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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鐵窯

2024-09-29 10:11:29 作者: 咬菜根

  只一天功夫,叱奴安眼裡溫暖舒適的古家就變成了一片廢墟,些許黑氣從斷瓦殘垣中升出,又很快被秋天的涼意潑滅。

  前日還笑逐顏開的古家院子,今日哭聲響徹天際。

  「走開!」

  叱奴安跌跌撞撞上前,一把推開秦嫻,死死將古顥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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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崩潰的大哭道,從喉嚨里,從胸膛里發出人世間最悲涼的哭聲,「爹!」

  哭聲迴蕩在黑夜裡,久久無人回應。

  看著血水流了一地,身體逐漸冰冷的身體,她知道,那個會在自己難過時用老套的笑話哄自己開心;那個會在生辰日老想著顯擺陽春麵;那個總是呼喚她時,笑得慈祥和藹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她滿眼含淚地看著先生,哀求道:「先生,救救我爹吧,先生求求你!」

  秦嫻抬手擦了一下淚水,伸手想要去安慰少女。

  少女突然扭動身子掙開,並且騰出一隻手,抓起地上的沙土、木屑、碎石瘋狂地砸向秦嫻,「為什麼!為什麼?爹爹對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要殺他!」

  見此情形,宋錢剛要走過去,就被莫七迦攔了下來,搖頭道:「不要去,我們幫不了秦哥兒。」

  「是我讓他殺的。」張鑒嘆了口氣,輕聲說道。

  叱奴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衣裙上占滿了血跡,口中喃喃道:「這究竟是為什麼?先生?」

  程虬以手扶額,轉身離去,口中念叨著:「見不得這些,沒意思,回了。」

  張鑒平靜道:「因為他是殺人兇手。」

  叱奴安看看張鑒,又看看秦嫻道:「先生日間不是替父親作證了,是那獻家惡意污衊麼,怎麼如今自己卻說出這般話!」

  「古顥,是屠殺遠人村滿門的兇手。」張鑒心有不忍,但還是開口說道。

  「你胡說!憑什麼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叱奴安悽苦地笑了一聲,剛才被碎石劃傷,布滿傷痕的手死死握住張鑒的手臂,質問道。

  張鑒默不作聲。

  叱奴安突然目光一厲,鬆開握住張鑒的手,開始四下尋找,找了半天,從地下抽出一把火鉗,便撲向秦嫻,口中狠狠道:「殺人償命!」

  向來溫柔恬靜的叱奴安,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瘋狂的模樣,頓時嚇呆了,唯張鑒短暫的皺眉之後,大喝一聲:「不要胡鬧!」

  叱奴安不管不顧。

  秦嫻不閃不避。

  任由火鉗砸在自己腦袋上,血液順著眼睛流下。

  「為什麼不躲?」叱奴安嘴唇顫抖道。

  「殺人償命。」秦嫻溫聲道。

  叱奴安又欲揮起鐵鉗,被趕過來莫七迦和宋錢攔下。

  「安安,事情問清楚再說,不要失了理智。」宋錢道。

  「呵,理智,他殺我父親,我親眼所見,還要怎麼問清楚?」叱奴安滿臉悽苦,悲笑一聲說道。

  掙扎開兩人的束縛,她指著張鑒,秦嫻等人流著淚冷聲說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兇手,殺我父親的兇手!」

  說著抓起方才掉落的火鉗,對著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砸,然後牙齒深深咬進嘴唇里,鮮血立刻在她嘴角流下。

  「秦嫻,從此你……你我再無半點情誼,我一定會為父親報仇,雪恨!」似是這一句話掏空了整個身子,竟然一口鮮血噴出,隨即仰面倒地。

  昏迷不醒。

  宋錢上前扶起,慌張看向張鑒道:「先生,這……」

  張鑒緩緩搖頭,道:「氣急攻心,無妨,待明日我再與她詳說吧。」

  宋錢點頭。

  張鑒緩緩轉頭,神色複雜地看著秦嫻。

  秦嫻的頭髮竟成了灰色,臉上的淚痕像是刻進了血肉之中,伴隨著額頭流下的血跡,在他身上卻找不到半點生氣,只有一種老人獨有的孤獨感,似乎是死了一般。

  張鑒終是嘆了口氣,緩步到其身旁道:「你怨我嗎?」

  少年失魂落魄地立在破敗院中,回憶起從前,仿佛忘記時間的流動,忘記了自己與身旁的一切,像葛老頭平日在磨盤處扎的殉葬用的紙人,就這麼守著地上的古叔,日日月月,直至有人來點燃,送他去與之見面。

  直至張鑒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極平靜的聲調。

  秦嫻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怨!」

  「本,本就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想古叔受苦,又不想自己背負罵名,哪有這般好事,您說的對,自己的事終究自己得自己來做。」說完這句話,秦嫻似乎有些回魂,彎腰抽出古顥心口的柴刀,丟在一旁。

  接著不顧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抱起古顥,對著張鑒道:「安安就拜託先生了。」

  說完抱著古顥回了賣花里村。

  宋錢兩人,看看地上的安安,又看著遠去的秦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抬著她,隨我來。」張鑒適時說道。

  村人盡皆回家點起了蠟燭。

  今日這一遭或許是他們日後數月的談資,可究竟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模樣,便看世人怎麼傳開。

  一轉眼就只剩年輕道人一人。

  或許是心中淒涼,連看此刻萬家燃起的燭火,都覺得是一顆顆宿命的因果。

  年輕道人痴痴盯著天邊良久,方才起身,書冊重新揣回腰間,蹣跚著順著秦嫻的腳步跟了過去。

  冷風吹過空枝,許多橘葉不知何時已經偷偷染上了黃暈,橘子大多被摘空,空留樹枝於風中搖曳,道不盡的蕭索淒涼。

  秦嫻抱著古顥走在回賣花里村的路上,目光越過空枝,遙遙望著不遠處還有一片橘林竟然還餘下半數未曾採摘,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輕輕道:「母親,以後這橘林,我來摘,不會再讓它落於人後。」

  ……

  扶風夾道。

  驟起的馬蹄聲,似乎要將整個峽谷踏碎!

  數百個精說的黑甲騎兵,在夾道中中呈尖刀狀突進,緊緊護衛著中間一輛馬車。

  鐵馬金戈,鋒利的戈刃熠熠閃光。黑色的大旗,黑色的面盔。

  馬蹄狂奔,捲起騰騰塵煙。

  大勍八騎——鐵窯騎!

  馬車之前當先兩騎,其中之一竟然是名女子,約莫十六七歲。

  只見其胯下黑馬嘶風,手中長旗獵獵,嘴裡叼著根黃枝,身後一騎竟有些追之不上。

  沒見過這樣瀟灑美麗的兵士。

  這個女子穿黑色綢亮勁裝,披紅色娑羅雲肩,羅襪珠履,美得像煙花乍亮的金線流彩一般。

  眾騎都不敢多看,不知是被容顏震撼,還是礙於身份。

  那女子卻說話了:「快著些,你們李將軍教你們如此行軍嗎?」

  她的聲音宛如山谷黃鶯,十分清脆好聽,但有一種刁蠻嬌橫之氣。

  眾騎不敢應聲。

  少女身後那一騎正欲開口,卻不料被身後一道呵斥打斷,便又閉口不言,嘴角憋笑。

  「梁鹿笙,你可還有半點皇家公主樣子,如今又不是去打仗,搞得哪門子急行軍,馬上回來車裡,否則我回去定稟告父皇,將你禁足三年!」馬車簾掀起一角,一青年露出腦袋呵斥道。

  少女兩眼一翻,撇了撇嘴,轉頭道了句:「要你管!」

  說完,腳下用力一夾馬腹,胯下黑馬吃痛,宛如流星疾馳而去。

  一騎緊緊跟上。

  夾道最上方雲層中,兩道人影相對而立,皆看著下方疾馳而過的騎兵。

  一人著紫衫,頭髮高高挽起,帶著道冠,身材修長,看不清相貌。

  一人眉毛細長,快夠到耳鬢,正是洪飛鸞。

  待騎兵遠去,洪飛鸞率先開口道:「小人不明白了,若說大勍不重視此行,他竟然將壓箱底的八騎抬了出來,若是說重視,來的確實那娃娃的鐵窯騎,這到底是意欲何為呢?」

  「李封狼的背鬼、虎賁、玄甲三騎駐紮在海上,隨時可以接應。」紫衫道人淡淡道。

  「還是主上消息靈通,可這大剡也沒想如何啊?這般重兵卻又為何?」洪飛鸞不解問道。

  「那你來祖洲,是為何?」紫衫人反問道。

  「自然是鼎……」洪飛鸞突然一驚,繼而又道:「主上是說,梁炎也知道此事?」

  「我們有法子知道,旁人也可以,不要自詡聰明,當世間人是白痴,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紫衫人沉聲道。

  「小人知道了。」洪飛鸞俯身道。

  「那現下我們該如何?」洪飛鸞起身恭敬問道。

  「計劃不變,優先張、猴、洞天次之。」說完紫衫人身形漸漸消失。

  洪飛鸞對著遠處行完禮,便也飛回穀子村。

  ……

  抱著古顥回到家後,秦嫻將其放在地上,先卸下板車上的橘子,又將古顥搬到板車上。

  做完這些又進屋將母親面龐擦拭乾淨,套上一身白淨素衣,給自己也系帶上了白巾。

  然後去廚房拿出去年別人給母親的一罈子酒,他家也沒人喝,一直留到了現在,又切了幾個橘子,拿了三個杯子,用衣角擦拭乾淨,擺成三角,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到屋外台階上,一邊給三個酒盅倒酒,一邊口中低語。

  面無表情。

  不一會低語變成了說笑,暢快的笑,酣暢淋漓的笑。

  像是繪聲繪色地對著板車上的古顥和身後屋內的娘親講著一些趣事。

  不過,當他自言自語說到「娘以前老誇我懂事,但四歲生病之後便不提了」時,秦嫻正好舉著手中酒盞張嘴欲飲,可是就在那一刻,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他的手在嘴邊停住了。

  他緩緩放下酒盞,放下的動作異常緩慢。

  若有所思地盯著酒盞的中心。

  「娘,這兩日見過太多神奇的人和事,但我突然覺得,這十年來,我對您的記憶滿是戾氣,直到今日與先生對話後,感覺雖有些昏昏沉沉,但卻對以前的自己棄之如敝履,您說我會不會中邪了,以前!」秦嫻喃喃道。

  略有些渾濁的米酒在酒盞內微微晃動,在燭光的照耀下,泛著些許極難察覺的漣漪。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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