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天下本無事(2)
2024-09-19 18:46:43
作者: 常山漸青
「照你這麼說,那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忠良聽著聽著都有些著急了,於是張嘴就問起來,「就只能眼睜睜地在家裡干坐著,等著人家來打恁一家人嗎?」
「哎,對了,恁兩家打架的時候,你當時干熊去了?」與此同時他終於也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怎麼沒幫著打啊?再怎麼說,你也是一個好勞動力,也是個不容忽視的角色啊。」
「我當時肯定沒在家呀,你說我要是在家的話,還能發生這些煩人的爛事嗎?」桂卿搖頭解釋道,「忍氣吞聲,忍氣吞聲,只有忍氣才能吞聲(生),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不管人家有沒有冤枉俺爹,」他又進一步講道,「這個事要是我來處理的話,我說什麼也不會和他們發生正面衝突的。就是去和他們講理,我要是一看情況不對,肯定也不會當場動手的。我就是這樣的人,人家就是騎在我脖子上拉屎,我也能做到巋然不動,這個不是我吹。」
「唉,大家要都像你這樣,」忠良由衷地嘆道,心中也是若有所思的意思,「天下早就太平了,只可惜不是。」
「咱管不了別人,還管不好自己嗎?」桂卿道。
「對,修行就得從自我做起,」忠良附和道,好像轉瞬間也明白了許多道理,「平時少惹事,少生非。」
「唉,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啊!」桂卿也是由衷地嘆道,他也不單單是指這一件事,「有多少事,本來都是沒事的事,忍一忍就過去了,讓一讓就平息了,結果呢,唉!」
「行了,這個事你也別在心裡過於責怪恁弟弟了,」忠良趕緊又勸道,他正是一番好意,桂卿也感受到了,「說句難聽話,這個事要是擱我身上,說不定我比他做得還差勁呢,我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
「話雖這樣說,」桂卿道,「不過我還是不能原諒他。就算人家罵的話再難聽,再不入路,他也不該先動手打人呀。因為他這一動手,他就已經不占理了,無論走到哪裡他都被動,你說是吧?」
「嗯,那肯定沒錯。」忠良道。
「不過事已經惹起來了,」桂卿道,「躲也躲不過的,那就只能選擇去面對了。然後俺娘知道對方喊來一大群小痞子的情況之後,直接就出去找他們了,這比坐在家裡等著人家打上門來多少要強些。」
「那嬸子肯定吃虧了。」忠良道。
「最後肯定是這樣的結果呀,」桂卿又是一臉悲涼地說道,心裡其實已經難過得無以復加了,他都不想再說這個事了,「俺娘心裡肯定也明白的,她出去就是去吃虧的,她這是用一個人的危險去換全家人的安全的,要不然還能怎麼著啊?」
「唉,恁弟弟這個人頭腦確實太簡單了!」忠良低頭非常惋惜地嘆道,然後又抬臉問起來,「那嬸子最後怎麼樣了,傷得厲害嗎?」
「她傷得倒不是很厲害,」桂卿因為怕在忠良面前丟人,所以就有意地把母親的傷情說小了,其實她傷得並不輕,「就是左手有一個手指頭被秦超這孩子的媳婦給咬掉一大塊肉,然後頭皮上被秦超的娘揪掉一大塊頭髮,連著點頭皮。」
「那還叫傷得不厲害?」忠良驚訝道,很是心疼和關切的樣子,讓桂卿頗為感動,「誰要是敢這樣打俺媽,我一定拿刀子弄死他,我才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的呢。」
桂卿無語,心緒很不好。
「那幫小痞子呢,他們就沒動手嗎?」忠良又問。
「好在那幫小痞子到底也沒參加進來,」桂卿頗顯無味地回道,心裡覺得更加難受,比當時的情況還難受,「他們應該是覺得一大群人打一個農村婦女顯得不好看,要不然就是怕真弄出人命來不好收場。」
「哼,也是。」忠良點頭嘆道,又自飲了一杯。
「當時我還沒趕回家呢,」桂卿換了個語氣說道,猶如用磁帶聽歌的時候抽空按了一下暫停鍵,然後又繼續播放起來,「在電話里我一聽說這個情況,知道俺娘被人打了,我的心裡就稍微好受點了,就不像剛開始那麼擔心了。
「這是什麼意思?」忠良皺眉問道。
「這個事我是這樣看的,」桂卿緩緩地解釋道,就知道忠良沒弄清楚其中的意思,「他們既然把俺娘給打傷了,別管怎麼說,至少他們心裡憋著的那口惡氣暫時先放出來了,那樣的話,至少我們這邊臨時先不用擔心他們的報復了,對吧?」
忠良不語,並未直接點頭。
「至於這個事以後怎麼發展,」桂卿轉而又道,「多多少少已經有個緩衝的餘地了,也不至於立馬就惡化下去。
「嗯,你說得對,」忠良贊同道,他的腦子終於轉過來了,「要是嬸子不出面和他們接觸,後邊還不知道會怎麼著呢,其後果誰都難以預料。所以說,要是這麼看來的話,嬸子受點傷也是值的。」
「要不人家就說了,吃虧是福,吃虧是福,」桂卿雖然如此自我安慰道,但是語氣中還是難免有點酸酸的味道,他也明白這不過就是一廂情願式的自欺欺人的舉動罷了,「只有我們這邊實實在在地吃虧了,受罪了,他們那邊才有可能心裡平衡一下,才有可能暫時不來找我們家的事,我們才有可能從長計議,慢慢地想想辦法來化解這個事。」
「看來還是你想得多呀。」忠良道。
「後來等俺娘和他們撕扯完了,」桂卿講道,「正好我也趕到家了,我就直接打了那個電話和急救電話,一邊想著得告訴人家一聲,一邊準備送俺娘到醫院去包紮處理一下。」
「那他們原來沒報嗎?」忠良問。
「肯定報了啊,要不然秦超這孩子怎麼去的醫院?」桂卿解釋道,「我報的目的就是要留下證據,至少以後的事在所里和醫院那邊都是明的,別到時候又說不清道不明的,再次吃了虧。」
「那人家去了嗎?」忠良又伸著頭問。
「你聽我說呀,」桂卿繼續滿足著忠良的那份好奇心,同時也藉此宣洩著自己心中積鬱已久的壞情緒,「通過這次的行動我才明白,有些事真不是咱想像的那樣,也不是電視裡演的那樣。我把當時的情況和人家一說,人家直接就反問我,下午我們不是安排人去了嗎?你現在還打什麼電話的?我說這不是傍黑晚又打起來了嘛。然後人家就直接很不耐煩地問我,又打成什麼樣了,這回出人命了嗎?我說沒有啊,就是有人受傷了,我就是打電話把這個情況反映給你們,這樣至少也有個記錄。結果那邊劈頭蓋臉地就咋呼起來了,就和吃槍藥了一樣,人家就問了,你們打一百回架,難道我們也要去一百回嗎?」
忠良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也沒聽說過這種情況。
「然後人家直接又問我,你自己說吧,你想怎麼著啊?」桂卿稍顯委屈和不解地講道,「對方這麼一問,搞得我好像個農村的神經病似的,又好像我這個人有多難纏或者多立愣一樣,弄得我心裡很無味,其實我打電話的目的也不是這個意思啊!」
「這是說的什麼話呀?」忠良義憤填膺地說道,想來他也沒怎麼打過這種電話,因而只能是酒後瞎議論而已,「你打電話的目的肯定是想尋求幫助的,或者是想讓他們知道這個事,他們竟然問你想怎麼樣,那讓你怎麼回答呀?」
「就是呀。」桂卿道。
「再說了,這些人處理此類問題的經驗應該比咱們豐富多了,人家什麼事沒見過呀?」忠良又幫親不幫理地打抱不平道,竟然有模有樣地開始主持起人間正義了,「咱平常老百姓多少年也打不了一回這樣的電話,所以這兩者之間根本就不對等,對方這樣反問你又有什麼意思?這樣又能解決什麼實際問題?」
「首先一條,」他道,「對方的這個態度和語氣就不對嘛。」
「就是呀,所以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桂卿頗感委屈和氣憤地說道,心裡很是感激忠良的仗義執言,雖然對方這樣說也沒什麼實際的用處,「原來我還以為人家都多熱情,多替大夥考慮呢,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想像中的事和現實中的事不是一回事。」忠良笑道。
「正是如此,」桂卿立馬回道,在得到恰當的理解之後他的心情變得好多了,說話也有點人間煙火氣息了,「然後我就和和氣氣地給人家說了,我不想怎麼著,我打電話的意思就是給你們說這個事。打不打這個電話是我的事,至於到底來不來是你們的事。」
忠良只是點頭笑笑,這非常難得。
「然後那邊就說了,」桂卿微笑著講道,「行了,行了,我們知道了,然後就把掛電話了,也沒說來,也沒說不來。」
「其實呀,人家肯定也是嫌麻煩才這樣的,」忠良煞有介事地分析並研判道,就像個拿著特貼的極為標準和正宗的專業人士一樣,「反正又沒出人命,就是農村人吃飽了撐的打個閒架而已,人家才懶得往恁莊上那個小山溝里來呢。再說了,下午人家都安排人來過一回了,你想想人家還想費那個勁再跑第二趟嗎?」
「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教訓,」桂卿有些偏激和愚蠢地說道,這一刻他就是一個典型的農村肉頭孩子,一點也不靈活和明智,「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指望外人誰都沒用。」
忠良只是「唉」了一聲。
「然後第二天我緊接著就買東西到醫院去看望秦超了,」見忠良不發聲,桂卿又道,「他當時不是被救護車拉走了嘛。」
「你還去看他?」忠良道,他的眼睜得比牛蛋還大。
「對,就得當孫子去看他,這是爭取主動,明白嗎?」桂卿帶著些許自以為是和自我陶醉的神情解釋道,「我得儘量減少不必要的障礙和麻煩,為後來徹底解決這個矛盾打下一定的基礎。你別管這個事怨誰,最後誰的責任大,我都得去醫院看他,至少在外觀上來講,這說明我們這邊是講究的,是沒輸掉這個大理的,而且確實是本著大事化小和小事化了的心態來處理這個事的。」
「嗯——」忠良若有所思地點頭道。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態度問題,」桂卿更進一步地表明道,「而且人家最後處理這個事的時候也得考慮這個情況。另外去醫院的時候,我也把好話都給說盡了,該賠不是的賠不是,該道歉的道歉,無論他們說什麼難聽的話我都聽著,我既不和他們打,也不和他們罵,我就只拿好話供著他們,捧著他們,這還能有什麼錯呢?」
「他們那邊肯定不會想著去看嬸子的。」忠良撇嘴道。
「那是當然的了,」桂卿又努力用十分開明的語氣說道,竭力裝出一副高風亮節的樣子來,儘管他內心深處並不是多想演戲,「他們說不定還以為是我們這邊自己覺得理虧,或者是感覺害怕了,所以才去看望那孩子的呢。」
「很有可能!」忠良道。
「其實呢,」桂卿接著道,「就是我們這邊占理,我們也得去看望一下人家,因為別管什麼事,咱都得先把握住主動權,這樣才有可能,當然也不一定啊,把雙方之間的冤讎給慢慢地化解掉。要不然的話,你說大家都是一個莊上的,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們總不能天天防著他們家吧?」
「那你們也能報復他們呀!」忠良聽後十分幼稚地說道,剛才的那點機靈勁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什麼事都是對等的,他們給你們來陰的,你們就給他們來陰的,這年月誰怕誰呀。」
「我的哥哥唻,這世上狗能咬人,但是人卻不能反過來咬狗,你知道為什麼嗎?」桂卿自作聰明地笑著問道,「因為它是狗,它咬人肯定不犯法,而你是人,你咬狗就有可能犯法,明白嗎?」
忠良搖頭笑笑,是不理解,還是不認同?
「這就是為什麼千百年來好人始終干不過壞人的真正原因所在,因為壞人他沒底線啊,他什麼絕戶事都能幹得出來啊,你好人能行嗎?」桂卿循循善誘地啟發道,竟然越說越在理了,「舉個極端的例子來說吧,壞人敢殺人,你敢殺人嗎?」
「這個還真不好說,」忠良故作深沉地笑道,一看他就是有意帶歪節奏的意思,「逼到那個份上了,好人也會幹惡事。」
「好吧,咱退一萬步講,就算你敢殺人,那壞人要是報復你的孩子的話,你也能報復他的孩子嗎?」桂卿問道,不知不覺中也陷入了抬槓的旋渦里而不能自拔,「你肯定不能呀,因為你沒有壞人那麼殘忍,你也沒有壞人那麼壞,你幹什麼事都有底線。只要你還有底線,你還有人性,你還有顧慮,那你就已經輸了,因為你玩不起。」
忠良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
「壞人也就是仗著你玩不起,」桂卿又繼續慷慨激昂地講道,他是越講越興奮,越講越覺得自己講得對,「所以才敢在你面前囂張的。另外,我一直都堅持認為,寧可讓我們去恨別人,也絕不能讓別人來恨我們。因為我們恨別人,我們能夠控制自己,約束自己,確保資金不去干太出格的事,但是別人要是恨我們的話,我們永遠都不知道對方到底會幹出什麼壞事來,那我們就會一直處於一種難以把握和預測的危險當中,誰知道對方會在什麼時候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來報復我們呢?」
忠良點頭不語,開始有點心驚了。
「就像你剛才說的背後下手的問題,他們隨時可以給我們來陰的,但是我們被陰了之後,怎麼就能確定是他們幹的壞事呢?」桂卿問道,他當然也知道答案是什麼,「既然不能確定,那又怎麼去報復他們這些壞人呢?這種事總不能靠瞎猜吧,總不能去傷及無辜吧?」
「嗯,很有道理,」忠良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後徹底地服氣道,看來桂卿的話他確實聽心去了,「經你這麼一說啊,有些事想想我也覺得後怕,看來以後我還不能那麼硬皮,那麼和別人惡打呢。」
「所以說,有時候弱就是強,強就是弱,」桂卿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認真地總結道,「有的人屬於能而示之不能,有的人屬於不能卻硬要諞能,這裡邊的差距老大了……」
「哎呀,看來我以前真是有點太鋒芒畢露了,」忠良非常難得地謙虛道,一點酒意都沒帶,「幹什麼事都愣愣歪歪、莽莽撞撞的,也不懂得掩飾和偽裝一下,既沒有那麼多心眼子,也沒什麼技術含量。」
「有時候這個話吧,就看怎麼說了,」桂卿有感而發道,他現在並不是太在意忠良的思想變化,而是更看重自己思想上的逐漸成熟,「你現在能有這樣的認識也不晚啊,有句話叫朝聞道夕死可嘛,對吧?」
「然也,然也。」忠良笑道。
「當然了,」桂卿又略顯可笑地迂迴道,他凡事都喜歡考慮到另外一個方面,或者其他多種情況,這都是多年養成的舊習慣了,「我這可不是有意地要在你面前諞能,或者忍不住要好為人師,我只是把我經歷過這個事之後的真實感悟說出來,僅限於咱弟兄們之間私底下交流一下,好互相長個記性而已。」
「嗯,那是自然的了。」忠良笑道。
然後,兩人又喝了一杯。
「還有一個事,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吧,唉,真是沒法說,」趁忠良酒後不言語了,桂卿抽空又道,「當時俺弟弟和他們打完架之後,俺莊上原來那個當頭的,你猜他怎麼給俺爹說的吧?」
「哦,怎麼說的?」忠良抬眉瞪眼問道,就知道後邊也沒什麼好事,「他不會是趁機說什麼風涼話了吧?」
「哼,比風涼話還難聽!」桂卿忍痛講道,真真正正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無味得很,「那個傢伙叫陳向輝,他勸俺爹說,二哥唻,你看看,你看看,這本來都是沒事的事,結果硬惹出一攤子事來。你說秦超他一個小熊孩子,他說是你不讓錄的,或者說不是你不讓錄的,那又有多大的區別呢?你都這麼大的年紀了,你說你和他個小熊孩子一般見識幹嘛呀?叫我說,你就當沒有這回事不就完了嘛……」
「哎,他※※※※※,這個老※※,老※※,世界上有他這樣勸人的嗎?」忠良聽後直接勃然大怒道,恨不能立馬趕到北攖村把陳向輝那廝給揍趴下,揍得滿地找牙,「這孩子,他這不是明擺著接著往俺叔身上潑髒水嗎?要是想不開的人聽他想※嘴這麼一說,那還不得當場窩囊死?他※※※※※,他這不是火上澆油,有意地使壞嗎?」
「這就是這些爛人可惡可恨的地方,」桂卿接過話來非常氣憤地說道,今天和忠良這傢伙算是聊得比較投機了,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語投機聊不夠啊,「外人表面上看著他這是在勸人別生氣,別惹事,其實他是在煽風點火,有意地把事再給挑大。」
「他就是摸清了,也看透了俺爹這種人的性格脾氣,」他更加深入地分析道,也不是妄加揣測,「才故意說那個小陰風話的。噢,他※※※※※,那個小※※信口雌黃、血口噴人,把一盆子髒水硬往俺爹的身上潑,然後唐建英這個※※※一方面不光明正大地找俺爹說開這個事,另一方面還背地裡到處宣傳是俺爹不讓錄的像,所以才壞了他家的好事,最後俺弟弟感覺實在氣不過了才出面替俺爹伸冤的,結果陳向輝這種千人※萬人揍的※※,居然還裝模作樣地借著勸架的機會指責俺爹做得不對,那個意思好像是說,因為俺爹不明白事理,不會靈活地處理事情,就喜歡和小熊孩子一般見識,所以才惹出後來這些爛事的,你說這事擱誰身上誰不急呀!」
「那是當然了。」忠良道。
「※※※※※,」桂卿罵道,「一想起這事我就上火。」
「他這是骨子裡看不起俺叔,」忠良隨即判斷道,他這話算是說到根子上了,「所以才這樣勸的。」
「對,就是這麼回事,」桂卿非常感激地回道,「我也是這樣分析的,你聽他說話的那個意思就明白他是什麼心理了。」
「他為什麼會這樣說,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接著自問自答道,「其實一個根本的原因就是,他這孩子打心眼裡就覺得俺爹是那種沒腦子的人,就是個炮仗,一點就著,旁人隨便設個套,俺爹就會往裡跳。我覺得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個狗※的仗著自己聰明,心眼子多,在那裡諞能,故意拿話刺激俺爹,好讓俺爹窩囊窩囊再窩囊,有火憋肚子裡發不出來,有氣窩心裡沒地方撒,這樣一來就容易走極端,容易說出來一些更肉的話,干出一些自己吃了虧結果還不占理的事……」
「哎呀,人心叵測啊!」忠良冷笑著嘆道,多少也感覺到了人世間的兇險和陰暗,同時又恨不能立馬將陳向輝那廝捉來剁成肉醬去餵狗,好替好夥計雪恥。
「人家可不是像你這樣想的,」桂卿直接冷笑道,臉上旋即很自然地流露出鄙夷和無奈被迫混合在一起的特殊神色,「人家說不定還覺得自己頭腦靈活,會玩人,手段強,智商高呢。」
「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忠良偏能道。
「另外我很煩這事的原因還有一個,」桂卿接著說自己的,雖然他也很認同忠良剛才的意見,「就是陳向輝這個※※之所以敢玩這種小伎倆,敢耍這個小手段,還說明這孩子壓根就沒看起俺家姐弟三人。他要是覺得俺姐弟三人很厲害,在外邊混得很好,又有權又有勢的,屬於那種不能隨便招惹的主,那他絕對不會說那樣的小咬麼話的。」
「狗眼看人低嘛。」忠良及時地歸納道。
「你想想,他怎麼不去數落秦元停和秦超爺倆,或者去數落唐建英這孩子的,對吧?」桂卿略顯笨拙地用「擺事實」和「講道理」的古老方式繼續說道,「他為什麼不指責他們沒事找事,不會處理事的呢?其實你仔細分析分析這個事,里搗外搗地把這個事不斷鬧大的關鍵人物,不就是唐建英本人嗎?」
「哦,也對。」忠良道。
「他要是真想顧全大局並且息事寧人的話,那他乾脆不提這個事不就完了嗎?」桂卿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看法,他也明白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什麼也表示不了,「反正結婚錄像錄了就錄了,沒錄就沒錄,沒錄的也沒法再彌補了。或者是,他不和秦超這孩子一般見識,隨他怎麼說,不也沒什麼事了嗎?」
這個時候忠良完全聽懂桂卿的意思了。
「行,咱再退一步講,實在不行,他要是真生氣,乾脆直接找俺爹把這個事當面說開了,一個哈哈兩個笑,不也沒什麼事了嗎?」桂卿按照自己的思路接著講道,多少也有點事後諸葛亮的意思,「他為什麼反反覆覆地在別人面前使勁宣揚這件事呢?其實從根子上來講,他就是想把事鬧大,想讓俺爹在別人面前栽了這個面子,他就是想玩弄人的心理。可惜俺爹這個人心眼子太實,也太笨了,他根本就看不出來這裡邊的道道,所以才栽在這上面的。」
「嗯,估計是這樣的。」忠良道,捧哏一般。
「你剛才也說了,這是唐建英他個老※※有意演的一出苦肉計,為什麼這麼說呢?」桂卿嘲弄道,「因為任誰都得覺得,誰會在自己兒子的婚禮上故意把事鬧大呢,對吧?」
「賢弟言之有理啊。」忠良用半熟的語氣夸道。
「其實唐建英還真就是這樣的人,」桂卿道,「另外他也不缺這個心眼子,他這一輩子最喜歡幹的事總結起來無非就是兩個字,玩人,要是用四個字來評論的話,那就是鬥心眼子!」
「還有,在那天打完架之後,」他繼續怒不可遏地說道,依然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看來已經被這事憋成內傷了,「唐建英這傢伙不管走到哪裡都把這個事掛在嘴上,唯恐滿莊上的人不知道似的。他不管到哪裡都是說,是俺爹有意破壞他家的頭條喜事,鼓弄著俺弟弟在他兒子的婚禮上鬧事的。這孩子壓根就不是個熊東西,把這樣的壞名硬栽在俺爹頭上,真是卑劣無恥到家了。」
「那他怎麼不說是秦超那孩子有意破壞他家的喜事的?那他怎麼不說是他自己到處挑撥這個事的呢?」忠良連續高聲地問道,好一副打抱不平和行俠仗義的可愛樣子,讓桂卿瞬間就感覺心裡熱乎乎的,也不枉結交了這個好夥計,「我看他和秦超家還不知道是什麼特殊關係呢!聽你說的,你看他那個小勁頭,就好像他們兩家事先扣好的點子,然後有意聯合起來繞恁一家人似的,你覺得呢?」
「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從南京到北京,從古代到現在,誰不是趨炎附勢地向著有權有勢的人啊?」桂卿有些沮喪地說道,「誰不是嫌貧愛富,誰不是狗眼看人低啊?你看看那天那些去唐建英家喝喜酒的人,都是俺莊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一個都和巴結不上這孩子的樣。就連俺小姑夫那樣平時傲得不撐的臭角,都里里外外地跟著湊熱鬧子,去幫那個人場,你可想而知別人都是怎麼想的了。」
「現實社會中不就這個樣子嘛。」忠良也是開悟了。
「唉,老話說得一點都不假啊,」桂卿冷笑著嘆道,「有錢道真語,無錢語不真,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勸有錢人。」
「嗯,你說得對,不過他也不要能過火了,」忠良很豪爽地言道,簡直和預言家一般,「誰再管,誰也不能管一輩子,誰再低鼻,誰也不能低鼻一輩子,都說干牛糞還有發熱的時候呢,何況是咱弟兄們,是吧?咱又不憨不傻的,以後還怕玩不過他這樣的羽人嗎?」
「嗤,我是壓根就不屑於和這種人玩,」桂卿頗有些自負自狂地說道,同時語氣中又不乏氣沖雲霄的自信之勢,似乎覺得真正能報仇雪恨的日子也不怎麼遙遠了,「那樣太有損我的高尚品位了,我只是看著像他這種無知無畏又無恥的農村癟三在那裡諞熊能,心裡氣得慌而已。」
「不介意就好,」忠良道,「好鞋不踩臭屎。」
「你說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弱智呢?」桂卿又激憤難當地說道,「連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那是,咱也不稀罕和那種羽人玩呀,」忠良跟著附和道,「不過好像哪個莊上都有那麼一兩個特別喜歡諞熊能的人,他們總覺得全莊上的人都不如他們聰明,都不如他們能,好像他們閉著眼就能把村子裡所有的人都給繞了似的,而且幹什麼事還壞得要命。」
「這就和哪個莊上都有那麼一兩個憨子或傻子,」桂卿舉一反三地說道,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真如雨後日出一般,「都有那麼一兩個老光棍,都有那麼一兩個小寡婦一樣!」
「我的乖乖唻,你說得忒對了,」忠良將大腿猛然一拍,然後興奮異常地喊道,「來,咱弟兄們再好好地喝一杯!」
「我告訴你吧,好戲還在後頭呢,」桂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又徐徐談道,「當天晚上俺弟弟不是讓人家給帶走了嘛,然後我又不了解裡邊的情況,也不知道人家會怎麼對待俺弟弟,心裡還怕他在裡邊挨揍,所以我就想找個人打聽打聽情況。我想了好幾圈,也沒想到一個能和人家沾點邊的人。後來我就想起大樓裡邊的李斌了,他媳婦不是李炎嘛,李炎在裡邊負責弄戶口的事啊,對吧?」
聽到此處,忠良直接愣了。
「雖然說李炎不一定管這些事,」桂卿道,根本就沒注意到忠良的表情,「最起碼人家是裡邊的人,多少比咱了解點情況。」
「李炎,她?」忠良不懷好意地笑了,下流得都無以復加了,樂不可支而又意味深長,「嘿嘿,叫我說什麼好呢!」
「我這個人平時也是面子薄,從來都不想去麻煩別人,也極少去麻煩別人,」桂卿努力地想解釋清楚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和感受,唯恐忠良有誤會他的地方,「不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確實也是沒別的辦法了,然後我就硬著頭皮給李斌打電話了。」
「電話這邊一通,」他接著便詳細地講道,邊講邊喝邊吃,確實沒拿忠良當外人,「等我把事情簡單一說,然後接著問他李炎在家吧,他直接就給我說了三個字,沒在家,多一個字都沒說,真的,然後就等著我掛電話了,那意思就是看我識趣不識趣了。」
「他心眼子還不少唻。」忠良褒貶道。
「看他這個樣子,」桂卿繼續講道,他心裡要的就是忠良這句他認為比較中肯的評價,他迫切需要來自好友的這種支持,「肯定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那我肯定是不死心啊,儘管我心裡也不想麻煩人家,但是鑑於當時那個情況,我只能厚著臉皮再爭取一下了。」
「要不是沒法了,誰願意張那個口呀。」忠良道。
「接著我就說了,」桂卿道,「麻煩你能不能把李炎的電話告訴我,我直接給她聯繫一下。人家這回倒是多說了一個字,她出去了。我明明問的是李炎的電話,結果他給我說她出去了,那個意思就很明顯了,人家就是不想摻和這些事。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充分理解他的心情,不過我當時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對吧?」
「那是了,我剛才都說過了。」忠良道。
「我想和李炎聯繫的目的,」桂卿如實地描述道,只可惜這個話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和李斌說了,因為人家根本就不願意搭理他,「也不是說我非要找她幫什麼忙,或者辦多大的事,讓她犯難為的事我肯定不會幹的,因為我和人家也沒那個交情,我只是想向她了解了解情況,像俺弟弟這種事人家一般都是怎麼處理的,他在裡邊會不會挨揍,我們都需要注意點什麼,別的我也不奢求。」
忠良無奈地搖了搖頭。
「然後我就又厚著臉皮問了一下,」桂卿道,「能不能把李炎的電話告訴我,我直接和她聯繫。結果人家還是那四個字,她出去了。我再仗著個老臉問,人家還是那四個字,她出去了。」
「那他真不是個熊玩意,」忠良直接拍桌子罵道,「就是回絕別人,那也不是他這個回絕法。」
「我一看這個情況,」桂卿道,「然後我就直接給他說了,我說我和李炎打電話的意思,並不是想讓她犯什麼難為,托她辦什麼事,我就是對她單位的情況不大了解,不熟悉這裡邊的道道,想問問她像這樣的事一般都怎麼處理,也好心裡有個數等等。結果呢,人家回答我的依然還是那四個字,她出去了。」
「※※※※※※※!」忠良又狠狠地罵了一句。
「既然他一直都這麼說,說到天黑還是那四個字,就算我再不要臉,我也不能硬打擾人家了吧?」桂卿灰著臉講道,心情也是夠鬱悶的,正好配得上今天喝的孬酒,「所以,我就和他客氣了一下,我說實在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擾你,對不起,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
「他就沒再說什麼嗎?」忠良道,他居然還不死心。
「他什麼都沒說,連一個屁都沒放。」桂卿道。
「我覺得李斌他真不至於這麼幹,這樣的話他還有點人味嗎?」忠良喝了一大口酒之後再次發話了,他純粹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問題的,就是本能地覺得李斌這樣做太不夠味了,「你和他都在一個大樓里上班,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雖然不是一個單位,但是差不多也算是同事吧,另外你雖然和李炎的關係也不是太熟,但是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老同學吧,他這孩子有必要弄那個熊樣嗎?」
「就是呀。」桂卿道,看著就有點無能。
「他要是確實不想幫這個忙也行,咱也得理解人家,對吧?」忠良又道,好不容易才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他直接把李炎的電話給你,然後該拒絕的讓他媳婦直接拒絕就是了,那又有什麼難的呢?難道說把李炎的電話給你,就一定會把他媳婦給牽扯進來嗎?」
這回輪到桂卿不便言語了。
「說難聽話,他也未免小心過度了吧?」忠良沒好氣地諷刺道,反正李斌也不再眼前,「好像誰一找他媳婦就一定是給他媳婦添麻煩的,就一定是求他媳婦辦事的,這也把人都想得忒低級了吧?」
「行,人家願意搭理我,那是情分,」桂卿只能大度地說道,反正忠良已經徹底理解他的意思了,「不願意搭理我,那是本分,說到底我也不能怪人家。原來我一直對李炎的印象挺好的,覺得她這個人又善良又賢惠,又老實又漂亮——」
「那又怎麼樣呢?」忠良快意情仇地說道,滿臉都是酣暢淋漓的炫耀之意,「原先還不是被我這頭豬享用了!」
「你多牛了!」桂卿不禁酸酸地說道,對於這種好事他這輩子恐怕就只有羨慕的份了,叫他干他也干不上來。
「哼,原來我還打算要二孩的時候托她辦戶口呢,」忠良隨即很嚴肅地冷笑道,好像也跟著桂卿看透了李斌和李炎兩口子,「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和她的關係不一般,現在看來我趁早也別打她那個牌了。」
「你仔細想想啊,她對象既然都是這個熊樣的,那她又能比那孩子好哪裡去呢?」忠良順勢推理道,說得也極為在理,「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應該是這樣的事他們兩人都經得不少,所以她對象才嚇成那個※樣的,你說是吧?」
「應該是這麼回事,」桂卿嘿嘿笑道,也充分認識到了背地裡議論和評價別人確實也是人生的一件快事,「她對象肯定也是叫人麻煩怕了,不想什麼事都粘自己身上,」
「不過你不一樣啊,就憑你和李炎的那種特殊關係,你說你還有什麼事辦不成的啊?」他轉而又調侃道,「只要你去找她本人,我覺得肯定隨到隨辦,一點都不會耽誤的。」
「行了,你就別在這裡諷刺恁哥我了,」忠良這回竟然非常意外地疲軟了,他頗有些頹唐地說道,「聽你這麼一說啊,我看我也犯不著去惹她這個浪娘們打那個嚏噴了,我還是另想辦法吧。」
「隨便你吧。」桂卿給了他一句。
「哎,對了,平時你和李斌的關係怎麼樣啊?」忠良又冷不丁地問起,好像多能似的,「是不是你哪裡得罪他了?」
「老天在上,土地公在下,」桂卿一本正經地回道,「我敢對著天和地發誓,自從我認識他之後,我每次見了他都是離老遠就笑臉相迎,主動上前和他打招呼說話,從來都是客客氣氣、規規矩矩、板板正正的,而且還熱情得要命。並且自從我知道了他是李炎的對象之後,我就天然地對他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覺得他也是一個像李炎那樣的好人,感覺和他就和我的同學一樣親。」
「狼啊,餵不熟的狼!」忠良罵道。
「不過說實話,」桂卿又道,像說笑話一般,「他這孩子平時確實有點傲,我對他那麼熱乎,那麼主動,結果他對我總還是愛理不理的。每次我給他主動打招呼,他都是昂著個熊臉看著天,嘴裡似動非動地『哼』一下就算完了,整個一副犯不著搭理我的樣子。」
「估計他天生就是這樣的熊人。」忠良道。
「當然了,」桂卿又表白道,「我也不想和他計較這些小事,反正他又沒怎麼得罪我,我管那些閒事幹嘛?」
「正是如此。」忠良拽道。
「再說了,」桂卿再次冷笑道,一副看破紅塵的超然態勢,「誰好誰帶著,他願意咋樣那是他的事,我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這個世界什麼人沒有啊?」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啊。」忠良回道,他說的話越來越黏糊了,水平也越來越高了,和平時幾乎是判若兩人。
他顯然是喝多了,狀態也到了。
要擱在以前,桂卿是從來都不喜歡看電視劇連續的,即使偶爾來了興致想要看幾眼填補一下空虛和無聊,也是非中央1台黃金時間段播放的高質量電視劇不看。可是眼下,他卻被一部國產都市喜劇片給深深地吸引了,那就是由情景喜劇大師英達執導,陳寶國、趙妮、虞夢、英壯、陳佩斯主演的《一手托兩家》。他每次在看這部電視劇的時候心情都是十分複雜和多變的,因為這部電視劇會讓他不由得想起他剛一畢業時,受《海西周刊》的誤導郵購冬蟲夏草菌種被騙的事情。他一邊慶幸自己能及時地看到這部十分優秀的電視劇,由此使他增加了不少社會知識和防騙經驗,一邊又覺得他以前的行為簡直傻得夠可以的,真是枉為一個大學生了,同時他還覺得某些不良媒介的做法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為虎作倀,而有些監管部門又可謂是尸位素餐、不干人事。
和《一手托兩家》這種教人明辨是非和看清真假,防止在生活和工作中上當受騙,同時又帶有較強喜劇色彩的節目相比,他覺得像《海西周刊》這類一直自我標榜較高的媒介平時所乾的一些事情簡直就是助紂為虐、為虎添翼,既無恥透頂又罪孽深重。如果說因為讀者或者觀眾群體數量眾多,這當中什麼人都有,素質也參差不齊,某些人由於自身原因上當受騙的行為還情有可原的話,那麼作為那些見多識廣且社會十分經驗豐富的編輯們,在明明知道自己刊登或播出的東西是騙人把戲的情況下,依然見錢眼開、唯利是圖,把不該刊登的東西刊登了,不該播出的內容播出了的行為,就絕對屬於該千刀萬剮的了。
而每天面對著這麼多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發生的傷天害理、坑蒙拐騙的事情,為什麼有關機構就不出來好好地管一管或者整一整呢?他們這些人平時都是幹嘛吃的?這些人幾乎每天都看報紙和新聞,難道他們就愣是看不到那些滿天飛的虛假GG嗎?對此,他起初感覺非常困惑,後來又感覺非常氣憤,再後來就只剩下可有可無的無奈和失望了,因為像他這種差不多處在社會底層的草木之人,面對此種亂象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他連匹夫都算不上,又何以心憂天下?
除了壞人太壞,小人太小,庸人太庸之外,他當然不會忘記還有他自己太傻太天真這一條,都是造成某種亂象的眾多原因之一。面對著這些或明或暗且形形色色的花樣不斷翻新的大小騙局,有些甚至還屬於非常低級的騙局,為什麼總是農村的孩子上當受騙最多呢?還有,農村孩子的成長中到底欠缺了什麼,才導致他們很輕易地就被人騙了呢?對此,無聊之際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儘管這未必就是他該想的問題。
關於第一個問題,他覺得其原因大致有那麼兩條。
一是農村孩子總體上來講還是見識不足、眼界不寬,辨別是非忠奸的能力也非常有限。農村孩子在上大學之前基本上都是成長於民風較為淳樸憨厚,人際關係較為簡單明了,同時各種社會信息又相對比較閉塞和停滯的農村,因而其中的絕大多數都無緣了解這個可以說是花花綠綠的陷阱重重的社會。在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學之後,他們突然間就掉入了由三教九流的各色陌生人構成的魚龍混雜的城市。認識上的先天不足使他們在面對全新的環境時顯得局促不安、無所適從,無數人生的陷阱和誘惑就在身邊遊蕩,他們中的不少人對此甚至都沒有最基本的辨別能力。上大學前後,正是農村孩子自身迅速「城市化」的關鍵時刻,對他們來說這一時期既困難重重,又風險多多。他們必須得學會睜眼看世界,去主動了解和融入這個全新的環境。而這個融入的過程如果太保守了就沒有機會,太激進又容易掉到各種坑裡,到底如何進退和選擇,確實很難。
二是在絕大多數時期,農村孩子的原生家庭幾乎不可能給他們提供任何有價值的幫助和指導,生活和學習中遇到的一切問題都得由他們獨自面對。農村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最悲催的地方倒不是家裡沒有太多的錢,雖然貧困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因素,而是父母沒有太多見識,不能在人生成長的道路上給予他們具體而實用的指導。農村孩子在上初中以後,基本上自己初中畢業或者高中畢業的父母已經不能在文化課上給予他們任何指導了。而在為人處世的人生經驗上,父母或許有一些自己的粗淺想法,但是略有見識的子女此時已經看不起父母的那些教誨了,再加上年齡上又處於青春叛逆期,所以農村孩子在初中以後基本上父母已經不能給他們施加什麼價值觀或者人生觀上較為有益的影響了,一切都得靠農村孩子自身的野蠻生長,本能進步。小小年紀就沒有合格的引路人,完全靠自己在黑暗中摸索,這個過程不但痛苦和迷茫,而且危機四伏、吉凶難測。他們最終能成長為什麼樣的人,只能看老天的造化和自己的運氣了。而一旦上了大學,農村父母更是除了關心子女的人身安危之外,幾乎再也沒法說出更有價值的話了。在這個日新月異、突飛猛進的大千世界裡,老祖宗傳下來的那些較為樸素和簡單的道理,農村父母拿來指導自己的日常生活尚且感覺到越來越不靈驗,哪裡還有自信把這些不成系統的東西傳給孩子?而反觀城市家庭,無論父母從事什麼職業,他們幾乎都身處社會發展變化的洪流之中,即使沒吃過豬肉,至少也見過豬跑,城市裡一切花花綠綠的事,他們基本上都知道,達官顯貴的生活,他們多少也見識或者聽聞過,各種坑蒙拐騙的案例,他們或多或少也經見過,各種各樣的林林總總的見識,城市父母基本上都有,所以一路上他們總能給孩子一些恰當的指導。而這些十分寶貴的指導,是農村孩子僅僅通過書本絕對學不到的。
而關於第二個問題,他覺得從本質上來講其實跟第一個問題是極其類似的,其主要原因還是在於農村孩子自身見識不足,同時家庭的關懷和指導又不夠。其他的因素似乎還包括農村孩子欠缺了家庭的經濟支持和社會關係支持,很多時候斷奶斷得太突然了。農村家庭在城市中一般都沒有什麼社會關係,所以孩子大學一畢業,流落到某一個陌生的城市後,真的是舉目無親、形影相弔,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予及時的幫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此時家長總覺得孩子已經大學畢業了,可以自己賺錢了,多年艱辛的投資總算到了可以回報的時候,所以一般都不會再主動給錢了,有些父母甚至還等著子女寄錢回家呢。因此,農村大學生剛畢業時要是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不能每月都拿到工資,就很容易陷入絕糧斷炊的可怕境地。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一旦絕糧斷炊了,那麼就連吃住等最基本的生存都是問題。一旦生存成了問題,在找工作上就容易病急亂投醫。另外就是,農村孩子心中那份自強自立和自力更生,甚至是出人頭地的衝動太強烈了。上大學對於城市孩子和農村孩子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對城市孩子來說,這可能僅僅只是達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身邊的同齡人基本都上了大學。但是,上大學對於農村孩子來說卻是與眾不同的,是正兒八經的出人頭地的事情,因為村里沒幾個人能考上大學。因此,對於上大學這麼一件外表上看起來幾乎完全相同的事,對於農村和城市孩子來說,其親友們的期待都是截然不同的,社會小圈子裡的評價也是絕對不一樣。農村大學生身上承載著太多的過重的期望,而農村家庭能給予孩子的各種幫助又很少。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市家庭能給孩子很多及時有效的幫助,他們可以托關係想辦法聯繫一下工作,就算暫時找不到工作,至少孩子在城市有個家,有地方吃飯睡覺。農村孩子一方面承載著家人過高的期望,另一方面在走入社會跟城市孩子競爭時,又有很多自身難以克服的短板,幾乎都處於某種劣勢地位。如果承認並屈服於這個劣勢,對農村孩子來說是沒法給所有人一個完美交代的,所以,他們必須勇往直前,想盡一切辦法來尋找合適的機會。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本身有多大的貪心,而是被殘酷無情的現實所逼迫的……
當桂卿一邊看著電視劇,一邊漫無目的地胡亂思考著這些他根本就管不了的帶有普遍性的問題的時候,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睡著還是清醒,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突然出現的河東獅吼又不約而至了。
「你蹲家裡再瞪著那兩個牛蛋子眼光知道看電視,我就把你扔電視裡邊去!」尋柳將手中的筷子猛然一放,然後毫無徵兆地訓斥他道,同時話語裡還充滿了某種自以為是的矯情和賣弄。
她的這種姿態,結婚之後他領教許久了,雖不至於厭煩透頂,碰見就當場乾噦起來,但心中也是夠夠的。其實夠也不要緊,關鍵是他還不能說,更不能隨便抗議,這就比較鬱悶和難辦了。
「你換下來的衣服全是熏死人的煙味,你想著洗了嗎?」她咄咄逼人地接連問道,開始使用她一手研製的精確制導武器了,「屋地髒得都打滑了,你想著拖了嗎?還有你這兩天攢的臭襪子,還在廁所的牆角里堆著呢,你打算什麼時候洗啊?」
「我身上的煙味不是我吸的,」他慌不擇言地回道,一看就是被她拿住了,「是別人吸菸熏的。」
「哎呦,我不能說話,」她突然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外加氣勢洶洶地喊道,讓他一時不知道真假,「我一生氣就肚子疼,可疼死我了,你再氣我,我得死去,你馬上給我閉嘴!」
「好吧,我閉嘴!」他道,立馬按要求變老實了。
「光閉嘴有什麼用?」此刻的她顯然氣得更厲害了,一邊顫抖著身子皺緊眉頭,一邊努力掙扎著命令道,「趕緊幹活去!」
「我告訴你,」她又指示道,「你少在我面前憋我,我看見你就頭疼,肚子也疼!」
「哎呦,我一點都不能生氣……」她接著又叫喚起來。
「不能生氣,你就別生氣,」他雖然心中大為不悅,但是說話還是很溫柔的,他其實也不想惹她生氣,「氣壞了身體可不好,你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那你還憋我?」她停止叫喚,厲聲斥責道。
「我沒想憋你呀,」他有些故意地說道,臉上不乏一貫養成的下賤和卑微疊加在一起的表情,「是你自己找氣生的。」
「我覺得人還是看開點好,」他異想天開地勸道,「別整天看這不順眼,看那不合心的,那樣多累呀。」
「你少放屁,」她大聲罵道,「趕緊給我滾!」
他聞聽此言,不敢在客廳久留,生怕把她真惹毛了,趕緊滾到廁所洗衣服去了,洗完衣服他還要拖地,該幹的事情太多了。
「你以後吃燒餅能不能別撕掉邊啊?」幹完活之後的他可憐巴巴地向她祈求道,他可不敢要求她,更不敢命令她,「你看看廚房的垃圾桶里,全是你扔掉的燒餅邊,我看著就可惜,那都是農民辛辛苦苦打出來的糧食做成的呀,你怎麼能說扔掉就扔掉呢?」
「吃的不疼灑的疼啊。」他又拽了句農村的老話。
「我吃燒餅從小就不喜歡吃邊,吃饃饃從小就不喜歡吃皮,我就是這樣的人,怎麼了?」她明明知道他很討厭她的這種浪費行為,依然故意挑釁道,也不知她仗了誰的勢,「你看著心疼,你覺得可惜,那你從垃圾筐里撿起來自己吃掉啊,反正也不是多髒!」
「你這是欺天!」他笑中帶煩地教育她道。
「你才欺天呢,我這叫人性,叫實事求是,懂嗎?」她迅速地反駁道,竟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我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去的東西,你硬要我吃,你這不是違背人性,強人所難嗎?」
「燒餅邊和燒餅瓤不都是一樣的嗎?」他隨即質問道,覺得她的話真是太可笑了,「你既然能吃瓤,那為什麼就不能吃邊呢?」
她沒理他,因為她覺得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
「還有饃饃皮,」情急之下他又提道,一不小心又踏入她話題的禁區了,「我記得小時候俺德寧姐經常從她家裡拿出一個饃饃來,然後把饃饃皮剝下來給我吃,我覺得可香了,一點都不難吃呀。」
「那她為什麼不給你饃饃瓤吃呢?」她問得比較刁鑽,多少也透著點機靈勁,只可惜她用錯地方了。
「因為那是俺大爺從礦上給她家裡帶來的饃饃呀,我怎麼好意思吃饃饃瓤呢?」他硬著頭皮冷笑著回道,明知她是故意氣他的,也只好照實說了,「我的意思是說,就算是你不喜歡吃的饃饃皮,我小時候一般也吃不上,所以你一扔饃饃皮我就覺得可惜,你明白嗎?」
「當然了,雖然饃饃皮不值錢,但是也不能隨便扔掉啊,」他又徒勞無功地說道,管什麼有用沒用,只得拿死了許多年的老馬當成活蹦亂跳的小馬來醫治了,「因為我們要節約每一粒糧食嘛。有個故事叫顆粒歸倉,你應該學過那篇課文的。」
「我就不吃,我就不吃,你以後要是敢再給我提這個事,我就把你的頭給你揍肚子裡去,哼!」她開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耍潑皮無賴了,然後又不由自主地炫耀起她家曾經的富貴往事,「實話告訴你吧,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地炫耀,我小時候可比你小時候強多了,俺家也比恁家強多了,你看看恁家窮的,就差吃糠咽菜了,你還好意思娶我這樣的小媳婦。」
他沒空搭理她,因為他在醞釀心中的小火苗。
「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很不識相地大講特講起來,也沒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化,更沒想到他的心情變化,「俺家就經常炒花蛤吃,就是擱現在的農村來講,恐怕也沒幾家能天天吃得起的,那個時候俺莊上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因為大家根本就沒見過,你知道嗎?」
他確實不知道她家的光輝往事。
說到花蛤這種他認為比較稀罕東西,即便是在僥倖參加工作並有幸吃了幾頓公家的飯之後,他自己也沒買過或做過花蛤吃,他覺得這種玩意應該是另外一個階層熱衷於吃的東西,和他關係不大。
「有時候他們從俺家門口路過,」她依然頗為自豪地講道,仿佛那都是昨天的故事,「就問俺爸媽,恁門口倒的是什麼東西啊……」
「哼——」這就是他的回應。
他不想當個捧哏的,把她給捧上天。
「哎呦,你看看你那個小樣,你給我哼什麼的?」看到他不以為然的樣子,她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了,於是忍不住追問道,試圖挽回一些本就無所謂的面子,「怎麼的,難道你不相信嗎?」
「我相信,我太相信了。」他冷笑道,發了狠地要氣氣她。
「有些事本來我都不想說的,」她又說起了那個小牙長話,雖然是在自己家裡關起門來說的,但是他聽著依然很刺耳,「但是現在告訴你一下料也無妨,因為我們兩個現在畢竟已經是實實在在的兩口子了。這個要擱十來年以前啊,哼,俺家可是俺那一片絕對絕的首富,三個莊五個莊有幾個人不知道俺爸的名字的?」
「是嗎?」他瞪大眼睛問道。
「就連鄉里都向俺家借過錢!」她拋出了一個證據。
「剛才我就說了,我相信,我太相信了,要不然你怎麼明明生就的一副丫鬟命,卻渾身長得都是小姐的脾氣呢?」聽了她的話之後,他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更加看不起她了,雖然他相信她說的話都是真的,而且一點炫耀和虛假的成分都沒有。
「而且,」他接著道,又冷酷無情地補了一刀,「我能有幸娶到昔日首富的女兒,真不知道是哪輩子燒的高香啊。」
「你,你瞎賤,你無恥!」此刻的她雖然明面上氣得要命,渾身都開始打顫了,但是心裡卻還是激烈地想著怎麼來反駁他,因為她不能忍受她輝煌無比的過去被他如此否定,「你自己沒吃過,沒見過,沒什麼狗出息頭,就以為別人也和你一樣沒吃過,沒見過,也沒什麼狗出息頭,是不是?」
他也懶得再說什麼了,就任她說去吧。
「哼,所以說,」她頗顯悲涼地詛咒道,看情形壓根就沒拿他當成自己的丈夫,「你這種人八輩子也發不了財,就是這個意思,我算是把你給看透了,也看清了!」
「請問一下,我為什麼要發財呢?」他也開始激動了,一激動說話就失去基本的邏輯性和條理性了,「當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過個普普通通的小日子不行嗎?」
「難道所有的人活著都是為了發財嗎?」他的話越說越肉了,也越來越能當場噎死她了,「噢,你們家以發財為目的,難道說我也一定要以發財為目的嗎?」
她的臉都憋綠了。
「人生的樂趣多了去了,」他冷笑道,又送出了頗為致命的一刀,「我就不能圖點別的什麼嗎?」
「嗤,眼下連飯都吃不上了,你居然還想著圖個別的什麼,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很幼稚嗎?」她的腦子顯然也被他氣糊塗了,所以捂著心口窩上氣不接下氣地懟道,「說句難聽話,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是想發財,請問你現在有那個本事嗎?」
「我不光現在沒那個本事,」他針鋒相對地堵她道,「恐怕以後也沒那個本事了,關於這一點,你就死心了吧。」
「你倒是發個財給我看看呀!」她揭省道,這句話的出生顯然有點晚了,沒能跟上時代的步伐和歷史的洪流。
「我都說了,我沒那個本事。」他強調道。
接下來她竟然沉默了,因為她需要修整一下。
「洗刷間門口的那個拖布,你怎麼還沒洗?」過了一會之後她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道,關於家務活的戰火熄滅了還沒多長時間呢,便又重新燃起了,她需要換點醒腦的東西。
「你能不能先看清楚情況,然後再指責我呢?」他有些氣憤地問道,同時儘量壓抑著心底的火氣,不再惹怒她。
「你真洗了嗎?」她問,顯然是不相信他。
「當然洗了,你安排的活,我能不幹嗎?」他反問道。
「洗完了就是這個熊樣?」她還是一副不信他的樣子,確實有點過分了,「我看著就和沒洗的一樣。」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確實是洗完了。」他生氣地回道,面對著永遠都無可奈何的事情,他也只能這樣了。
「洗了就好,哦的乖孩子唻。」她腆著個臉笑回道,單看著他一臉怒容但又確確實實無可奈何的樣子,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生活的樂趣,不正在於此嗎?」得意之餘她又想道,猶如一隻特別愛逗老鼠玩的小貓咪,「只是他這隻笨老鼠太不經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