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伊川先生
2024-09-26 11:52:10
作者: (宋)程顥,程頤
書解
《孔序》:「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又曰:「孔子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以《二典》之言簡邃如此,其上可知。所謂大道,雖性與天道之說,固聖人所不可得而去也。如言陰陽四時、七政五行之道,亦必至要之語,非後代之繁衍末術也,固亦常道,聖人所不去也。使誠有所謂羲、農之書,乃後世稱述當時之事,失其義理,如許行所為神農之言,及陰陽醫方稱黃帝之說耳。此聖人所以去之也。或疑《陰符》之類是,甚非也。此出戰國權變之術,竊窺機要,以為變詐之用,豈上古至淳之道邪?又《五典》既皆常道,去其三,何也?蓋古雖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為治有跡,得以紀載,有史官之職以志其事,自堯始。其八卦之說,謂之《八索》,前世說《易》之書也。《易》本八卦,故以八名。夫子贊《易》道以黜去是書,所謂「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舊書之過可見也,芟夷繁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人或疑前代之書,聖人必無所刪改,此亦不然。若上古聖人之世,史官固當其人,其辭必盡善。若後世之史,未必盡當,其辭未必盡善。設如其書足以垂範,不可去之,而其或有害義,聖人不得不有芟除更易也。其不可更易者,其事耳,未必須曾刪改。但辭苟有害,有可刪改之理耳。或疑「血流漂杵」之辭何不改?此乃非害義理之辭也。《堯典》為《虞書》,蓋虞史所修;《舜典》已下,皆當為《夏書》。故《左氏傳》引《大禹》《皋陶謨》《益稷》等,皆謂之《夏書》也。若以其虞時事當為《虞書》,則《堯典》當為《唐書》也。大抵皆是後世史所修。典,典則也。上古時淳樸,因時為治,未立法度典制。至堯而始著治跡,立政有綱,制事有法,故其治可紀,所以有書而稱典也。楊子曰:「法始乎伏羲,成乎堯。」蓋伏羲始畫卦,造書契,開其端矣;至堯而與世立則,著其典常,成其治道,故云成也。《書序》,夫子所為,逐篇序其作之之意也。
堯典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昔在」文連下文。「光宅天下」以下,若與上文和連,則文勢當雲「在昔」也。聽廣曰聰,視遠曰明,堯之神智所知所照,洞徹無不流通,故謂之聰明。文,文章也,謂倫理明順成文也。思,謀慮意思也,謂其含蓄。言堯之神智聰明,而其動作施為,有條理文章,其發謀措事,意思深遠。以此聰明文思,臨治天下,故其道光顯,故云「光宅」,光顯居天下也。既老而將遜避帝位,因禪讓於虞舜,故史官作此《堯典》之書,以載其事。此夫子之序,舉一篇所紀之大要也。
《堯典》(此題書之目也)曰:「若稽古帝堯。」史氏追紀前世之事,若考古之帝堯,其事「雲放勛」以下是也。「堯典」字為題,下加「曰」者,謂《堯典》之辭曰也。若,發語辭,如《書》中「王若曰」之類也。古史之體如此。下若稽古帝舜、大禹、皋陶,皆謂考古之某人,其事如此也。
「曰放勛」,功跡之著也。放,依也。上古淳樸,隨事為治,未立法度,至堯始明治道,因事立法,著為典常。其施政制事,皆依循法則,著見功跡,可為典常也。不惟聖人隨事之宜,亦憂患後世而有作也。「放勛」上更加「曰」字者,稽古之帝堯,其事曰如此也。古史之體,發論之辭也。前儒見「雲放勛」,遂以為堯之名,因而又以「重華」「文命」為舜、禹之名。若以其文同,則亦當以「允迪」為皋陶之名,而獨不謂之名者。故或稱堯,或稱放勛,互稱之。如孟子言堯事,而傳錄誤作「放勛」。亦如傳記中言仲尼,或作夫子,或作孔子之類,但舉其人耳,誤不足怪也。
「欽明文思安安」,以此四德行放勛之事。欽,敬慎;明,聰明;文,文章;思,課慮。有此四者,故其所為,能得義理之至當。上「安」,其所處也;下「安」,得其理也;謂其所為放勛之事,皆安於義理之安,王介甫云:「理之所可安者,聖人安而行之。」
《序》言堯德,故云「聰明文思」;此言其立事,故云「欽明文思」,施各有所宜也。立事則欽慎為人,舉德則聰明為先,各因其宜。單言明則包聰。
「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既言其有「欽明文思」之德,故所以能立事成勛,安於義理之安;又言其「允恭克讓」,所以「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允,當也。前儒訓信,信然乃當也,其實一義。恭謂欽慎。克,能也,禹曰「朕德罔克」是也。讓謂謙讓,不有其功之謂也。言堯其所為至當,而能欽慎;其小至能,而不自有其能。夫常人之情,自處既當,則無所顧慮,有能則自居其功。惟聖人至公無我,故雖功高天下而不自有,無所累於心。蓋一介存於心,乃私心也,則有矜滿之氣矣。故舜稱禹功能,天下莫與爭而不矜伐,乃聖人之心也。故堯、舜允而恭,克而讓。夫雖允雖克,足以立事成功而已,未足以光被四表而格上下也;必事當於彼,而欽慎於此,能高於己而讓弗自有,此天下所以感悅信服也。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聖人與常人異。人知允當不可矜也,則為恭巽;知能之不可眩也,則為謙讓;必悅而誠服也。然作為於中而假之於外,欲常其德且難矣,況足以感人乎?孟子曰:「不誠未有能動者也。」聖人之公心,如天地之造化,生養萬物,而孰屍其功?故應物而允於彼。復何存於此也?故不害欽慎之神能。亦由乎理而已,故無居有之私。天下見其至當而恭,能高而讓,所以中心悅而誠服也。蓋一出於公誠而已。惟其志至誠,故能光顯及於四遠。先儒訓「光」作充。光輝照耀乃充塞也,其實一義。天下咸服其德,則是其德充塞,至於天地也。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前言堯之德,此言堯之治。其事有次序,始於明俊德。俊德,俊賢之德也,堯能辨明而擇任之也。帝王之道也,以擇任賢俊為本,得人而後與之同治天下。天下之治,由身及家而治,故始於以睦九族也。注云:「或疑親睦九族,豈待任俊德乎·」蓋言得賢俊而為治,治之始,自睦九族為先,故以次序言之也。以王者親睦九族之道,豈不賴賢俊之謀乎?
九族既已親睦,以至於平治章明。百姓,庶民也。前雲「明俊德」,既明而用之,則任之之道包在其中矣,故便及庶民。王國百姓既已昭明倫理而順治矣,則至於四方萬國,皆協同和從。天下黎庶於是變惡從善,化成善俗而時雍。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前言堯之治始於「明俊德」,而後由「睦九族」以至「和萬邦,變時雍」。此復言其立政綱紀,分正百官之職,以成庶績;而事之最大最先,在推測天道,明曆象,欽若時令以授人也。天下萬事無不本於此,故最先詳載其事。聖人治天下之道,惟此二端而已。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綱,分正百職,順天時以制事,至於創製立度,盡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作《典》者述堯之治,盡於此矣。自「堯曰疇咨」以下,皆紀其事,以明堯之聖耳。
自上古之時,固已迎日推策矣,堯復考星以正四時,其法明而易准,乃命羲、和,使敬順天時。歷,以象日月星辰之行次。《疏》云:"遞中之星,日月所會之辰,定四時節候,以班隨時之政,授人時也。」又分命羲、和二氏:仲叔各主一時。分命羲仲居東方之官,主春時之政。嵎夷,東方之名。東方,陽之所生出,歲所起也,故云暘谷。主敬道出日之政,猶春氣之生,舉歲首之事,平均次序,東作耕播之事。又察晝夜之中,鳥宿之見,以正仲春之候,使無差天時。當是時,民析散處田野耕作,鳥獸則交接孕育。上方察正其時,舉其時政,又言民物皆隨天時而然也。
羲氏主二時,又重命羲叔居南方之官,主夏時之政教。孔雲:「訛,化也。」《釋文》言,平序南方化育之事,凡順夏時所施政教也。「厥民因」,謂春時播種在田,民因就居於野,收斂而後耕播也。
「寅餞納日。」西,日入之方。秋,收成之時。敬隨時變,終歲之事。夷,平也。秋稼將熟,歲功將畢,民獲卒歲之食,心力平夷安舒也。毨,澤好也。
北方曰朔方者,朔,初也,陽生於子,謂陽初始生之方也。幽都,幽陰之處也。上雲「朔方」,止言北方也:故須復雲「曰幽都」。居北方之官,主順隆陰之候,布冬時之政也。平,均也。在察也。平察終卒而反始所當更易之事也。冬,一歲之事既終,則平察改歲當更之事也。既成今歲之終,又慮來歲之始。如彼北方,終其陰而復始其陽,故云朔易。或以為朔,初也,平在其來歲初始變易之事耳,如此則不能包,是其冬為歲之初也。或又以為來歲更易之事,自是春官所職,此亦不然。古者功作之事,皆於冬月間隙之際,如修完室廬牆垣之類,非今歲之用,皆為來歲計耳。皆是一歲之事既終,則復慮其始也。若蓄種實,修耒耜,備器用,不可俟來春農事既興,而春官遽為之也。
咨,《釋詁》云:嗟也,告與語之辭。
「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其法至堯而精密詳具,故舉其法以敕羲、和使職之。古之時分職,主察天運以正四時,遂居其方之官,主其時之政。在堯謂之四岳,於周乃卿之任,統天下之治者也。後世學其法者,不知其道,故以星曆為工技之事,而與政分矣。
「允厘百工,庶績咸熙。」自「乃命羲、和」以下,言堯設官分職,立正綱紀,以成天下之務。首舉其大者,是察天道,正四時,順時行政,使人遂其生養之道,此大本也。萬事無不本於此。天下之事無不順天時法陰陽者,律度量衡皆出於此,故首舉而詳載之。其他庶事,無不備言,故統雲「允厘百工」,言百工之職各分命之也。各授其任,使行其治,是信使治也。允厘,信治也。百工各信治其職,故庶工皆和。史載堯治天下之事,盡於此矣。「庶績咸熙」,治之成也。自「放勛」至「格於上下」,堯之德也。自「克明俊德」至「於變時雍」,堯治天下之道也。自「乃命羲和」至「庶績咸熙」,堯立治之法也。自「帝曰疇咨」以下至篇終,言堯之聖明能知人也。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咨嗟,告與語之發辭。問:誰乎能順於是者?將登庸之。順是,謂順我之治也。辭不與前相連。此堯老將遜帝位,博求賢聖之意。故放齊對以「胤子朱啟明」。朱本不害,故云明發而明通矣。又訪問:誰能若順我事?此又別一時求人之事也。「方鳩僝功」,言方集其功。「靜言庸違」:王介甫雲靜則能言,用則違其言。「象恭滔天」言其外貌恭而中心懷藏奸偽,滔天莫測。○蕩蕩乎,平漫之狀;「懷山襄陵」,故蕩蕩然也。
吁,疑嘆之辭。方,不順也。命,正理也。謂其不循順正理,而毀圮族類,傾陷忌克之人也。「汝能庸命遜朕位」,汝能用命,由正理也,其順行帝位之事。
「明明揚側陋」,使顯揚側陋之賢。
四岳,堯之輔臣,固賢者也。堯將禪帝位,固宜先四岳,不能當,復使之明揚在下之可當者,宜其得聖人也。後世多疑以為岳可授,則盍授之?不可授,則何命之也?夫將以天下之公器授人,堯其宜獨為之乎?故先命之大臣百官,以至天下,有聖過於己者,必見推矣。遞相推讓,卒當得最賢者矣。事之次序,理自當然。
「瞽子父頑。」岳曰:所謂瞽叟之子也,其父頑,母嚚,象傲。烝,進也。《釋詁》云:烝烝,勉益漸進之義。其愚惡難化,故漸益進之使治,不至於奸凶之罪。自「帝曰疇咨若時登庸」以下,載帝堯求人之事,所以明其聖能知人也。親愛之至莫如朱,知其惡而弗授;共工之能言,象恭,鯀之才智,天下之大奸佞也,能隱其惡而任其職;當朝之賢如四岳,且弗能辨而稱其才,況百官諸侯下民乎?是舉世莫不賢之也。堯獨聞舉而吁,既而共工卒以惡誅,鯀績弗成。舜居微陋,其德始升聞,師舉則俞其言,遂授之位,非大聖獨見,其能然乎?其曰「我其試哉」,將試觀其聖德,暴之天下也。故女之以二女,命之尊位,使之慎徽五典,時敘百揆,固非未能信而試之也。
或曰:共工、鯀之徒,堯既知其惡矣,何不去也?曰:彼所謂大奸者,知惡之不可行也,則能隱其惡,立堯之朝,以助堯之治,何因而去之也?及將舉而進之,則堯知其不可,蓋用過其分則其惡必見。如王莽、司馬懿,若使終身居卿大夫之位,必不起篡逆之謀,而終身為才能之臣矣。鯀居堯朝,雖藏方命圮族之心,飾善以取容,故舉朝莫知其惡,是其惡未嘗行也;及居治水之任,則其惡自顯矣。蓋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具至公之心,能捨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圮族者所能乎?故其惡顯,而舜得以誅之矣。共工、驩兜之徒,皆兇惡之人也。及舜登庸之始,側陋之人顧居其上,又將使之臣之,此凶亂之人所以不能堪也,故其惡顯,而舜得以誅之。如管、蔡在武王之世,何由作亂?當成王少,周公攝政,乘其事會,有以發其凶慝之心也。
或曰:堯知鯀不可大任,何為使之?曰:舜、禹未顯。舜登庸時,始三十矣,禹幼可知。當時之人,才智無出其右者,是以四岳舉之也。雖九年而功不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咈戾圮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以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也,故誅之。當其大臣舉之,天下賢之,又其才力實過於人,堯安得不任也?若其時朝廷大臣才智有過鯀者,則堯亦不任之矣。
舜典
《舜典》,夏時所作。篇末載舜死,夏時所作可知。故史為追紀之辭,與《堯典》同。
虞舜側微,側陋微賤。「重華協於帝」,盛德光華,與堯相襲,協宜於帝位,言以聖繼聖,宜於天下也,故云「重華協於帝」。此句總言舜事,曰若考古之帝舜,重華協於帝。自「濬哲文明」以下,重敘其德也。如《堯典》統言「欽明文思安安」已,復雲「允恭克讓」以下事,重敘其德也。
「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八事。濬,淵弘。哲,睿智。文,文章。明,聰明。溫,粹和。恭,恭敬。允,信當(去聲)。塞,充實。八者以形容其聖德。凡稱聖人,取其德美之煥發者而稱之,系其人所取,不必同也。如稱堯則曰「欽明文思安安」,稱仲尼則曰「溫良恭儉讓」,要之皆聖人之德美,稱之足以見其聖人耳。譬夫言玉之美者,或美其色之溫潤,或稱其聲之清越,或取其堅貞,或美其精粹,要之舉一則足以知其寶矣。隨人之所稱,足以見其美則可也。
「玄德升聞。」玄,幽遠之稱。穹玄是也。舜潛德幽遠之中,又其德深遠,故云玄德也。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堯既命之以位,而舜敬美其五常之教。五典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也。五者人倫也,言長幼則兄弟尊卑備矣,言朋友則鄉黨賓客備矣。孔氏謂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烏能盡人倫哉·夫婦人倫之本,夫婦正而後父子親,而遺之可乎?孟子云:「堯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五者人倫大典,豈舜有以易之乎?五典克從,則左氏所謂無違教也。
「納於百揆」,謂進置之於揆度百事之任,而其所揆裁處也。皆時敘。順成也
「賓於四門,四門穆穆。」賓,禮接也。門,內外之限也。京師為內,則四方皆外也;中國為內,則夷狄為外也。穆穆,和正之貌。舜禮待四方,而諸侯協和,四夷懷來,皆從其綏化也。
「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進置之大麓之任,謂總領庶政也。麓,山阜,草木百物所聚也,訓猶聚也,故孔子云錄也。(錄亦總聚之義。)前雲「納於百揆」,又雲「納於大麓」,何也?曰:百揆,揆度良事謀議之任也。大麓,總錄庶政、統領百職事之任也。非是歷遷數職也,各舉其事言耳。雲使之敬美五典則克從,使之揆事則時敘,使之賓懷四方則穆穆,使之總庶政則陰陽和。或曰:《序》雲歷試諸難,安知非居數職也?曰:謂歷試如上諸難事耳,非歷居數官也。堯得舜則置之上位,自五典而下,皆非一司之事也。大麓者,總錄庶政之稱,故極其全功而言,不可止舉一事也。
庶績咸熙,黎民雍和,陰陽順序,風雨時若,無烈風雷雨之愆錯逆亂也。或曰:不止言風雨弗迷,而雲烈風,何也?既曰烈風矣,又曰弗迷,辭似不順。曰:謂無烈風雷雨之迷錯也。風,無時之物,故必言烈,乃見迷。若雷雨必順時,若當喝而降,冬發夏不震,則不必迅暴然後為迷,所以獨風言烈也。
「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詢謀汝所行之事,以考汝之前言,皆可致功實也。聞其言,則堯知其聖矣;見於事,至於三年,而後天下知其聖也。
「在璿鞏玉衡以齊七政。」在,察也。既受終,則察七政之度不愆忒否,以觀天意,蓋聖人欽若昊天之道也。天意既順,於是遂類上帝,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告其受命攝治也。六宗,二昭三穆也。先已受終文祖矣,故止里六廟也,堯之六廟。或曰:舜既受終,始占天意,何也?如七政有愆,則如之何?曰:未受終,則天意何緣而有順逆?理必受而後有察也。如其有變,則天時不順,遜避而已,何疑焉?人苟誠焉,則感於天地,通於神明,豈有二聖授受之際,而有天意不順者乎?注云:或以為既受終,則欽若昊天,乃所當先,故考齊七政,非謂察己之意合天否也。此則不然。自堯之欽若命官,乃舜納於大麓,其見之政久矣,既受命而君,固宜察天意也。
「肆類於上帝。」肆,遂也,猶後之屬文者言於是也。
自「上日受終」,而類上帝,禋六宗,至遍群神,輯斂五瑞,徵五等諸侯也;至月終則四方諸侯至矣,遠近不同,來有先後,故日日見之,不如他朝會之同期於一日也。蓋欲以少接之,則得盡其詢,察禮意也;既見,則頒還其瑞玉。自「歲二月」以下,言巡狩之事,非是當年二月便往,亦非一歲之中,遍歷五嶽也。所至協正時日,同其度量,正五等諸侯之秩序,制度之等差,是修五禮也。五等之制,古有之矣,防其亂,故巡狩所至,必修明也。正其五等制度,並其君臣所執珪幣,皆使合禮也。
「如五器卒乃復」者,諸侯尊而贄重,故已覲則復還其玉,余則否,所以禮答列辟也。五器即五瑞,以其物言則玉,以其寶言則瑞,以成形言則器。
「歸格於藝祖,用特。」歸格,告至於祖廟也,此記禮也。止言祖廟舉尊耳,實皆告也。如告朔太廟,亦不止告祖也。四時之祭,則各有牲。如告朔、告至之類,非祭也,共用一牲而已,故云用特。若受終而禋,則是祭也。雖古禮不可詳知,恐薦新之類,亦止就廟耳。惟時祭設主,則各就其室,非祭不必設主也。
每五載一巡狩,則一方之諸侯朝於岳下,故云「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巡狩,非能遍至諸國也,至方岳,則覲見一方之君,使各進陳其為治之說,其言之善者則從之,而明考其功,有其功則賜車服以旌其功也。注曰:民功曰庸,其言善則考而襃之,其言不善則固有以告飭之矣。
「肇十有二州。」上古九州,治水之後,禹別正其九州之封界,舜始分為十二州,在洪水既平之後。此歷敘舜事,故肇十二州在四罪之前,言殛鯀在說用刑之中,非是先分十二州而後殛鯀也。《禹貢》雲別九州者,洪水治平而定九州之域,在後始分十二州。
「封十有二山。」《孔傳》云:封,大也。必非以人力增大其山使大也,蓋表其山為一州之鎮耳。
「象以典刑」,象罪之輕重,立為常刑。「鞭作官刑」,治官之刑也,小過不用正刑。「朴作教刑」,凡教皆用,不必指在學校。「流宥五刑」,情之有宜矜貸,則流於遠以寬宥其刑。五刑分其遠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眚,過也,謂過失入於罪者。災,害也,謂非人所致而至者。肆,緩也,今語有縱肆寬緩之義。赦,除釋之也。譽者肆之,災者赦之也。雖罪非固犯,失由於人,故必致法,矜其情而緩之耳。災非由人,宜加恤也,故直赦之。怙恃其惡,與終固其非者,兇惡之民也,故殘害之以刑,使不得為人害也,是賊刑也。上雲皆舜之制刑立法如此。「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史官既載舜制刑之法,而重明舜意云:舜之於刑,欽哉!欽哉!惟刑之為憂恤哉!言其敬慎哀矜之至也。注云:說者皆以為舜語,非也。
「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史官載述舜之制刑,因敘其所用刑也。四罪蓋肇十有二州之前。大抵流放統謂之流,故曰「流宥五刑」,而於流之中有輕重之稱。流者,去遠之也,如水流去,放者,屏斥之,竄者,投置之,以罪之輕重、地之善惡遠邇為差。殛則誅死之也。四者,自輕及重而言。殛鯀必於羽山者,非時適在彼,則惡之彰著,或敗功害事於彼耳。
「百姓如喪考妣。」百姓,庶民也。言庶民,則君子可知矣。正月元日,舜格於文祖,三年喪畢,而朝廷公卿天下諸侯皆請舜正位,故復至文祖之廟,以告見焉。孟子云其避丹朱之事,蓋喪畢而不自有之,畏避也。朝廷諸侯請之,是天下從之也。推其事而言耳,故史官不載其事。或曰:舜往避於南河之南,跡之顯者,《書》不雲,何也?曰:《書》之紀事,不如後史之繁悉也。若五載一巡狩,則舜之在位,其所往多矣,皆不記也。
改正武成
武王伐殷,往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武成: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於征伐商,底商之罪,告於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將有大正於商。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略。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於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會於牧野,罔有敵於我師,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忤。一戎衣,天下大定,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大齎於四海,而萬姓悅服。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於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於周。王若曰:嗚呼群後!惟先王建邦啟土,公劉克篤前烈,至於大王,肇基王跡,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篋厥玄黃,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乃反商政。政由舊: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