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琬轉變戰略,曹爽兵敗漢中
2024-09-26 04:10:21
作者: 王覺仁
蜀車騎將軍、漢中都督吳懿於建興十五年(公元237年)病故,大司馬蔣琬奉劉禪之命出鎮漢中,這一待就是四年多。
其間,蔣琬沒有發動過一次北伐,曹魏也沒有來打過漢中,雙方相安無事,度過了一段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時期。到了蜀漢延熙四年(公元241年,曹魏正始二年),也就是東吳四路發兵進攻曹魏卻遭遇失利後,蔣琬才向劉禪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戰略計劃。
這一計劃,全盤改變了諸葛亮時期的北伐戰略,將主攻方向從漢中北面的秦嶺、關中一線調整為東南面的魏興(治今陝西安康市)、上庸(治今湖北竹山縣西南)一線。
蔣琬的理由是:此前諸葛亮屢屢北伐,都從秦嶺出兵,道路艱險,後勤運輸非常困難,所以不能成功。因此,他決定大造舟船,訓練水軍,改從漢水、沔水東下,攻擊曹魏的荊襄地區,以此打開突破口。
可是,計劃剛提出來,蔣琬便舊病復發,精力不濟,只好擱置了。
蜀漢朝廷的文武百官,普遍不看好這個計劃。他們認為,從漢水、沔水順流東下,固然比穿越秦嶺容易得多,問題是一旦失利,要撤退的話就變成了逆水行舟,同樣很困難,所以絕非上策。
劉禪也覺得百官的意見有道理,連忙派遣時任尚書令的費禕前往漢中,與時任右監軍的姜維(此時駐兵漢中)一起做蔣琬的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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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皇帝和百官都不贊成,蔣琬只好放棄了該計劃。
然而,北伐總是要繼續進行的,不從漢水、沔水出兵,這仗又該怎麼打呢?
蔣琬跟費禕、姜維商議了一番後,上疏劉禪,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他在奏疏中說:「為漢室除殘去穢,是臣應盡的職責。自從臣奉命來到漢中,已經四年多,由於臣暗弱無能,加之疾病纏身,北伐大計毫無進展,遂日夜憂悶。如今,曹魏橫跨九州,根深蒂固,要剷除殊為不易。若能與吳國東西合力,首尾夾擊,即令不能很快打敗曹魏,至少可以達到分裂蠶食、消滅其部分力量的目的。只可惜,跟吳國數次約定同時出兵,卻接連受挫,不能如願。臣與費禕等人商議,認為涼州是邊塞要地,進可攻退可守,且當地的羌人和胡人都渴望歸附漢室,所以臣建議,任命姜維為涼州刺史,出征隴右,若進展順利,臣再率大軍繼進。此外,臣還有一項提議,因涪縣(治今四川綿陽市)是水陸樞紐,四通八達,可以隨時應急,即便漢中有危險,也不難快速馳援,所以臣建議,將我軍的基地從漢中遷到涪縣。」
如果說,諸葛亮時期的北伐可以用「謹慎」一詞來總結,那麼作為諸葛亮的繼任者,蔣琬的這個北伐計劃就只能用「消極」來形容了。
先來看計劃的前半部分,蔣琬讓姜維去打隴右,這不過是在走諸葛亮前幾次北伐的老路罷了。那幾次北伐的結果,早已證明對曹魏難以構成實質性威脅,所以諸葛亮的最後一次北伐才會把主攻目標轉向關中。更何況,諸葛亮兩度出祁山打隴右,是把蜀軍主力全部拉上去的;而今姜維頂多就是帶一支偏師出征,其結果可想而知,很難取得比諸葛亮更大的戰果,只能是小打小鬧。因此,與其說是北伐,還不如說是襲擾。
再來看計劃的後半部分,消極退縮的意味就更明顯了。因為漢中是諸葛亮畢生經營的北伐基地,不僅是蜀漢自身的戰略屏障,而且是扎在曹魏重鎮長安跟前的一根刺,其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怎麼說都不為過。即便蜀漢的北伐一直沒能成功,但只要把漢中經營和鞏固好,曹魏就始終如鯁在喉,而蜀漢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可現在,蔣琬竟然要把蜀漢的北伐基地從漢中南遷到涪縣,這幾乎就等於不戰而退。要知道,涪縣遠在漢中南面一千里,距成都則不足三百里,蔣琬把蜀軍主力調到涪縣,進行如此大幅度的收縮回防,不是消極又是什麼呢?把北伐基地後撤一千里,還能叫北伐嗎?這相當於是把蜀漢的整體戰略,從諸葛亮時期的積極進攻一下子改變為消極防禦了。
我們之前說過,蜀漢國力弱小,與曹魏相差懸殊,所以蜀漢要保證自己的生存和安全,就只能以攻為守,別無他法。這也是諸葛亮連年發動北伐的最根本原因。
也許,蔣琬做出如此重大的戰略決策的轉變,跟他自身常年多病、力不從心有一定關係。可問題在於,當蔣琬把這個計劃提交給朝廷時,劉禪毫不猶豫就批准了,而蜀漢的文武百官也沒有一個提出反對意見。
這足以說明,此刻的蜀漢,絕不僅是蔣琬一個人有了消極懈怠之心,包括皇帝劉禪和滿朝文武在內,其實都已漸漸丟掉了劉備時代和諸葛亮時代那種頑強拼搏、奮發進取的精神。取而代之的,則是安於現狀的怠惰,以及偏安一隅的苟且。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不論個人還是國家,都逃不開孟子揭示的這個規律。從這個意義上說,當劉禪在蔣琬的奏疏上畫可蓋章時,蜀漢未來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
耐人尋味的是,隨著曹叡駕崩、幼主即位,魏國走上了轉折點;而隨著孫權在位日久,逐漸昏聵,東吳也露出了由盛而衰的徵兆;還有此刻,蜀漢在戰略決策上的重大轉變,似乎也預示著轉折點的來臨。
鼎足而立的這三個國家,情況各有不同,但就國運的轉折而言,三者卻出人意料地殊途同歸了。
曹魏正始五年(公元244年,蜀漢延熙七年),這是曹爽及其黨羽把持魏國朝政的第六個年頭。雖然曹爽早已坐穩了權臣的位子,不必擔心司馬懿或任何人來搶,但曹爽手下的鄧颺和李勝還是覺得,老大的地位似乎並不穩固。
因為他們認為,曹爽身上還缺了一樣東西——軍功。
尤其是跟司馬懿比起來,這個缺憾就特別明顯。所以,鄧颺和李勝就勸曹爽,趁蜀漢把戰略重心南移,漢中空虛,曹爽應率大軍出征,一舉拿下漢中,「立威名於天下」!
曹爽立刻心動了,旋即集結兵馬,準備出征。司馬懿聞訊,趕緊勸阻。因為在他看來,漢中易守難攻,當年曹操親征張魯,就打得異常辛苦,儘管眼下蜀軍在漢中的兵力不多,可對曹爽這樣一個軍事經驗不足且從未打過大仗的人來講,打漢中依然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
然而,司馬懿的勸阻根本沒用。因為曹爽這次出征的目的,就是想用軍功壓司馬懿一頭,怎麼可能聽他的?
當年三月,曹爽率大軍進抵長安。此時駐守長安的是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的夏侯玄(曹爽表弟)。同月,曹爽與夏侯玄一共調集了大軍十餘萬人,自駱谷口(今陝西周至縣南)南下,兵鋒直指漢中。
此時,駐守漢中的蜀將是王平,麾下將士不足三萬。
敵眾我寡,諸將大為震恐,紛紛建議堅守城池,等待涪縣的援軍。王平卻道:「漢中距涪縣將近一千里,敵人一旦搶先占據關隘,形勢就危險了。依我看,劉護軍(劉敏)可率部進駐興勢山(今陝西洋縣北),結營固守,由我擔任後衛。若敵人分兵進攻黃金城(今陝西洋縣東北),我便率一千人親自迎戰。周旋之際,涪縣援軍當可到達,這才是上策。」
諸將都沒有信心,只有護軍劉敏臨危不懼,立刻接受命令,率部趕往興勢山拒敵。
閏三月,劉禪接到戰報,趕緊派遣時任大將軍的費禕率主力馳援漢中。
就在費禕即將出發之際,朝廷的光祿大夫來敏前來送行,居然要求跟費禕下一盤圍棋。此刻的軍情十萬火急,前線的戰報和文書如雪片般飛來,而大軍也已整裝待發,可費禕居然答應了,還興致盎然地跟來敏手談了一局。
下完棋,來敏不禁讚嘆道:「在下方才是想試一試大將軍,看來大將軍信心十足,此行必能破敵啊!」
大軍出征前的這個小插曲,固然可以說明費禕這個人的確很有定力,在危急關頭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舉重若輕,實屬難得。但若換一個角度來看,其實來敏搞這麼一出沒什麼意義。不管他是自己想試探費禕還是奉劉禪之命,這麼做往小了說是耽誤時間,往大了說就是貽誤軍機,完全沒必要。假如費禕拒絕跟他下,或者下棋時心不在焉,難道就能說明他不是大將之材,不能勝任此次任務嗎?
幸好,眼下守在前線的人是久經戰陣、經驗豐富的王平,要是換成別的將領,恐怕等不到援軍抵達,漢中就丟了。倘若如此,那來敏和費禕這種故作瀟灑的行為,豈不是要受軍法處置?
漢中前線,劉敏進據興勢山後,因兵力薄弱,只好虛張聲勢,在山上「多張旗幟,彌亘百餘里」,給魏軍造成兵強馬壯的假象。據《讀史方輿紀要》記載,興勢山的地勢極其險峻:「山形如盆,外甚險,中有大谷。」並且,該山位於駱谷道的南谷口,是魏軍進入漢中的必經之路。
當曹爽率大軍進至興勢山後,一來懾於山勢險峻,二來又見漫山遍野都是蜀軍軍旗,不敢貿然進攻,便遲滯不前了。
可曹爽萬萬沒料到,這一遲滯,就導致後勤補給出了問題。
由於此次出征動用了十餘萬兵力,後勤的壓力大增,沒有足夠的人手運送糧草,曹爽只好把關中百姓和氐人、羌人拉出來當苦力,順帶把他們的牛馬驢騾也給徵用了。
百姓們自然不情願給魏軍賣命,工作效率很低,加之駱谷道本身實在艱險難行,所以非但糧草補給運不上前線,而且牛馬驢騾也大批死亡。那些可憐的漢人和胡人百姓索性不走了,就守著牲畜的屍體,在路旁號啕大哭。
仗還沒打,補給就跟不上了,軍心也隨之浮動。殘酷的現實告訴曹爽——龐大的兵力在優秀將領的手中是一種優勢,可在平庸將領的手中卻是一個累贅。
同年四月,費禕率大批蜀漢援軍抵達漢中。魏軍聞報,軍心越發動搖。參軍楊偉向曹爽分析了眼下的嚴峻形勢,極力建議立刻退兵,否則必將大敗。
曹爽當然不甘心就此退兵。正猶豫時,鄧颺和李勝這兩個始作俑者又開始互相推卸責任,當著曹爽的面爭吵不休。楊偉趁勢勸他說:「鄧颺和李勝終究會壞了國家大事,應該把他們斬殺!」
曹爽雖然也不喜歡這兩個傢伙「狗咬狗,一嘴毛」的樣子,但二人畢竟是他的心腹,豈能說殺就殺?
就在魏軍進退兩難之際,得到情報的司馬懿及時給夏侯玄寫了一封信,說:「當年武皇帝(曹操)二征漢中時,險些大敗,最後也不得不撤軍了,這些事你都知道。如今,興勢山山勢至險,蜀軍卻已先行占據。我軍若進攻,敵人必結營固守,不肯出戰;若是撤退,敵人必切斷退路,截擊我軍。到時候很可能全軍覆沒,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夏侯玄見信,越想越恐懼,便力勸曹爽趕緊撤兵。
到了五月,萬般糾結的曹爽終於在一仗沒打的情況下,無比尷尬地草草退兵了。
然而,讓他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反覆糾結的這一個月間,費禕已經率蜀漢大軍悄悄繞到了他的背後,且分別占據了沉嶺、衙嶺、分水嶺(皆在今陝西周至縣西南)這三座高地,幾乎把魏軍的退路完全截斷了。
一切果然不出司馬懿所料。到了這一步,曹爽也只能硬著頭皮殺開一條血路了。
史稱:「費禕進據三嶺以截爽,爽爭險苦戰,僅乃得過,失亡甚眾,關中為之虛耗。」(《資治通鑑·魏紀六》)
就是說,曹爽不得不命部眾拼死爭奪這三座高地,為此進行了一番苦戰,最後雖然得以通過,但是傷亡極為慘重;而關中歷年來儲備的糧草和其他軍需物資,也因這場大敗仗而虛耗一空。
興勢之戰,在歷史上並不太出名,但此戰的意義卻不可小覷。
對曹爽個人而言,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指揮大兵團作戰,卻遭遇如此慘敗,對其威望和影響力無疑造成了嚴重打擊,從而為他五年後的政爭落敗埋下了伏筆;對曹魏而言,經此一敗,魏國高層征伐蜀漢的信心大為受挫,以致後來司馬昭決意伐蜀時,滿朝文武基本上都持反對意見,只有鍾會一人贊同。
對費禕個人而言,此次大勝有力地鞏固了他大將軍的地位,並為他隨後接替蔣琬執掌朝政鋪平了道路;對蜀漢而言,這場勝仗振奮了人心和士氣,也震懾了曹魏,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幫蜀漢延續了二十年的國祚。
不過,儘管如此,蜀漢整體國力的弱小和軍事上的頹勢仍然是無法掩蓋的,並不會因為一場勝仗而從根本上改變。換句話說,興勢之戰只能幫蜀漢「續命」,卻無法幫它「改命」。
這一年年底,蔣琬因久病不愈,主動提出把自己兼任的益州刺史一職讓給費禕。劉禪遂命費禕兼任益州刺史,同時把費禕兼任的尚書令一職給了侍中董允,讓董允做費禕的副手。
至此,蔣琬雖然還是大司馬,但蜀國朝政的實際控制權已經轉到了費禕和董允手上。
由於連年征戰,蜀漢的政務十分繁雜,之前費禕擔任尚書令時,每回批閱公文,都只是匆匆瞄上一眼,便能把握要旨,做出決斷,速度快過常人好幾倍;而且,只要是經他之手處理過的政務,不管時隔多久都能牢記不忘。
費禕甚至還有一心多用的本事,他經常一邊處理公務,一邊接待客人;然後到了飯點,他能一邊吃飯喝酒、與眾人嬉戲,一邊跟人下棋。一整天下來,自己玩得很盡興,公事卻絲毫不耽誤。
可輪到董允當尚書令,那就是兩碼事了。他本來想效仿費禕工作娛樂兩不誤的瀟灑作派,沒想到才學了十來天,案頭上的公文就已堆積如山,嚴重耽誤了工作。
後來,董允只好老老實實埋頭處理公務。可饒是如此,一天忙下來,還是感覺事情做不完,時間不夠用。
董允十分無奈,只能仰天長嘆:「人和人的才幹能力,就是相差這麼大,費禕之才,非我所能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