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2024-09-26 11:47:21 作者: (宋)程顥,程頤

  明道先生行狀

  (見《伊川先生文集》)

  門人朋友敘述並序

  

  (序見《伊川先生文集》)

  河間劉立之曰:

  先生幼有奇質,明慧驚人,年數歲,即有成人之度。嘗賦《酌貪泉》,詩曰:「中心如自固,外物豈能遷·」當世先達許其志操。及長,豪勇自奮,不溺於流俗。從汝南周茂叔問學,窮性命之理,率性會道,體道成德,出處孔、孟,從容不勉。逾冠,應書京師,聲望藹然,老儒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莫不造門願交。

  釋褐,主永興軍鄂縣簿。永興帥府,其出守皆禁密大臣,待先生莫不盡禮。為令晉城,其俗樸陋,民不知學,中間幾百年,無登科者。先生擇其秀異,為置學舍糧具,聚而教之。朝夕督厲,誘進學者,風靡日盛。熙寧、元豐間,應書者至數百,登科者十餘人。先生為政,條教精密,而主之以誠心。晉城之民,被服先生之化,暴桀子弟至有恥不犯。迄先生去,三年間,編戶數萬眾,罪入極典者才一人,然鄉閭猶以不遵教令為深恥。熙寧七年,立之得官晉城,距先生去已十餘年,見民有聚口眾而不析異者。問其所以,雲守程公之化也。其誠心感人如此。

  薦為御史,神宗召對,問所以為御史。對曰:「使臣拾遺補闕,裨贊朝廷,則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長,以沽直名,則不能。」神宗嘆賞,以為得御史體。神宗厲精求治,王荊公執政,議法改令。言者攻之甚力,至有發憤肆罵,無所不至者。先生獨以至誠,開納君相。疏入輒削稿,不以示子侄。常曰:「揚己矜眾,吾所不為。」嘗被旨赴中堂議事,荊公方怒言者,厲色待之。先生徐曰:「天下之事,非一家私議,願公平氣以聽。」荊公為之愧屈善談。

  太中公得請領崇福,先生求折資監當以便養。歸洛,從容親庭,日以讀書勸學為事。先生經術通明,義理精微,樂告不倦。士大夫從之講學者,日夕盈門,虛往實歸,人得所欲。先生在御史,有南士游執政門者,方自南還,未至而附會之說先布都下,且其人素議虧闕,先生奏言其行。後先生被命判武學,其人已位通顯,懼先生復進,乃抗章言先生新法之初,首為異論。先生笑曰:「是豈誣我邪·」復以便親乞汝州監局。先生高才遠業,淪屈卑亢,人為先生嘆息,而先生處之恪勤匪懈,曰:「執事安得不謹!」

  今皇帝即位,以宗正丞召。朝廷方且用之,未赴闕,得疾以終。先生有天下重望,士民以其出處,卜時隆污。聞訃之日,識與不識,莫不隕涕。

  自孟軻沒,聖學失傳,學者穿鑿妄作,不知入德。先生傑然自立於千載之後,芟辟榛穢,開示本原,聖人之庭戶曉然可入,學士大夫始知所向。然高才世希,造其藩閾者蓋鮮,況堂奧乎?

  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氣盎於面背,樂易多恕,終日怡悅。立之從先生三十年,未嘗見其忿厲之容。接人溫然,無賢不肖,皆使之款曲自盡。聞人一善,咨嗟獎勞,惟恐其不篤。人有不及,開道誘掖,惟恐其不至。故雖桀傲不恭,見先生,莫不感悅而化服。風格高邁,不事標飾,而自有畦畛。望其容色,聽其言教,則放心邪氣不復萌於胸中。

  太中公告老而歸,家素清窶,僦居洛城。先生以祿養,族大食眾,菽粟僅足,而老幼各盡其歡。中外幼孤窮無托者,皆收養之,撫育誨道,期於成人。嫁女娶婦,皆先孤遺而後及己子。食無重肉,衣無兼副。女長過期,至無叛以遣。

  先生達於從政,以仁愛為本,故所至,民戴之如父母。立之嘗問先生以臨民,曰:「使民各得輸其情。」問御吏,曰:「正己格物。」雖愚不肖,佩服先生之訓,不敢忘怠。

  先生抱經濟大器,有開物成務之才,雖不用於時,然至誠在天下,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見民疾苦,如在諸己。聞朝廷興作小失,則憂形顏色。嘗論所以致君堯、舜,措俗成、康之意,其言感激動人。千五百年,一生斯人,時命不會如此,美志不行,利澤不施,惜哉!

  立之家與先生有累世之舊,先人高爽有奇操,與先生好尤密。先人早世,立之方數歲,先生兄弟取以歸,教養視子侄,卒立其門戶。末世俗薄,朋友道衰,聞先生之風,宜有愧恥。

  立之從先生最久,聞先生教最多,得先生行事為最詳。先生終,系官朔陲,不得與於行服之列,哭泣之哀,承訃悲號,摧裂肝膈。先生大節高誼,天下莫不聞,至於委曲纖細,一言一行,足以垂法來世,而人所不及知者,大懼理沒不傳,以為門人羞,輒書所知,以備採摭。

  沛國朱光庭曰:

  嗚呼!道之不明不行也久矣。自子思筆之於書,其後孟軻倡之。軻死而不得其傳,退之之言信矣。大抵先生之學,以誠為本。仰觀乎天,清明穹窿,日月之運行,陰陽之變化,所以然者,誠而已。俯察乎地,廣博持載,山川之融結,草木之蕃殖,所以然者,誠而已。人居天地之中,參合無間,純亦不已者,其在茲乎!蓋誠者天德也。聖人自誠而明,其靜也淵停,其動也神速,天地之所以位,萬物之所以育,何莫由斯道也?

  先生得聖人之誠者也。自始學至於成德,雖天資穎徹,絕出等夷,然卓約之見,一主於誠。故推而事親則誠孝,事君則誠忠,友於兄弟則綽綽有裕,信於朋友則久要不忘,修身慎行則不愧於屋漏,臨政愛民則如保乎赤子。非得夫聖人之誠,孰能與於斯·才周萬物而不自以為高,學際三才而不自以為足,行貫神明而不自以為異,識照古今而不自以為得。至於《六經》之奧義,百家之異說,研窮搜抉,判然胸中。天下之事雖萬變交於前,而燭之不失毫釐,權之不失輕重。凡貧賤富貴死生,皆不足以動其心,真可謂大丈夫者。非所得之深,所養之厚,能至於是歟?

  嗚呼!天之生斯人,使之平治天下,功德豈小補哉?方當聖政日新,賢者彙進,殆將以斯道覺斯民,而天奪之速,可謂不幸之甚矣。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自孟軻以來,千有餘歲,先王大道得先生而後傳,其補助天地之功,可謂盛矣。雖不得高位以澤天下,然而以斯道倡之於人,亦已較著,其間見而知之,尚能似之,先生為不亡矣。

  河間邢氏恕曰:

  先生德性絕人,外和內剛,眉目清峻,語聲鏗然。恕早從先生之弟學,初見先生於磁州。其氣貌,清明夷粹;其接人,和以有容,其斷義,剛而不犯;其思索,妙造精義;其言近,而測之益遠。恕蓋始恍然自失,而知天下有成德君子,所謂完人者,若先生是已。

  先生為澶州幕官,歲余罷歸。恕後過澶州,問村民,莫不稱先生,咨嗟嘆息。蓋先生之從政,其視民如子,憂公如家。其誠心感人,雖為郡僚佐,又止歲余而去,至使田父野人皆知其姓名,又稱嘆其賢。使先生為一郡,又如何哉?使先生行乎天下,又如何哉?

  既不用於朝廷,而以奉親之故,祿仕於莞庫以為養。居洛幾十年,玩心於道德性命之際,有以自養其渾浩沖融,而必合乎規矩準繩。蓋真顏氏之流,黃憲、劉迅之徒不足道也。洛實別都,乃士人之區藪,在仕者皆慕化之,從之質疑解惑;閭里士大夫皆高仰之,樂從之游;學士皆宗師之,講道勸義;行李之往來過洛者,苟知名有識,必造其門,虛而往,實而歸,莫不心醉斂衽而誠服。於是先生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於天下。

  今皇帝即位,太皇太后同聽斷,凡政事之利者存,害者去,復起司馬公君實以為門下侍郎,用呂公晦叔為尚書左丞,而先生亦以宗正丞召。執政日須其來,將大用之。訃至京師,諸公人人嘆嗟,為朝廷惜,士大夫下至布衣諸生聞之,莫不相吊,以為哲人云亡也。

  嗚呼!惟先生以直道言事不合,去國十有七年。今太母制政下令,不出房闊,天下固已晏然。方大講求政事之得失,救偏矯枉,資人材以成治功之時,如先生之材,大小左右內外,用之無不宜。蓋其所知,上極堯、舜、三代帝王之治,其所以包涵博大,悠遠纖悉,上下與天地同流,其化之如時雨者,先生固已默而識之;至於興造禮樂,制度文為,下至行師用兵,戰陣之法,無所不講,皆造其極;外之夷狄情狀,山川道路之險易,邊鄙防戍城寨斥堠控帶之要,靡不究知;其吏事操決,文法簿書,又皆精密詳練。若先生,可謂通儒全才矣。而所有不試其萬一,又不究於高年,此有志之士所以慟哭而流涕也。

  成都范祖禹曰:

  先生為人,清明端潔,內直外方。其學,本於誠意正心,以聖賢之道可以必至,勇於力行,不為空文。其在朝廷,與道行止,主於忠信,不崇虛名。其為政,視民如子,慘怛教愛,出於至誠,建利除害,所欲必得。故先生所至,民賴之如父母,去久而思之不忘。先生嘗言,縣之政可達於天下,一邑者天下之式也。

  先生以親老,求為閒官,居洛陽殆十餘年,與弟伊川先生講學於家,化行鄉黨。家貧,疏食或不繼,而事親務養其志,賙贍族人必盡其力。士之從學者不絕於館,有不遠千里而至者。先生於經,不務解析為枝詞,要其用在己而明於知天。其教人曰:「非孔子之道,不可學也。」蓋自孟子沒而《中庸》之學不傳,後世之士不循其本而用心於末,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先生以獨智自得,去聖人千有餘歲,發其關鍵,直睹堂奧,一天地之理,盡事物之變。故其貌肅而氣和,志定而言厲,望之可畏,即之可親,叩之者無窮,從容以應之,其出愈新,真學者之師也。成就人才,於時為多。雖久去朝廷,而人常以其出處為時之通塞。既除宗正丞,天下日望先生入朝,以為且大用。及聞其亡,上自公卿,下至閭巷士民,莫不哀之,曰時不幸也,其命矣夫!

  書行狀後

  游酢

  先生道德之高致,經綸之遠圖,進退之大節,伊川季先生與門人高第既論其實矣,酢復何言?謹拾其遺事,備採錄雲。

  先生生而有妙質,聞道甚早。年逾冠,明誠夫子張子厚友而師之。子厚少時自喜其才,謂提騎卒數萬,可橫行匈奴,視叛羌為易與耳,故從之游者,多能道邊事;既而得聞先生論議,乃歸謝其徒,盡棄其舊學,以從事於道。其視先生雖外兄弟之子,而虛心求益之意,懇懇如不及,逮先生之官,猶以書抵扈,以定性未能不動致問。先生為破其疑,使內外動靜,道通為一,讀其書可考而知也。其後子厚學成德尊,識者謂與孟子比,然猶秘其學,不多為人講之。其意若曰:「雖復多聞,不務畜德,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與之言。先生謂之曰:「道之不明於天下久矣,人善其所習,自謂至足,必欲如孔門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則師資勢隔,而先王之道或幾乎熄矣。趣今之時,且當隨其資而誘之,雖識有明暗,志有淺深,亦各有得焉,而堯、舜之道庶可馴致。」子厚用其言,故關中學者躬行之多,與洛人並。推其所自,先生發之也。擢為御史,睿眷甚渥,亟承德音,所獻納必據經術,事常辨於早而戒於漸。一日,神宗縱言及於辭命。先生曰:「人主之學,唯當務為急,辭命非所先也。」神宗為之動顏。會同天節宮嬪爭獻奇巧,為天子壽。先生既言於朝,又顧謂執政戒之。執政曰:「宮嬪實為,非上意也,庸何傷·」先生曰:「作淫巧以盪上心,所傷多矣,公之言非是。」執政辭遂屈。是時有同在台列者,志未必同,然心慕其為人,嘗語人曰:「他人之賢者,猶可得而議也。乃若伯淳,則如美玉然,反覆視之,表里洞徹,莫見疵瑕。」

  先生平生與人交,無隱情,雖僮僕必托以忠信,故人亦不忍欺之。嘗自澶淵遣奴持金詣京師貿用物,計金之數可當二百千。奴無父母妻子,同列聞之,莫不駭且誚。既而奴持物如期而歸,眾始嘆服。蓋誠心發於中,暢於四支,見之者信慕,事之者革心,大抵類此。

  先生少長親闈,視之如傷,又氣象清越,洒然如在塵外,宜不能勞苦;及遇事,則每與賤者同起居飲食,人不堪其難,而先生處之裕如也。嘗董役,雖祁寒烈日,不擁裘,不御蓋,時所巡行,眾莫測其至;故人自致力,常先期畢事。異時夫伍,中夜多嘩,一夫或怖,萬夫競起,奸人乘虛為盜者,不可勝數;先生以師律處之,遂訖去無嘩者。及役罷夫散,部伍猶肅整如常。

  初至鄠,有監酒稅者,以賄播聞,然怙力文身自號能殺人,眾皆憚之,雖監司州將未敢發。先生至,將與之同事。其人心不自安,輒為言曰:「外人謂某自盜官錢,新主簿將發之。某勢窮,必殺人。」言未訖,先生笑曰:「人之為言,一至於此!足下食君之祿,詎肯為盜?萬一有之,將救死不暇,安能殺人·」其人默不敢言,後亦私償其所盜,卒以善去。州從事有既孤而遭祖母喪者,身為嫡孫,未果承重。先生為推典法意,告之甚悉,其人從之,至今遂為定令,而天下搢紳始習為常。蓋先生御小人使不麗於法,助君子使必成其美,又大抵類此。

  先生雖不用,而未嘗一日忘朝廷。然久幽之操,確乎如石,胸中之氣沖如也。所至,士大夫多棄官從之學,朝見而夕歸,飲其和,茹其實,既久而不能去。其徒有貧者,以單衣御冬,累年而志不變,身不屈。蓋先生之教,要出於為己。而士之游其門者,所學皆心到自得,無求於外,以故甚貧者忘饑寒,已仕者忘爵祿,魯重者敏,謹細者裕,強者無拂理,懦者有立志,可以修身,可以齊家,可以治國平天下。非若世之士,妄意空無,追詠昔人之糟粕,而身不與焉,及措之事業,則悵然無據而已也。

  方朝廷圖任真儒,以惠天下,天下有識者謂先生行且大用矣。不幸而先生卒。嗚呼!道之行與廢,果非人力所能為也,悲夫!哭而為之贊曰:

  天地之心,其太一之體歟!天地之化,其太和之運歟!確然高明,萬物覆焉,隋然博厚,萬物載焉;非以其一歟!陽自此舒,陰自此凝;消息滿虛,莫見其形;非以其和歟!夫子之德,其融心滌慮,默契於此歟!不然,何穆穆不已,渾渾無涯,而能言之士,莫足以頌其美歟!嗟乎!孰謂此道未施,此民未覺,而先覺者逝歟!百世之下,有想見夫子而不可得者,亦能觀諸天地之際歟!

  哀詞

  呂大臨

  嗚呼!去聖遠矣,斯文喪矣。先王之流風善政,泯沒而不可見;明師賢弟子傳授之學,斷絕而不得聞。以章句訓詁為能窮遺經,以儀章度數為能盡儒術;使聖人之道玩於腐儒諷誦之餘,隱於百姓日用之末;反求諸己,則罔然無得;施之於天下,則若不可行;異端爭衡,猶不與此。

  先生負特立之才,知《大學》之要;博文強識,躬行力究;察倫明物,極其所止;渙然心釋,洞見道體。其造於約也,雖事變之感不一,知應以是心而不窮;雖天下之理至眾,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於一也,異端並立而不能移,聖人復起而不與易。其養之成也,和氣充瀆,見於聲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遇事優為,從容不迫,然誠心懇惻,弗之措也。其自任之重也,寧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寧以一物不被澤為己病,不欲以一時之利為己功。其自信之篤也,吾志可行,不苟潔其去就;吾義所安,雖小官有所不屑。

  夫位天地,育萬物者,道也;傳斯道者,斯文也;振已墜之文,達未行之道者,先生也。使學不卒傳,志不卒行,至於此極者,天也。先生之德,可形容者,猶可道也;其獨智自得,合乎天,契乎先聖者,不可得而道也。元豐八年六月,明道先生卒。門人學者皆以所自得者名先生之德,先生之德未易名也,亦各伸其志爾。汲郡呂大臨書。

  明道先生墓表

  (見《伊川先生文集》)

  伊川先生年譜

  先生名頤,字正叔,明道先生之弟也。(明道生於明道元年壬申,伊川生於明道二年癸酉。)幼有高識,非禮不動。(見《語錄》。)年十四五,與明道同受學於舂陵周茂叔先生。(見哲宗、徽宗《實錄》。)皇祐二年,年十八,上書闕下,勸仁宗以王道為心,生靈為念,黜世俗之論,期非常之功,且乞召對,面陳所學。不報。間游太學,時海陵胡翼之先生方主教道,嘗以「顏子所好何學論」試諸生。得先生所試,大驚,即延見,處以學職。(見《文集》。)呂希哲原明與先生鄰齋,首以師禮事焉。既而四方之士,從游者日益眾。(見《呂氏童蒙訓》。)舉進士,嘉祐四年廷試報罷,遂不複試。太中公屢當得任子恩,輒推與族人。(見《涪陵記善錄》。)治平、熙寧間,近臣屢薦,自以為學不足,不願仕也。(見《文集》。又按《呂申公家傳》云:「公判太學,命眾博士即先生之居,敦請為太學正。先生固辭,公即命駕過之。」又《雜記》:「治平三年九月,公知蔡州,將行,言曰:『伏見南省進士程頤,年三十四,有特立之操,出群之姿。嘉祐四年,已與殿試,自後絕意進取,往來太學,諸生願得以為師。臣方領國子監,親往敦請,卒不能屈。臣嘗與之語,洞明經術,通古今治亂之要,實有經世濟物之才,非同拘士曲儒,徒有偏長。使在朝廷,必為國器。伏望特以不次旌用。』」《明道行狀》云:「神宗嘗使推擇人材,先生所薦數人,以父表弟張載暨弟頤為稱首。」)

  元豐八年,哲宗嗣位。門下侍郎司馬公光,尚書左丞呂公公著,及西京留守韓公絳,上其行義於朝。(見哲宗、徽宗《實錄》。按《溫公集》與呂申公同篇劄子曰:「臣等竊見河南處士程頤,力學好古,安貧守節,言必忠信,動遵禮義,年逾五十,不求仕進,真儒者之高蹈,聖世之逸民。伏望特加召命,播以不次,足以矜式士類,裨益風化。」又按《胡文定公文集》云:「是時諫官朱光庭又言,頤道德純備,學問淵博,材資勁正,有中立不倚之風;識慮明徹,至知幾其神之妙;言行相顧而無擇,仁義在躬而不矜。若用斯人,俾當勸講,必能輔養聖德,啟道天聰,一正君心,為天下福。」又謂:「頤究先王之蘊,達當世之務,乃天民之先覺,聖代之真儒。俾之日侍經筵,足以發揚聖訓;兼掌學校,足以丕變斯文。」又論:「祖宗時起陳挎、种放,高風素節,聞於天下。揆頤之賢,挎、放未必能過之。頤之道,則有挎、放所不及知者。觀其所學,真得聖人之傳,致思力行,非一日之積,有經天緯地之才,有制禮作樂之具。乞訪問其至言正論,所以平治天下之道。」又謂:「頤,以言乎道,則貫徹三才而無一毫之或間;以言乎德,則並包眾美而無一善之或遺;以言乎學,則博通古今而無一物之不知;以言乎才,則開物成務而無一理之不總。是以聖人之道,至此而傳。況當天子進學之初,若俾真儒得專經席,豈不盛哉!」)十一月丁已,授汝州團練推官,西京國子監教授。(見《實錄》。)先生再辭,尋召赴闕。

  元祐元年三月,至京師。(王嚴叟奏云:「伏見程頤學極聖人之精微,行全君子之純粹,早與其兄顥,俱以德名顯於時。陛下復起頤而用之,頤趣召以來,待詔闕下,四方俊乂,莫不翹首向風,以觀朝廷所以待之者如何,處之者當否,而將議焉。則陛下此舉,系天下之心。臣願陛下加所以待之之禮,擇所以處之之方,而使高賢得為陛下盡其用,則所得不獨頤一人而已,四海潛光隱德之士,皆將相招而為朝廷出矣。」)除宣德郎,秘書省校書郎。先生辭曰:「祖宗時,布衣被召,自有故事。今臣未得入見,未敢祗命。」(王嚴叟奏云:「臣伏聞聖恩特除程頤京官,仍與校書郎,足以見陛下優禮高賢,而使天下之人歸心於盛德也。然臣區區之誠,尚有以為陛下言者,願陛下一召見之,試以一言,問為國之要,陛下至明,遂可自觀其人。臣以頤抱道養德之日久,而潛神積慮之功深,靜而閱天下之義理者多,必有某言以新聖聽,此臣所以區區而進頤。然非為頤也,欲成陛下之美耳。陛下一見而後命之以官,則頤當之而無愧,陛下與之而不悔,授受之間,兩得之矣。」)於是召對。太皇太后面喻,將以為崇政殿說書。先生辭,不獲,始受西監之命。且上奏,論經筵三事:其一,以上富於春秋,輔養為急,宜選賢德,以備講官,因使陪侍宿直,陳說道義,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其二,請上左右內侍宮人,皆選老成厚重之人,不使侈靡之物、淺俗之言,接於耳目,仍置經筵祇應內臣十人,使伺上在宮中動息,以語講官,其或小有違失,得以隨事規諫。其三,請令講官坐講,以養人主尊儒重道之心,寅畏祗懼之德。而曰:「若言可行,敢不就職?如不可用,願聽其辭。」(劄子三道,見《文集》。又按《劉忠肅公文集》有章疏論先生辭卑居尊,未被命而先論事為非是,蓋不知先生出處語默之際,其義固已精矣。)既而命下,以通直郎充崇政殿說書。(見《實錄》。)先生再辭而後受命。

  四月,例以暑熱罷講。先生奏言:「輔道少主,不宜疏略如此。乞令講官以六參日上殿問起居,因得從容納誨,以輔上德。」(見《文集》。)五月,差同孫覺、顧臨及國子監長貳,看詳國子監條制。(見《實錄》。)先生所定,大概以為學校禮義相先之地,而月使之爭,殊非教養之道,請改試為課,有所未至,則學官召而教之,更不考定高下;制尊賢堂,以延天下道德之士;鐫解額,以去利誘;省繁文,以專委任;勵行檢,以厚風教;及置待賓吏師齋,立觀光法,如是者亦數十條。(見《文集》。舊《實錄》雲:「禮部尚書胡宗愈謂先帝聚士以學,教人以經,三舍科條固已精密,宜一切仍舊,因是深詆先生,謂不宜使在朝廷。」)

  六月,上疏太皇太后,言今日至大至急,為宗社生靈長久之計,惟是輔養上德;而輔養之道,非徒涉書史,覽古今而已,要使跬步不離正人,乃可以涵養薰陶,成就聖德。今間日一講,解釋數行,為益既少。又自四月罷講,直至中秋,不接儒臣,殆非古人旦夕承弼之意。請俟初秋,即令講官輪日入侍,陳說義理;仍選臣僚家十一二歲子弟三人,侍上習業。且以邇英迫隘暑熱,恐於上體非宜,而講日宰臣史官皆入,使上不得舒泰悅懌;請自今,一月再講於崇政殿,然後宰臣史官入侍,余日講於延和殿,則後楹垂簾,而太皇太后時一臨之。不惟省察主上進業,其於後德,未必無補,且使講官欲有所言,易以上達,所系尤大。又講讀官例兼他職,請亦罷之,使得積誠意以感上心。皆不報。

  八月,差兼判登聞鼓院。先生引前說,且言入談道德,出領訴訟,非用人之體,再辭不受。(見《文集》。楊時曰:「事道與祿仕不同。常夷甫以布衣入朝,神宗欲優其祿,令兼數局,如鼓院染院之類,夷甫一切受之。及伊川先生為講官,朝廷亦欲使兼他職,則固辭。蓋前日所以不仕者為道也,則今日之仕,須其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苟祿也。然後世道學不明,君子辭受取捨,人鮮知之。故常公之受,人不以為非,而先生之辭,人亦不以為是也。」)

  二年,又上疏論延和講讀垂簾事,且乞時召講官至簾前,問上進學次第。又奏邇英暑熱,乞就崇政、延和殿,或他寬涼處講讀。給事中顧臨以殿上講讀為不可,有旨修展邇英閣。先生復上疏,以為修展則臣所請遂矣。然祖宗以來,並是殿上坐講,自仁宗始就邇英,而講官立侍,蓋從一時之便耳,非若臨之意也。今臨之意,不過以尊君為說,而不知尊君之道。若以其言為是,則誤主上知見。臣職當輔道,不得不辨。

  先生在經筵,每當進講,必宿齋豫戒,潛思存誠,冀以感動上意。(見《文集》。)而其為說,常於文義之外,反覆推明,歸之人主。一日當講「顏子不改其樂」章。門人或疑此章非有人君事也,將何以為說,及講,既畢文義,乃復言曰:「陋巷之士,仁義在躬,忘其貧賤。人主崇高,奉養備極,苟不知學,安能不為富貴所移?且顏子,王佐之才也,而簞食瓢飲;季氏,魯國之蠹也,而富於周公。魯君用舍如此,非後世之監乎·」聞者嘆服(見胡氏《論語詳說》),而哲宗亦嘗首肯之。(見文集。)不知者或譴其委曲已甚。先生曰:「不於此盡心竭力,而於何所乎·」上或服藥,即日就醫官問起居(見《語錄》),然入侍之際,容貌極莊。時文潞公以太師平章重事,或侍立終日不懈,上雖喻以少休,不去也。人或以問先生曰:「君之嚴,視潞公之恭,孰為得失·」先生曰:「潞公四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職輔道,亦不敢不自重也。」(見《邵氏見聞錄》。)嘗聞上在宮中起行漱水,必避;螻蟻。因請之曰:「有是乎·」上曰:「然,誠恐傷之爾。」先生曰:「願陛下推此心以及四海,則天下幸甚。」(見《語錄》。)

  一日,講罷未退,上忽起憑檻,戲折柳枝。先生進曰:「方春發生,不可無故摧折。」上不悅。(見馬永卿所編《劉諫議語錄》,且云:「溫公聞之亦不悅。」或云:「恐無此事。」)所講書有「容」字,中人以黃覆之,曰:「上藩邸嫌名也。」先生講罷,進言曰:「人主之勢,不患不尊,患臣下尊之過甚而驕心生爾。此皆近習輩養成之,不可以不戒。請自今舊名嫌名皆勿復避。」(見《語錄》。)時神宗之喪未除,而百官以冬至表賀。先生言節序變遷,時思方切,請改賀為慰。及除喪,有司又將以開樂致宴。先生又奏請罷宴,曰:「除喪而用吉禮,則因事用樂可矣。今特設宴,是喜之也。」(見《文集》。)嘗聞後苑以金制水桶,問之,曰:「崇慶宮物也。」先生曰:「若上所御,則吾不敢不諫。」在職累月,不言祿,吏亦弗致,既而諸公知之,俾戶部特給焉。又不為妻求邑封。或問之,先生曰:「某起於草萊,三辭不獲而後受命。今日乃為妻求封乎·」(見《語錄》。)經筵承受張茂則嘗招諸講官啜茶觀畫。先生曰:「吾平生不啜茶,亦不識畫。」竟不往。(見《龜山語錄》。或云:「恐無此事。」)文潞公嘗與呂、范諸公入侍經筵,聞先生講說,退相與嘆曰:「真侍講也。」一時人士歸其門者甚盛,而先生亦以天下自任,論議褒貶,無所顧避。由是同朝之士有以文章名世者,疾之如仇,與其黨類巧為謗詆。(見《龜山語錄》《王公系年錄》《呂申公家傳》及先生之子端中所撰《集序》。又按:蘇軾奏狀亦自云:「臣素疾程某之奸,未嘗假以辭色。」又按:侍御史呂陶言:「明堂降赦,臣僚稱賀訖。而兩省官欲往奠司馬光。是時,程頤言曰:『子於是日哭則不歌,豈可賀赦才了,卻往弔喪·』坐客有難之曰:『子於是日哭則不歌,即不言歌則不哭。今已賀赦了,卻往弔喪,於禮無害。』蘇軾遂以鄙語戲程頤,眾皆大笑。結怨之端,蓋自此始。」又《語錄》云:「國忌行香,伊川令供素饌。子瞻詰之曰:『正叔不好佛,胡為食素?'先生曰:『禮,居喪不飲酒,不食肉。忌日,喪之餘也。'子瞻令具肉食,曰:『為劉氏者左袒。』於是范醇夫輩食素,秦、黃輩食肉。」又鮮于綽《傳信錄》云:「舊例,行香齋筵,兩制以上及台諫官並設蔬饌,然以粗糲,遂輪為食會,皆用肉食矣。元祐初,崇政殿說書程正叔以食肉為非是,議為素食,眾多不從。一日,門人范醇夫當排食,遂具蔬饌。內翰蘇子瞻因以鄙語戲正叔。正叔門人朱公撥輩銜之,遂立敵矣。是後蔬饌亦不行。」又《語錄》云:「時呂申公為相,凡事有疑,必質於伊川。進退人才,二蘇疑伊川有力,故極詆之。」又曰:「朝廷欲以游酢為某官,蘇右丞沮止,毀及伊川。宰相蘇子容曰:『公未可如此,頌觀過其門者,無不肅也。'」又按:劉諫議《盡言集》亦有異論,劉非蘇黨,蓋不相知耳。)

  一日赴講,會上瘡疹,不坐已累日。先生退,詣宰臣,問上不御殿,知否?曰:「不知。」先生曰:「二聖臨朝,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當獨坐。且人主有疾,而大臣不知,可乎·」翌日,宰臣以先生言,奏請問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悅。而諫議大夫孔文仲因奏先生汗下憸巧,素無鄉行,經筵陳說,僭橫忘分,遍謁貴臣,歷造台諫,騰口間亂,以償恩仇,致市井目為五鬼之魁,請放還田裡,以示典刑。

  八月,差管勾西京國子監。(見舊《實錄》。又《文仲傳》載呂申公之言曰:「文仲為蘇軾所誘脅,其論事皆用軾意。」又《呂申公家傳》亦載其與呂大防、劉摯、王存同駁文仲所論朱光庭事,語甚激切。且云:「文仲本以伉直稱,然蠢不曉事,為浮薄輩所使,以害忠良,晚乃自知為小人所紿,憤郁嘔血而死。」按:舊錄固多妄,然此類亦不為無據,新錄皆刪之,失其實矣。又《范太史家傳》云:「元祐九年,奏曰:『臣伏見元祐之初,陛下召程頤對便殿,自布衣除崇政殿說書,天下之士,皆謂得人,實為希闊之美事。而才及歲余,即以人言罷之。頤之經術行誼,天下共知。司馬光、呂公著皆與頤相知二十餘年,然後舉之。此二人者,非為欺罔以誤聖聰也。頤在經筵,切於皇帝陛下進學,故其講說語常繁多。草茅之人,一旦入朝,與人相接,不為關防,未習朝廷事體,而言者謂頤大佞大邪,貪瞬請求,奔走交結,又謂頤欲以故舊傾大臣,以意氣役台諫,其言皆誣罔非實也。蓋當時台諫官王岩叟、朱光庭、賈易皆素推服頤之經行,故不知者指以為頤黨。陛下慎擇經筵之官,如頤之賢,乃足以補道聖學。至如臣輩,叨備講職,實非敢望頤也。臣久欲為頤一言,懷之累年,猶豫不果。使頤受誣罔之謗於公正之朝,臣每思之,不無愧也。今臣已乞去職,若復召頤勸講,必有補於聖明,臣雖終老在外,無所憾矣。'」)先生既就職,再上奏乞歸田裡曰:「臣本布衣,因說書得朝官。今以罪罷,則所授官不當得。」三年又請,皆不報,乃乞致仕至再,又不報。五年正月,丁太中公憂去官。

  七年服除,除直秘閣,判西京國子監。(《王公系年錄》雲:「元祐七年三月四日,延和奏事,三省進呈,程頤服除,欲與館職判檢院。簾中以其不靖,令只與西監,遂除直秘閣,判西京國子監。初頤在經筵,歸其門者甚盛;而蘇軾在翰林,亦多附之者,遂有洛黨、蜀黨之論。二黨道不同,互相非毀,頤竟為蜀黨所擠。今又適軾弟轍執政,才進稟,便云:但恐不肯靖。簾中入其說,故頤不復得召。」)先生再辭,極論儒者進退之道。(見《文集》。)而監察御史董敦逸奏,以為有怨望輕躁語。五月,改授管勾崇福宮。(見《舊錄》。)未拜,以疾尋醫。

  元祐九年,哲宗初親政,申秘閣西監之命。先生再辭不就。(見《文集》。)紹聖間,以黨論放歸田裡。

  四年十一月,送涪州編管。(見《實錄》。)門人謝良佐曰:「是行也,良佐知之,乃族子公孫與邢恕之為爾。」先生曰:「族子至愚不足責,故人情厚不敢疑。孟子既知天,焉用尤臧氏·」(見《語錄》。)

  元符二年正月,《易傳》成而序之。三年正月,徽宗即位。移峽州。四月,以赦復宣德郎,任便居住(制見《曲阜集》),還洛。(《記善錄》云:「先生歸自涪州,氣貌容色髭髪,皆勝平昔。」)十月,復通直郎,權判西京國子監。先生既受命,即謁告,欲遷延為尋醫計,既而供職。門人尹焞深疑之。先生曰:「上初即位,首被大恩,不如是,則何以仰承德意?然吾之不能仕,蓋已決矣。受一月之俸焉,然後唯吾所欲爾。」(見《文集》《語錄》。又劉忠肅公家《私記》云:「此除乃李邦直、范彝叟之意。」)建中靖國二年五月,追所復官,依舊致仕。(前此未嘗致仕,而雲依舊致仕,疑西監供職不久,即嘗致仕也。未詳。)

  崇寧二年四月,言者論其本因奸黨論薦得官,雖嘗明正罪罰,而敘復過優(已追所復官,又雲敘復過優,亦未詳),今復著書,非毀朝政。於是有旨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其所著書,令監司覺察。(《語錄》云:「范致虛言程某以邪說詖行,惑亂眾聽,而尹焞、張繹為之羽翼。事下河南府體究,盡逐學徒,復隸黨籍。」)先生於是遷居龍門之南,止四方學者曰:「尊所聞,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門也。」(見《語錄》。)

  五年,復宣義郎,致仕。(見《實錄》。)時《易傳》成書已久,學者莫得傳授,或以為請。先生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覬有少進耳。」其後寢疾,始以授尹焞、張繹。(尹焞曰:「先生踐履盡《易》,其作《傳》只是因而寫成,熟讀玩味,即可見矣。」又云:「先生平生用意,惟在《易傳》,求先生之學者,觀此足矣。《語錄》之類,出於學者所記,所見有淺深,故所記有工拙,蓋未能無失也。」見《語錄》。)

  大觀元年九月庚午,卒於家,年七十有五。(見《語錄》。)於疾革,門人進曰:「先生平日所學,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視曰:「道著用便不是。」其人未出寢門而先生沒。(見《語錄》。一作門人郭忠孝。尹子云:「非也。忠孝自黨事起,不與先生往來,及卒,亦不致奠。」)

  初,明道先生嘗謂先生曰:「異日能使人尊嚴師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後學,隨人材而成就之,則予不得讓焉。」(見《語錄》。侯仲良曰:「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逾月而歸,語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游定夫、楊中立來見伊川。一日先生坐而瞑目,二子立侍,不敢去。久之,先生乃顧曰:『二子猶在此乎?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則門外雪深尺余矣。其嚴厲如此。晚年接學者,乃更平易,蓋其學已到至處,但於聖人氣象差少從容爾。明道則已從容,惜其早死,不及用也。使及用於元祐間,則不至有今日事矣。'」)先生既沒,昔之門人高第,多已先亡,無有能形容其德美者。然先生嘗謂張繹曰:「我昔狀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蓋與明道同。異時欲知我者,求之於此文可也。」(見《集序》。尹焞曰:「先生之學,本於至誠,其見於言動事為之間,處中有常,疏通簡易,不為矯異,不為狷介,寬猛合宜,莊重有體。或說匍匐以弔喪,誦《孝經》以追薦,皆無此事。衣雖紬素,冠襟必整;食雖簡儉,蔬飯必潔。太中年老,左右致養無違,以家事自任,悉力營辦,細事必親,贍給內外親族八十餘口。」又曰:「先生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能。」謝良佐曰:「伊川才大,以之處大事,必不動聲色,指顧而集矣。」或曰:「人謂伊川守正則盡,通變不足,子之言若是,何也·」謝子曰:「陝右錢以鐵,舊矣,有議更以銅者,已而會所鑄子不逾母,謂無利也,遂止。伊川聞之曰:『此乃國家之大利也。利多費省,私鑄者眾;費多利少,盜鑄者息,民不敢盜鑄,則權歸公上,非國家之大利乎?'又有議增辦鹽之直者。伊川曰:『價平則鹽易洩,人人得食,無積而不售者,歲入必倍矣,增價則反是。』已而果然。司馬公既相,薦伊川而起之。伊川曰:『將累人矣。使韓、富當國時,吾猶可以有行也。』及司馬公大變熙、豐,復祖宗之舊,伊川曰:『役法當討論,未可輕改也。'公不然之,既而數年紛紛不能定。由是觀之,亦可以見其梗概矣。」)

  祭文

  張繹

  嗚呼!利害生於身,禮義根於心。伊此心喪於利害,而禮義以為虛也。故先生踽踽獨行斯世,而眾乃以為迂也。惟尚德者以為卓絕之行,而忠信者以為孚也。立義者以為不可犯,而達權者以為不可拘也。在吾先生,曾何有意?心與道合,泯然無際。無欲可以系羈兮,自克者知其難也;不立意以為言兮,知言者識其要也。德輶如毛,毛猶有倫;無聲無臭,夫何可親?嗚呼!先生之道,不可得而名也;伊言者反以為病兮,此心終不得而形也。惟泰山以為高兮,日月以為明也;春風以為和兮,嚴霜以為清也。

  在昔諸儒,各行其志;或得於數,或觀於禮;學者趣之,世濟其美。獨吾先生,淡乎無味;得味之真,死其乃已。

  某等受教,七年於茲;含孕化育,以蕃以滋。天地其容我兮,父母其生之;君親其臨我兮,夫子其成之。欲報之心,何日忘之·先生有言,見於文字者有七分之心,繪于丹青者有七分之儀。七分之儀,固不可益;七分之心,猶或可推。而今而後,將築室於伊、洛之濱,望先生之墓,以畢吾此生也。

  嗚呼!夫子沒而微言絕,則固不可得而聞也。然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言而百物生。惟與二三子洗心去智,格物去意,期默契斯道,在先生為未亡也。嗚呼!二三子之志,不待物而後見;先生之行,不待諫而後徵;然而山頹梁壞,何以寄情?淒風一奠,敬祀於庭;百年之恨,並此以傾。

  尹子曰:先生之葬,洛人畏入黨,無敢送者,故祭文惟張繹、范域、孟厚及焞四人。乙夜,有素衣白馬至者,視之,邵溥也,乃附名焉。蓋溥亦有所畏而薄暮出城,是以後。又按《語錄》雲:先生以《易傳》授門人曰:「只說得七分,學者更須自體究。」故祭文有七分之語云。

  奏狀(節略)

  胡安國

  伏見元祐之初,宰臣司馬光、呂公著秉政當國,急於得人,首薦河南處士程頤,乞加召命,擢以不次,遂起韋布,超居講筵。自司勸講,不為辯辭,解釋文義,所以積其誠意,感通聖心者,固不可得而聞也。及當官而行,舉動必由乎禮;奉身而去,進退必合乎義。其修身行法,規矩準繩,獨出諸儒之表,門人高第,莫獲繼焉。雖崇、寧間曲加防禁,學者向之,私相傳習,不可遏也。其後頤之門人,如楊時、劉安節、許景衡、馬伸、吳給等,稍稍進用,於是士大夫爭相淬厲。而其間志於利祿者,托其說以自售,學者莫能別其真偽,而河、洛之學幾絕矣。

  壬子年,臣嘗至行闕,有仲並者言伊川之學近日盛行。臣語之曰:「伊川之學,不絕如線,可謂孤立,而以為盛行,何也?豈以其說滿門,人人傳寫,耳納口出,而以為盛乎·」自是服儒冠者,以伊川門人妄自標榜,無以屈服士人之心,故眾論洶洶,深加詆誚。夫有為伊、洛之學者,皆欲屏絕其徒,而乃上及於伊川,臣竊以為過矣。

  夫聖人之道,所以垂訓萬世,無非《中庸》,非有甚高難行之說,此誠不可易之至論也。然《中庸》之義,不明久矣。自頤兄弟始發明之,然後其義可思而得。不然,則或謂高明所以處己,中庸所以接物,本末上下,析為二途,而其義愈不明矣。士大夫之學,宜以孔、孟為師,庶幾言行相稱,可濟時用。此亦不可易之至論也。然孔、孟之道不傳久矣,自頤兄弟始發明之,而後其道可學而至也。不然,則或以《六經》《語》《孟》之書資口耳,取世資,而干利祿,愈不得其門而入矣。今欲使學者蹈中庸,師孔、孟,而禁使不得從頤之學,是入室而不由戶也,不亦誤乎?

  夫頤之文,於《易》,則因理以明象,而知體用之一原;於《春秋》,則見諸行事,而知聖人之大用;於諸經、《語》《孟》,則發其微旨,而知求仁之方,入德之序。然則狂言怪語,淫說鄙喻,豈其文也哉?頤之行:其行己接物,則忠誠動於州里;其事親從兄,則孝弟顯於家庭;其辭受取捨,非其道義,則一介不以取與諸人,雖祿之千鍾,有必不顧也。其餘則亦與人同爾,然則幅巾大袖,高視闊步,豈其行也哉?

  昔者伯夷、柳下惠之賢,微仲尼,則西山之餓夫、東國之黜臣爾。本朝自嘉祐以來,西都有邵雍、程顥及弟頤,關中有張載。此四人者,皆道學德行,名於當世;會王安石當路,重以蔡京得政,曲加排抑,故有西山、東國之阨。其道不行,深可惜也。

  今雍所著有《皇極經世》書,載有《正蒙》書,頤有《易》《春秋傳》;顥雖未及著述,而門弟子質疑請益答問之語,存於世者甚多,又有書疏銘詩,並行於世,而傳者多失其真。臣愚伏望陛下,特降指揮,下禮官討論故事,以此四人加之封號,載在祀典,以見聖世雖當禁暴誅亂、奉詞伐罪之時,猶有崇儒重道、尊德樂義之意,仍詔館閣裒集四人之遺書,委官校正,取旨施行,便於學者傳習。羽翼六經,以推尊仲尼、孟子之道,使邪說者不得乘間而作,而天下之道術定,豈曰小補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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