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開掘
2024-09-26 17:13:47
作者: 尉遲攻
女屍已經漂入井道橫豎相接的拐彎處,只有一雙腿腳露出,勉強算在井口下方。
橫向的井道有兩人寬,本來應能足夠容納他們活動,然而這具屍體浸泡在水中已久,膨脹變形,自己就占滿了大半,餘下的那一小塊空間,別說王久武,即便是體型瘦小的小史,深吸一口氣硬擠過去,也得和女屍「親密接觸」。
勘驗員和別動組員簡單合計了一下,決定先回到地面匯報情況,再做進一步打算。
於是他們艱難地原路返回。確認了下面真是有一具屍體後,窨井裡那股陰魂不散的難聞氣味,在心理作用下便又噁心了幾分。
回去的時候是王久武先上的鐵梯,他爬了一會兒卻發現視野並沒有變得更亮,井口不知為何比他們下來的時候暗了許多。心下戒備,王久武輕聲提醒小史多加小心,自己則在頭頂離地面大概還有三四階的時候,腳下猛然一個借力,直接躍出了井口。
正沖這個方向站的阿剛被他嚇了一跳,抱著衣服條件反射地後退兩步。
王久武這才發現井口邊圍了一圈人,除了鄭大隊外,蹲著幾個終於趕到的刑技科技術員,老關那山一樣的體格別說是遠道而來的陽光,估計探照燈都能給擋得嚴嚴實實。
法醫後面還站了個他沒見過的生面孔,是個長髮披肩的姑娘,高挑勻稱,襯衫長褲外穿了件素色的針織衫,看起來和陰闌煦差不多年紀,表情也是相似的清冷。
別動組員剛想問她是誰,勘驗員這個時候也爬了上來,一冒頭差點兒整張臉埋進一個相當凸出的大肚腩,忍不住伸出手想摸它一把,「老關啊,你又胖啦。」
「去,我這叫強壯,」法醫拍開小史的髒爪子,抓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人從井口整個提溜了出來,「說正經的,下面到底什麼情況?」
「你沒白來,真是屍體,而且已經泡漲了,具體多久就得問你了——所以怎麼著,是再下去一趟想辦法把它拖上來,還是?」
勘驗員接過阿剛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身上蹭到的青苔污泥,一邊穿回衣服一邊問道。
老關搖頭:「不行,入水屍本來就組織脆弱,拖拽的話會嚴重損傷屍表,也會破壞原始現場,我看啊,咱們就按老規矩來。」
他看了一眼小史和另外幾個勘驗員,大家同時點頭,然後一起數了三個數:
「一,二,三——石頭剪刀布!」
法醫挫敗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行,願猜拳服輸,請示報告我寫就我寫,回去再補,別愣著了,都抄傢伙吧!」
「你們要做什麼?」老關後面站著的姑娘見狀問了一句。
「他們打算把上面挖開。」鄭大隊代為回答。
「掘地三尺」的過程不多贅述,技術員們本來就是帶著工具來的,又有市政施工隊的協助,很快就掘開了水泥地面和其下的土方,只是為了將破壞降到最小,鑿穿井道的進度,相比而言緩慢了許多。
接近晌午的時候,隨著老關一聲中氣十足的「成了!」,挖掘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碎塊和土方被整理成了一個向下的緩坡,四方圍著當中女屍大半身子所在的一截橫向井道。井道上半部分也被砸掉,看著就像一個盛滿了水的「棺材」,屍液似的臭水不可避免地漫出了一些,淌在地上,漸漸匯成了綠中透黑的一泊。
技術員們收好工具,穿戴齊全,無聲地向著屍體鞠了一躬。
開挖時被刑技科一眾趕出圈子的別動組員等人,此刻也站到了緩坡上,但離女屍還是隔了一段距離。不過除了這相熟的幾人外,那個長髮姑娘居然也默默地湊了過來,同他們站在一起。
剛才在昏暗的井底看不清楚,此刻女屍完全曝露於天光之下,形貌便愈加可怖。像個龐大而完全不成形狀的「肉團」,過分柔軟到令人噁心的地步,難辨面目,五官幾乎糊成一坨,泡得死白的皮膚泛著油膩光澤,已然繃不住脹大的血肉組織,腹腔更是直接穿出了一個洞,青灰帶紅的腸子漂在水面上,似細長巨蛇盤踞,又宛如屍體周身纏上了什麼可怖的寄生物種。
阿剛臉色煞白,這次倒沒吐,但是用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口鼻。
王久武已經習慣了這股屍臭,目光掃視,很快注意到了屍體表面多處不正常的開裂,以及從小腿起幾乎只剩骨頭的右肢——大概施工隊的小青年言語中指的就是這裡——可根據其它部位相對完好的狀況,又不像是自然腐爛所致。
除此之外,還有密麻的黑色小點,成片聚作幾處,其中尤以面部居多,雀斑似的,但每個黑點都太過細小,普通人乍一看很容易忽略過去。
他把這些指給鄭彬看,對方顯然也早已注意,並沒有發表意見,只是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是失足墜井、溺水身亡,」一個勘驗員採樣時開口道,「井道上沒有抓撓的痕跡,說明死者入水後沒有掙扎。」
「是不是溺水身亡得等回去後切開肺看看,萬一當時只是喪失了意識,你這可不成先入為主了,」法醫取了一小塊組織後,聽到這話便拉起屍體已軟塌不成形的鼻子,往鼻孔里瞅了瞅,「不過我說啊,不管最後查出來是哪個死因,這位受過暴力侵害的跡象太明顯了,絕對不是場意外。」
他指了指其中一處令王久武感到困惑的奇怪開裂:
「可不是爛出來的,瞧瞧邊緣,這是砍傷!骨頭都露出來了!」
「那麼右腿……?」別動組員接著老關的話詢問。
「削掉的。」
王久武這才發現剛剛還在自己附近的那個姑娘換了位置,不知何時也穿戴了消毒設備,挽好一頭長髮,已經站到了屍體近旁,而他對此居然毫無察覺,簡直就像是瞬移過去的一樣。
她俯低身子,不過沒有上手,只是在用眼睛觀察,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腿骨上有平行的淺窄『凹槽』,應該是刀口,還有剮擦的痕跡,只是現在還無法確定是生時還是死後形成的。」
鄭大隊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肉被『片』掉了嗎,像吃烤羊腿時那樣?」
姑娘對這個比喻反應了一會兒,然後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可能,差不多。」
「行了,王組和我們一大隊也算沒白來。」鄭大隊緊了緊下頜。
「您是?」
看了一眼別動組員,這個姑娘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這是龐新娟,『娟子』,東大醫學院的准畢業研究生,也就是老大一直念叨的要給我們刑技科招的『正經人』,剛報到,還在見習,」旁邊小史笑了笑,代為介紹,「這姑娘對我們有時也挺愛答不理,怕不是害羞,王哥您別往心裡去哈。」
娟子對他這番話沒有反應,連眉毛都不揚一下,只是低聲在和老關說著什麼。
老關臉色一變,探手將女屍漲成個大皮球、耷拉進水中的一側乳房撈起——
那之上乳頭已經不見,恐怕是被剜掉,取而代之的是個不甚圓潤的毛球一樣的東西,絨毛濕噠噠黏膩膩。法醫小心翼翼地握住,試著慢慢向外拉,這個毛球似乎還有下半部分,而且和血肉組織黏連在了一起。
所以光是把它整個從屍體乳房處的這道傷口抽出,便足足花了三四分鐘。
最後躺在老關手心裡的,似乎是個小毛偶,四肢俱全,毛球樣的腦袋頂上還縫有兩隻半圓小耳朵。他取過證物袋將它封好,神情凝重地遞給了緩坡上站著的幾個人。
別動組員接過仔細一看,一道驚雷在他心頭劈落。
那是一隻小號的毛絨泰迪熊。
……
半個多月前,有個拾荒者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報案。
據她的說法,她在垃圾箱中翻出了一個包袱,以為裡面是誰家丟掉的豬肉,就想著帶回去加工後自己食用,誰成想放在案板上一解開,居然滾出來兩根齊根斬斷的人的手指!
老太太當場嚇得魂飛魄散,別說捎上包袱,最後直接是連滾帶爬地摔進了派出所的大門。
民警在那條街的其它垃圾箱裡又翻出了同樣裹著人體殘肢的包袱,接到派出所上報的東埠警局一大隊趕到後,在附近另幾條街的垃圾箱中,陸陸續續發現了更多包袱。最後一清點,居然有十幾個之多,而且全部屬於同一女性。
和一般碎屍棄屍案有所區分的是,兇手在屍體上留下了、或者說塞入了些東西。
——不到巴掌大的毛絨泰迪熊。
……
像是對應,窨井女屍的另一側r房中,也有塞進傷口的一隻小泰迪熊。
法醫繞開水面上漂成一朵大花的腸子,試著在屍體的腹部,以及陰部摸索,果不其然,又各找到了一隻。
沒錯,和半個多月前的那起案子一樣,塞進了女屍的相同部位,也是四隻泰迪熊。
「我是個法醫,破案不算我份內的活,但你們要是想聽我的意見,我覺得,恐怕這倆,是一人所為。」
老關看著屍體關節處的深深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