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暴雨

  過了鳳凰村後，魏紫便沿著唯一一條道路一路東行。

  鳳凰山脈連綿數十里，其間皆是高大嶮峭的山嶺。這條道路正是從兩座高山之間硬生生的擠了過去，沿著山勢蜿蜒曲折而行。道路十分狹窄，僅能容一輛牛車險險的通過。

  一線天光自兩山之間透了下來，照出兩旁山體上巨大的嶙峋怪石，上面寸草不生，十分荒涼陰森。

  魏紫畢竟有些修為在身上，腳程並不慢。她行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樣子，就見前方道路被許多巨石嚴嚴實實的堵住了，地面上亦有許多散亂的泥塊碎石，一片狼藉。

  魏紫不知發生了何事，走近了細細觀察。卻聽頭頂有「轟隆」的聲響傳來，轉瞬就到了極近的地方。她尚未意識到危險逼近，身體已比大腦先做出了反應，極速後躍了十數米遠。

  魏紫將將落地，就見前方高山上有數塊大如房屋的巨石混雜著無數的泥沙黃土滾落下來，將狹窄的道路填的滿滿的，還有許多黃土堆放不下，就朝魏紫的方向湧來。

  魏紫忙又後躍了數米，方見那些黃沙停止了洶湧的姿勢，堪堪停在她面前兩米遠的地方。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更是已被掩埋的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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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紫驚魂未定，大口喘息。鳳凰山雖高聳入雲，山上卻是花木繁盛，從未發生過山體塌方之事。魏紫這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怖的景象，不禁深深慨嘆人力在自然面前實是不堪一擊。

  待到平復了呼吸，魏紫望著前方擁塞的沙土巨石，手足無措。她習慣性的想喚「師傅」，卻想起師傅已經不在了。她鼻中一酸，忙忙的用袖子使勁的抹了抹鼻子，把那股酸意硬生生的抹掉了。

  魏紫緊咬著嘴唇，心中苦澀，對自己道：阿紫，從今日起，你就是一個人了。你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你只能靠自己了。她又握了握拳頭，給自己鼓勁：小姨教了你那麼多東西，都是白教的麼？你今日若是連這幾塊破石頭都對付不了，是要讓小姨笑話麼？

  魏紫把手伸進百寶囊，輕輕撫了撫那方蓮青色的瓷罈子。她覺得連霓裳又站在她身旁了，正如小時候那般諄諄善誘：「阿紫，遇見事情莫要怕、莫要驚慌，定下心來仔細觀察、仔細思索。要知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她點點頭，輕聲說道：「小姨，我不怕。」

  魏紫先仔細的看了前面的情況。前方的黃沙巨石堆起足有幾丈高，而根據她方才後退的距離，魏紫估摸著被堵住的道路至少也有數十米左右。因著前方至少已經有過兩次塌方，她便猜測此處山體已經極為不穩定，難保還會發生第三次第四次塌方。因此，魏紫決定放棄從沙石之上爬過去這個方法。

  前方之路既然不通，就只有從上方想辦法了。魏紫仰著脖子估量了許久，在心中默算了算，兩側的山峰至少也有幾十仗高，又十分陡峭，以她的身手是斷難爬得上去的。

  魏紫低頭忖了半刻，便沿著山路往回退，邊退邊抬頭打量。走了約半個時辰，魏紫觀察到道路北側的高度漸漸變矮，山勢也趨於平緩。她鬆了一口氣，心中慶幸不已。

  她又沿著道路繼續走，終於看見了這段山脈的最低點。地面到山頂約莫有十丈左右的高度，山上也略有些坡度，並不如之前的山壁那樣陡峭。

  魏紫估量了一下，這些山上皆是寸草不生，雖有些突出的岩石，但若是自己徒手爬，恐怕還是會有些困難，還得尋些趁手的工具才行。她回想了一下百寶囊里的物事，記得仿佛有一把極小巧的銀色匕首，此時正是合用。她伸手進百寶囊，默念了一句，手中便多了把匕首。

  魏紫手握匕首，使力往石縫裡插了進去，只盼能插得結實些，好讓自己借力。誰知匕首一碰石頭，便輕鬆的全部沒入，只留了個把手在外面，結合處有石粉簌簌落下。

  魏紫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她才伸手將匕首拔了出來，仔細端詳。這匕首造型古樸，毫無裝飾，也沒有什麼花巧之處，看起來十分不起眼，誰知道竟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物。

  魏紫忍不住嘆了口氣，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費了多少工夫，才把這些個寶貝都搜羅來給了自己啊。

  魏紫輕輕將匕首橫插入岩石，一手拽著把手，腳蹬著一處略略突出些的岩石往上爬。待腳踩到了實處，又將匕首拔了出來，插在更高的地方。如此循環往復，魏紫漸漸接近山頂。

  鳳凰山山勢陡峭，連霓裳也曾帶魏紫爬幾次崖壁鍛鍊身手。可那時候皆有連霓裳在旁教著、護著，那崖壁也遠比如今的好爬許多。魏紫此時竟是平生以來第一次獨自面對如此艱險。

  約莫爬了一個時辰，魏紫才到了山頂。她累得筋疲力盡，癱在地上好一會都起不來身。好在她基本功打的紮實，身子骨又被連霓裳養的極結實。方才只是累過了勁，休息了半晌也就緩過來了。

  只是她一雙手已被山石磨的傷痕累累，好幾處皮肉外翻，慘不忍睹。身上衣衫鞋襪也有許多處磨破污髒了，形容十分狼狽。

  魏紫伸出手看了看。方才爬山時鼓著一口氣，她絲毫沒覺得疼，如今卻覺得一雙手已疼得不像自己的了。便有些淚湧上眼眶，還未流出，便被她死死憋了回去，她大聲道：「不要哭，如今可沒人哄你了。阿紫不哭，阿紫是最勇敢的！」

  她聲音極大，打在對面高聳的崖壁上，便有回音遠遠傳來，微弱而清晰的一聲聲說道：「不要哭……不要哭……最勇敢……最勇敢……」仿佛連霓裳正在她耳邊溫柔而堅定的說道：「阿紫不哭，阿紫是最勇敢最勇敢的寶寶了。」

  魏紫緊緊抿住嘴唇，將頭深深埋入膝蓋中，無聲無息。許久，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便繼續向東行去了。

  山頂並沒有路，魏紫只得選了些略微平坦些的地方做落腳處，速度自也慢了不少。好在路雖難走了些，卻再未碰上什麼兇險的情況，一路上倒也還算順利。

  魏紫行了一會，看著天光有午時的樣子了。她一早上趕路爬山，十分耗費體力，此時覺得腹中十分飢餓。她從百寶囊中摸了裝食物的包袱出來打開，裡面有些饅頭、糕點、鹹菜等物，還有連霓裳下山時給她做的飯菜。魏紫一直沒吃，下山時，用了個罐子也一併裝了。蓋子蓋的緊，倒是絲毫未灑。

  魏紫打開蓋子來。如今正是盛夏，氣候濕熱，做好的飯菜放了三天之久，早已發出一股酸餿的味道。魏紫卻渾然不覺，從百寶囊里摸了個小小的白瓷飯勺出來，一口一口將飯菜城吃的乾乾淨淨。吃完，魏紫將罐子隨手丟掉，卻將飯勺仔仔細細的用帕子擦乾淨了，又放了回去，便起身繼續趕路。

  連霓裳留給魏紫的東西中，有一張地圖。這地圖卻並不是凡物，而是一件靈智半開的法寶。它平日裡是一張白紙，只有有人滴了指尖血與其結盟之後，方能掐訣讓它顯示內容。這地圖不但會用一顆金星標示主人的位置，還能輸入需尋找之處的名稱進行查找，又可以顯示各地的風物簡介等，十分好用。

  魏紫在地圖上看過，連霓裳常去的鳳凰鎮就在鳳凰山往東八九十里處，她估摸著自己的腳程，申時左右就能到了。她打算在鳳凰鎮停留一晚，再決定何去何從。

  魏紫一路向東行著。過了一會，她只覺得心口煩悶不已，忍不住停在一旁乾嘔了起來。乾嘔了幾聲之後，她便稀里嘩啦，把方才吃下去的飯菜全數吐了出來。胃裡的東西全吐乾淨之後，胸口的不適感方減輕了許多。

  魏紫嘴角沾著未擦的嘔吐物，一臉怔忡的盯著地上一攤已看不出本來模樣的穢物，呆呆站立。她覺得似有千斤巨石壓在心頭，憋悶的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她開始深深的吸氣，漸漸的，吸氣聲越來越大，逐漸變成急促喘息聲。魏紫突然硬生生地止住了喘息，緊緊攥著雙手，渾身忍不住地顫抖，只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欲衝破而出。

  忽然間，魏紫爆發出一聲悽厲至極的的哭喊聲。哭喊聲漸漸力弱，轉變成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未幾，天上忽然陰雲密布，雷聲陣陣，緊接著便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來。

  地上的穢物被暴雨衝散，濺的到處都是。魏紫也不管不顧，自伏在地上大放悲聲。

  雨越下越大，交織成一片霧蒙蒙的雨幕。漫無邊際的荒山之中，一個藍衣少年遠遠注視著那衣衫襤褸的白衣少女，見她渾身濕透，被氤氳的霧氣漸漸掩住身形，悽厲的哭聲也漸漸消弭於磅礴的雨聲和震耳的雷聲中。他的臉上也漸漸被溫熱的雨水打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消雲收，天空漸漸明亮起來。一線日光撕破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的天幕，落在伏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魏紫緩緩撐起身子，只見她雙目之中布滿血絲，幾縷髮絲濕噠噠的貼在臉上。辮梢和衣衫皆是滴滴答答的淌著水，手上的傷口被雨水泡的發白腫脹。

  她站起身來，檢視了一下自己。所幸雨水甚大，不但將方才濺到她身上的穢物都沖乾淨了，還把之前爬山時蹭在衣服上的泥土也洗掉了。如今她雖是形容十分狼狽，倒也不算十分骯髒。

  魏紫從百寶囊里掏了方干帕子出來，抹了抹臉，又捏了個訣將衣服和頭髮都勉強弄乾了。她又取了瓶鎮痛寧出來，先用帕子把傷口處略微擦了擦，方倒了些藥粉在上面。她看著手上的傷口實在猙獰，又取了條乾淨帕子用牙齒咬住一頭，扯著另一頭把傷口粗粗裹了起來，只求不那麼引人注目。

  包好手之後，魏紫又取了裝食物的包袱出來，挑了幾塊易消化的點心，細細的嚼碎了，慢慢的咽了下去，又取出水囊喝了幾口水。

  魏紫收拾了東西繼續趕路。只見少女眼神堅定，身形筆直、步履穩健，再不復初時的惶惑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