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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國之不穩,民何所依?

2024-09-25 04:00:52 作者: 芙蕖

  不過一夕之間,京中傳聞愈演愈烈,翌日陰雨,入國子監學堂前,便聽裡頭議論之聲。

  「陛下還真是寵愛昭華長公主,聽說椒房宮清凝殿的規制,徑直超過了大長公主的待遇。」

  「竟是如此?」有女子詫異的聲音傳出來,「尊卑有序,長幼亦有序。她一個嬪生的孩子能充作長公主,已然是陛下十分厚待了,她怎能如此邀好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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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個尚未及笄的公主能做什麼,八成啊,還是因為上頭那位。」

  「你是說……皇后……」

  後頭交談的聲音越發小了,只是雜語卻更多起來。

  無非是說皇后和貴妃之間的齟齬,和皇后無子之事。

  在眾人細細碎碎的議論聲中,一道清越的聲音令空氣都凝滯了半息。

  「近來天愈發冷了,諸位倒是格外喜歡扎堆起來。」

  唐翹身著紅白間國子監女學服飾,眼角含笑從門口進來。

  女學生們瞬間便臉色尷尬又懼怕起來,「殿下。」

  倒有些膽子大的,扯了扯旁邊的人衣裳,「怕她做什麼,說到底咱們也沒說錯不是嗎?」

  唐翹看向此人,緩緩勾唇,「諫議大夫談大人持身忠正,敢於上諫。談大人的千金亦有其父風範,言論犀利,不羈。可見談大人家風,從來如此?」

  談嫣然咬了咬唇,卻不敢對上她。

  倒是一旁的袁含璋老好人似的過來打圓場。

  「談大人乃是大邕股肱之臣,嫣然自然不墜家風,性子坦率些。還望殿下莫要見怪。」

  「見怪什麼?」唐翹淡笑。

  雖嘴角噙著笑,可那眼裡的冷意,卻叫人不寒而慄。

  袁含璋怔忡片刻,而後笑容在臉上溢散開來。

  「是含璋說錯了,」她贊道:「長公主殿下仁厚寬德。」

  「袁姑娘與我匆匆才見數面,竟就曉得本殿如何仁厚寬德?」她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滿口誇讚捧殺的女人,「都說袁大姑娘心思玲瓏,卻沒想能以片面識人。倒是本殿小看了袁大姑娘。」

  袁含璋笑顏未變,「含璋不敢,只是近日聽得傳聞,誇讚殿下惦念湖州受苦民眾,不顧己身出宮入湖杭,體恤百姓而為民造福。便叫含璋想起昔日寶儀殿下於災年施粥救濟災民的事情來,含璋只覺殿下們當真不仁厚寬德。」

  此話一出,周圍貴女們心思便開始浮動起來。

  袁家大姑娘說坊間誇讚長公主殿下,可她們聽到的,卻並非如此。

  長公主殿下於杭州花費巨額銀兩買所謂的「珍稀」藥材之事早已傳遍,順帶著還聽了些旁的話。

  雖知皇家富貴,可有些事情,若直直擺在了明面上,便不好看了。

  尤其是還與寶儀殿下一比,更是相形見絀。

  「袁大姑娘實在是好人,只是或許是傳聞有誤,本殿在外頭的名聲可不好。」她並未忌諱什麼,說起自己的事情來時,毫不遮掩,「倒是難為袁大姑娘,搜羅了許多詞句來夸。」

  袁含璋笑笑道:「既是傳聞,自然便可能是假的。想來是市井人家不知長公主殿下所為,誇大其詞……」

  「這倒沒有。」她坦率道:「本殿確實花了十萬兩買了一株銀絲美人面。」

  聞言,貴女們終於忍耐不住三三兩兩低語起來。

  十萬兩,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

  袁含璋錯愕不已,隨即蹙了蹙眉頭,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模樣。

  似乎是思量了很久,她才好心開口勸了一句,「殿下莫要怪含璋多言。含璋也曾翻閱醫書,只是銀絲美人面只是傳說中的神草,現實並不存在。殿下即便好奇那神草是什麼模樣,卻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或許殿下並不曉得,於一個普通五口之家而言,二十兩銀子,幾乎趕上一年的花銷了,十萬兩,若是在災年便可以讓數萬人維持一月的生計。」

  這個時代,不管是世家女子,還是士族女子,幾乎很少出門,更別提知曉民生所用幾何。

  袁含璋此一言,幾乎震懾住在場所有女子。

  二十兩,於這些貴族出身的女子而言,不過是每月單脂粉一項的小花銷。

  卻從來不曉得,這花銷,竟能抵一家五口一年的口糧。

  一時之間,哪怕是蕭瓊影王韶玉等一眾士族女,暗自驚嘆之餘,也下意識看向唐翹。

  「你錯了。」

  唐翹立於面露驚愕的人群中,眸光平和,緩緩開口。

  「在京城,除勛貴、官宦之外的尋常百姓,一家五口一年的花銷,大約在十兩三錢八分。而京外,揚州、杭州首府之地,一年只需五兩一錢便足夠,倘若再往其他州城或偏遠縣城走,一年三兩已然是富庶人家的花銷了。這,只是豐年。」

  「倘若遇到災年,莫說三兩,一兩五錢,甚至不足一兩之數,便可以使一家庭,能夠不賣子女而存活。」她微微抬眼,看向袁含璋,「袁大姑娘所說的二十兩,即便是京中百姓,也未必能有。」

  「這也太荒謬了。」

  若是袁含璋所言貴女們還能接受,那唐翹這番話,便是顛覆了她們的認知。

  「一兩銀子能夠做什麼?一年五人的口糧,只怕是一天一頓米飯也不能夠有,更莫說吃肉與果蔬了。」

  「災年裡,能活已然不易,何曾在乎所吃的是什麼?樹皮樹根,螞蟻,皆是可食之物。米飯?未免奢侈。」

  此言一出,所有人便都沉默起來。

  袁含璋沒料到自己千辛萬苦背下來的東西,竟叫唐翹三言兩語便將話頭搶了過去。

  不過她卻並未失落,反質問道:「長公主殿下果真愛民如子,可既然殿下自知百姓所用幾何,為何還如此行徑,豈非與言論相悖?」

  袁含璋知曉唐翹買藥草是為了誰,可有些話和道理,旁人能說,可身為皇后長女的唐翹和秦國公府的謝婉柔都不能說。

  越為自己辯解,則嫌疑越重。

  她算準了唐翹即便有理,也必定要吃這一個啞巴虧。

  關鍵時刻,一道男聲傳來。

  「長公主殿下所說之一兩花銷之數,乃是前朝末年,四國戰亂瀰漫之期百姓們生存所依。」

  煙雨朦朧中,霍轍自廊前緩步而來。

  近前來時,玄色狐裘上沾染的些許細密水珠依稀可見。

  「國之不穩,民何所依?國後病重,若不能治癒,引得天下人心惶惶、戎狄伺機進犯之際,豈止萬兩足以平息。」

  袁含璋手指微微緊了緊,臉上重新掛上了笑意,微微朝他屈身。

  「是含璋一知半解了,多謝霍世子解惑。」

  霍轍垂眸看她,「萬事萬物,皆不拘於表面。坊間傳聞,亦不可信。無論對事或對人,若無全然地把握知曉其中緣由,冒然開口,或貶或夸,本就都是不合時宜。」

  這話是對袁含璋說,更是對在場所有女子言。

  都不是蠢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也能懂得。

  談嫣然看了看昭華長公主,黯然垂眸。

  與此同時,紫宸大殿上,亦有相同的事情在上演。

  只是作為朝臣,他們可不僅僅是說兩句話便完了。

  許多言官已寫了奏摺上來,明里暗裡都是要永豐帝斥責昭華長公主任性所為,以慰天下百姓的。

  永豐帝打發走一批言官後,看著一大堆的奏摺,陷入了沉思。

  「常禮。」

  常禮迅速抱著拂塵過來。

  「可有查出,是誰在背後指使?」

  「陛下,是北狄的人。」說著,常禮也覺糊塗,「可奴婢愚鈍,長公主殿下在湖州杭州時,一向都是隱秘行事。之前曾有人妄圖暗地裡曝出此事,已然被奴婢壓下去了。可北狄之人,自西北而來,如何會知曉東邊的事情?」

  唐褚「啪」的一聲合上一本奏摺,眸光冷冽若寒冰,「北狄,野心太大。」

  「陛下。」門口有內侍緩步入門來稟報,「太后娘娘來了。」

  唐褚連忙擱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去迎接。

  袁太后自之前袁二爺的事情後大病了一場,一直不曾出來走動,今日還是頭一遭。

  唐褚親自去攙扶她入內殿,到了軟榻旁,「外頭還下著雨,母后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袁太后身子還未大好,由帝王攙著,緩緩坐下去。

  嗓音也透露著些病態之感,「原本你的紫宸殿,我是不該這樣冒冒然來的。只是近來耳邊嘈雜不斷,又涉及皇后,恐她不好出面,我這才過來。」

  這便是有話要說,永豐帝坐到另一側,恭敬聽著。

  「昭華那孩子,雖說你對她有虧欠,總想著要彌補。可到底還是個孩子,身份又如此貴重,若太過縱容,恐生先帝朝寧宜公主之禍啊。」

  「寧宜受寵,先帝寵愛萬分,縱容得她半點不知禮數,更視萬民如無物。婚前便仗著公主的名義大肆斂財,婚後又做出許多不德之事。皇室女子的名聲,皆敗於此。」

  「皇帝,難道還要放縱,再養出一個寧宜來嗎?」太后沉聲。

  永豐帝垂首,「兒子不敢。」

  見狀,袁太后嘆息之餘又暗暗搖頭,「你是個慈父,你既捨不得,那便由我這個老婆子,替你教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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