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意和惡意

  魏紫自連霓裳死後，一直盡力壓抑內心的無助不安，只反覆告誡自己要堅強，不可再想著依靠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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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不知過猶不及。

  她不過是個年方十五的少女，這些年在連霓裳的羽翼之下，更是如溫室中的花朵一般，雖有一身功夫，內心卻是嬌嫩脆弱，不堪一擊。相依為命的連霓裳驟然離世，於她而言，不貲是滅頂的打擊。她卻未曾好好將內心的苦痛好好安撫，便強行將其壓制下去了。

  誰知越是盡力壓制，心中反而越是痛苦不堪，今日終於爆發了出來。

  所幸魏紫骨子裡尚遺傳了幾分紫飛羽的剛強，這樣的崩潰過後，她並未如常人一般喪失理智，反而因為將內心鬱悶全數發泄了出來，心中輕鬆下來。

  一場痛哭過後，魏紫比之前更多了幾分通達和堅韌。她將自連霓裳死後便緊隨著自己的頹廢萎靡一掃而盡，心中只牢牢記著連霓裳讓她好好活著，好好去看看這人世間的話。

  魏紫心中鬆快，腳下也覺得順暢許多。她又沿著山脈走嚮往東行了半個多時辰，遠遠的便能看見許多擁擁簇簇的房屋了。她心中一喜，猜想這應該就是鳳凰鎮了。

  魏紫加快了腳步，漸漸感覺腳下的路有向下之勢，也平緩了許多，她知道這是要下山了。越往山下路越平坦，也漸漸能看出一些人工開鑿的痕跡了。

  魏紫沿著路下到山腳，又走了約一刻鐘，就看見前方有一對夫妻模樣的青年男女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那男子面目普通，女子也只是清秀一些，談不上如何美貌，二人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尋常。但那男子對女子十分體貼，遇到路上有泥濘之處，都會伸手攙扶她，女子也報以微笑，看得出二人感情極好。

  三人擦身而過時，那女子看見魏紫身上雖不濕，然而頭髮打綹、衣衫皺巴巴的，便知道她是淋了雨的。她覺得這少女形容頗有些可憐，便轉身喊住了魏紫：「這位姑娘，可是要去鳳凰鎮？」

  魏紫一怔，回身望向那女子，卻不說話。那女子也不惱，微微一笑，道：「我見姑娘的方向是要去鳳凰鎮。此處距離鳳凰鎮尚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如今天氣多變，難保還要下雨，這一路上又沒有什麼避雨之處。姑娘拿了這把傘去吧。」說著，那女子自男子手中取了其中一把青色的油紙傘，遞給魏紫。

  魏紫不意她喊自己竟是為了這個。她久不與世人接觸，此時又是無措、又是不自在。那女子見魏紫不伸手，徑直走了過來，把傘塞入魏紫懷中，柔聲道：「拿著吧。」說完抿嘴一笑，也不待魏紫說話，就轉身和那男子一徑去了。

  魏紫下意識的接過了傘，望著二人的背影又是疑惑，又是有些暖意。她小心地把油紙傘收入百寶囊，也把她下山以來遇到的第一份來自外界的善意收在了心底。

  魏紫腳程較凡人自是快了許多，因此，只半個時辰左右就到了鳳凰鎮。鳳凰鎮的城牆斑駁破舊，許多地方都生滿了青苔。城門低矮，正對的石板鋪的街道也不算十分寬闊。

  街道兩旁倒是店鋪林立，還有許多沿著街邊擺攤的小攤販，把本就不寬的道路擠的更為狹窄。魏紫邊走邊左右打量，街邊有酒肆、有茶樓、有成衣坊、有米糧店……各色各樣的店鋪，都擠擠挨挨的擁簇在這一條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倒是不少，手裡皆提著大包小袋。

  原來鳳凰鎮地理位置偏僻，雖名為鎮，其實規模極小。鎮中只有一條主街，大部分的商鋪和攤販都集中在這條街上。

  鳳凰鎮雖比一個市集大不了多少，卻也供應著周邊十來個村子的米糧布雜。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鳳凰鎮的成衣坊雖買不到上好的綾羅綢緞，麻布棉布卻是應有盡有的；在酒樓雖吃不到山珍海味，日常菜蔬亦是做得可口的；首飾店裡雖沒有紅寶綠翡，銀簪金鐲也是買得著的……

  魏紫從未逛過市集，小小的一個鳳凰鎮也已讓她大開眼界了。她一路走一路看，只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突然，魏紫的目光停留在一家雜貨鋪掛著的一隻燕子圖案的紙鳶上。她覺得那紙鳶的樣子十分眼熟，依稀記得自己幼年時似乎也有這樣一隻紙鳶。她忍不住便走了過去，伸出手欲摸。

  手還沒觸到紙鳶，就見旁邊急急的過來了一個留著兩撇山羊鬍子的中年人。他狀似將紙鳶挪了個更顯眼的位置，卻是恰恰避開了魏紫伸出的手。

  魏紫雖有些不通世情，卻是心思十分敏感，她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出了那中年人的一絲不善之意，便有些不解的望著他。

  只見那中年人面上雖習慣性的掛著笑，眼底卻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姑娘可是要買？」魏紫心中卻還沒有思慮要不要買這個問題，未免踟躕道：「這個……還未曾想好。」

  中年人聽魏紫這麼說，更是連笑也不掛了，冷冷道：「那等姑娘想好了再來吧。」話說完，卻見魏紫聽不出自己話中的逐客之意，仍是站在原地未動。那中年人心中更是厭煩，轉身尋了把掃帚來掃地。他拿著掃帚直往魏紫腳上掃，一邊絲毫不加掩飾的嘲諷道：「這年頭，叫花子也想買東西了，真是奇了。」

  魏紫被中年人的掃帚趕的直往店外退，聽得他這一句話，似是想起了什麼，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的，還磨損了好幾處，果然是十分狼狽的。

  魏紫一直被趕到街中心才站定，她心中被那中年人深深的惡意震驚了。她不明白人世間怎會既有那樣把傘送給陌生路人的善心人，又有這種只因人的衣服破了些、就露出醜陋嘴臉的惡人。

  魏紫在街中心怔了許久。她想明白了為何一路走來許多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自己，也明白了為何那些街邊的小販從未來招呼過自己。

  魏紫雖然也曾在話本子裡讀過些「狗眼看人低」的故事，卻終究是紙上談兵。今天她親身遭遇了，方感受到，原來人對人的惡意竟可以這麼深。她實在太過不諳世事，並不明白跟紅頂白本就是世人的劣根性，是再平常不過的。她不能明白，因此便任由自己稚純如白紙的心上，劃上了一道深重的墨跡。

  之後魏紫再無心逛街。她心情低落的隨便尋了街邊的一家客棧，進去之前，先從百寶囊里摸了張一百錢的絹幣出來。

  魏紫進了客棧，小二在她身前來來回回幾次，只當她是透明的。魏紫也無心與他計較，自來到櫃檯跟前，將絹幣擱在桌上，方道：「要一間客房。」

  原本用手撐著頭半眯著眼睛小憩的掌柜這才睜開眼睛，摸了絹幣收了，懶洋洋地問魏紫：「姑娘要什麼樣的房間？我們有『天』字號、『地』字號、『人』字號，還有大通鋪。」

  魏紫便要了一間「人」字號房，問了價錢是一百錢一日，她付的錢正好。掌柜的拿了門匙給她，又補充道：「這一百錢里只包括早飯和洗漱用水，姑娘若要其他什麼，是要另外付錢的。」

  魏紫想到自己一身狼狽，便又加了五十錢要了晚飯和沐浴用的水。掌柜的收了錢，便喊了小二帶魏紫去二樓客房。小二自顧自的把魏紫領到客房，又磨磨蹭蹭的替她端了飯，提了洗浴用的水，木著臉道了聲：「姑娘慢用。」便扭身走了，房門也未替魏紫關上。

  魏紫心知是因為自己沒有給賞錢的緣故。她因方才之事，心中對這種勢利小人十分厭惡，因此明知幾個錢便可換那小二殷勤備至，卻偏偏賭著一口氣，不肯如他的願。

  魏紫自去關了房門，又捏了個訣將門鎖死了。她走過來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見是一碗極糙的白米飯和兩樣菜蔬，不見半點葷腥。她也渾不在意，坐下扒了飯菜吃。

  魏紫前幾日皆未好好吃飯，今日趕了一天的路，又吐了一場，雖吃了幾口點心，卻早已消化完了，此時正是飢腸轆轆。雖是米飯粗糙，菜蔬寡淡，她仍是吃的乾乾淨淨的。

  用完飯，魏紫便從腰上把百寶囊解下來，從裡面取了一身乾淨衣裳出來。

  魏紫方才取錢的時候，為了不把百寶囊露出來引人注意，是悄悄把手伸進衣裳取的，頗有些不雅觀。她便想著要取些常用的東西放在袖袋裡。

  魏紫在心裡默默過了過，覺得其他東西也罷了，倒是常用的零錢確實需要放些在手頭。她便取了錢袋子出來，數了幾張絹幣和一些靈幣，仍是放回錢袋子裡，然後把錢袋子塞進乾淨衣服的袖袋裡。又另摸了個盒子把剩下的銀票和錢幣裝了，放回百寶囊里。

  諸事都弄妥帖了，魏紫方脫了衣服，解了手上的帕子準備沐浴。她用的傷藥皆是難得的好東西，此時手上傷口已經基本結痂了，碰上去也不如剛受傷時那樣疼了。

  那小二隻給魏紫放了約莫半桶水，好在摸上去仍有些溫熱氣。如今盛夏時節，氣候十分濕熱，用這溫涼的水沐浴倒也不難受。

  沐浴完，魏紫覺得渾身輕鬆多了。她換了乾淨中衣，又用梳子好好的通了頭髮。收拾妥當之後，她就著浴桶里的水把髒衣服洗了，晾在椅背上。

  此時天色已暗，魏紫熄了油燈，倒在床上。她本以為自己仍會如前幾日一樣徹夜難眠，卻是未過一會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