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終究不是一路人
2024-09-19 18:46:47
作者: 常山漸青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又道是頭三腳難踢,人無論幹什麼事莫不是如此,即便是在自己較為熟悉點的領域進行創業也是這樣。所以說,自從桂明在老家真正撲下身子開始搗鼓果蔬大棚這事起,他就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這些老話的真正含義和威力。
「唉,早知道在老家辦點事這麼難,我當初就不回來了!」雖然他在內心深處曾經打過無數次這樣的退堂鼓,可是礙於面子又不好說出來,或者因為怕人家笑話他而不敢說出來,「我從前在外邊干,別管混好混孬的,家裡的人誰知道內情啊?就算是我窮死,天天啃方便麵唻,也沒有人親眼看見呀,好歹我這張臉還能保全下來。現在可倒好,我有沒有經濟實力,有沒有過硬的技術,最後究竟能不能賺到錢,這四鄰八親的可都雞鳴狗不食地瞪著兩個抓鉤子眼看著呢,大家很快就都摸清我的老底了,知道我到底有幾斤幾兩了,真是太不上算了……」
其實呢,他後悔自己這回幼稚和魯莽的決定倒是在其次,關鍵是為了這個事他幾乎和凌菲鬧到不可收拾的兇險地步了,這才是涉及到他未來前途的大問題。到底是保事業還是保愛情,或者說是保眼前這個差不多是朝不保夕的飯碗子還是保未來未必可期的婚姻,這是他目前面臨的最大考驗和抉擇。他本來還想通過先斬後奏式的英勇創業的崇高方式來感動或者感化她的,結果慢慢地發現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是寧死也不會支持他回老家創業的。架當然是吵過無數次了,嘴皮子都不知道磨破多少回了,有些話他們都懶得再說了,兩人始終都沒能就這事達成過一致意見,目前也只能就這麼暫時先擱置著。
除了女友的強烈反對和家裡人的不甚支持之外,眼下他還面臨著一個後果完全無法預知的事情,那就是秦超一家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採取報復行動。自從上次一時衝動逞了匹夫之勇,並且很瀟灑也很愚蠢地以一比二的輝煌戰績完勝對方之後,他才算是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處了,只可惜為時已晚,他很難再採取什麼好的補救措施了。魯莽和冒失所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使他在里充分領教了一番,而且還連累他的母親也跟著受了傷,最後還弄得他的哥哥像個三孫子似的親自上醫院去給人家賠不是,這一連串非常惡劣而又可悲的後果都深深地刺激了他,同時也警醒了他,讓他明白了凡事都不能太自以為是了。
既然煩心事太多,那眼下就只能顧要緊的,所以他決定還是集中精力搞好自己的事業為上策,而要想搞好自己的事業,足夠的本錢又是第一位的。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又道是巧婦難為無米炊,所以如何儘快地籌集到一大筆錢成了現在亟待解決的刻不容緩的問題。當然,在謀劃回老家創業這事之初他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是沒想到事情才幹了一半呢,當初預備的錢就像流水似的全花光了。投資農業方面的這些玩意竟然是如此地吃錢,這是他原來根本就沒料到的。他原來所有的預算都是往多了計算的,也都是留了余路和後手的,結果現實操作起來遠非他想像的那樣簡單,這一點對他的打擊也著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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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覺得既然自己當初牛皮哄哄地選擇了這條少有人走的崎嶇道路,那麼就必須要竭盡全力地搞成它,否則的話他可就真成了人人都要笑話的丑狗熊了。人都是逼出來的,他經常拿這句話來激勵自己,不然的話有時候他還真堅持不下去。
鑑於項目資金十分短缺且找親戚朋友融資無望,他現在無論找誰都再也借不到一分錢了,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把湖東區的房子賣掉,這樣的話既不用還房貸了,還能收回來大批的資金。另外,他還打算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把原來從哥哥那裡買過來的房子也賣掉,索性再多弄點現錢,兩股勁就一股勁,兩股繩擰成一股繩。他知道,隨著市中心的東遷,現在村里人都在妄想著以後能賠點占地款之類的東西,所以家家戶戶都在突擊搶建,就和瘋了似的,無論老房子舊房子都很值錢,現在正是他出手的最佳時機。
本來賣房子是人生中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應該好好地考慮考慮之後再做決定才對,而其實不然。一來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就是那種喜歡把大事當小事辦和把小事當大事辦的人,二來是因為即使他再考慮一萬回,最後他也想不出什麼高招來迅速解決缺錢這個大問題。
另外,就算是他想找個人來商量商量這個事,恐怕他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按理說凌菲應該是他最堅強的後盾和最有力的支持者,不過看她現在的態度,她不因為這事把他吃了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別的就更不能指望了。對此,她早就放言表明她的態度了,那就是如果他仍然一意孤行地繼續這麼瞎折騰下去的話,最後她一定會和他分手的,而不管他的所謂事業最後能不能成功,並且兩人一旦分手,即使他以後成了什麼億萬富翁,她也不會再回頭了。
姐姐桂芹雖然有可能支持他這麼搗鼓,但是也僅僅是有可能,未必就一定會。退一步講,就算是她能拿出一部分錢來支援他,估計數額也不會太多,因為以前她這個當姐姐的為兩個弟弟的事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了,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腆著老臉向她伸手了。再說了,已經離過一次婚的姐姐前不久剛剛和周政結婚,新姐夫雖然貴為省會城市下邊一個※※分局的局長,但是有關人家的情況他暫時還摸不准,脾氣性格什麼的也還弄不清,所以他也不能貿然行動。再退一步講,即使周政這個人很大方,很有錢,甚至是不計較支援一下他這個新內弟,他現在也沒有那個膽子去跟人家張這個口。
哥哥桂卿這邊就更不用說了,一來是他從骨子裡應該就不怎麼支持這件事,二來是就算他本人想支持,估計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最後肯定掏不出幾個大子來,更何況嫂子尋柳又是那個樣子,是個表面上熱骨子裡冷的人兒,平時說話和演戲似的,虛得要命,假得不撐,無論和誰說話都帶著個薄如蟬翼的假面具。
至於爹娘嘛,他們出於無知和懦弱的原因,反倒是略微支持他的,這點一直讓他感覺有些意外,只不過他們也只能是在口頭上支持支持罷了,而且他們的這種口頭支持,其實看起來更像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更為強烈的反對,只是表達的方式讓他感覺太心酸了而已。直覺地說反對,他們敢嗎?明確地說支持,他們能嗎?既不能反對也不能支持,當然就只能愕愕地看著,懦懦地點頭了。這種點頭並不能代表任何明確的意思,只能表明他們是關心和疼愛孩子的,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像小姑夫田福安那邊,他已經在流轉土地和辦理有關手續等方面給了他極大的支持了,恐怕在資金上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了。其實在剛開始有這個打算的時候,他從心裡是沒指望小姑夫能給他出這麼大的力的,因為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個極不靠譜的人,沒想到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這個不靠譜的人居然是出力最大的一個,而且也是最見效果的,這確實有些出人意料。面對這麼一個功高蓋世、恩深義重的,令他感覺特別喜出望外的親戚,他肯定是不能張口借錢的,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他都不用多想。
那麼,當所有的路都行不通的時候,賣房就成為唯一切實可行的選擇了,因為事實上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可言了。把自己弄到這種只能前進而不能後退的尷尬地步,歷來都是哥哥桂卿所竭力避免和異常痛恨的。因此,他知道他已經很難從哥哥那裡再獲得哪怕只是精神上的任何鼓勵了,儘管他們弟兄倆現在其實離得很近,很近,但那也只是物理上的近,並不是心理上的近。
兄弟們之間,只要有一方結婚了,那麼兄弟便不再成為兄弟,一個娘的便不再是一個娘的了,這大約是亘古不變的規律,從古至今似乎都沒有人能突破這一點。那些千古流傳的所謂的深厚友誼,恐怕也僅限於朋友之間,而極少存在於親兄弟之間,便足以說明這個問題了。
婚姻不僅是愛情的墳墓,也是手足之情的墳墓,它親手埋葬的親情絕對比愛情要多。
正所謂敗家容易置家難,想賣房子簡直太簡單了,只要給的價位適當很快就能出手。果然不消幾天功夫,桂明就把位於湖東區的房子給賣掉了,儘管當初買的時候他和凌菲都費了老鼻子勁,而且還花了很大的代價搞了裝修,裝修的風格也是她喜歡的。
而賣老家的房子則更簡單了,他這邊剛一散布信息放出風,那邊就有人帶著現金找上門來了。那人給價8萬,竟然一分錢的價都沒講,可謂是他要多少人家就給多少。這樣一來,賣房這事連一點餘地都沒有了,他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了。
買房的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黑黑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種駭人的精光。此人據說是柏山那邊白窩村西頭的一個回遷戶,他因為以前在回遷中撈到好處和嘗到甜頭了,所以才有膽量和豪氣來買櫻峪村的舊房子的,因為就連傻子都知道以後這裡很可能也要動遷。況且桂明現在賣的這套房子根本就不是什麼舊房,而是正兒八經地新房子,只不過是建在老地基上面的,那可是他的親哥桂卿原來準備用來結婚的婚房。
現在看起來這人花8萬塊錢買桂明的房子似乎有些貴,其實等到將來一旦動遷了,人家再加蓋一下,恐怕能賺到80萬都不止。桂明又不傻,他當然也看到這一點了,但是眼下他的大棚都建到一半了,肯定不能半途而廢,要是那樣的話他前期所有的投資就都打水漂了,所以現在他只能忍痛割愛、揮刀自戕了。他肯定是等不到動遷的那一天了,要不然他也不著急賣這個房子了,而買房人似乎也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那麼乾脆地帶著現金過來談這個事的。
「就算是將來真的動遷,我在村子東邊建的那些大棚肯定也能補償不少錢,」他自欺欺人地這樣安慰著自己,以逃避對未來形勢發展的強烈擔憂,以及對自己的決策是否失誤的強烈擔憂,「也不一定比留著這套房子少賺錢。這套房子在村子裡邊,出來進去都不大方便,連我的車都沒地方放。將來就算是我結婚要用房子,我也完全可以在我的園子裡建幾間小別墅一樣的房子,絕對比現在賣的房子要強多了。另外,就算我現在留著不賣這套房子,估計凌菲也不會跟我在農村過日子的,她是鐵了心地要和我散夥,我早看透她了……」
賣房子的正式簽約儀式是在田福安的飯店裡舉行的,雙方各找了兩三個年紀不是很大的見證人,一手交錢一手交宅基證,很快就把事情辦得妥妥的了,然後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喝一頓酒和吃一頓飯了。這頓飯是賣房子的一方也就是道武掏錢請的。同時,作為禮節性的老規矩,他在房價上又主動讓了1千塊錢,他讓這1千塊錢讓得連買房子的人和具體負責寫合同的人都大大地吃了一驚,這個突然多出來的舉動再一次證明了他那深入骨髓里的迂沫和窮講究。另外,這個房子雖然事實上是屬於桂明的,但宅基證上的名字依然是道武,所以兒子的賣房合同上還得板正地寫上老子的名字。
作為這個家庭的重要一員,桂卿理也所當然地被喊來參加這個簽協議的過程了,只是他在簽完協議之後就走了,沒參加後來的喝酒和吃飯,因為他實在沒有那個心情參與後邊的事情。
在回自己家的路上他找了個沒人地方,也就是西草村的那個山泉旁再偏北一點的位置,稍微休息了一陣子,以平復平復自己波瀾起伏的心情。一路上,他都怕自己的淚水會禁不住奪眶而出,會影響視線並耽誤他騎摩托車回家。賣房子只要一句話就可以了,而且在農村這種事只要私下裡簽個買賣協議就行了,不過就是吸一根煙的功夫,而蓋房子卻要提前準備好幾年,辛辛苦苦地忙好多天,最後還要該很多帳,這裡邊的心酸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盡的。
儘管心裡有一千個不捨得,一萬個不願意,但是畢竟這個房子現在是歸弟弟桂明所有的,所以他在中間是不能多說一句話的,甚至連一個字都不能多說。尋柳當然是堅決反對他來參加這個簽約過程的,因為她覺得老公公道武和他二兒子桂明這樣做,簡直就是肆無忌憚地不考慮他們兩口子的切身感受,而光圖自己做事周全圓滿。其實說到底,他也知道自己既沒有必要來參加這個事,也完全可以拒絕來,但是當他接到父親的電話時,他還是習慣性地過來了,因為他不想拒絕任何人,包括日漸年邁的老父親,他已經習慣這樣了。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好比一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孩子被人賣掉而又實在無可奈何的年輕母親一樣,心裡全是無盡的酸楚和悲涼。那個高高的院子,是在原來低洼的老院子上一車沙土一車沙土慢慢地墊起來的;那四面的地基最底下那一段,是由老屋的石頭一塊一塊逐漸地壘起來的;那些老石頭上的泥塊和灰渣子,是他和父母一點一點摳下來的;那些埋在裡頭的鋼筋,是他和父母一根一根拉直又剪斷的;那些潔白平整的地板磚,是他買了最便宜的一種,然後找人一塊一塊鋪上的;那個從院子引進屋裡的壓水井,是他在原來老壓水井的基礎上,自己買管子買泵抽空搗鼓成的;屋裡屋外的那些電路開關什麼的,是他自己鑿牆布線一段一段精心弄成的;那些結實而又美觀的木質門窗,是他一有空就幫著周木匠一扇一扇認真打造成的;那些半透明的玻璃紙是他一塊一塊小心翼翼地貼上的;院子那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花花草草,是他到處找來並親手一棵一棵種上的;那間小巧精緻的廁所是他獨自設計並親自壘出來的……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弟弟賣掉了,這比殺了他都難受。
「既然有些事情是註定要改變的,」他呆呆地想道,胸腔里再一次湧起了難以言表的錐心之痛,就像某些鐵了心要告狀的古人滾釘板時所承受的痛苦一樣,「正如人最後必然要死去一樣,那麼人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改變,而不能有任何的作為。在某些事情上,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看不到什麼希望,有時候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期待都不能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賣房之後很久,桂明一家人才偶然得知,當初那個白窩村買房子的人是假的,他只不過是替別人出面當個幌子而已,而真正的買房人正是秦超的姐夫,就是那天也跟著秦超和桂明打架的人。
當意外得知這個情況之後,桂卿對弟弟的所作所為就更加失望和厭惡了,雖然他只是從心底里默默地這樣想的,而從未在言語上有過任何公開的表示。從那之後他再也沒到那所宅子去過,甚至連從附近經過都沒有,他覺得他實在無法面對這樣荒誕的事實。每每想到那所他曾經傾注無數心血和投入無盡感情的宅子被弟弟的仇家的親戚買了過去,他就感覺無比的噁心,無比的窩囊。那種感覺有點類似自己千辛萬苦撫養成人的親生女兒被壞人哄騙去做了靠身體掙錢的小妹一樣,出面打壞人一頓不行,人家又沒使用什麼強迫手段,罵自己的女兒好像也不行,畢竟女兒當時也是懵懂無知的。他仔細想想,覺得這個比喻好像也不對,宅子又不是人,是完全沒有感情的,也是不能自己當家做主的,不好拿來比作女兒的。他認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處被弟弟賣掉的老宅子,同時也永遠無法再重新接受它了,即便是將來有一天他有能力再買回來,他也無法將那個買家留下的骯髒痕跡完全抹去。那個房子既然都被玷污和褻瀆了,那麼縱然是再買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和必要呢?
自從失掉了那處物理上和精神上的宅子,他就永遠地掉進了一個再也無解的矛盾當中,他極度地渴望重新得到它,又絕對難以接受它被人買去並使用的事實。雖然他的心中一直都憤憤難平,可是他究竟該恨誰呢?好像誰都恨不上,末了只能恨他自己無能,沒本事,將一個傳世珍寶永遠地弄丟了。田是主人人是客,宅子也是如此,後來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想來天下雖大,但是對於他來講卻沒有個永遠的歸屬之地,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
桂明將湖東區的房子和老家的房子都賣了之後,他和凌菲自然就沒地方住了,所以只好臨時先在湖東區租一套小房子住。這當然是他應付她的權宜之計,好使她暫時保留著城裡人的所謂身份,哪怕事實上她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來務工者。
他因為整天忙於自己的事,自然很少在湖東區住,而她因為還沒有最後下定分手的決心,所以還非常勉強地維持著這樣一種岌岌可危的微妙局面。現在,這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的關係已經走到了歷史的盡頭,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他們是必然要分手的,所缺的只是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恰當的爆發點而已。因為這段感情說起來也是來之不易的,並且也曾有過比較難忘的甜蜜和幸福,所以他們兩人誰也不想直接面臨最後那種悲慘傷痛的時刻。
她在他當家做主把湖東區的房子賣掉之時,其實就已經決定要和他徹底分手了,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具體地面對這事,所以才沒向他最後攤牌的。雖然她過去的種種經歷在他看來總是處於一團影影綽綽的迷霧當中,而且他從來也沒怎麼弄清楚過的這團迷霧裡到底都包含著什麼東西,但是當需要做出這種事關重大和長遠的選擇時,她依然還是覺得她就是一個令人感到可憐和無助的外地姑娘。任誰也不能輕易地否認和無視那些她為他曾經認真付出的感情,曾經默默獻出的青春,曾經靜靜流過的淚水,曾經微笑著灑下的歡樂,誰也不能隨意地抹去他們兩人在一起時所擁有的極其溫暖的點點滴滴,那種異常甜蜜的卿卿我我。可是,一切該來到的變故終究要來到,一切該過去的事情也終究要過去,既然誰也無法說服誰,誰也不肯屈就誰。冰與火,黑與白,三觀不同的男和女,是完全無法相互妥協的,雖然這兩者也曾經深深地融合過,也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共同經歷。
她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心理上的推動者,慫恿者,來幫助她正確開啟痛苦的分手模式,就像一個巨大的炮仗需要一個來點捻子的人一樣。她將鹿墟這邊的一切東西都收拾好之後,就去北埠走了一趟。她想藉此機會徹底地放鬆一下,順便再看看能不能找個新工作,同時也和好久都未曾親密接觸的閨密華玲再好好地聊聊。
她滿心期待著一種新的結果。
她已經做好準備了,這個自認為比較強悍的女孩。
當她和華玲無拘無束地過完期待已久的逛街隱,在一個大型商場的必勝客歡樂餐廳里坐下來準備大快朵頤時,她終於能夠在唯一健在的好閨密面前痛痛快快地傾訴一把了。
「看來你是真的不了解他呀,」而當她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毫無保留地告訴華玲,並且象徵性的希望華玲能夠給她出出主意或者提點有價值的人生建議時,對方先是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莫名其妙的微笑,然後就輕輕地搖著頭嘆道,「有時候你竟然做得還不如我好——」
「你說什麼,我不了解他?」凌菲傻乎乎地問完這句話之後一下子就愣住了,她雖然一時半會還弄不明白華玲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卻能猜得出對方明顯是話裡有話的意思。
好熟悉的感覺呀,以前好像曾經有過。
「對,別看你和他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看到凌菲迷迷瞪瞪並且心有不甘的樣子,華玲決心把後面的話也給說出來,這於她而言也是在干一種響噹噹的大善事,「甚至都甜甜蜜蜜地睡了很長時間了,其實你只是熟悉了他外在的肌體,卻從來沒有真正走進他的心靈深處,所以我才說你是真的不了解他的。」
「不是,華玲,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凌菲隨即問道,臉上全是非常正宗的茫然和不解的表情,一向覺得自己機智過人的她這回是徹底迷糊了,同時她也明顯地感到了一股十分不友好的危險氣氛正在向她猛烈地襲來。
「難道說你很了解他的心靈深處嗎?」她機敏地反問道,不想輸掉氣勢,「這話我怎麼聽著不是那麼回事呢?」
「哎呀,你說說我能有什麼別的意思啊?」華玲故作輕鬆地笑著解釋道,一看就是在刻意地掩飾她的別有用心和不懷好意,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了,凌菲自然能看得出來,「我只不過是在善意地提醒你一句罷了,提醒你千萬不要再做那個盲目而又無辜的小傻子了。」
話到此處凌菲徹底懵圈了,雖然她還一心要強。
「凌菲呀,我的小可愛,你確實也該醒醒了,」華玲看似非常善意地勸道,猶如千年難見一面的活菩薩一般,「別再做那種自己蒙自己的迷夢了,因為你在愛情的陷阱里陷得太深了,都深到既看不清方向又難以自拔的可怕地步了。」
「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凌菲直接不軟不硬地說道,像是在懟華玲,她在經歷了短暫的糊塗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她一貫所具有的那種潑辣直率和對什麼事情都毫不留情的性格特質,「反正我已經打算和他分手了,說難聽話,其實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已經和我沒什麼關係了,難道不是嗎?」
「當然是了,」華玲詭異地笑道,「不然我也不這樣說了。」
「因為我能放下了,」凌菲故作勇敢地說道,此刻就是天塌下來她也不怕了,「所以有些事我也能接受了,你就快說吧。」
「很好,我就欣賞你的這一點,」華玲本身是※而又非要裝※道,好像她本身不是個※一樣,「我早就說過了嘛,你可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人,也不是那種容易被別人蒙蔽的人,雖然你也有可能一時糊塗被人繞進去,但是你早晚都會明白過來的。」
「哎呀,我不是都說過了嘛,」聞著滿屋子又香甜又膩歪人的披薩餅味,凌菲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她略顯生氣地重新審視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華玲,同時急切地說道,「有話你就直接說,不要在我面前使心眼子和繞圈子,那樣沒意思,因為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
雖然她刻意把「交情」這兩個字說得很輕,也就是在語調上稍微滑過去的態勢吧,但是華玲依然聽懂其中的意思了。
「那好吧,」華玲微笑道,那是一種蒙娜麗莎式的離奇笑容,很輕鬆地就迷惑了對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千萬不要客氣。」凌菲嘲弄道。
「我讓你先看一些比較有意思的東西,或許你就會知道我到底想要向你表達什麼意思了,」華玲一邊稍顯得意地說著,一邊從包里準備往外掏著什麼東西,她確信那樣東西一定能吸引住對方的眼光,「省得有些事光用嘴給你說,反而說不清。」
「世界上還有什麼用嘴說不清的事?」凌菲暗思道。
華玲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她的手機掏了出來,那是一種凌菲十分討厭的比較古老機型,而她卻一直視若珍寶,總也不肯更換新的。隨後她打開一些簡訊記錄,一條條地慢慢地翻給凌菲看。
那都是桂明曾經發給華玲的簡訊。
凌菲看著看著那些簡訊,臉色慢慢地就變得十分可怕了,這也正是華玲想要的效果。要說現在她的心在滴血那倒還不至於,因為畢竟她已經打算和他分手了,她對他的怨恨在事實上已經遠遠超過喜愛了。但是要說她在心裡對此事一點都不在乎,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已經開始不由之主地去咬她那早就泛青並發白的嘴唇了……
這次自作主張的一意孤行的北埠之旅究竟給她的心理帶來了什麼樣沉重打擊,外人恐怕是難以窺測一二的,大概也只有她自己能真切地體會到其中的特殊滋味了。桂明對此當然更是無從知曉的,他甚至連她去北埠找華玲一事都不知道,因為在精神生活方面他歷來都是後知後覺甚至是無知無覺的。他最關心的東西從來都只是金錢、事業和成功之類的表面上的事情,而很少去深入地思考那些在他看來純粹是虛無縹緲的所謂人生方面的破爛問題。從內心深處來講,他最鄙視的東西其實就是他哥哥身上所不時地體現出來的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某些特質。那種令他感覺非常不舒服和不接地氣的特質,姐姐身上雖然也有這種特質,但是卻不如哥哥身上表現得更突出,更明顯。這也許得益於姐姐身上與生俱來的那種靈巧和務實的性格特點,才使得他不像討厭哥哥那樣討厭姐姐。當然,對於姐姐和哥哥的天然的那種感情他從來都是不缺乏的,而且很多時候表現得還很強烈,很深厚,但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否認他對他們某些行為的反感和厭惡之情。
當凌菲以一種非常平淡和冷漠的口氣,在湖東區的出租房裡和桂明正式談起分手的事情時,他突然之間被激怒了。他當然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但是現在分手的場景卻和他一直以來想像的分手場景完全不一樣。他感覺他的智商受到了嚴重的侮辱,如果他還有智商的話,他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冒犯,如果他還有尊嚴的話,他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挑戰,如果他還有地位的話。他以前曾經那麼那麼喜歡她,甚至是愛她,所以她也應該以他喜歡的方式提出分手才對呀。她應該先是痛徹心扉地眼含熱淚地大哭特哭一場,然後再緊緊地和他抱在一起,最後彼此之間再戀戀不捨地說著一些「你要保重,你要好自為之」之類的惜別的話,那才夠味,那才是正道呀。
可惜呀,現在看來都不是。
最近以來他一直都認為不是他們之間沒有愛情,而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毫無爭議地輸給了彼此都頑固堅持的不同立場。他以為,他們兩人都是以此為試驗場,都希望對方能夠讓步,如果誰在這場爭執中輸了,誰今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這場攜裹著司空見慣和別具一格兩種不同氣質的較量其實早就開始了,只是直到今天才逐漸發展到它的頂峰,它的最新層次,同時也是它的終點,一個值得它壽終正寢的好地方。
「如果她真愛我的話,」他固執地想道,「那就應該跟我回老家創業,如果她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那麼以後的日子就只能免談。」
「如果他真愛我的話,」她同樣固執地想道,「那就應該帶著我在城裡好好地混,而不是非要跑到農村去瞎搗鼓。」
其實,她並沒有按照他想的那樣想,畢竟她不是任人擺布的工具,她的心思遠比他想的還要複雜,還要精密。他的悲劇恰恰就在於,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太想當然了,太自以為是了。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她不夠理解他,而是他不夠理解她。很多時候他明明不理解她,卻還總覺得他已經理解了她。而她在更多的時候明明已經看透了他,卻還總是幻想著他會迷途知返並重新踏上正途,像個回首的浪子。
她不是怕吃苦,也不是絕對不能過農村的苦日子,而是對他這個人完全失望了,這才是問題的本質所在。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她,但是卻從頭至尾都不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有一種極其悲哀和陳腐的意味始終籠罩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在茫茫人海之中,她雖然不是什麼多高明的人,具有多大智慧的人,或者是道德情操有多高尚,人品有多貴重,但是卻足以用俯視的眼光來看待他和分析他。
她覺得他就像水缸中漂亮的金魚,無論怎麼游來游去,充其量也只是在較為有限的空間裡轉悠而已,他永遠都突破不了魚缸的限制。
她是站在魚缸外邊的生物。
這也是兩個不同維度的生物在接觸。
對於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不再有任何崛起的希望的生活,任誰都會感到無聊和絕望的,所以凌菲也理所當然地發展到這一步了。而她心中的無聊和絕望之處,恰是桂明以為的希望所在。這就是他們兩人不同步和不匹配的地方,也是他想破腦袋都理解不了的地方。
有些話如果單單用嘴說出來就沒甚意思了,所以,即便是到了最後的時刻他能有所醒悟,能真正地弄明白她今天的艱難處境和流離失所的心情,把她的全部所思所想都清晰而又完整地表達出來,那麼也根本不是她當初想要的東西了。金魚即使用盡全力能從魚缸里跳將出來,那麼也只能是一條死魚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當你能買得起那樣東西的時候,人家已經不需要了。
當你能理解那樣東西的時候,人家已經不稀罕了。
當你幡然醒悟的時候,人家已經走遠了。
生活就是如此的現實和殘酷,且十分具有戲劇性。
如果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那麼男人就是女人進步的階梯。
雞同鴨從來都是沒什麼話好說的……
「那麼,自詡為聰明的她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跳起腳來暴跳如雷地和我吵上一架呢?」他的腦子裡現在想的全是這一類愚蠢透頂的完全屬於邊邊角角的問題,而總是觸及不到最核心的東西,哪怕這種東西就在他眼前輕鬆自在地晃悠著,「她為什麼不使勁地罵我一頓呢?她哪怕是用手抓我、撓我、掐我,用腳踢我、踹我、蹬我,或者是把我的臉皮撕破,把我的腿踢青也好啊,那樣的話至少我的心裡還能好受點呀。她現在一副不死不活、陰風陽氣的樣子,真是讓人受不了,真是能把人逼瘋的……」
「就算是分手了,好聚好散不行嗎?」他竟然還如此痴心妄想道,真是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讓她感覺好生可憐啊,「彼此之間留下些不為人知的苦澀記憶或美好記憶,難道不行嗎?說幾句狠話,讓對方永遠地記住,在今後的日子裡偶爾拿出來細細地咀嚼和回味一番,難道不行嗎?再或者是兩個人好好地纏綿一回,最後一次用心地撫摸彼此的全部皮膚,難道也不行嗎?」
「那種感覺絕對會無以倫比的,」他如此這般自顧自地暢想著,妄圖以此來減輕分手所帶來的痛苦,如果他還有痛苦的話,「絕對會終生難忘的,絕對會刻骨銘心的,絕對是不辜負彼此認識一場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為什麼她會如此無情無義,就像個翻臉無情的那種女人一樣呢?」他又如此自問道。
「都是假正經,假清高,」他用一種特別膚淺的但是卻硬充深沉的,同時又令人作嘔的眼光憤憤地看著她,然後在心裡才慢慢地故意裝作穩重地評價道,「都是裝腔作勢,裝神弄鬼,搞得自己和個聖女似的,搞得自己和個得道的高僧似的,其實她什麼都不是,一文都不值!」
「我就不信她真能憋得住,她真能受得了,哼!」他枉自揣測道,同時又暗下決心,「一會我就揭下她的畫皮,看她還能怎麼辦!」
「王志闖這個人,你認識吧?」這個在她眼裡早就俗不可耐的,他自己卻覺得挺有心機的男人,終於祭出了他的最大殺器,而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無恥和卑賤。
「認識,怎麼了?」她異常堅決而又平靜地說道,眼睛裡已經不單單是鄙視那麼簡單的意思了。
她的那些曲里拐彎的小心思,他從來就不怎麼懂,眼下又是一個極好的例證。對於這個自然分娩的例證,她是極其明了的,是完全知道其前因後果的,但是他卻有些不明就裡,或者根本就沒意識到什麼。
沒意識到,就相當於不存在。
「那你就說說吧,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此刻,他竟然還像個自以為有著十拿八掐把握的而實際上什麼也不懂的正在煞有介事地審訊小痞子小流氓的剛入行的工作隊員一樣,暗自得意地說道。
「我可以說,只要我願意,」她現在還不想把他弄得太難看了,或者把簡單的局勢搞得太僵硬了,因而稍微動了一下她的惻隱之心,剛剛改變了一下一個字都不想搭理他的決定,皇恩浩蕩般地吐了幾個字出來,「但不是這個時候給你說,就是這樣了。」
「什麼?」他脫口問道,同時一下子就呆住了,都不知道自己嘴裡說的是什麼話了。
「沒什麼。」她更加淡定地說道。
「那你想留著給誰說?」他問,已經有點發火了。
「不管給誰說,反正你是聽不到了。」她輕飄飄地回道,使出了最致命的一招,並且馬上就取得了極佳的效果,但同時她也感覺到了自己的愚蠢之處,因為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魯莽之人,什麼事都有可能幹得出來,如果她足夠聰明的話,還是不要惹怒他的好。
「如果你死了,那麼我也會聽不到的,」他面帶猙獰地冷笑道,絲毫也不顧忌他學著影視劇里經典壞人的樣子說話有多可笑,有多惡俗,有多討厭,「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死了,所以我聽不到。」
聽他這樣講,她反倒是放心了。
他並沒有動手,儘管他非常強烈地想動手。
由此,他也算是最終保持住了一個大學生最基本的顏面,或者是在她面前留下了最後一點紳士風度,儘管他大可以不必這麼做的。他有充分的理由認為自己可以更進一步地斥責她,揭穿她,辱罵她,毆打她,但是他並不打算直接行使這些天然的權力,因為他想做一個有雅量、有涵養、有頭腦的好男人,從而給自己留一點體面。
在分手這件事上她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這不僅僅是指她在精神和思想上充分碾壓了他,還包括她最終從他手裡拿到了數額不菲的分手費,這筆分手費算是她的賣肉錢吧,他堅持這樣以為。
「這是不是比純粹去當小妹要強一些呢?」她曾經二二思思地這樣想過,「畢竟這裡邊也包含了某些純真的感情……」
事後她在總結和梳理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時,感覺自己唯一的敗筆就是,她弟弟凌厲在得知她和男朋友分手一事之後,竟然自作主張地給桂明打了一個威脅電話,說了一些諸如「你個王八蛋,這麼沒良心,早晚不得好死」之類的混蛋話。
她心裡清楚得很,分手這件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從道理上來講確實怨不得桂明,她弟弟這樣做絕對是冤枉人家了。當然,後來桂明也沒再和她聯繫過,更沒向她提到過她弟弟曾經威脅他的事,這讓她一輩子都感覺有些對不起他。
其實,如果凌菲知道桂明和網友叩婷婷的關係的話,那麼她大可以不必這麼自責的,因為正是她的斷然分手和急流勇退,才給叩婷婷的浮出水面和及時上位創造了最為寬鬆的環境,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當活潑可愛的叩婷婷滿懷歡喜地和桂明聊得熱火朝天並不亦樂乎的時候,她當然不知道去感激一下她的老前輩凌菲姐姐的。
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見到舊人哭?愛情兩個字,總是荒唐得不能再荒唐了才肯罷手,才肯逶迤著退場。
「說起來南方和北方還是有大差異的,」桂明那邊剛剛接受了和前女友的深情告別,這邊就在縣城的一個小網吧里和叩婷婷聊得意趣盎然和妙趣橫生了,「比如,南方人愛吃甜食,我們北方人愛吃鹹食;冬天,南方人在艷陽里凍得瑟瑟發抖,因為他們過冬靠的是一身正氣,而我們北方人卻在寒夜裡感到四季如春,因為我們過冬靠的是暖氣;南方人是真小氣,我們北方人是假大方……」
「北方人買菜都是,」她快速地打字道,仿佛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對方的真實氣息,這種令她越來越著迷和留戀的氣息,「哎呦,這個白菜不錯,給我來五十斤,南方人買菜都是,嗯,白菜看起來不錯,給我切半棵,這種差異實在是太大了,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對,確實是這樣。」他附和道。
「北方人會覺得,你們南方人那樣買菜煩不煩呀,會不會被賣菜的老闆打一頓呀?」她繼續開玩笑道,猶如一個優秀的琴手彈起了一首輕快的鋼琴曲,「而南方人會覺得,你們北方人那樣買菜傻不傻呀,一頓買那麼多能吃得了嗎?」
「完全正確。」他及時地贊道。
「大概就是前些年吧,」她快樂地回憶道,心裡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整個人就像一條在不知名的山野間汩汩流淌的小河,滋潤了長滿奇花異草的兩岸,「我嫌我媽買菜多的時候我就告訴她,剛畢業時我和陶陶兩個人去買菜的時候,都是買5塊錢的肉,只有拳頭那麼大,也就是剛夠五六個人吃的吧,我媽媽說,你們這樣買肉不會挨揍嗎?」
「咱青雲就有一家南方人開的生煎店,」他火急火燎地想像著她那苗條可愛、嫵媚動人的樣子,繼續心生溫暖的打字道,「我吃完之後覺得太搞笑了,也實在是太好玩了,我早就想給你說說的。」
「哦,究竟是怎麼了?」她隨手發了一個饞嘴的表情,然後又萌萌地說道,「我還沒吃過生煎呢,求捎帶呀。」
這句調皮的話,還有這個可愛的表情,一下子就把他的魂給勾住了,令他浮想聯翩,激動不已,不停地幻想著下一步的各種情景。
「我是說,那個生煎包太小了,一份只有2個包子,2個包子啊,而且還是那種非常秀珍的類型,我要是餓極了一口氣能吃上10份,」他仔細地解釋道,同時又故意把對方的意思給岔開了,「如果捎帶給你的話,我估計包子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是說,求你捎帶著我,不是讓你給我捎帶包子,你難道聽不懂中國話嗎?」她即便只是在電腦上打字,也能讓他充分地感覺到她身上的調皮意味,而這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之一,再遠的空間距離也不能有效阻隔這種強烈的吸引,「」
「我這才發現,你這個人真是太幽默了,總是在關鍵時刻說出不可思議的話來,」本來他想這樣說的,只是還沒按回車鍵而已,隨後他想了一下,又及時改變主意道,「那個,請問一下我能笑嗎?」
「我看你是想苦笑吧?」她旋即回道。
「好吧,我先苦笑一下。」他落寞地回道。
「好的,我接受。」她道。
「還是換個簡單的問題吧,你能告訴我陶陶是誰嗎?」他又改變話題道,既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是在裝糊塗,「就是你剛才提到的那個名字,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初中同學,女的。」她發了個笑臉過來,然後回道。
看得出來那是一種充滿狡黠和機智意味並且臆想起來十分溫情脈脈的笑,雖然不是最高等級最迷人的笑,但是能從她身上發出來並且是送給他的,相對來講那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因為上帝的要求從來都不高,尤其是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他突然打了一段他認為頗具韻味的詩給她,雖然其內容和當前炎熱的季節格格不入。
「什麼意思?」她問。
「也沒什麼意思,」他非常瀟灑地回道,好像肚子裡裝的全是好詞好句,「就是單純覺得好聽而已,所以才發給你的。」
「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閒。」她迅速回贈了一首同樣和冬天有關的詩給他,算是和他的內容相稱起來了。
「你的這首,意境明顯比我的這首要高。」他興奮異常地夸道,雖然這兩首詩都不是他們自己寫的,但是談論一下也沒什麼妨礙。
他近期之所以喜歡玩弄這些他曾經最討厭的東西,全是拜她所賜,這就是愛屋及烏的道理,凡是她喜歡的東西,他就無條件地喜歡,凡是她討厭的東西,他就無原則地討厭,他就是這樣一種人。
「其實相親就像上廁所,」他隨手複製粘貼了一個笑話給她,希望能博千金一笑,對於這種費心討好她的行為他已經竭盡全力了,儘管這個笑話聽起來有點噁心人,「打開第一個門一看,沒有紙,打開第二個門一看,沖水的開關壞了,打開第三個開門一看,既沒有紙,沖水的開關壞了,然後就重返第一個門吧,發現裡面已經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