍都檢查了一下,點頭:「不錯,繼續努力。」

  田小牛和董強對視一眼。田小牛憨笑:「你比我還是快一點兒。」董強不搭理他。

  「今天的訓練,田小牛第一。」講評的時候,林銳說。

  「報告!董強比我快!」田小牛急忙說。林銳說:「我的眼睛不會看錯。董強最後的槍通條沒有裝好,太匆忙了。」董強咬牙不說話。

  解散後,田小牛急忙找董強:「董強,你確實比我快。」

  「少跟我來這套!」董強說,「我懶得搭理你!」

  「董強,咱倆是一個班的戰友,也就是兄弟,班長老這麼說。」田小牛懇切地說,「你何必老這麼說我呢?有啥對我不滿意的就直接說,我要錯了我就改。」

  「誰是你的戰友?」董強說。

  「咋?我還說錯了?一個班的不是戰友是啥?」

  「你知道我為當特種兵準備了多少年?5年!我從初一就開始立志當特種兵,我準備了5年!我沒命鍛鍊,拼命看書!家裡的軍事書籍摞起來比我還高!你呢,你準備了多少年?」董強瞪著眼睛說。田小牛眨巴著眼:「我?我沒準備,如果不是當兵的話,我都不知道啥是特種兵。」

  「所以,你不配做我的戰友!」董強哼了一聲走了。田小牛看著他的背影老半天,摸摸腦袋:「神氣啥啊你?一個脖子支個腦袋,你不也是個人嗎?我哪點兒比你差了?不就因為我是農民,嫌棄我土嗎?沒我們農民,你城市人吃啥啊?」他嘟囔著走了。

  下午就要實彈射擊,田小牛激動得光洗手。宿舍里,董強還在看書,看見田小牛出來進去的不滿意了:「我說你沒完了?打個槍你至於嗎?」

  「哎呀!你可不知道,我從小就看我們村兒民兵連的老民兵們神氣,拿著56半訓練,那個美啊!」田小牛憨厚不記仇,「讓我摸一下他們都不肯,我就說長大後我也要當民兵!沒想到現在不僅不是民兵,還是特種兵!我已經寫信給我們村兒那幫老民兵了,他們那個56半我不稀罕,我現在是特種兵!要打81槓!打85狙擊步槍!還有85微聲衝鋒鎗,連聲音都沒有!手槍、盒子炮、子彈管夠!還有匕首槍,他們見都沒見過!」

  「農民!」董強冷笑一聲,拿書蓋上了臉。田小牛笑著說:「我知道我就是農民,這輩子能當特種兵,我知足了!」

  射擊訓練場,陳勇是射擊輔導。全體新兵都在後面列隊,老兵們上去檢查了槍枝,都退後。陳勇說:「特種兵,槍就是生命。打不好槍就當不了特種兵,不僅要打好,還要打精!下面給你們看看示範!林銳!」

  「到!」林銳身上長短傢伙都有,他跑步過來。

  「特種兵多能戰術射擊——準備!」

  「是!」林銳從背後抄起81槓,屈膝準備。陳勇高喊:「開始射擊!」

  林銳快步通過射擊地線,立姿兩槍打掉兩個鋼板靶,隨即跪姿打掉兩個鋼板靶。新兵們還來不及鼓掌,陳勇高喊:「步槍卡殼!」林銳在跑動當中甩步槍到身後,手槍已經在手。他接著兩槍,20米處的兩個酒瓶子已經爆了。林銳前滾翻出槍射擊、側滾翻出槍射擊、後倒出槍射擊、魚躍出槍射擊,耍了一溜夠,各種眼花繚亂的靶子打了一個遍。最後手槍也丟掉了,拔出腰間的91匕首槍對著10米目標跪姿射擊,打完匕首槍里的四發子彈,接著一個魚躍前滾翻起身的時候甩出匕首槍,直接當作飛刀扎在前面5米處的靶子上,才起立。

  「射擊完成,驗槍!」陳勇高喊。林銳這邊驗槍,這邊新兵們已經在瘋狂地鼓掌。董強躍躍欲試。田小牛問:「排長,我們是不是也這麼打?」

  「沒學會走,不能跑。」陳勇說,「那還不是全部射擊科目,還有很多特技射擊,現在就不給你們看了。你們還是從臥姿射擊開始,一步一步來。」

  田小牛和董強還是並排臥著,並且緊挨著。董強拿著步槍瞄準前面的靶子。田小牛按照班長的指示拿好步槍。裝著10發子彈的彈匣發到新兵們手上。陳勇高喊:「開始射擊!」槍聲響成一片。射擊完成,新兵們起立,老兵們驗槍。報靶子,董強99環,大家鼓掌。董強很得意地看田小牛,田小牛還是憨笑:「你肯定打得比我好,你比我懂槍。」

  「田小牛——」報靶員在那邊高喊,「100環!」

  掌聲雷動。董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田小牛也不敢相信:「看錯了吧,班長?」

  「沒錯。」林銳放下望遠鏡,對烏雲說:「我們班發現了一個天才,以後跟你訓練了。」

  烏雲拍拍田小牛的頭:「好小子,準備當狙擊手吧!」

  田小牛不敢相信地問:「我,我當狙擊手?!」

  董強臉色鐵青:「報告班長!」

  「講!」林銳說。董強說:「我申請當狙擊手!」

  「訓練還沒結束,你們的專業還沒確定。」林銳說。董強不服氣:「那為什麼定他?」

  「你知道什麼是天賦嗎?」林銳說,「從小沒摸過槍的農家孩子,靠打彈弓養成的射擊習慣,他打的是活動的鳥兒。這種習慣,你有嗎?」

  「我沒有這種習慣,但是我有信心成為狙擊手!」董強說。

  「算了,算了,他也不錯,我都要了!」烏雲憨笑,「看他們倆最後誰更好。」

  林銳點頭:「你們都跟烏雲班長射擊小課訓練吧,最後定一個是狙擊手。」

  董強咬牙說:「是!」

  「我不當狙擊手了,讓給董強吧。他為了當特種兵準備了5年,我啥都沒準備,我沒資格當狙擊手。」田小牛真誠地說。林銳生氣地說:「胡鬧!你以為這是你們家菜地?說誰種地就種地?這是部隊!組織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哪兒那麼多廢話!」田小牛被問傻了。

  「你倆都去參加狙擊手課程訓練,最好的是狙擊手,剩下那個是觀察手,也就是狙擊手的助手。」林銳說。兩人都喊:「是!」

  董強恨得咬牙切齒,田小牛抱歉地對他說:「董強,這是組織安排的,我沒法……」董強推開他:「讓開!」田小牛一臉無辜地說:「這是組織安排的,我有什麼辦法?」

  7

  林秋葉走進新凱悅飯店大堂,看見自己的秘書招手就走向咖啡廳。秘書曉敏站起身:「林經理,這位是廖先生,這位是林秋葉,是我們的項目經理。」

  林秋葉笑著和廖先生握手:「廖先生,一路辛苦了。」

  廖文楓笑著用帶有閩南口音的普通話說:「不辛苦,這一路我走過了很多從小就知道的歷史名城,也是對祖國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以前光從老人和書本上了解祖國,現在真的來了,就得好好走走。」

  三人坐下,林秋葉遞上名片:「廖先生心繫祖國大陸建設,從台灣來投資內陸城市,是需要魄力的。我代表集團,也代表本市人民,感謝你對我們集團的信任。」

  廖文楓擺擺手:「哎!我哪兒有那麼崇高啊,大陸是一個很大的潛在市場啊!我是看上這裡的市場,商人是追逐利益的嘛!何況這裡還是我的祖國。」

  「廖先生真是爽快人,我相信我們的合作一定能夠成功。」林秋葉說。

  「林女士,這樣好了,晚上呢,我請你們集團劉總還有你的全家一起吃頓便飯,大家熟悉一下,以後好開展工作。」廖文楓笑著說。

  「劉總應該沒問題,只是我的丈夫現在不在省城。」林秋葉說。

  「哦?不知道您丈夫是做什麼工作的,出差了嗎?」廖文楓說。

  「我們林經理的丈夫可是個傳奇人物!南疆保衛戰的戰鬥英雄,現在是特種部隊的部隊長!」曉敏快人快語。

  「曉敏!」林秋葉制止她,對廖先生笑了笑,「我丈夫是現役軍人,他和我長期兩地分居,所以不能來參加廖先生明天的晚宴了!」

  廖文楓遺憾地搖頭:「這樣啊!其實我很希望可以和您的丈夫見見面的,我在台灣的特種部隊也當過兵,海軍陸戰隊特勤隊。不過,林女士千萬別誤會,在台灣每個適齡男生都要當兵的,我也不能例外。剛才聽曉敏小姐說您丈夫是軍人,還是特種部隊的,我自然就希望可以一起聊聊從軍的經歷了!」

  「廖先生這麼熱情,等合適的時候,我會安排他和您見面的。」林秋葉笑著說。廖文楓點頭,喝咖啡。

  車上,林秋葉皺著眉頭:「曉敏!你今天多什麼嘴啊?幹嗎說我丈夫的事情?」曉敏從前座回頭問:「何叔叔是特種部隊的啊,我哪裡說錯了嗎?」林秋葉說:「沒錯,但是你不該說!你別忘了,廖文楓是台灣人!」曉敏納悶兒地問:「台灣人怎麼了?」林秋葉表情嚴肅:「我跟你說不明白!廖文楓是台灣人,你就不能跟他說有關咱們軍隊的任何事情!尤其我老公還是特種部隊的,更不能說!」林秋葉說。曉敏說:「我說林經理,至於嗎?人家是愛國台商啊!咱們不還有統一戰線這一說法嗎?」林秋葉斷然道:「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我當了20年兵,軍隊的事情我難道還不比你清楚?別問為什麼,總之以後凡是關於我老公的事情一概不許提!」曉敏嘟囔一句,再也不吭聲了:「台灣人,不也是中國人嗎?」林秋葉沒說話,看著窗外。

  晚宴上,廖文楓舉止得體大方,而且和劉凱簽訂了投資意向書,表示一旦正式合同簽訂,資金會很快到位。林秋葉心中的忐忑才小了很多,或許自己是多慮了,這20年兵當得緊張過頭了。

  8

  「今天我們常委們要碰一下頭,關於組建我大隊戰術試驗分隊的事情。」何志軍簡單明了地宣布了會議議題,「大家都有什麼看法,可以暢所欲言。」

  「我先說吧。」耿輝說,「組建這個戰術試驗分隊的意義我就不用多說了,我們現在面臨的是如何組建以及如何開展戰術探索訓練研究的問題。我們大隊目前的幹部情況是這樣的,70%有大專以上學歷,剩下的大多是戰士提干或者經過短期培訓。而那些大專學歷裡面也1/3是函授課程,這是歷史造成的,因為當時我們這些幹部都在前線參戰。我們抽調什麼幹部來組成這個戰術試驗分隊的骨幹,是個大問題。」

  何志軍點頭:「是個大問題,科技練兵,沒有科技含量的幹部搞不了。」

  參謀長點著煙:「我同意政委的意見,而且現在部隊訓練任務太緊張了,老兵、新兵青黃不接。能幹的幹部不能抽調到戰術試驗分隊,不然基層連隊就沒辦法正常訓練了。我們今年還有軍區和總部的5次重大演習任務,這些幹部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何志軍看看大家:「其餘人還有什麼看法?」大家的看法基本和這個差不多。何志軍說:「沒幹部,是個大問題。我有個主意,來和大家商量一下。」耿輝笑著說:「你何大隊肯定是有主意了,才會和我們商量。沒有充分準備,你不會擺出來,說吧。」

  「我們沒幹部,但是我們守著科技幹部的寶庫!距離我們大隊30公里,就是陸軍學院。陸院的偵察系,是我們很多幹部的老家。那裡的教員都是幹什麼吃的,我不說你們也都知道。他們這麼多年,就是在研究特種作戰,可以說有不少自己的設想,也有真正的行家。」何志軍激動地說。耿輝說:「你是說,從陸院借調幹部?這涉及幹部管理體制的問題,陸院直屬總參A部,他們的幹部不是我們軍區的人。如果借調他們的教員,這個中間要走的手續可不簡單啊!」何志軍眨巴眨巴眼睛:「換個思路。我們出經費、人員、裝備、場地,給他們做科研試驗,讓他們當作自己的課題研究。反正30公里,我們有車,車接車送。招待所再布置好點兒,願意住就住,不願意住送回。」

  「好啊你!跟我們還打埋伏啊?」耿輝笑。何志軍說:「時機不成熟的話,我是不會說的。」參謀長問:「他們陸院會同意嗎?人家也有自己的教學任務。」何志軍說:「放心,他們沒有不同意的。他們的學員畢業了,去哪兒?他們就不往我們大隊送人了嗎?他們還是不打算和我們軍區情報部打交道了?偵察業務,也就是這麼幾個單位,他們教員明白著呢。你看吧,我敢保證他們不僅會同意,而且還得帶學生來實習,好讓我們多要人。」大家鬨笑。

  「我們需要幹部啊!」何志軍感嘆,「我們太需要年輕的、有文化的、內行的幹部了!這是雙贏啊,同志們,這一步棋一定要走好!這對我們大隊的建設影響深遠啊,可以說如果成功,那麼狼牙大隊的歷史將會改寫!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歷史將會改寫!」大家認真地聽著。何志軍合上筆記本:「都那麼嚴肅幹啥?常委會結束,走,打球去!一連那幾個小子又痒痒欠收拾了!上次還叫囂裁判偏向我們常委隊,這回給他們嘗嘗厲害!」常務們鬨笑,起身紛紛出去。耿輝走到何志軍面前,豎起了大拇指:「何大隊長,你是這個!我永遠甘心情願地做你的兵!」何志軍拍拍他:「我的兵算球?老老實實做人民子弟兵才是正經!走,打球去!」

  籃球場上,何志軍和那些大小伙子一起衝撞搶奪,身手還是那麼敏捷。

  9

  「轟!」手榴彈在遠處炸開了。田小牛震了一下,捂住耳朵:「媽呀!真是響啊!」

  董強不屑地一笑:「還沒打40火呢!那個更響!」

  「你打過?」田小牛問。董強說:「沒,電視上看過。」

  這時,林銳拍拍手從前面走回來:「看見了沒,實彈就這樣扔。我不要求你們遠,不要求你們准,只要求你們扔到安全範圍以外。第一次投實彈,大家都別緊張,扔出去就可以了。記住,67木柄手榴彈的殺傷半徑是7米!」

  新兵們蹲在戰壕里還是緊張。烏雲笑笑,在戰壕上面蹲下,看新兵們:「球!我第一次扔也緊張,現在習慣了,沒事兒。就那麼一下,然後臥倒。手榴彈從引子開始著,到爆炸有3.5秒鐘的時間,我和林班長就在兩邊,一邊一個。要是脫手,我們馬上撿起來扔出去。一點事兒都沒有,我們扔了100多顆了,這不還好好的嗎?」大家鬨笑。林銳點點頭:「一班開始!田小牛!」

  「到!」田小牛起來,還是緊張。林銳叫他跳出來,看他:「軍姿怎麼站的?」

  「報告班長,腿……」田小牛不好意思地笑了,「腿有點兒軟。」

  新兵們鬨笑,董強笑得最厲害。

  「誰也不是天生的特種兵,沒事。」林銳說,「準備投彈吧,其餘人低頭。」

  田小牛走到投擲區,接過林銳遞來的手榴彈,沉甸甸的是實彈不是教練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班長,你們就在邊上吧?」

  「對,投吧。」林銳說。田小牛又看看烏雲,在自己另外一邊,安心了。

  「投吧,屁事兒都沒有。」烏雲笑著點了支煙,「幹部不在,我抽支。怕什麼,真沒事。」看見烏雲班長還抽菸,田小牛跳得撲通撲通的心就放下了。他握緊手榴彈,擰開後面的蓋子,把扣環套在小拇指上,一切都按照動作要領默默地來。林銳說:「你自己覺得什麼時候可以了,就投。我們不催你。」田小牛左手摸摸心口,右手抓緊手榴彈,向前跑去。嗖——手榴彈出手了。田小牛臥倒,呆呆地看著黑色的手榴彈在空中滑過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旋轉著去親吻地面——轟!一團黑色的硝煙起來,可以清楚地看見彈片飛出來。田小牛感覺踩著的地都一顫,飛塵滿臉。他驚喜地笑著:「沒事!我沒事!扔出去了!爆炸了!」

  烏雲拉他起來:「行了,你下去吧。」田小牛高興地站起來:「這下給我們村兒老民兵連長寫信可有的寫了!我都扔真手榴彈了!」田小牛回去還很高興,董強不屑地看他:「好玩兒嗎?」田小牛說:「好玩兒!」董強說:「趕緊玩,去了農場種地就玩不了了!」田小牛不吭聲了,這個時候他不想吵架。

  「董強!」林銳喊。董強站起來,敏捷地跳出戰壕,立正。林銳表揚他:「精神面貌不錯!緊張嗎?」董強利索地說:「報告!不緊張!作為一個特戰隊員,投彈是基本科目!我會漂亮完成!」林銳滿意地點點頭:「行!你去吧!」董強說:「是!」

  林銳和烏雲還是一人站一邊。董強自信地拿著實彈,擰開蓋子套上扣環。他起步開始助跑,林銳和烏雲都沒當回事兒,都很相信他,覺得這麼簡單的科目他不會出事。董強助跑到投擲線旁的時候,腳下突然被土坷垃一絆,向前栽倒。手榴彈就脫手了!冒著青煙的手榴彈就在距離他前面不到1米的地方打轉!

  「我操!」林銳高叫一聲,飛身上去,一個魚躍去抓手榴彈。沒想到烏雲比他更快,烏雲一把抓起手榴彈大步向前跑去。林銳高喊:「烏雲!扔!」烏雲跑了幾步甩手出去。轟!手榴彈在空中炸響。林銳睜大眼睛,張開嘴卻無聲。烏雲沒來得及臥倒,站在硝煙不遠的地方搖搖晃晃。林銳撕心裂肺地高喊:「烏雲——」烏雲回過頭,滿臉是血,好像還笑了一下。林銳跳起來沖向烏雲。烏雲歪歪扭扭倒下了。林銳抱起烏云:「烏雲——」

  董強目瞪口呆地看著,更多的腳步從他身邊跑過去。林銳背著烏雲瘋跑,一輛大屁股吉普車以最快速度衝過來。陳勇親自開車,林銳抱著烏雲上了後面,還有幾個班長也上去了。吉普車像兔子一樣衝出去了。林銳高喊:「烏雲,你別睡著!你不能睡著!你要醒著!」

  烏雲微微睜著眼睛,說不出話,滿臉是血。一個班長拿出急救包,但烏雲流得血太多了,根本不管用。林銳用手給烏雲捂著身上的傷口,撕心裂肺地大喊:「烏雲——是兄弟你就別睡著——啊——」

  10

  軍區總院的大門徑直衝進一輛披著偽裝網的大屁股吉普車,撞倒了一片停在樓前的自行車。陳勇跳下車根本不管這些,招呼奔出來的醫生和護士把擔架抬過來。後門被裡面的戰士一腳踹飛了,林銳和五六個老兵抬著血肉模糊的烏雲從裡面下來。看自行車的老太太本來準備過來罵,一看這個架勢趕緊回去了。跟血人一樣的林銳高聲喊著:「烏雲!你醒醒!你不能睡著!你必須醒著!我命令你!」——烏雲始終半睜著眼睛。

  「都讓開!」「都讓開!讓開!」凶神惡煞一樣的幾個老兵衝進大廳高喊,他們的迷彩服和身上的血讓所有人都趕緊退到了牆根處。接著,抬著擔架的護士衝進來,林銳俯身在擔架邊呼喚著烏雲。陳勇在對醫生大聲說著:「手榴彈!是手榴彈!凌空爆炸!」

  林銳追著擔架一直到手術室門口,護士攔住他:「你不能進去!」

  「那是我的兄弟!他是我的下鋪!」林銳紅著眼喊。眼看林銳就要打人了,幾個老兵上來急忙抱住他。一個老兵對臉色煞白的護士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護士趕緊進去了。「手術中」三個字亮起來。

  「都報一下自己的血型!」陳勇畢竟是老兵,經驗豐富。

  「我是O型!萬能輸血者!」林銳喊,「抽我的!」

  「你嚷什麼?!」陳勇劈頭喊,「給我安靜,這是在醫院!」

  林銳喘著氣安靜下來。其餘的老兵也趕緊報血型,有A型、B型、AB型,總之是齊全了。陳勇點點頭,鬆口氣:「我也是O型。」方子君正好從電梯裡出來,看見這邊亂成一團就走過來,看著這些身上沾著血的兵,問:「出什麼事兒了?」

  「哦,是方大夫。」陳勇看她,但是臉上沒笑容,「我的一個兵,受傷了。」

  「嚴重嗎?」方子君關切地問。

  「還不知道,手榴彈凌空爆炸。」陳勇沉鬱著臉。方子君倒吸一口涼氣。

  「他是為了我啊——」林銳泣不成聲,「他是為了我啊!他是搶我的手榴彈啊!我們說好了,我管手榴彈,他管保護新兵啊!他為什麼要和我搶啊!為什麼啊——」

  方子君也流下眼淚。陳勇痛苦地蹲下,重重砸自己的頭。

  「方大夫。」一個護士小心地走過來,「主任讓你馬上過去,有個病人。」

  方子君擦擦眼淚,也不好對痛苦中的陳勇說什麼,只能默默地走了。門一下子開了,渾身血的大夫走出來。戰士們圍上去七嘴八舌地問:「大夫!怎麼樣?」「大夫!」……大夫說不出話來。林銳突然跳起來高喊:「都安靜!安靜!」大家都安靜了。林銳衝過人群,異常冷靜地對大夫說:「大夫,告訴我,他怎麼樣了?」

  「傷員情況嚴重,失血過多,需要馬上輸血!」大夫說。

  「輸我的!」林銳一把挽起迷彩服的袖子,「我是O 型!萬能輸血者!」

  「我也是!」陳勇說。大夫著急地說:「傷員不是O 型!」

  「那是什麼血型?」陳勇紅著眼睛,「我們這幾個兵O、A、B、AB 都有!你到底要

  什麼血型?!」大夫著急地說:「傷員是罕見的AB 型Rh 陰性血!」

  11

  「AB型Rh陰性血?是什麼血型?哪裡有?!」林銳高喊。大夫說:「我已經讓人馬上打電話給省中心血庫!如果有的話,我讓醫院儘快去取!」

  「我們有車!我去取!」陳勇喊。大夫說:「你們先別著急,中心血庫未必有!這個血型很罕見!」一個醫生跑過來:「衛大夫!省中心血庫打來電話,他們那裡還有1000毫升AB-Rh陰性型血液!讓我們趕緊去取!」陳勇一把拉住這個醫生:「你跟我走!去中心血庫!來三個兵跟我走,路上應付突發事件!」三個兵就噌噌噌跟著去了。陳勇跳上吉普車,臉都被嚇白的醫生被拉上副駕駛的座位。陳勇高喊:「坐穩了!醫生!」吉普車野蠻倒車,咣一聲撞上了花壇,接著直接掉頭,沖向門口。

  「給我站到車外邊去!」陳勇狂按喇叭高喊,「讓他們讓路!」

  兩個兵爬出車廂,站在車門邊加固加寬的腳踏板上,揮手高喊:「讓開!讓路!」——行人紛紛側目,穿著迷彩服渾身是血的士兵在這個城市並不多見。路上的車趕緊閃到一邊去,陳勇也不減速,直接踩油門到底。車風馳電掣地在路上行駛,讓路上的交警都傻了,但是沒一個敢上來攔的,一個交警把情況報告上級。上級沉默了一會兒就下令:「肯定是部隊訓練出事了,派人開路。」

  陳勇拐過一個十字路口,兩輛閃著警燈但沒拉警報器的摩托車迎面而來,兩個戰士就高喊:「我們是救人!救人!」

  摩托警揮揮手掉頭,和吉普車並行。摩托警高喊:「去哪兒?!」

  「省中心血庫!」一個兵喊。

  「跟著我們!」兩個摩托警加大油門沖向前面,拉響了警報器。陳勇流著眼淚,踩著油門跟著兩個摩托警兄弟。摩托警拿著麥克在喊:「前方車輛馬上讓開!馬上讓開!」摩托警開路,吉普車緊緊跟在後面,直接就殺向中心血庫。陳勇跳下車,拉著醫生衝進大樓。工作人員都被嚇了一跳,醫生說明來意,他們馬上讓主任下來。主任跑下來,陳勇衝過去:「主任!救人啊!我要血!AB型Rh陰性血!」

  主任緩過神兒來,馬上說:「同志!抱歉啊,一分鐘前,全部的AB型Rh陰性血被送到第三醫院了。中華大街出了車禍,有一名傷員是AB型Rh陰性血!」

  陳勇的臉立即白了。一個兵哭著喊:「把血追回來!烏雲要不行了!」

  陳勇壓抑著心中的悲傷:「我要電話!電話!」

  耿輝冷靜聽完陳勇的報告:「不行!堅決不行!」

  「政委!烏雲馬上就不行了!」

  「救人也有先來後到!地方同志先來的,血就是他們的!」

  「政委!」

  「陳勇!你給我聽著,不許蠻幹!不然,我扒了你這身軍裝!我說到做到!」耿輝高喊,「我馬上就和大隊長去醫院,你立即給我回醫院!」

  「政委……」陳勇幾乎窒息了,「政委,就讓我救救烏雲吧……他們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何志軍劈手搶過話筒:「陳勇,你給我聽清楚了!立即給我回醫院,這是命令!」

  「是……」陳勇哭著,無力地跪在地上。電話忙音。陳勇放開電話,仰天長嘯:「啊——」三個兵都跪下了,抱著陳勇哭得不能自已。陳勇哭著高喊:「我的兵,也是人啊——」

  12

  陳勇腦袋暈暈乎乎地跟三個兵走在醫院走廊,遠遠看見「手術中」三個字的燈正好滅了。他們四個一激靈就撲過去:「烏雲!烏雲啊——」

  「喊什麼喊,都給我站好了!」何志軍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黑著臉喝道。四個兵都在他的面前站好了。

  「整理自己的軍服,有個兵樣子。」耿輝嚴肅地說。四個兵就急忙整理自己的軍服。

  「何大隊,政委!烏雲呢?」陳勇著急地問。門開了,大夫走出來,摘下口罩,大家都圍了過去。「手術很順利。」大夫第一句話讓陳勇差點兒沒栽地上,「傷員的命保住了,不過皮膚受傷很嚴重,燒傷厲害。右手小拇指需要再做接指手術,其餘的還需要觀察。」

  何志軍點點頭:「謝謝你,大夫。」陳勇驚訝地問:「大夫,血找到了?」

  大夫點頭:「有獻血者,1000毫升!1000毫升啊!」

  陳勇還沒來得及問,烏雲已經被推出來了。大家都圍上去跟著走了,只有陳勇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轉向手術室的門,一輛擔架車緩緩推出來——是獻血者。陳勇呆呆地看著。白色的擔架車,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一張蒼白美麗的臉,蒼白如同潔玉,美麗如同百合花。

  「方大夫?」陳勇的嘴裡喃喃說出這三個字。方子君閉著眼睛,躺在擔架車上被推著緩緩接近陳勇。美麗的睫毛蓋著她閉上的眼,原本紅潤的唇一點兒血色也沒有。黑色的長髮如同黑色的葉子一樣散開,在她美麗如同百合花的臉旁。

  「1000毫升啊……」陳勇跟傻子一樣喃喃地說,「你這麼瘦弱,有多少個1000毫升……」

  昏迷當中的方子君被護士推著,從陳勇身邊無聲滑過。陳勇面對被推走的方子君,這個百戰餘生的勇士,雙腿一屈,啪一聲跪下了。他臉上的眼淚無聲地流著。真正的勇士,只對天使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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