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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窨井棄屍

2024-09-26 17:13:44 作者: 尉遲攻

  周一是每個上班族的噩夢,噩夢伊始是令人崩潰的堵車。

  特別行動組的成員嚴格意義上不算上班族,卻也被捲入了這場惱人的工作日早高峰漩渦。負責開車的警察拉響了警笛,然而周圍的車輛已無處避讓,黑白花色的警車被夾在車流中龜速蠕動,像落入蜂群的奶牛,想跑也跑不掉。

  汽車鳴笛,警笛尖嘯。

  震得幾乎要耳鳴,連面對面的交談都聽不清楚,王久武不得不提高音量與電話那頭的鄭大隊通話,那邊也只好大聲吼回來,接連入耳的嘈雜噪音,讓他身旁的年輕人也不免露出煩躁的表情。

  接到一隊施工人員的報案是早晨七點,通知別動組員是七點二十,而王久武趕到現場的時候,時鐘的指針已經滑過了八點五十。

  「我去就行,你留在車裡休息吧。」

  

  正準備跟著一起下車的陰闌煦收回手,重新靠上椅背,閉上了眼睛。

  王久武接著朝鄭大隊走去,不過對方此刻手上翻著筆錄本,用一邊肩膀夾著手機,似乎還在通話中,他便沒過去打擾,轉而觀察了一下周遭環境。

  棚戶區。

  或者說得直白一點兒,貧民窟。

  商賈趨之若鶩,政要過江之鯽,衣著光鮮的東埠市民踩過整潔的街道,疾駛的豪車碾過嶄新的百元大鈔……這座北方大都會繁華至此,卻仍不肯讓所有人都能分得一抔。美麗的胴體肢端潰爛,不思療愈,只是將城市醜陋的邊緣隔離人們的視線,叫那骯髒的棚戶區趴在地上,望著高樓大廈所蠶食的灰濛濛的天。

  和垃圾一個顏色,老舊的破敗樓房挨擠著,肉眼可見的喘不過氣。一些蓬頭垢面的住戶從簡陋的窗口探出頭,不知是好奇還是敵意,遠遠打量身著制服的警察們。被封鎖線圈出的區域就在一處樓根,正當中一口窨井,井蓋不翼而飛,朝天張著大嘴。

  別動組員看到窨井附近散落的維護設備,已經大體上猜出發生了什麼。

  「這種地方想也知道沒有監控,人口流動性又大,不好辦啊。」

  鄭彬這個時候走到了王久武身旁,跟著掃了幾眼,目光中有幾分對此司空見慣的麻木。

  他接著說道:

  「我剛才在邊上往窨井裡望了望,和報案人說的情況差不多,隱隱約約有個東西,確實像人的屍體,但太暗,也太深,需要下去才能看個仔細。這麼一個急需刑技科的時刻,那幫崽子卻正堵在路上。」

  順手把手機舉到王久武耳邊,那頭果然傳來小史透著焦急的清脆聲音:

  「你們千萬不要亂動,等我這個專業人士到場——啊要死了,本來就走不動,前面怎麼又有起追尾……考慮下我的提議怎麼樣,乾脆派架警用直升機來接我們嘛,我還沒坐過直升——」

  鄭大隊掛了電話。

  封鎖線外還聚著伙人,三四個湊成了一堆,模樣不像是附近的居民,身上的衣服沾著些塵灰泥污,模糊印著「市政」字樣,估計就是這次報案的那隊施工人員了。王久武決定在等勘驗員到場的工夫去問問情況,便和鄭彬交代了兩句,朝他們沒走幾步,就聽見年紀稍大的那個在埋怨身旁的小青年:

  「我都說了放個井蓋走就行,你非要下井看,看出麻煩了吧!」

  「來都來了,我尋思如果有哪兒淤堵,正好就能一塊兒疏通了不是……」小青年嘀咕。

  那人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充什麼積極,這活一個月才給你多少啊你這麼上趕著?還耽誤其他人回去,除了你誰想在這個破地方多待!」

  「我只是想……」

  「抱歉,」別動組員插入他們的對話,借拿出筆錄本的動作替那個小青年擋了一下,「是你們報的案對嗎?我想向你們了解一下情況,還請配合。」

  他自然沒有警服,披著一件談不上式樣的大衣,這隊施工人員狐疑地掃了他幾眼,旋即因王久武的坦然態度也將他認作了便衣,年紀稍大的那個朝小青年努了努嘴,「怎麼又問一遍,問他去問他去!」

  「是這樣的,接到安放窨井蓋的通知後,我們幾個就趕了過來,那會兒得是六點半左右吧,」應該是才被取過筆錄不久,小青年幾乎沒在回憶上花多少時間,只是扶了扶頭上的安全帽,「這裡排水很差,我擔心好長時間沒蓋子、窨井下邊可能已經堵了,就打算在上蓋之前,先下去看看。」

  說到這裡時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化,「之前我就隱約瞅見個什麼,黑咕隆咚地瞧不真著,下到一半的時候,我心裡惦記,便往下一看……白花花的一個人樣的東西!但是那時只能看見一半,我也沒敢多想,就當是商店那種塑料模特,琢磨得把它撈上來,然後……那指定是個人!一個死人!」

  「為什麼這麼想,」別動組員在他停下來後才問道,「你碰到那個『東西』了嗎?」

  小青年直搖頭,「我沒敢,覺著不對後我就趕緊上來報案了——骨頭!塑料模特怎麼會露出骨頭!」

  雖然他語氣很肯定,但王久武看到小青年的安全帽上帶著個小燈,還是保留了幾分懷疑,畢竟有可能只是燈光反射造成的誤判。眼下還是得等刑技科的人到場才行。

  「我仿佛聽到有人在心裡誇我帥。」

  別動組員剛想到小史,小史的聲音居然就真的傳了過來,他一回頭,發現小個子勘驗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窨井口旁邊,上身脫了個精光,正蹦躂著脫褲子。阿剛守在他旁邊,抱著他那件白大褂和警服。

  「小史?你們不是還在堵車嗎?」

  「所以我決定棄車,拎上工具箱,一路跑來的!」小史蹬掉鞋襪,叉了下腰,迷之自豪,「跑得比香港記者都快!」

  很快勘驗員身上除了條平口褲外便不剩什麼,赤條條光溜溜,接過向施工隊借的安全帽戴在了頭上,看樣子是打算下井。

  作為一個純血南方人,小史到現在都還沒完全適應東埠的乾冷,在寒風中一直忍不住哆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加上骨架小,渾身上下也就屁股算有些肉,往井口邊上一湊,活像個被黑煤窯剝削的小包身工。

  阿剛悄悄挪動腳步,擋住了小史大半身子,不知是擋風還是擋眼。

  這人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一邊往身上綁安全繩一邊朝窨井裡望。

  應該是也看到了那個『東西』,他的臉色立刻起了變化。

  「看出是什麼了嗎?」

  王久武也走了過去,抓住井沿望進這個黑漆漆的窨井,確實有一個模糊的白影,輪廓很像是人,但瞧得不全,從井口看下去,這個範圍只能認出一雙「腿腳」。

  「根據我的經驗,恐怕十有八九……」勘驗員低聲回答,「不過我這個人很嚴謹的,我還是得下去親眼看看。」

  說著小史就擰開了安全帽上的小燈,踩著供施工人員上下的鐵梯,一級一級慢慢下去。別動組員看見還有一條安全繩,便也綁到了身上,來不及像小史那樣脫光衣服,他只挽起袖子褲腿,跟著也下了窨井。

  豎著的井道並不寬,比人的身體也就粗個兩三圈,薄薄一層青苔綠得發黑,越往下長勢越盛。用金屬橫杆焊成的鐵梯生了鏽,踩上去會發出細小怪響,咔噠咔噠聽久了,會讓人聯想到骨折的聲音。頭頂剛沒下井口,濃郁的腐臭氣味像條陳年老被,登時包裹上來,各種古怪混合,辨不清都是什麼酸敗了的味道,儘管已經事先用了通風機,聞著還是叫人陣陣窒息。

  「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在下面也肯定有段時間了,」小史的聲音從下面傳來,聽著像屏了一口氣,「它掉下來的時候應該是在井口正下方,或者附近,但現在已經順著積水漂遠了。」

  隨著他的話,兩聲「嘩啦」水響,應該是勘驗員已經到底。

  腳下不只有垃圾和淤泥,微微凸起的形狀,顯示這口窨井其實是個檢查井,只是不知連著什麼管道,形成了個底線延伸的「丄」。積水半深不深,淹沒到小史大腿中間,然而高度有限,他只能彎著身子,臉不得不離這股臭水更近,勘驗員有些後悔沒戴口罩就下來。水面上還漂著層落葉,塑膠袋像水母一樣摻雜其中。

  井口透下的日光到達這個深度時已經相當微弱,小史安全帽上的小燈算是唯一的光源,隨著他的動作,一閃一暗。

  「屍體。」

  勘驗員言簡意賅地報告了結果。

  他沿著橫向的井道向里走了幾步,十分艱難地給高大的王久武讓出了足夠的迴轉空間。很快別動組員也下了最後一級鐵梯,踩進積水,「嘩啦」。兩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立刻一左一右,儘可能地擦著井道移動,慢慢接近了那個沿著管道延伸的方向、已經漂離井口下方的「白影」。

  ——屍體。

  而且是具赤裸的女屍,皮膚已經泡得灰白,仰面朝上,王久武與小史行走時漾起的水波令它浮沉不定。

  一頭長髮漂散開來,像水中盛開出一朵千根墨絲鉤成的黑色大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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