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散步牽手
2024-09-19 18:43:36
作者: 常山漸青
青雲縣來的人在錦陽大酒店大堂辦理完報到手續之後,曉櫻和第二個歌者恰好被分在該酒店的一間客房裡,而桂卿則被安排到了旁邊的一家老舊的招待所里去住,並且是和其他三人住在一間沒有廁所的大屋。另外,同住的其他那三個人根本就沒有和他結交的意思,甚至都沒怎麼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是沒怎麼多說話。
晚宴結束後,在零零星星地有人陸續退場的時候,桂卿看見曉櫻慢慢地起身,微笑著和同桌的人打著招呼,似乎要離席回房間的樣子。於是,他也趕緊向同桌臨近的人致意,表示自己要早走一會。他想在飯後和她一塊出去散散步,聊聊天,這既是出於一種禮貌,也是出於一種尊重,更是出於一種情感上不可或缺的需要。想到感情上這種稍顯羞澀和難為情的需要,他覺得自己近日來真是虛偽和膨脹到了極點,也不知道這樣做會惹她厭煩嗎?
「你吃完了嗎?」他跟上她的步伐,親切地問道。
「吃完了,你呢?」她停下腳步,熱情地應和道。
「嗯,一樣,出去走走吧?」他小心地建議道。
「嗯,好吧,」她甜甜地一笑,繼續優雅地往前走去,然後又調皮地補充道,「正好消化一下,哦,今晚我吃得有點多,可能是胃口太好的緣故吧,平時我很少這樣的,看起來人多就是容易吃多。」
「為什麼?」他還是執著地問道,並沒注意到她的解釋,「是不是邵繼清書記美妙的歌聲增強了你的食慾?」
「嗯,還行吧,」她格格地笑道,在迷濛多彩的燈光下露出一小排整齊光潔的牙齒,並沒有感覺到空氣中的點點涼意正在襲來,雖然她的牙齒一直都很敏感,「看來管理者的都得有點看家本領才行,不然的話那就很無趣了,尤其是在這種千人萬眼的場合。」
對於無趣這兩個字他總是很在意的,或者說是一種永遠的痛,他最恨無趣的人了,當然也害怕自己無趣。成為一個無趣的人,大約比成為一個十足的壞人還差勁,還叫人感覺噁心。
「是啊,他們這種人當中也有不少的文人雅客,」他一邊提醒她注意酒店大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輛,一邊並不怎麼有針對性地回應道,「你比如說現在市裡的一把手柳傳書,據說他的書法就很好,造詣很深。又據說他還是中國書協的會員,出版過個人書法選集呢。他的不少作品還應邀在韓國、日本等國家展出,並且被一些喜歡他作品的人收藏……」
本書首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看起來你很了解他的樣子嘛,至少是非常關注他。」她熱情而又嘲諷地說道,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好似早餐時碰到了非常可口的小點心,要是不多吃兩口就有點對不住自己的味蕾。
只要她開口,任何時候都是晴天。
「都是報紙上說的,我不過是鸚鵡學舌而已,」他絮絮叨叨地說道,好像有些不屑於談論這麼高級別的人物,「他這個人既像一位溫文而雅的謙遜儒者,又像一位才思敏捷的敦厚率直的尊者,具有非常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十分成熟的人格魅力。他平時說話總是給人一種信任、踏實和親近的感覺……他在異常繁忙的公務之餘,傾心擺弄書法和詩詞,並且成績斐然,十分令人敬佩。在他身上,既有專業行政工作者的思想智慧和著名企業家的敏銳眼光,又有書法家舞文弄墨的優雅情懷,處處閃耀出最具個性的創新精神和智慧光芒……」
「哎呀,請問你在背書疙瘩嗎?」她仰臉問道。
「嗯,你不覺得這些評論很有趣嗎?」他反問。
「好吧,確實很有趣,」她一邊賭氣似的說著,一邊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歡快舒暢的傾聽狀態,像是被某位懷有善意的天外飛仙順手給催眠了一樣,「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吧,市里一把手的義務宣傳員。」
「展開他的一幅幅作品,」他接著義務宣傳道,且覺得這樣做也很好玩,因為談論別人總是一件相對輕鬆的事情,可以很好地變化語氣和強調,還可以隨意地增加或減少喜歡或討厭的情緒,「有的酣暢淋漓,大氣磅礴,給人以震撼內心的力量之美;有的風姿綽約,姿態翩翩,如嫦娥舒袖,給人以溫和婉約的柔性之美;有的用墨濃淡相宜,揮灑自如,充分體現出大自然的純真,樸實;有的奇崛險峰,縱橫捭闔,表現出欹側之姿,橫斜之態……」
「你應該用陳鐸的聲音來描述這一段。」她建議道。
「要是用趙老師的呢?」他打趣道。
「你覺得《話說長江》和《動物世界》,哪一種風格更適合你剛才說過的內容?」她問道,話語中帶了點挑戰性。
「還是《話說長江》吧,只要你喜歡,」他不想再說什麼俏皮話了,覺得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根本就加深不了他和她之間業已存在的那種特殊感情,「其實關於柳傳書的情況,我是聽我一個夥計給我介紹的,他就在咱青雲報社工作。他曾經有一回心血來潮了,聲情並茂地抑揚頓挫地給我朗誦了剛才的一長段,所以我才記得那麼清楚的。你不知道,我這個夥計太有才了,其智商遠在我之上,簡直就是我的老師。」
「如果你懷疑一種東西,」她突然有感而發道,並不怎麼在意他的神情,仿佛他是和她無關的路人,「那麼就去多念幾遍與之有關的文章,直到能夠熟練背誦為止。這時,你會很驚奇很意外地發現,凡是你能背誦的東西,都已經刻在你的腦子裡了,你都會本能地對它堅信不疑。人人都會堅信自己所熟悉的東西,而不管這個東西對還是不對……」
「你放心吧,老同學,」他遂開玩笑道,覺得已經窺破了她的那點小心機,可以適當地點破一下了,「我會把你發給我的那些詩詞統統背誦熟練的,絕對能做到張口就來,一字不差,因為人人都會堅信自己所熟悉的東西,而不管這個東西對還是不對!」
「哎呀,你怎麼這麼討厭啊!」她也完全不能免俗地嗔怒道,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在這個時候都應該本能地表現出來的那樣,「老是把很嚴肅很正經的東西搞得這麼不倫不類的,讓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的意思,喜也不是,煩也不是。」
「我明白,我應該說遠不說近,談古不論今的,」他似笑非笑地討饒道,這也是千萬種他討好她的方式之一,用起來也還順手,「不能隨便往你身上亂扯,你這個人絕對不是輕易就可以定義和解釋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從酒店位置向南邊的市區中心方向走了大約二三百米的樣子,然後轉過一個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又向東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長的一段距離,就到了湖東區大名鼎鼎的歐洲風情一條街了。歐情街是前兩年湖東區招商引資的一大力作,其建築樣式因為秉承一貫低劣而庸俗的奇葩審美水準,所以毫無例外地將歐洲建築風情模仿得極為粗糙,極為失敗,使得整條街道看起來顯得不倫不類、非驢非馬的,讓置身其中的人每每認真起來都有一種想要迅速嘔吐的感覺。既然信步走到了這裡,又久聞這條所謂的歐情街是湖東區傳說中的赤燈區,所以他心裡不免有了一種想要穿街而過的想法,就像古代文人雅客穿過花街柳巷一樣。他見她並沒有任何停滯不前的意思,所以就領著她穿過路口繼續往東走去,向那片不停閃爍著五顏六色霓虹燈的步行街走去。
除了一樓門店外面那一根根正方形的仿石頭柱子,還有五樓頂那一個個金字塔形狀的藍色尖帽子之外,這條所謂的歐情街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體現出人們想像中的那種歐洲風格了。除了數量相對較多的洗腳房、洗頭房、按摩店、理髮店和牌棋茶室、酒吧之外,歐情街兩旁的店鋪和別的地方也沒什麼兩樣,無外乎日用百貨、服裝鞋帽、洗化用品、地方小吃、乾鮮水果等這些常見小店。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在秋天迷人夜色的籠罩之下,在不停閃耀的霓虹燈的照射之下,熙熙攘攘,絡繹不絕,顯得喧囂嘈雜而又熱鬧非凡。此刻,有她不遠不近地陪在身旁,他感覺心裡踏實了不少,至少不用擔心那些衣著暴露的姐姐們會熱情洋溢而又直抒胸臆地招呼他,而只管好好地欣賞和領略一下都市夜晚的繁華風情了。夜晚的秋風是涼爽的,他的心情也是涼爽的。
「要是街道兩旁再種上些大樹就好了,」他多此一舉地想道,隨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無用了,「不然的話白天恐怕就太熱了。當然了,白天這些人的生意也不會多好,主要在晚場……」
她的目光也時不時地停留在那些塗脂抹粉的妖艷動人的姐姐們身上,像看西洋景一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們,同時又根據這些姐姐們的行為舉止,在腦海里仔仔細細而又天馬行空地勾畫著她們的不同多彩人生。有些姐姐是露肉的,白白肥肥的肉,有些姐姐是露骨的,直直細細的骨,有些姐姐是露笑的,甜甜膩膩的笑。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確切地講會有這麼一晚,她會陪著他這樣一個人,來逛這樣一條街。
「這些女的身材真好,」曉櫻本能地感嘆道,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因此聲音也顯得格外小,如同病入膏肓的蚊子在哼哼一樣,似乎此時的她已經化作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一定要進去瀟灑一番才行,「而且都很漂亮,底子都很好,呵,真是沒想到啊。」
「嗯,身材不好的,長得醜的,看著就不吸引人的,或許根本幹不了這個吧,」桂卿笑著答道,而且越想越覺得有意思,「畢竟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顏值幾乎決定了很多東西,至少決定了人的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又很重要。誰說漂亮不能當飯吃?要是漂亮不能當飯吃的話,那麼丑就能當飯吃了嗎?真是豈有此理啊。」
「如果她們都是自願的話,那這算不算憑勞動吃飯呢?」她說話越發顯得有些脫離本性了,於是又忽發奇想地微笑著向他問道,而有意不和他討論顏值的問題,因為那個東西太虛了,「畢竟她們做的是這種好逸惡勞的無本生意,本身就不大招人待見。」
「只要靈魂還是高尚的,」有些心虛地調侃道,同時言語中又帶著幾分認真和幾分執著,他大約已經不是他本人了,而是要挺身而出代表某一群人發聲,「那麼,單純出賣肌體和出賣其他勞動相比,並沒有什麼高下之分,而且這個行當的歷史非常非常悠久,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倒是可以免費給你講一講。」
「我願意。」她笑得非常羞赧,話倒是很直接。
「就是在從前,」在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通真假參半的所謂這方面的歷史知識之後,他又正色道,「青樓女子也分為賣藝不賣身的藝妓和賣身不賣藝的色妓兩種。比如明末清初秦淮八艷之一的董小宛,就是一位可歌可泣的絕色女子。她雖然出身卑微,命運也非常坎坷,但是處在那樣一個激烈大變動的特殊時代,她和顧橫波、李湘真、李香君、柳如是那些姐妹,能夠同情東林黨人,站在復社後期主要人物陳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吳應箕、黃宗羲這一邊,勇敢地支持他們的正義行動,還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當清軍揮師南下,她和丈夫逃難江南時,耳聞目睹了清軍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大辟、嘉興剃髮等等血腥暴行,對滿清的種種惡行特別痛恨,她勸冒辟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跟滿清貴族合作。比起那些降清的馮銼、王鐸和金之俊之流,還有洪承疇、吳三桂和阮大城之流,她的品格就顯得極其高貴了……」
「其實,以董小宛的性格和才情,她似乎更適合當一個閨閣詩人,比如李清照,而不是去做一個迎來送往的青樓名妓,」她若有所思而又沉靜堅毅地說道,完全無視周圍拖拖不斷的喧鬧和嘈雜,「當然了,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就她當時所處的那個特殊情況來看,她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和同為秦淮八艷的另外幾個薄命紅顏相比,她的結局總起來說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在清軍占領南京之後,秦淮八艷風流雲散,柳如是自沉未遂,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出家修行了,顧橫波隨龔鼎孳去了北京,鄭妥娘隨楊文聰殉難於貴州,陳圓圓被戰雲裹挾而去……」
「唉,一想起古代那些著名的美人,總是給人一種心碎和窒息的感覺,」他有些無病呻吟且故作高深地感嘆道,好像那些已經作古了的美艷女子又一個個活了過來,且在他眼前依次款款地走過,僅供他一人欣賞和選擇,「可見這絕色美貌對於女人來講似乎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一個絕色美女想要平平淡淡地過一生都是一種奢侈。」
「要是擱現在,碰上董小宛那種雖然才貌雙全、品格高貴,但是卻出身卑賤從業下流的女人,你願意和她在一起嗎?」她出其不意地笑著問道,語氣中夾雜著一些溫柔的挑釁的味道,仿佛要通過這種奇怪和出格的問話來沖淡街道兩旁愈來愈濃的風塵氣息。
她忍耐這種焦灼而香艷的風塵氣息已經好久了,似乎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能從她眼前開闢出一條空氣清新的兩旁長滿綠葉子大樹的乾淨道路來。她的想法是極好的,想來他也是非常贊成的。
「其實你這個說法不對,」他一本正經地糾正道,同時用眼睛柔和地望著對過一個面容清秀的膚色較白的嘴角微翹的留著一頭瀑布般褐色長髮的穿著一襲半透明半截黑裙的站街女孩,「不存在我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人家肯不肯的問題。說句難聽話,我連給人家董小宛那種大才女提鞋都不夠格,更不要說什麼我是不是願意和人家在一起的話了。人家的如花美貌,人家的風流才情,人家的堅貞品格,哪一樣是我這種粗劣之人能夠望其項背,能夠與之匹配的呀?其實在很多方面,我們比古人都差得太多太多,而不是一星半點。當然,我說的這個我們可是不包括你在內的,你和我不一樣,因為你屬於另外一種人。」
「呵,包括我又何妨呢?」她用清澈似水、晶瑩如玉的眼睛凝望著街道東頭那座橫跨在一條南北方向的小河上的漢白玉石橋,可憐兮兮而又不無自嘲地低聲道,並且絲毫不在意他聽了此話後會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和解釋,「其實說到底我們還不是一樣嗎?既活得如此虛情假意,身不由己,又活得如此自以為是和盲目樂觀。我們有時候既看不清別人又看不清自己,遇事不知道何去何從,遇人不知道該進該退……」
兩人又慢步向前走了一會,並沒有走進任何一家店鋪去逛逛,儘管每一家的店主好像都很熱情。忽然,他偶一抬頭,發現前面石橋的背面上站著的一對青年男女看起來特別眼熟,待他定睛再仔細一看,發現他們竟然是同事彭雲啟和那個徐榮。
「咦,不對呀,他怎麼會在這裡呢?」他一邊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生硬地將臉轉向一側,好像看見了各位姐姐們和前來尋花問柳的男人們之間的交易現場似的,一邊不經意地納罕著,並喃喃自語起來,「而且,還和她在一起?真是大晚上的,太陽又突然冒出來了。」
「怎麼,碰見熟人了嗎?」她一邊善解人意地開玩笑道,一邊在腦子裡進行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想像,卻怎麼都想像不到事實的真相,「要不要我和你保持一定的距離,省得人家誤會啊?」
「嗨,那有什麼啊?」他若無其事的笑道,雖然心裡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是卻礙於面子不好說出來,「不過是碰見了俺單位的一個同事而已,他好像是在陪著他女朋友閒逛呢。」
「那不是嘛,就是橋上那兩個人,」然後他邊說邊很小心地指給她看,他害怕動作的幅度大了容易被人發現,其實根本就沒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忙著呢,「穿米黃色T恤衫和土黃色褲子的那個,他和我在一個辦公室上班。旁邊胖一點的那個女的,估計就是他女朋友。沒想到他們也喜歡到這個地方來溜達著玩,看來城裡的地方還是太小了,或者是我們住的太集中了。」
「嗯,那不是徐榮嗎?」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也感覺有些詫異,於是脫口道,「和咱一起來開會的。」
「真是出奇了,」桂卿啞然失笑道,「你認識她?」
「當然了,」曉櫻隨即發自內心地笑著回道,而且特別喜歡回答這一類關於過去學生時代的問題,覺得其樂無窮,「當時文科班一共就三個班,還都挨著邊,就和一個大班差不多,你說誰不認識誰啊?」
「那你們之間熟悉嗎?」他忙問,心裡頓時緊張了不少,待想了片刻後又嘟囔道,「噢,應該不怎麼熟悉吧,因為一路上我也沒見你們兩人說話,要是關係好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其實吧,我也就是知道有她這麼個人而已,」她很委婉地解釋道,好像對徐榮也不是特別感冒,她們之間顯然存在著一種不知何年何月產生的巨大的隱形隔閡,「我估計她對我也是這樣,雖然眼熟面花的,但是未必就能叫上名字來。或者人家雖然認得我,但是並不想和我說話,這也有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幾乎和個啞巴差不多,從來都不願意多說話,和個隱形人差不多。」
「噢,那我就放心了。」他嘴上如釋重負地說道。
「其實她現在也不怎麼愛說話啊,」他心裡卻是這樣想著的,但是卻不能說出口,就是害怕她以後真的不再多說話了,那樣的話可就諸事不好了,「除了和白郡在一起之外,或者還包括和我在一起。」
「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嗎?」她「噗嗤」一聲又輕鬆地笑了一下,表示確實沒弄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因為她是純粹以一個正常女孩子的思維來理解他的話的,並沒有別的什麼多餘的心思。
「哦,沒什麼,沒什麼,嘿嘿,」他突然非常開心地羞澀著笑道,看起來惡俗得要命,和橋上站著的那個男人差不多,「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啊,那就是,我,和那個徐榮相過親!」
「這個,恐怕你想不到吧?」他又道,既為自己會如此輕易地吐露重大秘密而惱火,又為自己向她及時討好而高興,從而在做小舔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什麼,就是她?」她果然做出一副異常驚訝的樣子,緊緊地抓住了這次的天賜良機,用十分搞笑而又嘲弄的口吻嘆道,「你等等啊,讓我先好好地理理頭緒。」
「嗯,那麼,容許我冒昧地問一句,你千萬不要生氣啊,你們之間到底是誰看不上誰的呢?」她終於想好怎麼問了,而且覺得這個問題提得相當出彩,絕對能引出許多更加精彩的話來。
「你覺得這還用問嗎?」反問或許才是最好的回答。
「當然要問了,」她直直地快速回道,急著要表達自己的意思,猶如做遊戲做到了自己最興奮的時候,絕對不能輕易罷手,「因為我確實搞不清楚你們之間怎麼會有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緣分?相親之緣也是緣啊,你承認嗎?多麼有趣的事情啊,真是太神奇了!」
「你這樣問,我會不好意思的。」他倒是實誠。
「我十分相信這一點,」她忍不住繼續笑道,好像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今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可笑的日子了,真是笑一次少一次,因而不能不格外珍惜,「不過呢,我還是感到十分好奇。桂卿,你能不能滿足一下我的這種獵奇心理呢?另外,那個男的,我怎麼看著也有點眼熟呢?既然他是你們單位的,那麼他到我們店裡買過東西沒有?」
「他應該沒去過你們店吧,」他有些疑惑地說著,稍過片刻他又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補充道,「對,應該沒去過,我們辦公室的藍主任一般都是親自去幹這些事的,凡是涉及錢的事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凡是涉及到寫材料的事他躲得比鯰魚都快。你應該能發現,最近我去你們那裡的趟數也少了很多,甚至說這種機會都快要絕跡了。」
「哼,你還知道啊!」她多情地嗔怪道,這個可愛的舉動一下子就勾起了他身上所有的情慾,點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愛火,此刻他不能不動心了,否則就和一塊冥頑不化的石頭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了。
「好吧,是我錯了,」他果斷地坦承道,關鍵時刻他還是非常喜歡給美女道歉的,只要能獲得哪怕是一寸芳心,「以後我會經常去找你的,不買東西也去,只要你不反感就行,或者別給你帶去什麼不好的影響就行,我反正是無所謂的,畢竟我是個男的嘛。」
「什麼,反感?」她將細嫩柔軟的脖子恰當地一歪,調皮而又深情地說道,「怎麼會呢?我就怕你老人家架子大,不肯屈就常來小店坐坐。再說了,你來找我玩,又會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呢?我看你真是想多了,什麼不相干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套——」
「想不到你這麼聰明的人,居然也會說出這麼不可思議的話來,真是太意外了啊。」他莫名其妙地說道,簡直有些匪夷所思,因為他的思緒此刻已經亂得不可收拾了,仿佛一名未經訓練的新兵一上戰場就遇到了歷史上最激烈最殘酷的戰鬥場面一樣。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說『只要你不反感』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呢?」她又緊跟著問道,似乎兩人之間的戰鬥真的進入了難分難解的膠著狀態,又似乎這其中有著什麼巨大的樂趣一般,「要知道,對你的話我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啊。」
「好了,我明白了,」他將手輕輕地一擺,表示出了認輸的意思,同時又向她使了個不明不白的眼色,「咱還是往回走吧,反正石橋那邊也沒什麼好玩的了,過了這條街應該就是郊區了。」
「是不是情人見面,分外眼紅啊?」她撓了他一下。
「隨你怎麼說吧,」他有些負氣地說道,好像並不急於洗白自己,甚至覺得被她善意地戲弄戲弄也是一種異常珍貴的樂趣,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行了,反正幹什麼說什麼他都開心,「我反正是問心無愧、坦坦蕩蕩的。另外,直接告訴你吧,省得你把這個事老是當個心事,當時是人家沒看上我,行了吧。」
「嗯,她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啊,」她在低下頭的同時小聲地說道,心中好像充滿了某種幽幽的怨氣,「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會做出這種愚蠢的決定。」
「咦呀,你可別這麼說啊!」他想也沒想,就立馬口氣嚴肅地阻止她道,生怕她再說出什麼更出格的話來,讓他不好收場,「叫人聽見會笑掉大牙的。我現在是光棍一條,叫花子一個,可以說是要嘛沒嘛,一點根基都沒有,哪裡配得上人家啊?你要知道,咱縣※※局的局長是她親哥,縣委※※部的副部長徐偉是他親叔。她有這種關係墊底,你用苯心眼想想,人家也不可能看上我呀!」
「可你是貨真價實的潛力股呀!」她說得真好笑。
「你和白郡真不愧是一對好閨密啊。」他有些無奈地笑道。
「嗯,此話怎講?」她疑惑道。
「這話她也說過。」他解釋道。
「噢,怪不得我看你聽著有些起膩呢,」她笑嘻嘻地自我解嘲道,一種釋然於胸的快感全然包圍了她,「原來白郡這位先知先覺已經走在我的前邊了。嗯,她的眼光確實挺毒的,看問題就是准,哈哈。」
「你存心想破壞今晚這美好的風景,是不是?」他笑道。
「哪裡啊,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嘛。」她心情愉快地說道,同處在初戀中的任何少女一樣,儘管這未必就是她的初戀。
一條大約一公里長的歐情街,桂卿和曉櫻兩人逛了有一大半,很快就要到頭了,卻在快到石橋的地方折返回來了,只是為了避免同不喜歡的人碰面。無論和對方碰面之後會發生什麼,他們一概都不感興趣,就像有些人即便是有機會出國,也絕對不願意去非洲一樣。
「既然你們沒成,那你怎麼不接著找啊?」她在往回走的時候主動問道,並且自信這是對他最親切的一種關心形式。同時,她覺得這也是他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之一,雖然有可能會出現一點尷尬。此刻,她既想表達出自己心中思慮已久的需要痛下決心才能勉強考慮清楚的關於兩人之間關係的最終界定,又要考慮到對方那難以捉摸的令她十分著迷的有著無盡幻想空間的內心感受,因此就顯得有些不會說話了,只能是想起什麼就是什麼。說她亂了方寸也未嘗不可,她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在喜歡的人面前怎能不犯錯?
「對於差不多完全相同的大家都能看見的非常客觀的事情,不同的人都會有不盡相同的看法,有時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水火不容的看法,何況是對完全不同的本身就有巨大爭議的事情呢?」他依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好像根本就沒理解透徹她的意思,而其實心裡想的是另一回事,只是不好明說罷了,「對人也是如此,同樣還是那個人,只是觀察者換了,或者觀察者的角度換了,就會得出另外一種全新的看法來。也就是大家經常說的那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反正誰也駁斥不倒誰。」
「你說,曉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急於說出自己的想法,因而就顧不得什麼邏輯和條理了,「遇到具體的問題,究竟哪個看法是真的,哪個看法是假的?要在茫茫人海中去尋找那個和你看法趨近一致的人,你知道有多難嗎?我有時候覺得,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麼,你是指徐榮嗎?」她天真地仰著臉問道,繼而又嘆了口氣小聲地念叨著,「唉,說來說去你還是繞不開她呀。」
「那麼,你覺得她漂亮嗎?」他冷笑著問,眼睛呆呆地看著一片虛無之處,心中想的卻是徐榮的各種好處,儘管那些好處他並未得到,比如她的身子比較結實,看起來應該能經得起大的風雨。
「嗯,還行吧,」她慢慢地說道,仔細地斟酌著用什麼詞語更合適,在談論另外一個和自己稍微有些關係的年輕女性的時候她還是很謹慎的,同時又輕輕柔柔地回過頭往石橋的位置看了一眼,卻發現已經找不到剛才那一對看起來有點卿卿我我、膩膩歪歪的男女了,「仔細想一下,還是挺有女人味的,況且她又是那麼的豐滿誘人,對吧?」
「當然了,」她又適當地轉折了一下,以期符合他說話的方式,「每個人的審美觀都是不一樣的,欣賞的重點也不一樣,我也不能確定她在男人心中就一定是什麼形象,好的,還是不好的。」
顯然,她不清楚究竟該怎麼表達才能不讓他生氣,或者不讓他誤會,而防止後者出現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同時,她心裡還有些不服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時時處處都得考慮他的感受,而不是完全按著自己的想法來。為此,她特別生自己的氣,覺得自己真是太沒有出息了,輕易地就在內心深處最不能示人的一處空間裡做了對方的俘虜,而且還是那麼的心甘情願和無怨無悔,儘管對方也許並沒有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或者默默地認可和接受了這一點。她失去了自己一貫的矜持和驕傲,或許永遠都找不回了,到最後難免會搞得一敗塗地。人若不犯賤,不發昏,怎麼會死心塌地地愛上另一個人?只要賤得心甘情願和無怨無悔,那麼倒也值了,怕就怕從一開始就不是那麼回事。
她甚至都要哭出來了,好像處在了孤立無援的絕境一樣,而這種絕境是她長年累月不停地幻想出來的,因而又顯得極為真實可信。此刻的她特別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和支持,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足夠了。她覺得自己的要求是那麼的卑微渺小,任誰都會可憐她,同情她,並進而毫不猶豫地立即滿足她的,否則就是她心中的苦受得還不夠,她身上的罪受得還不夠。自己不夠可憐,旁人何以可憐?如同自己不夠可愛,旁人何以來愛?
「愛情不僅會使人盲目,而且還會使人悄悄地失去自我,慢慢地淪為虔誠而又糊塗的奴僕,」她試著冷笑了一下,企圖使自己已經有些發熱的頭腦能夠沉靜下來,以便成熟地應對眼前的他,繼而她又換了個角度想道,「女人總是容易生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不願意去接受哪怕是近在眼前的已經確切無疑的現實。就像董小宛,她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裡,對於冒辟疆是否真正被她的柔情所打動一事已經不是那麼在乎了,因為在她的心裡,冒辟疆也不過只是她為自己編織的一個絢麗愛情之夢的載體罷了。其實,她一直就活在自己的夢裡,並且固執地相信自己就是這個浪漫愛情里最幸福的女主角……」
此恨不關風和月,更是和愛沒牽扯。
「那麼,人,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她又進而又想道,真是個十足的多愁善感的弱女人,尤其是在碰到他這種看似聰明實則愚鈍或者看似愚鈍實則更愚鈍的人的時候,「到底是為客觀世界而活著,還是為主觀世界而活著呢?到底是該為別人而活著,還是該為自己而活著呢?這個問題必須要想清楚,不然我一定會痛不欲生的。雖然過於糾結於這個問題很容易讓人抑鬱,但是我卻一直都擺脫不了這個不好的習慣。勤于思考可以讓人變得睿智和清醒,但是也會讓人變得沉悶和乏味,進而對鮮活的世界失去了很多的興趣。人不能活得稀里糊塗,但是更不能活得過於明白,任何事情都是過猶不及……」
「好吧,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似乎和我沒有什麼特別關係的人,他能治癒我心頭的一切創傷嗎?」她第一次對自己發起了靈魂之問,並且片刻之後就不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問題了,「就是那份深到骨髓且永難彌合的創傷,也是今生今世在他面前恐怕都不便提及的創傷。」
「我或許是太過脆弱了,」在找尋不到確切的答案之後她又想道,「又或許是太過渴望能夠儘快強大起來了,所以才會變得這麼卑微和懦弱,這麼舉步維艱和步履蹣跚的。」
「那麼,真希望老天能夠賜予我一種神秘的力量,」她異常虔誠地祈禱著,一如過生日的時候在搖曳的燭光前面許願一樣,「能夠讓我充滿自信,充滿陽光,給我健康的身體和堅強的靈魂,以便應對生活中的一切煩惱和困惑,尤其是當這份多姿多彩的愛情之花即將盛開的時候,而不是愛情之果將要掛滿枝頭的時候,因為後者是幾乎不可能的……」
「我祈禱,現在我也只能祈禱,除此之外我還能幹什麼呢?」她如此自問著,同時又默默地給這種祈禱賦予了比較具體的內容,以防止其在寂靜中落空,「但願他不會笑話我,不會鄙視我,永遠都不會。」
「忘——記——我——吧!」她幾乎都要呻吟出聲來了,同時整個靈魂都在大聲地叫喊,可是他卻一點都聽不到,縱然是聽到了,恐怕也未必聽得懂,縱然是聽懂了,恐怕也未必能有所作為。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親愛的人遺忘。」她又想,且忍不住要暗自流淚了,仿佛真的得了傳說中的抑鬱症一樣。
她曾經多次想過自己是否具有得抑鬱症的可能性,其結果自然是模稜兩可的,也是更加讓她疑心的。她也想讓自己的心境變得開朗一點,可是有時候就是做不到,這也是很無奈的事情。她在他心中當然是無所不能的,但是在自己心中卻是一無是處的。
「我並不認同你的看法,」他直截了當且言簡意賅地說道,就像要向誰當眾示威一樣,且非如此不可,似乎這樣做確有證據能證明可以增加兩人之間的感情,「其實,我接受不了她那種類型的人。當然,我不是說人家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事實上恰恰相反,正如你所說的,她看起來確實挺豐滿誘人的,而且性格脾氣也很好,只是,我確實欣賞不了她的那種風格,完全欣賞不了,這就沒治了。有些事情如果一開始就不行的話,那麼後邊無論怎麼努力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方向不對嘛。」
「你是不是對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感到特別困惑?」她強打精神問道,同時努力壓抑著心頭的悲涼和憋屈之感,仿佛他嘴裡說的那個人就是她,並且只是她,而不是什麼外四路的陌生女人。
她很希望自己能夠跑到徐榮的心裡去,去看看對方在和一個男的談戀愛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卻分心乏術。進而她又想到自己現在是何等的幸福啊,因為自己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內心,而不用藉助任何難以操控的外力。她以為目前能把握好自己的感受就足夠了,實在沒有必要去操別人的心,於是便悄悄地認真看起了眼前人。
「對,我承認,有些事情我確實理解不了。」他坦承道,好像瞬間便知曉了她的全部心思,其實不然。
「這有什麼理解不了的啊?」她突然開口高聲地嘲笑道,既嘲笑她自己的懦弱,也嘲笑對方的直爽,好像此刻的她誰也接受不了似的,同時又對自己的口是心非和言不由衷驚嘆不已,「情人眼裡出西施啊,這句話你總不至於不知道吧?你這個大笨蛋!」
「是啊,在這方面我確實很笨,」他揚起依然年輕的臉來,兩眼散發出柔和堅毅的光輝,神采奕奕地說道,同時深刻而又清晰地感受到藏在自己靈魂深處最隱秘位置的琴弦已然被「大笨蛋」這三個巧妙無比的字給撥動了,繼而發出一陣異常歡快激昂的樂曲,「在大街上隨便拉出一個女人來,幾乎都能當我的啟蒙老師。你看,滿大街這些五花八門的形形色色的情侶們,他們都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啊!至少現在看上去是這樣的,而不管實際情況怎樣。」
「的確,只要是處在熱戀當中的人,有誰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呢?」他又自顧自地感慨道,雖然在轉眼之間就脫離了當前話題的核心意思,但是卻又覺得自己深得寫散文的精髓「形散而神不散」之意,越發顯得瀟灑自如了,「這是他們天然擁有的權力,就像一個偉大的皇帝在自己的花園裡,逍遙自在地欣賞著醉人的美景一樣,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其實,你在自己心中能夠放下的東西越多,那麼從本質上來講你所能體會到的富裕感和充實感就越強烈。有時候捨棄就是得到,放開就是抓緊,遠離就是靠近,不要就是要……」
「其實我覺得,而且我一直都覺得,我們又何必去刻意地躲避別人的眼光呢?」他又意猶未盡地強調和表白道,在她聽來其實更像是一種理性的總結,雖然缺乏點水到渠成的意味,「好像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偷事一樣。這顯然不對,該避讓的是別人,而不是我們。或者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根本不用想那麼多……」
聽到這裡,在逐漸變得更加朦朧的夜色里,她那張俏麗嬌小的臉忽然變紅了,變得更紅了。然後,她就完全不知道後邊他的嘴裡究竟說的都是些什麼昏話了。接著,她渾身不住地戰慄著,兩耳不停地轟鳴著,整個人就像是被拋到了無可依無可靠的連半片雲彩都沒有的半空中一樣。她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又麻又軟,幾乎都邁不動步子了。她是如此的期待,又是如此的懼怕,因而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凌亂的,難以置信的。
「桂卿,不好意思,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的話,」曉櫻磕磕巴巴地說道,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因而失去了很多風采,仿佛是在另一個星球上第一次遇見他這樣的地球人,「我是說,有些事情我還是不能接受,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你明白嗎?」
「不能接受什麼?」桂卿不解地問道,一臉的困惑和著急,像個赤露露的連一片遮羞的樹葉子都沒掛的原始人,沒羞沒臊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怕,「一切都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複雜和難堪,你只需要依照內心的感覺直接認可就行了。嗯,就像我一樣,大方地承認就可以了。對於我,就是這樣的,你懂嗎?」
「我不是太懂——」她顫顫巍巍地回道。
「就是說,我很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明白嗎?」他可算是道出實情了,如同在腹中憋了好幾天的大堆廢物終於排解出來了一般,其酸爽之感自然是痛快淋漓的,也是終生難忘的。
「怎麼,你不覺得這條街道很漂亮嗎?」他緊接著補充道,同時覺得自己的思路跑得太快了,應該稍微停留一下,好等等有點驚慌失措的她,就像昔日在落鳳山上等著拉她的小手一樣,「值得好好地走走逛逛,仔細地看看玩玩,慢慢地品味一番。」
「很漂亮,是很漂亮,」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喘氣也有些不對勁了,聲音也開始顫抖了,她再次確認自己未曾經歷過這種可怕的新奇的情況,也不知道是該感激一番呢,還是該躲避一下,「不過,我確實不是這個意思,你得理解,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他二話沒說,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鼓起勇氣拉住了她的小手,領著她就向西邊的街道入口處走去,也就是他們進來的那個地方。從哪個地方進來的,就回到哪個地方去,這就是他一貫的思維邏輯和日常做法,且難以改變,如同他一直都很喜歡的回文和重複的修辭手法。
她的那隻手啊,他怎麼能夠忘記呢?
「好,就讓滿大街的姐姐們羨慕去吧,就是被彭雲啟和徐榮看見了那又如何呢?」他一邊緊緊地拉住她那隻溫潤修長的柔若無骨的小手不停地向前走著,一邊意氣風發且喜不自禁地想著,「哼,所謂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有心上人相伴,就能笑看人世間一切繁華……」
她猛然間變得清醒了,這是一種她始料未及的全新的愉快感覺,於是她也緊緊地握住他的大手,同時心裡竟然有了一種想要馬上痛哭一場的強烈衝動。是應該感謝他的果斷牽手呢,還是應該痛恨他的果斷牽手呢?她很快就為此陷入了極度的幸福和迷惘當中,並且感到痛苦萬分和不知所措。她好像在剎那間就已經失去了最起碼的思考能力,只能任由可惡的他任意支使和擺布,這是相當神聖莊嚴而又具充滿刻骨柔情的罕見狀態,也是相當危險的而又會遺患無窮的可怕狀態。她想要轉身反抗,想要甩手掙扎,卻在倉促間發現自己早已喪失了反抗和掙扎的能力。不過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了,這一切完全不是她開頭想要的,也不符合她事先預料的情景,萬事都被她自己搞砸了,就像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毫無徵兆地偏離了既定的軌道。既然航向偏了,那就要馬上糾正過來,這是不能妥協的原則問題。
「不能讓他繼續誤會我了,這會毀了他,也會毀了我的,」她一邊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以便能跟上他前行的腳步,一邊憂心忡忡地想道,心裡像是被插上了一把冰冷的鋼刀,整個身子就像是被扔進了烈焰騰騰的大火當中,「不過,我又怎麼能忍心放手呢?這實在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啊,除此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我去留戀,值得我去體驗,甚至值得我去懷念的呢?我真的願意放棄身邊的一切,只要老天能讓我獲得片刻的寧靜和歡喜就好。我知道,剎那就是永恆,一朝便是永久,凡事都不能奢望過多,不然的話便會前功盡棄,或者欲速而不達,最終變得一事無成,一無所有……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也不是我應該承受的,為什麼我一定要處在這種可悲的境地呢?」
她感覺委屈極了,完全不能承受的委屈。
「其實可憐的他並不真正地了解我,」她的理智稍後又稍稍地恢復了一些,因而想問題也就變得清晰了一些,不像方才那麼混亂不堪、毫無頭緒了,「他並沒有看透我的內心和我的靈魂,這顯然是不行的,這還遠遠不夠。他就像一個懵然不知的盲目快樂的山村小牧童一樣,只是牽著他家的牛兒站在一所幽靜宅院的大門外,不經意地往門裡看了那麼幾眼,就做出了一個這麼重大的決定。是的,他是如此的快樂,且又是如此的衝動,這完全是一種深深的誤解,也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想當然,所以也註定更是一場無解的悲劇。」
她無可逃避地這樣想著,又覺得身體各個部位都顯得疲憊異常,酸痛得很,整個心兒也都碎了,甚至碎到了就算神仙來了也無法重新拼接和恢復的地步,她隨即就不想做無謂的掙扎了,就像馬上就要咽氣的人就不需要再花那個冤枉錢非要往重症監護室送了……
「萬惡的張桂卿啊,他又何必這樣張狂呢?」她在心裡狠狠地痛罵道,怎麼也不肯繞過他,仿佛和他有多深的世仇一樣,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他真的有這個必要嗎?他做事未免也太獨斷專行了吧?他這樣一來,又將置我於何地啊?他為什麼就不能考慮考慮我的真實感受呢?他這樣一味地放任自己,最終又能得到什麼呢?」
就在不知不覺間,兩人牽著手兒已經快走了幾十米遠,好像經過這麼一陣輕狂而得意的奔走,就能逃離人世間所有的煩惱和憂愁一樣。因為他們兩人誰也不能平平靜靜地接受彼此已經牽手的現實,都覺得這是一種極大的罪過,顯得很不成熟,很不理智,所以他們很快就察覺到不能再這麼繼續牽手快走下去了。這樣是絕對不行的,因為不經過任何承諾和保證就直接這樣做,天生就缺乏一種神聖的儀式感,其結果註定是不好的。等到兩人激烈動盪的飄搖不定的內心稍微平靜了一些之後,他們終於重又放慢腳步,裝模作樣地仔細欣賞起兩邊的風情來,想以此來沖淡剛才洶湧而至的冒失和魯莽,狂亂和迷茫。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他強裝鎮靜地故意說道,徒勞地想要驅除剛才的糟糕情緒,一種讓他十分難受的情緒,從天而降的幸福竟然是如此的可怕,他先前真是沒想到蜂蜜吃多了也會把人給生生地膩死,糖水喝多了也會把人給活活地齁死,「有個叫李燕傑的著名演講家,我在上大二的時候有幸聽過他的精彩演講。他在那次演講中曾經說過一副對聯,山阻石攔大江畢竟東流去,雪辱霜欺梅花依舊向陽開。對於他的這句話我一直不能忘記,一直覺得很好。現在,我就是這種心情,整個的就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一點都不假,一點都不錯,不知道你感覺到了沒有。」
「遠望方覺風波小,凌空乃知海波平,是不是?」她無限深情而又特別矜持地說道,同時將那隻被他緊緊握住的手輕輕地抽了出來,然後下意識地藏到身後,生怕再被他突然奪去,仿佛那就是她珍藏多年的貞操,並且直到此時她才愕然地發現並清醒地記住,那是自己幸運的左手,不是不幸運的右手,「你一定想不到吧,白郡也曾經聽過他的演講,而且在寫給我的信中她就提到過這兩句話,所以碰巧我也記住了。」
「我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他突然嚴厲地說道,並用無所畏懼的目光注視著她,重新變得讓她不可理解了。
他此舉著實嚇著她了,好像街上突然颳起了十級大風。他原本並不想這樣的,可是身不由己的感覺卻很強烈,所以也只能這樣了。兩人之間默契至極的美妙感覺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這輩子再也找尋不到了,這又是何等的悲哀啊,他想。
「你是指什麼?」她接著問道,並且毫不在意對方的嚴厲和直率是否會傷害到她,不僅如此,她甚至還特別欣賞他那種不合時宜的表情,因為她覺得他今天的一切表現其實都是蠻好的,並無不妥之處,「是我的態度,還是我說的話?」
她顯然已經愛上他了,不然怎麼會不反感他呢?
「你的話和你的行為,」他覺得有些話只有直接說出來,才是對她最大的尊重和愛護,所以他要付諸行動了,不打算再考慮那麼多了,因為那都是毫無意義的,倘若再多想下去他就和一個標準的懦夫區別不大了,「都在確切無疑地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裡。其實你是在顧左右而言他,或者說是口是心非……」
她震驚得簡直無話可說了。
「那麼,別讓我那麼勞心費力地去猜了,好不好?」他像條被主人狠心拋棄的老狗一樣祈求道,憂鬱的眼中就差含著滾燙的淚水了,「說句老實話,有些事我想了很久,也想得很是痛苦,我想你應該能理解的,但是當我有機會面對你的時候,我卻不得不下狠心說出來,不然的話我會悔恨終生的。憑你過人的聰明和智商,是一定能夠想得到長久以來我心裡一直在想著什麼,對不對?」
「對不起,桂卿,有些事情我真是無意的,」她黯然失色道,然後又把剛才抽回來的那隻左手主動遞過去,「如果先前我傷害到了你,那麼,我向你誠懇地道歉——」
「不,錯的人是我,」他突然間失去了人生全部的精神和興趣,甚至覺得勉強活下去都是多餘的,都是毫無價值的,即便是鏗鏘有力地活下去又和痛痛快快地死掉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都是殊途同歸,於是他便僵硬地擠出一絲可憐的笑容,伸出右手去禮節性地握住了她遞過來的左手,然後有些頹然地說道,「李燕傑的話確實很能鼓舞人,他很高興別人叫他李連杰,而不是李燕傑……」
「等等,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她變得更加惶恐不安了。
「其實你並沒有什麼錯啊,」他有些著急了,於是搶著道,「我說的全是真話,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來不說謊的……」
「握緊我的手吧,」她神色凝重且一臉肅穆地命令道,同時,那一雙俊美無敵的眼睛裡突然閃現出一道奇異奪目的光彩,在那道攝人魂魄的光彩里又似乎飽含著某種祈求和哀怨的成分,「記住今天晚上吧,因為生命的腳步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他深深地以為,如果自己是一個多情的女人的話,一定會當場淚流滿面的,即非常類似喜極而泣的那種情況,並且心裡還同時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憂愁,只可惜他不是,因此就不能給予她那種不可描摹的無盡的殊榮,儘管他心裡很想。
想和做,在任何時候都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