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曾國藩

2024-09-29 17:34:22 作者: 周文侹

  同治元年(1860年),李秀成占領浙江、江蘇大部,安徽、江西一部,建立了一個「蘇福省」,蘇福省連成一片,上海成了孤島,是唯一不打仗的地方。江浙士宦鄉紳、販夫走卒、散兵游勇像蝗蟲一樣逃亡到上海,租界連同老城廂人口激增,房地產價格暴漲。

  外省人跑來,不光帶來吃飯的嘴,還有能花的錢,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干苦力的,吃喝拉撒把各行各業都帶動起來,上海迎來自1840年開埠之後最快的發展時期,周圍戰火連天,風景這邊獨好,燈紅酒綠,燕舞鶯歌,一派繁榮景象。

  一個瘸腿的英國猶太商人沙遜,以極低的價格買了外灘幾百畝地,難民湧來,他辟出一條長長的泥濘小道,就是後來的南京路。他在道路兩邊建板房,一排排一片片,連綿不絕,像鴿子籠一樣,然後出租。

  沙遜就是曾國藩所說的那種有韌勁的人,他的房客太多,群租現象嚴重,他每天奔波在收房租的路上,為了堵截那些故意早出晚歸的老賴,他要麼凌晨去撞門,要麼夜晚藏在弄堂,無論寒暑,或牙齒凍得打顫,或蚊子叮得發痛,我心依舊,以這種追帳的韌勁,多年來沒有一筆壞帳。他也成了上海首富。

  此時,李秀成凝視著他的版圖,只有最後一塊地沒有塗紅,就是上海。他雄心勃勃,只要魏武揮鞭,十萬大軍立刻掩殺過來,上海即刻曲終人散,樓塌人亡。駐紮在太倉的江蘇巡撫薛煥,上海老城內的上海道台楊坊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和租界打招呼要求幫忙,英法租界找了一位美國人叫華爾,當時美國南北戰爭正如火如荼,華爾是個軍官,犯了事逃到上海。他被看中了,用他的軍事才幹,幫助上海政府組織了一支800人的部隊,稱為「常捷軍」,俗稱「洋槍隊」,全部使用當時最先進的槍炮。

  部隊首長是美國人,士兵是中國人,成分複雜,有前綠營士兵、工人、農民、手工業者、小商販。常捷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作戰勇敢,時常打勝仗。

  李秀成糾集了數十萬人,規模極大,對上海志在必得。虎視眈眈的李秀成讓上海政府和租界頓時慌亂起來,洋槍隊雖勇敢,但人單勢孤,一旦大打自保尚且不足,何談保衛大上海?

  此時有人自告奮勇,說我去安徽找曾國藩幫忙。這個人叫錢鼎銘。

  錢鼎銘,字新之,江蘇太倉人,舉人出身,其父當過一任湖南巡撫,算是曾國藩的父母官。憑此淵源,錢鼎銘自認為能和曾國藩過上話。巡撫薛煥,道台楊坊一聽此言,都很興奮,說,江東多慷慨悲涼之士,此言不差。於是紛紛向錢鼎銘作揖道謝,並鄭重許諾:湘軍來滬的一切開銷,都由我等大力籌措,無須曾大帥掛懷,此一節請你務必向他告稟。同時薛楊也不無憂慮地表示:萬一曾國藩不肯發兵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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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鼎銘的一股英雄氣由腹內升騰,化作一團烈焰從口中噴出,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就算曾大帥不理我這個官二代,也要給先父一點薄面吧?要是還不行,晚生就仿效申包胥哭秦廷的故事,在他湘軍營前,大哭五天五夜,哭到花兒都謝了,來個《感天動地竇娥冤》,若曾國藩再無動於衷,我就以死謝上海鄉親。

  申包胥和伍子胥都是楚國的臣子,也是一對好朋友,當初伍子胥為報家仇,率領吳國雄師滅了他的祖國,申包胥是堅定的愛國主義者,他說,你伍子胥敢滅楚,我申包胥就敢復楚。

  申包胥說到做到,隻身一人趕了幾千里,到很多國家求救兵,都被拒絕,最後到了秦國。秦王說,俄認識你是誰啊?吳楚兩國的恩怨,關俄們秦國屁司?話不投機,就要把申趕走,但申不肯走,也無路可走。於是他就死守在宮牆下哭,一連哭了五天五夜,眼淚哭幹了,流出來的都是血。這就是曾國藩說的那種有韌勁的人。結果把陝西人都感動了,秦國發兵,伍子胥就撤兵,楚國復興了。

  錢鼎銘星夜兼程,一身臭汗來到祁門,先見李鴻章。李鴻章把事情原委跟曾國藩稟報,曾國藩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雖然他是欽差大臣,節制四省軍務,上海也是他的轄區,但他自有通盤布局。這些年來,朝廷一直讓他當急診郎中,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搞得疲於奔命,全國旅遊,卻治標不治本,收效甚微。

  早年官軍暮氣,長毛朝氣;經過多年的鏖戰,湘軍在各戰場扭轉了被動局面,如今官軍朝氣,長毛暮氣,戰爭天平已經傾斜了。湘軍的陸軍和水師,如兩隻鐵拳,左右開弓,打得太平軍踉踉蹌蹌。

  湘軍不斷克復要地,兵員也由最初一萬人增長到十萬人,且多為百戰老兵。自咸豐一死,朝廷完全仰仗曾國藩,一切悉聽尊便,從不掣肘他的布局,曾國藩大權在握,內外一肩挑,迎來了巔峰時刻。

  曾國藩向眾人自嘲:老夫不再像新過門的小媳婦那樣低眉順目,小心翼翼了。老夫要聊發少年狂。

  李鴻章說:小媳婦熬成了婆,儘管河東獅吼,潑婦罵街吧!

  哄堂大笑。曾國藩指著李鴻章笑罵道:我把你個大膽的狗頭,拿你老師開心。

  曾國藩審時度勢,把戰略目標直指洪秀全的老巢——天京,他有把握能一戰而定全局。為實現他的方針,他集結了所有力量,從陸路水路,四面八方向天京合攏,漸漸收緊包圍圈,給洪秀全來一個瓮中捉鱉。由曾國荃帶領兩萬精銳部隊死死嵌在天京外圍,像根楔子一樣,死纏爛打就是不後退半步。此時的上海自然不在曾國藩的決策視野里。

  曾國藩召見了錢鼎銘,曾國藩說他向上海人民致以親切的慰問和崇高的敬意,真誠感謝上海父老慷慨解囊。但溫柔的言辭間表露出堅定的拒絕,他說了一些長腳話,說本部堂會用圍魏救趙之計,等克復了天京,上海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錢鼎銘急了,幾次要插嘴,曾都伸出手掌示意他住嘴,自顧自一氣講完,最後兩手一攤,表示目前兵員緊張,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派遣湘軍去戰上海實在是愛莫能助。

  錢鼎銘急火攻心,真心地放聲大哭,以至於一個大男人哭倒在地,泣不成聲,他把事情想得簡單了,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是事,如今錢也解決不了,那就真要壞事。他臨來已經誇下海口,不成功,便成仁。他腦海里正播放長毛大軍從大東門—老西門—小北門—大南門等八個門潮水般湧進來的慘象,李秀成在城隍廟閱兵,得意地坐在城隍廟九曲橋湖心亭飲茶。

  錢鼎銘不敢再想了,橫下一條心,如果搬兵失敗,他就實踐「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諾言。曾國藩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走出去,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勸慰錢鼎銘,而任何安慰的話都是無效的。

  李鴻章和程學啟也在場,陷入沉思中,兩人目光不經意地碰了一下,如電光火石,兩人眼眶都睜大了,臉色緋紅,那是興奮,隨即都露出詭譎的笑容。他們來到錢鼎銘左右,把他扶起來,錢鼎銘還在哭,李鴻章說:錢大人,稍安勿躁,你且回館驛歇息,容我和學啟為你去說項。

  錢鼎銘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又要向兩人下跪,被緊緊拉住。李鴻章拉著程學啟去城外河邊,程學啟撿尖石頭打水漂,觸水五次。李鴻章說:你玩得蠻漂亮嘛。

  程學啟苦笑著說:閒來沒事做,整天耍石頭,倒也練成新的武功了。

  李鴻章說:歐陽文忠公的《醉翁亭記》天下馳名,他還有一篇小文《賣油翁》,說有個賣油的老頭把儲油的大葫蘆放置在地,葫蘆口還蓋個小銅錢,他提個盛油的勺子站在葫蘆前,輕輕一轉手,勺子裡的油就如同一根線,直直地穿過銅錢眼落進葫蘆里,一滴油都不濺在外面,你說神不神?

  程學啟好奇地問什麼原因。李鴻章說:賣油翁自己說了,無他,唯手熟耳。沒什麼了不起,吃這碗飯,熟能生巧罷了。以後你就靠打水漂打發日子吧。

  程學啟說:少荃,我不能一輩子打水漂,我的手熟在戰場。剛才我們一對眼,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不甘久為池中之物。

  李鴻章雙手一拍,說:著啊!人這一輩子,就那麼一兩次機會,抓住了,一生改變;抓不住,一生打水漂。我出道整整八年,八年了。

  李鴻章說完一臉灰暗。

  程學啟一笑:機會不是來了嘛!現在不抓,更待何時?莫不想去上海走一遭?

  李鴻章一笑:英雄所見略同,知我者,學啟也!揚名立萬就在今日。

  他又冷笑:承蒙大帥器重,多年來讓我跟隨他左右,當了一個稱職的刀筆吏。方忠兄,我今天就去求大帥,一定放我出去,我也把你帶走。尊意如何?

  程學啟大笑:我早就想跟你出去闖一闖了,一刀一槍地搏個功名,死也認了,總比擱在這裡,盡受腌臢氣的強。少荃,你夠朋友。

  李鴻章嘆了一口氣:我已三十有八,至今一事無成,想想肝兒都疼。再過幾年,唉,白(bó)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什麼狗頭燒大碗,黃魚蔥蒜姜?這是哪家的菜譜?」 程學啟一臉疑惑。

  李鴻章捧著肚子,幾乎笑倒,說:罷了,罷了,打仗才是你的行當,我酸文假醋的,你只當沒聽見。

  程學啟搓著手,尷尬地笑著說:文人的腸子就是彎彎繞多,哪天被你們賣了,還屁顛屁顛幫你們點錢。

  於是兩人計劃,一個扮演曾國藩,一個扮演自己,對方會怎麼問,自己會怎麼答,演練了很久。

  傍晚時分,錢鼎銘躲在房裡唉聲嘆氣,坐立不安;程學啟蹲在河邊,百無聊賴地打水漂;李鴻章在曾國藩房門口張望,可一直有人進出。看到有人來,他只好佯裝走出去,像是剛辦完事,溜達到庭院裡看螞蟻上樹,一會回來,房裡還有說話聲,只好又站住。一會兒裡面的人出來了,他正要進,又有人來,他只好離開繼續看螞蟻,鬼鬼祟祟來回好幾次,表面平靜如水,心裡早就翻江倒海了。

  掌燈了,曾國藩還在和人談話,很快要用飯了,李鴻章焦躁得不行,他最怕曾國藩留人吃飯,等客人一走,曾國藩就要漱口揩面洗腳,上床挺屍了。這是曾多年的生活習慣,幾十年如一日,除非軍情大事。

  李鴻章知道現在見不到曾國藩,今晚就沒法睡了,等到了明天,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去說。他心不在焉地繼續看螞蟻,可螞蟻爬了一天都回家了,只留他一個黑燈瞎火地站在院子裡,也不知他是要上吊呢,還是要當刺客?

  他儘量讓自己平靜,默念《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bō rě)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一直念到最後一句: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suō pó hē)。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彼岸是光明的世界。

  李鴻章愁眉苦臉:哪裡才是我的彼岸啊?一遍一遍,默念到第九遍,屋裡傳來腳步聲,有人出來了,曾國藩沒有留人吃飯。菩薩保佑!

  曾國藩拒絕了錢鼎銘,但他並不輕鬆,那顆驛動的心一直攪擾著他,若上海有失,不僅失去江南賦稅大半,還有礙國際觀瞻,其重要性僅次於天京,大局悠關,不容拖沓,但茲事體大,又不可不慎。唉,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奈何,奈何?

  正躊躇間,家人來稟報,李鴻章來了很久,老在大院裡轉來轉去。

  曾國藩暗暗一驚,豁然開朗,舉手一扣桌子,啊呀,居然把這小子忘了,看來解困紓難的大關節就是他了。他為什麼扭扭捏捏不敢進來,也一定為這事。

  曾國藩立刻傳見,李鴻章進來向他行禮,曾國藩叫上茶,李鴻章摘下帽子,然後淺淺地坐了半圈凳子,身子筆挺,兩手放在膝蓋上。

  李鴻章笑著說:老師還沒用飯?

  曾國藩說:沒呢,一起用吧。

  又是雪裡蕻,蒸臘肉,干辣椒,兩碗大米飯。各有心腹事,嘴邊無話頭。李鴻章低頭吃飯,心跳得厲害,餘光在房裡一掃,房間寬大卻儉樸,既是臥室也是辦公室,兩桌六椅,一床一書櫃,柜子塞滿了書,靠窗的是書桌,擺放筆墨紙硯,公函文書整齊地疊著,靠牆旮旯(gā lá)堆了幾個大竹箱,盛(chéng)的還是書。

  床頭也擺了很多書籍,居然還有一套線裝的《石頭記》,於是李鴻章沒話找話,笑著說:老師還看《紅樓夢》啊,那可是禁書。

  曾國藩說:禁書從來不乏好書,你看過?

  李鴻章說:隨意翻過,寶黛釵就不用說了,就是二等的人物也很精彩。

  曾國藩說:你說說看,哪個人物精彩?

  李鴻章說:榮國府那老畜生賈赦瞄上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鴛鴦,欲強逼為妾,鴛鴦是個烈性女子,以死相抗,在老太太及眾人面前剪髮盟誓,叫那老畜生好生下不了台,我看著解氣。

  曾國藩點頭,說:作者曹某人的祖宗是漢人,後歸化滿洲,編入旗下。旗人風俗最忌諱女人剪髮,以為大不祥,而婦女不到情急之時也不會有如此決絕手段。我看到這一節,就想到了高宗皇帝的一樁公案,迄今撲朔迷離,你知道他的皇后烏拉那拉氏是怎麼薨(hōng)的?

  李鴻章說:老師說的是乾隆爺?願聞其詳。

  曾國藩說:高宗皇帝二次南巡時,起初還和皇后很和睦,但不知何緣由起了爭執,而且愈吵愈烈,皇后氣急之下剪髮抗爭,於是徹底絕了夫妻情分,高宗連夜把她打發回京,還頒詔廢后,烏拉那拉氏隨即自殺了,但高宗對她的死毫無愧疚,連她生的兒子也失了寵。至今眾說紛紜,不知底細。你要明白我的意思,夫妻,父子反目也只在朝夕,無情最是帝王家,何況一個功臣?

  李鴻章很詫異他的隨意敷衍居然會引出曾國藩這樣的話,曾國藩顯然沒有把他當外人。

  曾國藩說:少荃,知道老太太聽了鴛鴦的話後,為什麼氣得渾身亂顫?

  李鴻章又搖頭:我看書向來粗枝大葉,很少往深處想。

  曾國藩一笑,說:我本想老太太大可一笑了之,不就是兒子老不正經嘛,老太太自己不也說嘛,他要討小老婆,我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去買,只鴛鴦這個丫頭我是斷斷不會給他的。本來我也疑惑,一萬八千都捨得,單單一個丫頭卻捨不得,即便捨不得,說聲不給就罷了,何必還要大怒,難道侯門公府的母子情和我們田舍寒門的不一樣?

  李鴻章說:至親之情,莫若母子,想必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曾國藩說:著啊,人分貴賤,親情何論門第?後來我豁然了,原來如此,你知道個中深意嗎?

  李鴻章只好搖頭。

  曾國藩說:老太太從嫁入賈府當重孫媳婦起,到如今也有了重孫媳婦,前後54年,積攢了無數銀錢,自己都沒個數,一併交給鴛鴦保管。賈赦如此痴情於老娘身邊的一個丫頭,難道天下只鴛鴦一個絕色不成?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鴻章來了精神,豎起耳朵。

  曾國藩說:你想,鴛鴦若隨賈赦,自然要聽他的吩咐,他豈不是人財兩得?這才是賈赦本心,情願給人留個壞名聲,母子失和也要試上一試,他在乎的是實惠,至於模樣周正不周正,性情好不好,已經在其次了。老太太看透了他的心思,明面是要人,實則是謀財,失望痛恨之極,才會氣得亂顫。

  少荃,到了我這個位置,自然閱人無數,看人看事,不會只看表,而不看里。

  李鴻章有如醍醐灌頂,兜了一大圈,明說《紅樓夢》,實際還是教做人之道。難得曾國藩軍務倥傯,還有閒暇讀書,既然讀了,還能讀出深意,又豈是一般人?

  李鴻章初進門的忐忑放下一大半,還想找話題,又一時語塞,曾國藩卻笑著問:你此時來找我,莫非有了鴻鵠之志?

  一箭穿心,李鴻章頭上響了一個炸雷,筷子掉了,咕嚕嚕差點滾到桌下。

  曾國藩大笑:少荃啊,吃不慣我的粗茶淡飯,也不要扔筷子嘛。這裡可不是青梅煮酒,我也不會和你說什麼『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 的浪話,哈哈哈。

  李鴻章紅了臉,說:曹操是奸臣,您是大忠臣,我也不敢和劉備相提並論。

  還沒開口,就被對方看破,被人拿捏如同小兒,真是棋高一著,束手束腳。平時總感覺曾國藩和自己不親近,只限於公事交流,匯報完就走,幾年來也沒聽過幾句體己話。李鴻章最怕一說出口,就橫遭拒絕,或者給他來一句「再議」,他的驚天計劃就付之東流了。

  進門前他打好腹稿,本想迂迴婉轉,卻弄得欲蓋彌彰,他天生的驕傲不願就此認輸,於是把心一橫,索性單刀直入。

  李鴻章抹去剛才的靦腆,正色說:上海有難,學生願自告奮勇,為老師走上一遭,解湘軍側翼之危,除大帥東南之憂。

  千言萬語就是為這一句話,說完便一身輕鬆,與大帥兩眼相對,眼神沒有一絲膽怯和迴避,他已經有了被拒絕的準備。

  曾國藩居然和藹地說:那你仔細說一說。

  李鴻章大喜,有門,把飯碗一推,將之前和程學啟的構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托出,實在太激動了,剛開口時還有點語無倫次。曾國藩捻著花白鬍鬚,一直聽,卻不插話。

  李鴻章的援滬計劃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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