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天下本無事(1)
2024-09-19 18:46:38
作者: 常山漸青
因為眼看眼地就要當兩個孩子的爹了,這事值得桂卿高興,著實值得高興,又因為白天被尋柳習慣性地冷嘲熱諷了一頓,這事讓他感覺心煩,著實感覺心煩,還因為猜不透丈母娘為什麼會去看神媽媽,這事讓他覺得有些擔心,的確是有些擔心,所以到下午的時候忠良一打電話約他出來吃個閒飯外加喝個閒酒,他直接就答應了,也沒像往常一樣事先請示一下老婆大人。都結完婚了,他還是經常性地有點逆反心理,像個總也長不大的孩子,而不像個要當爹的人。
點菜的時候,因為忠良又故意點了一份桂卿平時極其討厭的豬大腸當下酒菜,所以桂卿就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了一下賈平凹吃「豬痔瘡」的故事,搞得忠良那本已洶湧澎湃、跌宕起伏的激情瞬間就迸發了出來,變得怎麼也遏制不住了,而這份濕熱的激情一旦從牢籠里出來,馬上就成為盤子裡那厚重粘滑的豬大腸式的東西,確實令人厭惡。
「你這個熊黃子就不能聊點別的嗎?」忠良一邊倒著他自己帶來的一種稀奇古怪的白酒,不用說也是來路不正的廉價貨,一邊咋咋呼呼地說道,當然也是仗著兩人的關係特別鐵才如此做派的,「你淨弄這些噁心人的事來刺激我,你到底什麼意思呀?」
「給你加點調料唄。」桂卿戲言。
「噢,就因為我點了你不想吃的東西,」忠良冷笑道,「所以你就變著法地也不想讓我吃,是吧?」
「瞧你說的,我哪有那個心眼子啊?」桂卿一邊甜不學的臉端著酒杯讓忠良倒酒,一邊呲牙咧嘴地笑道,「我就是隨便這麼一說而已,你又何必當真呢?」
「不當針(真),怎麼認線?」忠良開玩笑道。
「你既然胃口淺,那就不要點這玩意嘛。」桂卿道。
「我樂意,」忠良道,「你管得著嗎?」
「我指定管不著啊。」桂卿道,然後便開始喝酒吃菜了。
「你最近都忙什麼了?」假裝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酒後,忠良又忍不住問道,「和死了一樣,泥牛入海了,也不見你和我主動聯繫,單等著我找你,真不夠意思啊。」
「造孩子呀,不然還能幹嘛?」桂卿異常放鬆地開玩笑道,他也是典型的窮大方,「你以為像你,整天沒點正經事干,就知道到處胡※竄,家裡都有老婆了,還不知道老實點,你可真夠造業的。」
「噢對,造孩子那可是大事!」忠良忽然又一本正經地說道,肚子裡好像憋了偌大一團大便拉不出來似的,他就是那個熊樣,沒事就喜歡干點乾噦人的事。
「怎麼樣,地都整平了嗎?」他關切地問道,就像個特別愛關心女下屬工作和生活的老上級,「造墒都造夠了嗎?播種了嗎?出苗了嗎?別整天在那裡干忙活,不行的話,也喊我去幫幫忙。」
「哎呦,你還懂造墒?」桂卿道。
「嗤,除了造原子彈的事我確實不懂之外,剩下的事你說我什麼不懂呀?」酒勁還沒上頭呢,忠良就開始擺開陣勢吹噓了,唯有如此方能促進酒精儘快地發揮作用,不然的話前邊的酒那就白喝了,「我是典型的百事通萬事能,能得都不長個子了,所以總是叫別人羨慕啊。」
「四個月左右吧。」桂卿略顯驕傲地說道,並伸出了四個手指頭在忠良眼前輕輕地晃了晃,如同他生了四個大胖兒子似的。
「哎呦,行呀你小子,恭喜,恭喜!」忠良兩眼放光道,仿佛桂卿那四個大胖兒子是他老人家生的一樣,「來,咱哥倆走一個,先提前慶賀一下你馬上就要晉升一級了!」
桂卿舉杯,兩人碰了一下,第一杯酒就下去了。
「有些神媽媽就是欠揍,」他們後來不知不覺地就聊到了看神媽媽這事,只聽忠良打了個酒氣十足的飽嗝後又略帶生氣地說道,「那個熊※嘴整天胡說八道的,一點數都沒有!」
「哎呦,哪個神媽媽又得罪你這位大仙了?」桂卿非常開心地戲言道,老不正經的樣子,「不行你弄她去,反正你的本事大,去練練唄,一口氣弄倒她,讓她也知道你的長處所在嘛。」
「姐唻,你聽我說呀,」忠良咽了咽唾沫,伸長脖子往桂卿這邊湊了湊,然後惡狠狠地說道,一點都不像嘻嘡玩的樣子,「那天黑天我回到家,往沙發上那麼一躺,打算小睡一會呢。哦,我在外邊喝了點小酒,回去也怪晚了。俺媳婦就板著個熊臉給我說,你以後注意點,你要是還想要這個家的話,就別整天在外邊胡作妄為,想幹嘛就幹嘛……」
「哎,我一聽這話不對呀,以前她可從來沒這樣和我說過話呀,今天這是怎麼了?」他接著講述道,小眼忽閃忽閃的,「我就問她是怎麼回事。剛開始她嘴硬得和鋼刀一樣,什麼也不說,就是叫我小心點。小心,小心,小心她啊。她越是不說,我越是生氣,最後我急了,直接對她說,你要是再不說的話,咱兩人就拉倒,領綠本本去!」
「最後,她磨磨蹭蹭地說了,」講到關鍵處,他又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說道,「說我在外邊有女人了,有相好的了,還把家裡的錢都拿出去養女人了什麼的。我的個乖乖唻,我一聽她這麼說,哎呀,我心裡那個氣呀,就別提了。然後我就問她了,你在哪聽說的這些事?結果你猜她怎麼說的?」
「她怎麼說的?」桂卿如邀問道。
「這個熊娘們說,」忠良道,「她是在糧滿鎮黃石莊那個神媽媽那裡聽說的,神媽媽竟然說我有早就外遇了,而且還鐵了心地要和她離婚,叫她心裡好有個打算頭,別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不會吧,神媽媽怎麼能這樣說的?」桂卿有些不解地說道,同時覺得這個神媽媽簡直是胡說八道,「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擱誰都是勸和不勸離的,那個神媽媽怎麼能這麼給恁媳婦說呢?」
「就是呀。」忠良道。
「她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桂卿打抱不平道,說的可都是真心話,「萬一恁兩口子真因為她那張破嘴離婚了,那不麻煩了嗎?那她的罪不是大極了?那她最後得下地獄呀。」
「姐,誰說不是這個理了,」忠良又吐了口唾沫後重重地罵道,看樣子到現在還惱火著呢,「雖然說我平時大大咧咧的,對什麼事都不怎麼在乎,不過那我也不想和俺媳婦離婚呀,對吧?」
「雖說俺兩人也經常吵吵鬧鬧的,但是我和她又沒有多大的矛盾,她這個人總起來說也不孬,我沒必要去弄那些事吧?」他憤憤不平地說道,說得也確實在理,「當然了,我這個人是比較熱玩,這個我承認,結婚以前我也談過那麼兩三個小妮,花錢的那種咱也玩了不少,可那都是結婚之前的花花事呀,對吧?」
「另外,我什麼事也沒瞞著她呀,」他又透露道,在好朋友面前也不避諱什麼了,「結婚之前我就給她說了,我以前就是那種人,叫她看著辦吧,我絕對不勉強,當時她也同意了。後來我也給她保證過,結婚以後我肯定老老實實地過日子,踏踏實實地掙錢,絕對不再出去花天酒地亂玩了,這些我都給說明了,一點也沒隱瞞——」
「她還是打心眼裡不完全相信你,對嗎?」桂卿像個蹩腳的偵探似的直接問道,「要不然她幹嘛去看神媽媽。」
「就是那麼回事,」忠良肯定道,「她當時只是表面上答應了,才說那個話的,我還看不懂她的那點小心思嗎?」
「那你說實話,結婚以後你找過嗎?」桂卿笑道。
「嘿嘿,說實話也偷偷地找過幾回,」忠良腆著個狗臉笑道,倒也知道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在實忍不住的情況下才幹的,而且又是在喝了點小酒之後才去找的,嚴格來講不能算數。」
「行,那個事咱先放一邊不提,我現在就問你一句,結婚以後你到底有沒有相好的?」桂卿頗顯裝腔作勢地問道,儘管他的內心其實也是非常真誠的,「說實話,別瞞我,瞞我就沒意思了。」
「嘿嘿,不瞞你說,以前倒是有過一個,」忠良又腆著個大狗臉笑了,真是越撓騰事越多,越扒拉越讓桂卿吃驚,「都是通過業務關係認識的,我往她們廠里銷貨,她負責和我聯繫,那麼一來二去的,慢慢地就勾搭上了。」
「噢,那個娘們比我大點,」說到這裡,他的神情又變了個樣,連桂卿看了都有點眼熱,「是個離完婚的,不過可有味了——」
他如此說著,腦子裡不禁又想起了他那個相好的,想著她細細的腰肢,白白的皮膚,窄窄的腦門,單單的眼皮,甜甜的嘴巴,不大不小的後備箱,不高不矮的個子,總是喜歡披散著的頭髮,一笑就愛露出來的兩個小虎牙,紫羅蘭色的小內褲,裝點門面用的小胸罩等等,都是他永遠難以忘懷的。要說他對那個娘們沒點感情,那純粹是騙人的,也是不足為信的,但是要說有多深的感情,恐怕也不現實,畢竟他也沒打算和她結婚,他只是好奇想玩玩而已。估計對方也是,就是玩玩而已。
「你這傢伙呀,唯一的毛病就是太熱這些事了,」桂卿笑著褒貶道,是不是也有羨慕的成分恐怕也不好說,「就和熱吃豬大腸一樣,看來已經上癮了,不容易改掉了!」
「哎,兄弟,我給你說啊,這個食色性也,孔老夫子他老人家不是也這樣說了嗎?」忠良繼續恬不知恥地笑道,一副江湖老油條的樣子,一心想要在桂卿面前尋找優越感,「所以說,我這個事也不能算是什麼多大錯誤,根本用不著上綱上線的。」
「其實說到底,那個娘們不也是圖的多掙兩個妻侄錢嘛,要不然人家不該我不欠我的,能那麼輕易地讓我睡嗎?」他隨即解釋道,倒也頗有些自知之明,「你看看我的這個小個頭,我的這個小巴狗腿,除了這個爛臉長得還稍微有那麼點人樣之外,你說我有什麼呀?」
桂卿忍不住笑了,心情大為好轉。
「人家那麼一個風情萬種的小娘們願意讓我隨便擺弄,說穿了不就是為了錢嗎?」忠良又非常直白地自嘲道,「這個事啊,我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明白。」
「姐,世界這麼亂,你說我裝純給誰看啊?」他捎帶著又感嘆道,到底是和桂卿混久了,都學會用這種方式說話了,「感情那麼貴,你說我談得起嗎?唉,該玩的時候不玩,能玩的時候不玩,那我豈不是標準的缺心眼子嗎?」
「你當然不缺心眼子,」桂卿藉機笑著諷刺他道,總不能讓他太狂了,否則他很快就會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的,「你心眼子多得都不長個子了,可是你有勁就是不往正道上用。」
「兄弟唻,你說得對啊,有勁我應該往俺媳婦身上用,那裡是你說的正道,可是有時候她硬是不讓我用呀,那我就沒辦法了,對吧?」忠良又幹了一杯酒後,像想像中的梁山好漢一樣大聲地叫道,也不怕旁邊有人聽見了會笑話他。
「姐,她今天這事,明天那事,」他借著酒勁抱怨道,正驗證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老話,「不是頭疼就是腚痒痒,反正是很少有讓我過癮的時候,可把我給憋壞了。」
「我這也是東方不亮西方亮,硬讓她給逼的,我給你說。」他發完牢騷之後又順便給自己的浪蕩行為找了點藉口,真是死不要臉,「另外,我這不是也想換換口味嘛,整天吃一種菜,你不覺得膩歪嗎?」
「媳婦和菜不一樣,」桂卿有些氣短地說道,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話好像說服力並不強,「這個不能亂比喻,而且我覺得,任何比喻都是不恰當的,都比不到那個窩上去,充其量也就是有點像而已。」
「嗤,這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忠良抬槓道,其實他說的也是實話,「照我看也就是那麼回事罷了,你就是喜歡裝。」
「我不和你爭這個了,怪沒意思的。」桂卿不耐煩地說道,同時在語氣里又暗暗地給自己加了些大義凜然的意味,不然的話他會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
「那你和誰爭有意思啊?」忠良故意問道。
「和誰爭都沒意思。」桂卿搖頭道,好像天下就有人願意和他爭似的,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我就問你一個事,現在你和那個小娘們徹底了斷了嗎?」他接著又問道,顯然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沒點意思了,「我覺得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你不能迴避這個事情。」
「說斷也斷了,說沒斷也沒斷,這個事你叫我怎麼說呢?」忠良說到此處有意停頓了一下,就像正和某個他喜歡的小妹互動的時候想要換個新鮮局面一樣,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喜歡不喜歡,然後又繼續旁若無人地笑道,「反正算是藕斷絲連吧,我要是想要再續前緣也行,基本上就是這麼個情況,你也知道愚兄我這個人的。」
「你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麼藕斷絲連,再續前緣,我呸!」桂卿笑著罵道,也不給這種羽人留什麼面子了,同時覺得今天這頓酒真是沒白來喝,「你這傢伙可真是不要點熊臉啊!」
「噢,你這麼個玩法,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你能怨恁媳婦懷疑你嗎?」他繼續嘻嘻哈哈地褒貶著忠良這廝,「你能嫌她去看神媽媽嗎?其實這事說起來根子還在你這邊。」
「嗯,確實是我不對,這個我也得承認。」忠良依然很豪放而又無恥地笑道,一點也沒覺得他的問題在桂卿眼裡有多嚴重,多無聊,更沒覺得這事在他媳婦眼裡有多嚴重,多難以接受,他想當然地以為不就是隨便玩玩嘛,真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可是她也不能為了這個事去找神媽媽幫忙呀,你說說神媽媽那張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啊?」緊接著他又如此狡辯道,反正都是他的理,錯的總是別人。
「女人就是智商低,別管什麼事都喜歡依賴別人。」他又自以為是地總結道,一杴就撂倒了全天下的女人。
「本來就是你不對,你怪人家神媽媽幹嘛呀?」桂卿哭笑不得地指著忠良的大腦袋傾盡全力地教訓道,要不是看在多年老夥計的份上,他根本就不想理他了,「噢,光許你自己在外邊瀟灑快活,又是投資找相好的,又是花錢找一次性的,就不許人家懷疑你,就不許人家去看看神媽媽?再說了,人家王歡之所以去看神媽媽,那也是為了挽救你們兩人的婚姻,挽救你們兩人的感情,對吧?」
忠良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搞得桂卿很是心虛。
「這充分說明了她還是很在乎你的,」桂卿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既然他方才已經說開頭了,「或者說心裡還是有你這個人的,要不然她也在外邊找一個,給你弄個綠油油的帽子戴戴,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我看她敢!」忠良將粗短的橫眉一豎,或者是將短粗的豎眉一橫,將本就不大的白瓷酒杯往桌上猛然一擲,同時凶神惡煞地說道,「我借她兩個膽她也不敢!」
「她要是真敢這麼玩,」忠良又發狠道,真不知道丟幾個錢的人,還覺得自己多光彩呢,「我要是弄不死她,我就不姓李!」
「哎呦嗨,你還怪厲害唻,弄那麼大的動靜,」桂卿嘴裡雖然是這麼說笑著,其實心裡卻總感覺好像是他本人和王歡有一腿似的,簡直心虛得要命,儘管背地裡他也未必就不想和她有這一腿。
「難道說只許州官放大火,就不許百姓點油燈嗎?」他裝模作樣地當頭問道,好像他就能永遠當一個好人似的,也不知道給自己留點餘地和退路,「你能在外邊風流快活,人家就一定得給你守節嗎?」
「我的好弟弟唻,我真心實意地給你說啊,」忠良挨訓之後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得意洋洋地正眼對著桂卿如此絮叨著,一會狗臉一會貓臉的樣子著實煩人,「男人要是趁著年輕的時候不多找幾個年輕的,不多見識見識這樣的那樣的不同樣子的,那壓根就不能叫男人,或者說雖然名義上是男人,但是卻白活了一輩子,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
「而作為女人來講呢,」他接著又擺出另外一副可笑至極的嘴臉來說道,也不知道他哪裡弄的這麼多歪歪理,「女人要是不守婦道,那就不能叫女人,那叫賤貨,人盡可夫的賤貨,懂嗎?」
「我的個老天哪,你這是什麼邏輯呀?」桂卿的牛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就和對方當場較起真來,儘管他也不想當什麼所謂的正人君子,保證這輩子不去想別的,他現在只為爭這個理,「咱仔細地分析分析這個事啊。你希望自己的女人恪守婦道,老實本分,這輩子光跟你一個爛人混,但是你又滿腦子想的又是多玩幾個別的女人。那我問問你,你玩的女人都是誰的女人?難道這些被你玩的女人就沒有自己的男人嗎?難道她們的男人就希望她們被別人玩嗎?」
「淫人妻女者,妻女必被人淫,你想說的是這個,對吧?」忠良冷笑道,一副早就看破偽紅塵的樣子。
桂卿聞聽此言,感覺非常意外。
「你說的話我都明白,你講的道理我也都懂,」忠良肉頭肉腦地拖著長腔強調道,大有「朕就是這樣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的氣勢和派頭,只是他壓根就不知道有這個典故罷了,「但是,我就是這個邏輯,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尿性,明白嗎?」
「我能不明白嗎?」桂卿拽道。
「凡事就只能是我占便宜,不能是我吃虧,我管他老爺個的別人是怎麼想的!」忠良極為狂妄地放言道,語氣霸道和豪邁得要命,顯然是對自己的這套理論很有信心,「我總不能缺心眼子硬充老好人,去當那個垃圾筐,專門娶別人玩剩下的女人吧?那與其這樣,還不如把我玩剩下的女人留給別人娶呢,你說對吧?」
「你這傢伙,本性大暴露啊。」桂卿嘴笑心不笑地回道,但與此同時卻也很佩服對方說的這番粗魯話。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弟弟你的眼裡,我和在泥窩裡玩的光腚小孩有什麼區別嗎?」忠良半醉半醒地說道,言辭間竟然頗有幾分出人意料的禪意,這就讓桂卿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根本沒有!」忠良肯定道。
「所以,有些事我瞞你幹嘛呀?」他又帶著酒氣表白道,「還不如實話實說痛快呢,你說是吧?」
「我說了算嗎?」桂卿揶揄道。
「當然算了,」忠良抬頭很認真地說道,然後又開始笑嘻嘻地解釋起來,神仙來了拿他也沒招,「我說只能我占便宜不能我吃虧,可不是針對你說的,我對你例外,永遠都例外,誰叫咱倆是電焊條焊出來的鐵哥們呢,哈哈。」
「哥唻,你千萬別這麼說,承蒙錯愛,我的小心臟受不了。」桂卿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道,不想讓他的話落了空。
「行了,我親愛的老弟唻,天塌下來你也照樣談笑風生,我還不知道你的嗎?」忠良竟然也開始學會反諷了,這讓桂卿不禁心頭一喜,覺得他這個朋友沒白為,「你和入定的老和尚一樣,上學的時候就有人叫你老夫子了,那怎麼會錯呢?」
「不是,你這拖泥帶水的,到底幾個意思呀?」桂卿隨之笑道,頗有些尷尬和無奈,只能姑且順著對方的意思來,「一會老和尚,一會老夫子的,我真有那麼老嗎?」
忠良斜眼看了桂卿一下。
「另外,你這個評論未免也太主觀了吧?」桂卿抗議道,「搞得我連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說什麼都不好,說什麼都不合適。」
「你老人家別著急,也別生氣,」忠良立馬出言安撫他道,竟然和哄孩子一般,「我這可是正兒八經地誇你啊。」
「我知道你這是誇我,」桂卿諷刺道,「可是你至少得誇得我比較舒服才行呀,不能這麼惡拉拐帶外加不懷好意地誇我呀。」
「我這個人說話從來就是這個千人膈應萬人嫌的小熊樣,你可千萬別要求太高啊,」忠良趕緊自嘲道,看來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要不然的話,咱們兩人肯定連夥計都做不成了。」
此刻,桂卿雖然覺得忠良說話的聲音太大了,而且笑聲也太放肆了,幾乎都沒有任何保密性可言了,可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告訴對方,所以只能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以求帶動對方說話也小聲點。但是如此一來,倒顯得是他說話畏畏縮縮得不夠大方了,這令他感覺非常不舒服,頗有些惱火,因為他畢竟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個要幹壞事的特務似的,始終見不得光。他素來是喜歡光明正大、利利索索的,至少是在飯店裡聊天的時候要這樣,但不是要大聲喧譁和咋咋呼呼的,那樣會惹人討厭,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其實有些話,他不好對忠良說。
「所以啊,恁哥我那天直接去找那個不入路的神媽媽了,」忠良像極度缺乏自知之明的乾隆皇帝滿世界吹噓自己驕人的文治武功,武聖關羽不經意間誇耀自己過五關斬六將的光輝經歷一樣,開始大聊特聊他是怎麼治神媽媽的事了,「等人都走個差不多了,神媽媽就哈欠連天地問我來看什麼的。我把臉一黑,把眼一瞪,直白地給她說,我勁頭什麼都不看,我就是來問問你當時怎麼給俺媳婦說的!」
桂卿伸著脖子也想儘快知道答案。
「結果她上來竟然還給我裝糊塗,」忠良談興頗濃地回憶道,因為提到他幹的好事了,他得好好地諞一諞,「姐,她說什麼天天來的人太多了,我又不記得誰是恁媳婦,你叫我說什麼?」
「我就說了,你不記得是吧?」他演戲一般講道,也知道先抑後揚的道理,節奏把握得很好,「那不要緊,我給你說說她長什麼樣,她都給你說的什麼事,你又是怎麼給她出的小點子,估計你就記得她了。後來我把情況一說,她立馬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最後我就給她說,」說到關鍵處,他的語氣就變得非常具有權威性了,一聽就不是好惹的主,「你給我聽好了,回頭俺兩口子要是因為你說的話離婚了,我就把你這個老鱉窩給挑了,給砸了。」
「她一聽我說這話,當時就害怕了,」他繼續顯擺道,反正也桂卿也沒法去驗證什麼,「然後她就一個勁地給我賠不是,說她說的也都是無心的話,也不是想要拆散俺兩口子意思,她也是為了不讓俺媳婦想三想四才那樣說的等等。」
桂卿笑笑,只當是聽故事了。
「然後我不等她說完,」忠良又道,「就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她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等下回俺媳婦再來的時候,該怎麼辦你心裡明白,我給你100塊錢,你拿著,辦不好我交待的事,有你好看的……」
「說得好,這種老娘們就得嚇唬嚇唬她,」桂卿由衷地佩服道,覺得忠良此舉甚好,「她才知道不能隨便扯老婆舌頭,到處搬弄是非。」
「絕對不是嚇唬,」忠良一臉嚴肅地糾正道,好像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當時就是真的。」
「我也想了,」忠良一臉毅然地說道,「她要是再敢鼓動著俺媳婦這事那事的,我一定剝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說什麼也得把她的鱉窩給挑了,我絕對不會輕饒她的!」
「那後邊事就不用問了。」桂卿再次笑道。
「那還用說嘛,」忠良亦呵呵笑道,「後來俺媳婦又去了一次,結果回來之後就笑眯眯的,和上次完全不一樣,喜得要命,晚上辦事都比以前更有味了,都不要我教導了,哈哈。」
「唉,女人啊。」桂卿嘆道,原不該他嘆的。
「所以說,這個男的再不管,再笨,閉著眼也比女的強,」忠良稍顯理性地總結道,腦子裡的內存立馬就被占用光了,他其實是想不了這麼複雜的事情的,「平時你光看她們能得不撐,嘴上咋咋呼呼的,其實那都是瞎能,都沒能那個窩上去。」
「就和我說的這個事樣,」他道,「其實我背地裡都找完神媽媽了,我都嚇唬完人家了,末了俺媳婦還覺得人家說的話是真的,太神了,這不是很可笑嗎?這不是很可悲嗎?你說這個世界上哪有真事呀!」
「是啊,要不怎麼說女人當家,牆倒屋塌呀,」桂卿附議道,好像有多深刻的體會似的,「另外就是,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關鍵就是一個心理暗示,」忠良揭秘道,「人家怎麼忽悠她,她就怎麼信,也不好好地想想,到底是因為什麼,整個就是一個缺腦子貨。你說這樣的人要是在外邊混事,那還不得讓人家騙死?」
「所以呀,人家才願意嫁給你,好混碗飯吃。」桂卿笑道。
「也對,」忠良仰頭嘆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嘛。」
略過片刻之後他又神神叨叨地說道:「不過最近這一陣子我發現有個事不大正常。」
「什麼事?」桂卿頗感興趣,這就有些不應該了。
「我老是感覺這個熊娘們可能對我有二心了,」忠良頗顯焦躁地說道,一副顧慮重重而又無可奈何和無所謂的樣子,「當然了,也不是說她就一定有那個事,但是我也不能完全排除。」
「我的個乖乖唻,你不是唱戲給我聽的吧?」桂卿饒有興致地調侃道,就如同一部非常經典的好萊塢大片馬上就要演到高峰處了,下邊都是很可觀的地方。
另外,說到二心,他又想起來《西遊記》中如來佛祖對猴子的說法,好個二心啊,都是一般的意思。
「你別搗了,這樣的事我能和你嘻嘡著玩嗎?」忠良道,看來他確實遇到難處了,不然不會這麼說話的。
「到底是怎麼個情況?」桂卿雙眉緊鎖,貌似關心實則也很關心地問道,一身的俠肝義膽展示無疑。
「最近有好幾回,我發現她打電話的時候老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忠良一改剛才睿智果斷的瀟灑勁,轉而愁眉不展、猶疑不決地說道,完全變了個人,「有時候我們正吃著吃著飯,突然來電話了,她摸起手機就往廚房或者陽台那邊去,看起來好像是怕我和俺閨女吵著她的意思,其實根本就不像是那麼回事,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
「嗯,那你是應該小心點了,」桂卿神色凝重地說道,好像他就是一個資深的冒牌偵探一樣,既然特務的活不好干,他也就不打算幹了,「俗話說,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嘛。」
「對,兄弟,我也是這麼想的,」忠良二二思思地肯定道,看來是有點拿不定主意,「不過呢,我又怕萬一要是誤會了她,那就顯得咱不講究,對媳婦不信任了,那樣肯定不好。」
「哎呀,你可以先悄悄地搞搞小火力的外圍偵查嘛,」桂卿自作聰明地出主意道,這種事往往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可以先摸摸情況,手裡多少抓點證據再說。反正我覺得吧,這種事還是要慎重一些好,要是拿不到確鑿的證據,你可千萬別輕易地撕開臉說,那樣的話容易傷她的心,以後就不好再彌合了。」
「嗯,賢弟說的很有道理,」忠良吧唧吧唧嘴後咬咬牙表揚道,他應該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如同笨拙的恐龍下了一個極大的蛋,「我就按你說的辦,先不打草驚蛇,等摸清楚情況再說吧。」
「哎,對了,你上回說的那個事處理得怎麼樣了?」忠良放下酒杯關心地問道,終於想起維護一下他和桂卿之間偉大的友誼了,「我一直忙得要命,從那之後也沒來得及再給你聯繫。」
「噢,你說俺弟弟和人打架的事?」桂卿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然後趕緊回道,恐怕耽誤了對方寶貴的時間,同時也顯得他的理解能力差,好忘事,「現在已經處理完了,沒什麼大事了,我忘了給你匯報了。」
「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忠良問道,現在有時間了。
「唉,我兄,你聽我慢慢說呀,」桂卿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又長舒了一口氣後才緩緩地敘談道,儘管他已經非常努力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緒了,但是仍然難掩心中的不快和壓抑,「我不是原來在電話里給你說過嘛,俺那片的一個好鄰居唐建英,原來和俺家關係也不錯,前一陣子他大兒唐星順結婚,俺爹和俺弟弟都在那裡幫忙——」
「怎麼幫忙還幫出事來了?」忠良不解地問。
「本來也沒什麼事的,結婚不就是那一套嘛,能有什麼呀?」桂卿陳述道,儘量把話說得明白一些,「結果呢,負責錄像的孩子是俺莊上秦元停的大兒,名叫秦超,他家和唐建英家的關係也很好。秦超這孩子他錄著錄著像,姐,中間有一段時間他沒錄,跑一邊玩去了。後來唐建英就生氣了,逮著秦超就問他,你這孩子怎麼最重要的那一段沒錄呢?秦超這孩子就說了,是桂明他爸不讓我錄的。唐建英一聽這話當時就火了,說他不讓你錄你就不錄了?你這孩子心裡一點熊數都沒有嗎?」
「那恁爹到底說沒說不讓錄的事?」忠良這話算是問到根上了。
「對,我的哥唻,你說得很對,問題就在這上面了,」桂卿把食指往眼前一比劃,然後又狠狠地在空中敲向桌面,顯得很是無奈而又憤恨地說道,「你想想啊,俺家和唐建英家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彼此離得又不遠,人家辦喜事,咱都是盼著人家順順利利、紅紅火火的,誰也不會存心搗蛋使壞,是吧?除非是原來和他家有仇的人,才會借著這個機會故意找事使壞的,不然的話誰願意背著破壞人家一輩子婚姻大事的罪名呀,對吧?」
「嗯,是這個道理。」忠良道。
「所以說,有些事實在是沒法說,因為張不開那個嘴呀。」桂卿又道,情緒依然比較激動,「雖然唐建英當時沒直白地找俺爹說這個事,但其實他本身並不想把這個事掩飾過去,而是老是想著把這個事給鬧大,因為他後來不管逮著誰都是那句話,是俺道武哥他不讓錄的,是俺道武哥他不讓錄的,而且他每次這樣說的時候還都顯得氣得要命,看起來是說不能說、道不能道的樣子,只能在那裡干生氣,其實他比誰說得都多,可以說是到處搖赫這個事。」
「你仔細地想想啊,他雖然沒直接給俺爹說這個事,但是俺爹後來還能不知道嗎?」他又講道,言辭之懇切令忠良頗為動容,「俺爹他只要知道了,那肯定覺得窩囊得慌,覺得憋屈得慌呀,對吧?因為他一直都說,他沒說不讓秦超錄像的話,至於到底是誰不讓錄的,他其實也不知道,但是這個大帽子不能平白無故地扣在他的頭上呀。」
「別是這孩子自己偷懶,」忠良略做沉思之後分析道,想來也有幾分道理,「嫌累不想錄的,然後隨便找個人替他當擋箭牌,結果巧了,就找到恁老爹了,因為他忠厚老實,好捏巴呀。」
「也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桂卿徒勞地分析道,就算現在他分析得再好也沒什麼用了,「反正都沒什麼過硬的證據,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誰也說不清楚。也有另一種可能,當時真有人不讓這孩子錄了,只不過他記錯人了,把俺爹當成那個不讓他錄像的人了。本來這孩子和俺爹也不怎麼熟悉,平時就認不大准,所以這個事也不好說。」
「這個事吧,你這麼一說,那還真不好判斷呢。」忠良道。
「就是呀,」桂卿頗顯無奈地抱虧道,倒也不是單純叫屈,而是覺得他老爹被冤枉的可能性比較高,「俺爹至始至終都說,他沒說不讓錄,他沒說不讓錄。他既然讓人冤枉了,那他肯定覺得虧得慌呀,老實人嘛,肯定是最受不了這個事了,你說是吧?」
「那恁老爹當時或者後來,找唐建英了嗎?」忠良道。
「肯定不能找呀,他要是主動找人家解釋的話,那不是把這個事越描越黑了嗎?」桂卿直接回道,「唐建英這孩子最奸詐的地方就是,他碰見誰都說是俺爹不讓秦超錄的像,但就是在俺一家人面前一個字都不說。他就喜歡背地裡糟蹋人,扇陰風,點陰火,這是他一貫的風格,祖輩傳下來的功夫,我是了解他的為人的。」
「噢,那我明白了,」忠良大聲說道,好似親自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因而臉上不免有些得意之色,「他到處糟蹋恁老爹,然後呢還不找恁老爹當面說開這事。也就是說,他至始至終都沒給恁老爹一個解釋和說明的機會,就那麼直接到處造謠生事。」
「對,沒證實的事就到處亂說,」他又刻意強調道,好似戲劇里的黑臉包公一般,「就是造謠生事,就是污衊!」
「造謠生事沒事,污衊也不要緊,」桂卿頗顯仁厚地回道,但是行俠仗義的意味卻一點都不少,「關鍵是你至少得找機會聽當事人解釋一下吧,結果這孩子沒有,所以我覺得他就是有意這樣的。」
「那他這是存心借著這股勁給恁老爹使壞的,」忠良道,他以為自己判斷得也很有道理,「他這是演的苦肉計,純粹是操人的。農村里這樣的人也有,一點也不出奇,這麼看這孩子是夠陰毒的。
「有時我也想了,」桂卿不勝煩惱地揣測道,「這也可能是唐建英和秦超事先商量好的小點子,故意往俺爹身上潑髒水,叫俺爹有嘴說不出,干吃啞巴虧的。畢竟人心複雜,一個莊就是一個小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可能性都有,對吧?」
「那恁家以前和他家有什麼大的矛盾嗎?」忠良問,想從過去的日子裡尋找一點破案的蛛絲馬跡。
「說實話,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桂卿如實地說道,這也正是他最為擔心的地方,「不過人家要和你使壞,也不一定非得和你有什麼大的矛盾吧,因為畢竟人心複雜得很,羨慕、嫉妒、恨,隨便哪樣情況都有可能成為使壞的原因和藉口。」
「那倒也是。」忠良道。
「我記得以前俺奶奶就曾經說過,」桂卿緩緩地回憶道,同時他也清楚包括奶奶在內的絕大多數普通人還是傾向於喜歡聊自己以前幹過的好事,而對從前經歷過的那些腌臢事則會選擇閉口不提,如果也有腌臢事的話,想來這都是人之常情,「唐建英一家三口人在過去挨餓的時候差點餓死的,是俺老爺好心拿出家裡的糧食救濟的他們一家人,他們一家人才能撈著保住小命活下來的。要不然的話,這孩子早就隨著他爹娘見閻王去了,那就沒有後來他結婚生孩子這些事了,也就沒有什麼他能混得人五人六的這些事了。」
「哎,那要照你這麼說的話,唐建英一家人應該永遠對恁這一家人都感恩戴德的,有報不完的恩才對呀,那他怎麼能幹出來這種有意誣賴人的事情呢?」忠良凝眉納悶道,雖然他也能約略地猜出一部分答案,「因為這個事要從理論上說,可是有點講不大通啊。」
「哎,我的好哥哥唻,」桂卿嘴上不禁笑道,心中卻甚感悲涼,因為這是一個比較沉重而深遠的話題,「虧你還是個地道的農村人,竟然也悟不透農村的這些爛事,看不明白農村的這些爛人,正所謂一碗米養個恩人,一斗米養個仇人,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
「呦,這話倒挺新鮮。」忠良道,看來真沒聽說過。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恩有多大,仇就有多大,這麼說,你明白了嗎?」桂卿略帶輕視地笑道。
「我還是不明白。」忠良又道,他倒是實誠,只是有些故意。
「你小子這回表現得倒是怪實誠,」桂卿著實佩服忠良的好學謙虛之心,因而在隆重地表揚他一句之後又較為耐心地講解道,好為人師的老毛病不小心又犯了,「可謂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甚好,甚好,那我就詳細地解釋一下吧。」
「我給你舉個例子,」他將一番自己曾經琢磨過多次的道理向忠良娓娓道來,打算做一個優秀的好老師,「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道理我先不說,咱就是說說這個受恩的人普遍存在的一種心理癥結吧。假如是你,你因為某種天災人禍自己倒了大霉,眼看著就要死了,結果在萬般無奈之際受了別人的大恩大德,那麼你在逃過難關之後,是不是首先要想著怎麼感激人家呀?」
「那是當然的了,不然我還是人嗎?」忠良橫眉回道。
「剛開始你肯定是這樣想的,而且很可能還是這樣做的,但是後來時間長了呢?」不等忠良再往下繼續回答,桂卿緊接著又追問道,執拗得有些可笑,偏執得有些迂腐,「時間長了你肯定會煩,而且會煩不勝煩,因為報恩的這個念頭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你心中一個十分沉重的負擔,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了。特別是大家都在一個莊上住,誰不知道誰的,老少爺們都知道你受了人家的大恩,你報答人家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呀,對吧?正是這個理所當然,會慢慢地把你逼瘋的。」
「我覺得不至於吧?」忠良道,他心中依然不解。
「實話告訴你吧,絕對至於,」桂卿十分肯定地回道,這正是他要說明的觀點,「你之所以覺得不至於,那只是因為你還不懂人心,沒真正看透人心。雖然說俺老爺奶奶活著的時候也未必就圖他什麼,或者是想著要得他的什麼濟,但是對於唐建英來說,每次當他看到俺一家人的時候,肯定就會讓他想起來他小時候快要餓死的情景,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長期的無形的折磨,他根本就受不了。」
「嗯,你說的話,好像也有點道理。」忠良道。
「另外還有一點,」桂卿又分析道,這就有點猜測的成分了,但是也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他家的兩個孩子沒個學習好的,一個比一個笨,一個比一個憨,說是兩個豬一點都沒冤枉他們。」
「然後你再看看俺家呢,姐弟三個全是大學生,對吧?」說到此處,他臉上就開始有點掩飾不住的小得意了,「雖然俺姐是後來進修的,但那也不簡單呀,對吧?」
「還有就是俺大爺家的哥和姐,」自己家的情況說完了,他就開始說本家的事了,「俺大哥張德冬上的是上海交大,俺大姐張德寧上的是南京大學,都是響噹噹的名牌大學,一般人根本考不上的。」
忠良聞聽此言,也禮貌性地表示出了羨慕之意。
「當然了,我不是說在你跟前故意炫耀什麼,」桂卿又表白道,幸好他還知道別炫耀得過頭了,從而引起對方的反感,因為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因為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地方,不過在唐建英那種人眼裡看來,恐怕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你說是吧?」
「對啊,兄弟,」忠良不禁感嘆道,思緒也跟著活泛了,或許是剛才的酒勁已經過去了,「人都是和身邊的人比,才會起這個嫉妒心,才會覺得難受的。」
「比如說,」他也會舉例子,而且舉得還很恰當,「誰也不會去嫉妒北京或者上海的一位億萬富豪過得有多好,活得有多瀟灑,因為那玩意畢竟離自己太遠了,犯不著去嫉妒,但是對於身邊的熟人,要是過得比自己好一點,那就很難受了,更何況還受過人家那麼大恩……」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桂卿一邊說著,一邊終於顯得有點開心了,因為忠良總算能精準地理解他的意思了,「所以說,有時候你比你身邊的人過得稍微好點,哪怕只是好那麼一點點,在某些人看來那就是一種極大的罪過,而且是罪不容赦,民憤極大。而對於那些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沒有什麼直接關係的人,即使他們混得再好,再厲害,那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誰也犯不著去恨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對吧?」他又嘮嘮叨叨地補了一句,顯得有點畫蛇添足了。
「嗯,你越說,我越覺得對,」忠良不住地點頭道,情緒也跟著上來了,思路也隨之打開了,「我記得俺莊上好幾年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我不妨講給你聽聽。當時是弟兄兩家,老二家連著生了兩個男孩,老大家一直沒有孩子。後來老大家不知道從哪裡拾了一個小男孩,肯定也是花錢買的,結果呢,後來那個小孩不小心掉井裡淹死了。當時那個小孩應該是夏天跟著人家大孩子去逮青蛙的,冤巧路窄就死了個熊了。然後老大媳婦慢慢地就有點魔怔了,她接受不了這個事情嘛,對吧?」
「然後,老大媳婦就把老二家的孩子給藥死了?」桂卿問。
「咦,你知道這個事?」忠良道,顯得有些驚奇。
「我不知道,這是我猜的。」桂卿笑道。
「恭喜你,猜准了,」忠良意味深長地說道,並沒因為故事被猜到了而感覺一絲尷尬,「後來老大媳婦就想法把老二家的一個孩子給藥死了。當時她本來想把老二家的兩個孩子都給藥死的,只不過那個大孩子能,覺得不對勁就跑了,算是撿了一條命吧。」
「我說的事和你說的這個事其實是一個道理。」桂卿道。
「我理解。」忠良道,這回貌似深沉了。
「你現在再回過頭來看看我給你說的那個事,你就明白唐建英到底是什麼心理了吧?」桂卿道,「他其實就是心裡不平衡!」
「噢,我老輩的不如你,小輩的不如你,但我總得有一件事情比你強吧?」他模仿唐建英的語氣說道,「那就是我有錢,我嘴大,所以我在道德上就要糟蹋你!」
「真是什麼※人都有啊!」忠良嘆道,然後又問,「那後來又是怎麼打起來的呢?」
「俺爹知道這個事之後,」桂卿咽了口大酒之後講道,現在說起來這個事心裡還覺得異常難受呢,「他雖然說屈得要命,也氣得慌,可是畢竟他既沒親眼見到秦超怎麼和唐建英學的話,也沒親眼見唐建英到底是怎麼糟蹋的他,所以就只能一個人生悶氣。」
「我說呢,老爺子也干不上來那個事。」忠良道。
「再後來吧,俺弟弟不知道聽誰說了這個事,」桂卿隨即解釋道,提起自己的弟弟來也是煩得要命,但是他也沒辦法,畢竟他誰也管不了,誰問不了,「噢,他最近不是回到家裡來想著包山搗鼓什麼大棚,開什麼農家樂嘛,我好像給你說過這個事了——」
「是,說過了。」忠良道。
「然後他就直接去找秦超這孩子了,」桂卿繼續講道,「問他怎麼就該血口噴人,胡說八道的,淨冤枉人。」
「那肯定得打起來啊,」忠良瞪大眼睛說道,他對桂明的性格脾氣多少也了解點,「恁弟弟可不像你,平時能吃能忍的,從來不和人爭,也不和人搶,他本身長得就二武中實的,再加上脾氣又躁,眼裡肯定是容不得沙子的。」
「所以啊,我最煩的就是他這一點了,」桂卿不勝厭惡地說道,眼中雖然全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但是他又拿弟弟實在是沒有辦法,因而只能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了,「有些事你得智取,絕對不能硬來,俺弟弟平時幹事就是有些魯莽,不大喜歡動腦子。當然了,客觀來講這個事也不能全怪他,他也是氣急了才那樣乾的。」
「嗯,我知道。」忠良道。
「當時吧,俺弟弟不是去找秦超嘛,」桂卿接著講道,「結果秦超這孩子話還沒三句半呢,張口就來了那麼一句,媽個※的,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想問,就回家問恁爹去!」
「我的個乖乖唻,這麼囂張?」忠良嘆道。
「你想想,俺弟弟他能忍得了這句話嗎?」桂卿儘量平實地說道,他不想在裡邊添油加醋,那樣也沒什麼意思,「結果他二話沒說,掄起皮錘照著那孩子的臉就打了過去,一下子就把那孩子給打溝里去了。然後呢,那孩子的姐夫當時也在現場了,那傢伙一看這個情況,上去就和俺弟弟幹了起來,然後三個人就在溝底下打成一團了。俺本家的一個不遠的哥一看這種情況,當然也要跟著偎上去打了,可是被唐建英這個傢伙半路給硬拉住了——」
「他這是拉偏架啊!」忠良信心十足地說道。
「對啊,所以我一直就說這個※※※傢伙才是真正的老奸巨猾,老謀深算,標準的血壞種一個,」桂卿隨即非常舒暢地痛罵道,仿佛唐建英那廝就站在他跟前正支著耳朵聽著他痛罵呢,「那邊兩個人打一個人,這邊他硬按著俺本家的那個哥不讓上,這不是血壞種是什麼?」
「名義上他還是想勸架,不想讓兩邊打得那麼厲害,其實就是他個※※暗地裡搗的鬼,使的壞!」桂卿繼續罵道,「有些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這些小歪巴心眼子多,一眨巴眼一個,一眨巴眼一個。」
「有些人就是能過火了,」忠良感慨道,「屬於典型的小人能,結果還把別人都當傻子看待,真是可笑至極。你說這個年月誰憨誰傻,誰看不出來呀?他居然還在那裡諞能。」
「一人一個看法,一人一個活法。」桂卿嘆道。
「那後來呢?」忠良又問,「情況怎麼樣了?」
「後來肯定不能老是打呀,要不然不就出人命了嗎?」桂卿稍顯後怕地回道,「慢慢地就被別人拉開了。」
「不過有一個事怪那個的——」他接著道。
「哦,什麼事?」忠良再問。
「就是俺弟弟和那兩個傢伙打架的時候,」桂卿又道,同時也覺得臉上沒什麼光彩,畢竟這個情況會顯得自己家人緣不好,「據另一個和俺家關係不孬的人說,當時旁邊還有一個傢伙,也是俺莊上的,小名叫北列,這孩子當時也打算上去揍俺弟弟的。」
「哎呦,這孩子他跟著吃什麼熱,充什麼人熊的?」忠良立即不解地問道,「難道說他家和恁家以前也有仇嗎?另外,他和那個秦什麼的家,或者唐建英家的關係就那麼好嗎?」
「所以啊,這才是我覺得人生最可怕的地方,」桂卿頹唐而又深沉地說道,他的表情充分說明他現在的想法是嚴肅而認真的,「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講,據我所知,俺家老輩的少輩的加起來都和北列家沒有任何冤讎和矛盾,而且我每次見了他都和他有說有笑的,也從來沒和他鬧過任何矛盾。更重要的一點是,這麼多少年來我一直拿他當個比較知近的好朋友對待,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和他的關係不孬,很要好,平時我對他爹媽也都是可客氣了,結果沒想到其實是我瞎了狗眼啊!」
「真是人心難測啊!」忠良嘆道。
「唉,所以當我一聽說這個情況的時候,」桂卿端起酒杯心灰意冷地嘆道,看來那件事情對他的影響確實很大,「我的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到底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誰和你真好,誰和你假好,不到關鍵時候還真不一定就能分得清,看得准。我覺得我平時看人就夠準的了,結果都沒看清小北列這孩子的真實面目,真是太失敗了,這個事想想我也覺得太后怕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做人最怕碰見這種暗地裡給你下黑手的人了。」
「那恁弟弟還明著給人打呢。」忠良不屑地說道。
「唉,這就是我最反感他的地方,」桂卿氣憤難耐地說道,好像心裡憋著很久的火一直都沒撈著發出來似的,「遇事不知道多動腦子,就知道咋呼咋呼,打打殺殺。噢,人家那邊稍微一刺激,稍微一耍點心眼子,他這邊上去就和人家打,就和人家拼,也不考慮考慮前因,也不想想後果,真是弱智到頂了。」
「你就拿北列這孩子來說吧,要是俺弟弟晚上和人打架,那孩子趁著黑天上去偷偷地捅他一刀,那他能知道是誰下的黑手嗎?」桂卿頗顯膽戰心寒地說道,「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這是圖的什麼呀?」
「叫我看呀,」忠良安慰道,「恁弟兄兩個要是互相中和中和就好了,你呢多點闖勁,他呢多點頭腦,那就完美無缺,天下無敵了。所以說,恁弟兄倆得團結一致,報團取暖才行,正所謂二人智慧勝一人嘛,Two heads are better than one,初中學的英語,我還沒忘呢。」
「我沒有闖勁,這不要緊,至少在多數情況下我能保全我自己,有道是委曲才能求全嘛,對吧?」桂卿如此說道,同時覺得忠良和他表弟田亮在某些方面真是太像了,連得意之下拽的英語句子都一樣,「而他就不一樣了,他要是再這麼愣下去,肉下去,他早晚得吃大虧,而且吃虧之後很可能還不知道到底是誰讓他吃的虧。」
「行,這個事得慢慢來,你有機會再勸勸他唄,」忠良像個十足的好人一樣勸道,然後又問,「那打架的事最後誰占便宜誰吃虧了?」
「打架這種事還說什麼誰占便宜誰吃虧的呀,」桂卿嘆道,越說越覺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家竟然會出這種拿不上檯面的破事,「最後肯定是兩家都倒霉啊。當然了,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好像是俺弟弟占便宜了,因為他把秦超那孩子打得躺地上不能動了。」
「那還不行嗎?」忠良隨即言道,「反正又沒吃虧!」
「你把這事想得也太簡單了,哪能那麼容易就結束啊?」桂卿苦笑道,看樣子他凡事總是想得太多,這次自然也不例外,「那邊兩個人對付俺弟弟一個人,結果還吃了虧,你想想他們能善罷甘休嗎?所以,等120把秦超這孩子拉走,110把俺弟弟帶走的時候,他們那邊就已經打電話叫了一大群小痞子來幫忙,來報仇了。」
「我的乖,那這個架不是越打越厲害了嗎?」忠良拍桌子瞪眼道,然後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於是語氣就變得和順了一些,「噢,不對,恁弟弟叫人家帶走了,那恁家不是?等著吃虧了嗎?」
「唉,誰說不是呢,」桂卿煩煩地回道,「所以一想起這個事來我就恨得牙根痒痒,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就想一腳踢死桂明這個傢伙。我現在倒不是有多恨人家秦超一家人,翻來覆去我就是恨俺弟弟這個人不會處理事。你說他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而且他還打算回老家創業,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他怎麼能和一個莊上的人打起來呢?他這不是腦子進水犯暈病了嗎?」
忠良笑而不語。
「咱都明白這個道理,」桂卿又耐心地闡述道,唯恐對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在戰場上打仗的時候最忌諱這一點了。噢,你跑去把敵人稀里嘩啦地騷擾了一頓,外觀上看著也挺過癮的,然後等敵人的大部隊真過來報復了,你自己先跑了,不管後邊的事了,也不管別人的事了,那怎麼能行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呀?」
「唉,衝動是魔鬼呀。」忠良提起了這句老話。
「對啊,你說說,咱平時又不是那種二狼八蛋的人,我上哪認識那麼多小痞子去?」桂卿又生氣地說道,「俺弟弟也是剛從外邊回來,他在本地也沒有多少到底的夥計,俺爹又是個老實窩窩,你說那個時候俺家能喊誰來幫忙?這個架還怎麼打下去?」
「嗯,確實怪愁人。」忠良道。
「說句難聽話,接下來只能任人宰割了!」桂卿嘆道。
「那還真懸了。」忠良道,他也是擔心得很。
「當時只有俺爹和俺娘在家,」桂卿又講道,心裡也是憋氣帶窩火的,「噢,那個時候俺弟弟還沒從裡邊出來呢,雖然他們心裡也慌慌得要命,擔心俺弟弟在裡邊挨揍吃虧,或者那孩子家裡人來報復,但是又有點想當然地覺得暫時應該沒什麼大事了。結果呢,俺挨邊的有一個鄰居平時和俺家關係不孬,為得也挺好,是她好心偷偷地跑俺家裡報的信。她說,秦元停和秦超爺倆喊了一大群痞子在莊子裡一個蔽窟里蹲著呢,估計一會就要過來報復,叫俺一家人小心點。」
「那可怎麼弄呢?」忠良盯著桂卿的臉問,不等得到答案便又急著說道,「要麼跑,要麼和他們那些※※拼了!」
「跑?」桂卿有些悽慘地笑道,「我的哥哥唻,你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嗎?再說了,人家老少爺們一看,噢,原來恁這一家人是光腚惹馬蜂,能惹不能撐呀?人家這邊一偎門,恁那邊就嚇得都跑沒影了,比兔子還快,這不是笑話嘛。所以,跑是絕對不能跑的。但是呢,肯定也不能硬拼,俺爹俺娘都那麼大年紀了,都是半大老頭子老媽媽了,你讓他們怎麼拼啊?俺爹當時要真是拿刀拿槍地和他們硬拼,那這個架可真是越打越大了,到最後肯定會弄得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