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擇
2024-09-29 10:11:26
作者: 咬菜根
來了。
張鑒手裡提著奄奄一息的古顥,緩步向著秦嫻走來。
所有村民都抻著腦袋望著這邊,在黑夜裡,若是從天上往下看,火光遍呈扇形往前慢慢合圍,緊緊包裹住了秦嫻。
沒有一個村民臉上不露出期待的表情。
「咯吱」
「咯吱」
「咯吱」
張鑒步子依舊如常,尤其比平時還輕些,但此刻或許因為提著古顥的緣故,每一步踩在地上的聲響在秦嫻耳中清晰無比。
秦嫻坐在地上,抬頭望著先生。
黑夜中村民看不清他的具體神色,只瞧見肩頭微微聳動。
張鑒將奄奄一息的古顥放到秦嫻身邊。
「你來動手。」張鑒眼神深邃。
少年漲紅了臉,看著先生,張著口,卻說不出話。
「這裡有刀!」遠處,適時一道聲音打趣道。
竟是程虬去而復返,雙指捏著一把柴刀,提在手中。
一前一後晃著,丟到少年腳下。
人帶回來了,刀也有了。
少年震驚道:「先生?」
張鑒猶豫了一下,神色認真道:「為民除害,你自己來。」
此刻秦嫻真正有些慌了,這天大的問題拋給自己,怎麼選?
一個十惡不赦的凶人,若是你的恩人,當如何?
親手殺了?落個忘恩負義小人之名;
不殺,聽之任之?落個善惡不分一丘之貉。
唯有一線希望便是,此事不過他之手。
可現在先生卻讓自己來殺,這讓他以後如何自處。
少年有些痛苦,抱著腦袋:「先生,這是為什麼啊?」
張鑒想了想,道:「自己的路,自己走。」
村民開始指指點點。
「殺了他,秦嫻!」
「對,如此屠戮村莊的惡人,不動手還等什麼?」
「殺了他,你這個孬種,還猶豫什麼,難不成還想放他一條生路不成?」
「這等懲惡鋤奸的好事,落你頭上還不快些動手!」
「怕什麼,你又不是第一次殺人,今早不還殺個人嗎,這會裝什么小善男!」
為首一個男的叫得最凶,不知不覺離秦嫻也就三五步的距離。
秦嫻撿起地上柴刀,遞給他道:「那這等好事給你,你來。」
男子登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邊擺手一邊後退道:「哎,先生使你殺他,為民除害,我怎麼能搶,況且我們這都是普通百姓,哪裡像你這般殺過人,你來,你來。」
如果是白天,秦嫻一定會看清那男子的臉。
小人嘴臉。
帶著苦笑收回柴刀,這一刻,秦嫻臉色是蒼白的,悲哀的,悽苦的,同時也隱藏著一種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深刻。
「古叔,古叔?」秦嫻俯身在古顥身旁輕輕呼喊著。
古顥只是眼皮抖了抖,氣若遊絲。
「醒不了的,傷太重。」程虬道。
「那這樣不管他,是不是就……」秦嫻懷著某種希望低聲道。
「那要很久!」張鑒聽不清是喜是悲說道。
「可是我等得起啊!」秦嫻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等不起,給你一炷香時間,我便將人還回去。」張鑒道。
……
生辰後的那天夜裡,叱奴安做了一個夢。近來她感到非常苦惱,爹爹說想要給自己尋門親事,可自己滿心都是秦哥哥,但父親對秦哥哥好像不太滿意,導致他整日胡思亂想,所以夜裡總是會做許多奇怪的夢。
就那天夜裡,她夢到在一個高高山頭的山腳處,有一口巨大的井,一直通到地下。井口有一個小屋大小四方四正的像骰子一樣的透明石塊,不過他的六面可不是點子,而是畫著奇奇怪怪的符號,看得人頭疼。
骰子開始順著井口一路被雨水沖刷著往裡猛衝。眼看著它似乎快要衝到底了,可是深處轟隆隆幾聲巨響,井壁無數簸箕大小的石頭滾下,骰子頓時被砸得破碎不堪。它竟然還發出悲慘的叫聲,在煙塵滾滾中順著井壁滑落,最後被死死壓在井壁上面。
可是,骰子好像並沒有放棄,搖搖晃晃拖著破碎的半邊,掙扎著出了石堆,又往深處爬去,就在快要成功的時候,井壁上的石頭又紛紛滾落下來。骰子號叫著再次被束縛壓在井壁。叱奴安在睡夢中被那骰子震驚了,她痛心地看著那骰子,只見它再次站了起來,抖動所剩無幾的「身體」,顫抖著,搖搖擺擺又向井底沖了下去。
每到此處叱奴安便會驚醒過來,淚水總是濕透被褥。
腦子裡充滿了困惑,為什麼會做如此的夢?那個骰子究竟是什麼東西?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她回想起,那座山頭,倒是挺像此刻眼前的鼎山。
莫七迦見安安若有所思道:「你在想什麼?安安?」
「哦,沒什麼,咱們要進去尋老葛頭嗎?」叱奴安回過神道。
「我倒是覺得這些夠了,還缺什麼嗎?眼看天色不早了,這深山大林里,尋個老頭,太古怪了。」宋錢抱著一大包白色喪紙道。
「別的倒還好說,主要是棺材,這附近就老葛頭會打,也沒有旁人能做。」莫七迦無奈道。
宋錢沒有在意自己兄弟的神色,而是扭頭看了叱奴安一眼,說道:「安安,你覺得呢?」
「七哥,我也覺得有些瘮得慌,爹爹常說,鼎山有兇險,不讓我來這裡,如今雖說有你和宋錢哥哥,但晚上黑燈瞎火的,我還真有點怕。」叱奴安本來心思飄飛,被宋錢一說心裡也有點發毛,是真心說著自己的看法,在她看來,大半夜進山尋一老頭打棺材,可不古怪瘮人麼。
宋錢聞言,忙道:「別是那人哄騙咱們,或許那老頭壓根沒來這山上!」
莫七迦和叱奴安相視一眼,皆不由想到,對啊,他們說葛老頭去了鼎山就是嗎?自己都沒去別處尋找一番,竟然糊裡糊塗就信了。
宋錢見二人動搖,趁熱打鐵道:「走吧走吧,今日天色已晚,想必你爹等著急了,我們先送你回去,明日再去尋那老頭。」
叱奴安想著自己確實出來頗久了,先回去,兩位哥哥也隨自己跑了一天,想來也是餓了,便當即應承。
三人快步離開鼎山,往古家而去。
順著三人先前所站方向,一直往鼎山深處,溪水源頭,立著一面高足百丈光滑的石壁。
溪水正是從石壁下方的縫隙中流出。
此間平時寂靜非常,鳥獸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但此刻石壁下竟盤腿坐著一名老者,若是讓叱奴安三人看見定然驚喜,不正是老葛頭嗎?
老人佝僂著身子,一手撫著石壁,一手伸出雙指點在自己眉心。
似乎遇到了煩心事,眉頭緊鎖。
……
從頭到尾,年輕道人一邊用藥神錢療傷,一邊靜靜地看著,不發一言,也不會做出什麼如閹人一般突下殺手的舉動,此刻見秦嫻進退兩難,他便低頭沉思起來。
他倒不是非要自己親手解決古顥,只是想要對方一報還一報,了斷了他師傅和遠人村民的因果。
所以此時,他在斟酌,是不是該站出去殺了古顥。
「不行,不行,這是四先生給他的考驗,我若是沒來由地給攪和了,可不亂了套了,罷了罷了,再等等看。」年輕道人最終還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陣風從遠處帶著陣陣清香吹進來,年輕道人卻覺得突然感到脖子後面一陣清涼,下意識伸手摩擦著,同時心裡想著:「這小子,今日算是親人,愛人都不留好啊,到底是個什麼命格,這麼奇怪?」
「怎麼這麼多人圍在你家門口?」莫七迦遠遠地看著古家方向奇怪道。
「莫不是他們又來質問你爹?」宋錢對叱奴安道。
叱奴安慌忙往家跑去。
臨近便聽得村民道:
「安安那女娃回來了。」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怎麼說?」
「哼,你沒看後面那兩小子抱著喪紙嗎?」
「看見了,咋了?」
「這女娃一天跟著秦嫻瞎混,出這麼大事也不見人,這會兒了,才抱著這一大堆喪紙回來,你說,咋了?」
「啊!你是說這女娃和秦嫻小子串通好了殺死古顥?」
「不然咋得那麼巧,還尋了那麼些個喪紙回來。」
「可日間秦嫻還為這古顥出過頭,還殺了個人呢!」
「那有什麼,這小子可精的很,那是演給我們看的,古顥也是一直瞧不上他,雖說幫襯,其實也就當打發叫花子,這不讓這小子記恨上了。」
「那咋還不動手?」
「許是等這丫頭回來,共演一出大戲呢!」
……
沒空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叱奴安一心記掛著父親安危。
她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頭,順著村民的目光,往自家院子裡面望去。
雖然已經破敗不堪,但從散落的物件不難看出確是自家院子。
她看見,暗夜中有三個高高低低的黑影。
她知道,三個黑影,有一個是學堂先生,有一個是日間大剡世子身邊的男子。
還有一個跪坐在地的,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秦哥哥。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暗夜裡閃閃爍爍。
秦哥哥身前懷中,直挺挺地躺著一人,看不清臉。
叱奴安還看不清的,還有秦嫻手中的一片黑暗。
而那片黑暗處,便是熄滅了屠村火燭的柴刀。
柴刀扎在心口處,血液涓涓流出,止不住。
秦嫻伸手去捂。
不知道是不是有村民往前靠了靠,有幾團光華從黑沉沉的暗夜中浮起,瀰漫了那一角黑黢黢的黑暗處,照亮了躺著的那人,那刀。
「爹!」
叱奴安驚叫出聲,聲音透著絕望,不可置信。
「祖洲真是個出奇人的好地方!」程虬仿佛要用這個念頭擠走當下自己心裡產生的些許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