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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公園裡的反思

2024-09-19 18:43:39 作者: 常山漸青

  在炎熱與寒冷的分水嶺秋分這天,鹿墟市中院關於唐建華一案的終審刑事裁定出來了,最後認定他被指控的經濟詐騙罪名不能成立,而且此裁定為終審裁定。這一紙裁定結果令唐家的人鬆了一大口氣,因為這意味著該案的刑事訴訟已經徹底終結了,剩下的就是民事訴訟了。當然,對於這個結果唐建華心裡跟明鏡似的,那就是已經升任市中院副院長的白正源在這裡邊出了很大的力,否則的話這個時候他早就應該進監獄去吃不花錢的公家飯了。他覺得,雖然該案民事方面的官司還沒打完,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估計最終的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因為有白正源這個貴人在台上,結果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所謂的大恩不言謝,是指不能光用嘴頭子去乾巴巴地感謝大恩人,而是要用實際行動去感謝,對於這個道理唐建華這個社會人還是非常明白的。經過和老婆陳燕蓉幾回徹夜不眠地反反覆覆地計議,最後他決定邀請白正源象徵性地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入股他的建築公司,以此來作為正式的酬謝。在經過一番虛情假意的推讓之後,白正源最後欣然同意拿出一部分錢來入股唐建華的建築公司,並且占有公司一定的股份,而且是以他小姨子何翠的名義入的股。同時,他還暗示他會在下一步的民事訴訟中繼續不遺餘力地幫助唐建華。

  當唐建華辦完事走出白正源辦公室的時候,他非常難得地讓司機把他拉到湖東區最有名的解放公園去逛了一圈。他覺得自己這個剛從地獄裡被解放出來的人去逛一下解放公園還是非常有必要的。和當前天氣的逐漸變化截然相反,在他眼裡似乎一切都在向著溫暖的方向發展。

  在公園裡一進大門的大道兩旁栽種著兩列高大優美的欒樹,樹上的葉子疏疏朗朗的,呈現出滿眼醉人的金黃色,樹下的地面上也灑滿了繽紛的落葉,看著就讓人陶醉不已。桂花已經在厚厚的灰質綠葉的掩映下悄悄地綻放了,散發出陣陣或明或暗的清香。成片成片的薰衣草正處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季節里,它們一株一株地互相爭搶著,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好向天空展現出最動人的一面。石榴本該是成熟了,但是公園裡的果子向來是留不下的,所以早就被人摘去了,只留下一些不起眼的疤痕。五顏六色的菊花和月季花,以及高大艷麗的美人蕉,此刻都開得正好,讓人根本感受不到紅衰翠減、玉露冷冷的淒涼意思。

  唐建華在公園最東邊的一小塊池塘跟前停下來腳步,然後兩手輕微顫抖著點了一支上好的煙細細慢慢地抽了起來。池塘里滿是半黃半綠的已然衰敗了的荷葉,充滿了蕭瑟冷清的意味,確實很貼合他此時複雜難平的心境。他臉上的皺紋不多,但是每一條都很明顯,都很倔強。皺紋與皺紋之間的皮膚上全是星星點點的黑頭,使得他那張本來就發黑髮紅的臉龐顯得更加沉鬱和灰暗了。他的唇形很好,屬於稜角分明、線條優美的那種樣子,與人中和下巴上颳得十分乾淨的鐵青色胡茬相映襯,顯得整個人特別的深沉和穩重。他出神地望著池塘里那一方灰綠渾濁的水面,不時地眨眨那雙牛馬才有的長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忽然有一種傷心欲絕和疼痛難忍的感覺襲來。於是,沒多久,他就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滾燙的熱淚。他的一雙眼白已經發黃髮灰了,他那對黑色的瞳仁已經渾濁不堪了,眼角里的胬肉似乎也更加肥厚壯大了。

  他明白,世界依然還是清澈的,只是他的眼睛已經看不到這些了。他也曾和張道武一起快樂地拉過毛驢車,因此知道驢在最難過的時候也是會流淚,就像現在的他一樣。按理說經受過非人磨難的他應該瘋掉的,但是幸運的是他沒有,這就已經是燒高香了,也是老爺奶奶從前積的好德,使得他初看起來差不多還是老樣子。

  「人和驢一樣,除非馬上就要咽氣死了,不然的話根本就別想消停下來,」他在抽了一根煙之後才想明白了這個對他來講非常深刻,但是多年以來他卻從未真正認識到的道理,同時他又順著這個思路繼續走下去,逐漸變得有點不像平時的他了,「甚至說有的時候人過得還不如一頭驢呢。哦,更有的時候連豬狗都不如,想想也是,豬狗哪有這些窩心事啊。唉,人這一生忙忙碌碌地活著到底為的什麼呀?這了那了的,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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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此一役,在心理上他想不頹廢都不行。

  這場天上掉下來的官司,這場無妄的牢獄之災,讓他深深地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果沒有過硬的權力的庇護,那麼金錢所帶來的只能是禍害,而且錢越多禍害就越大,說穿了錢在權面前狗屁都不是。想通了這個最淺顯也最深刻的道理之後,他才開始琢磨起眼前最要緊的三件事情來,即二兒子唐星強追求副市長武劍鋒的女兒武蔚然的事,村子裡重修伏虎山甘霖廟的事,還有給他的小媳婦和私生子在北埠市買房子上戶口的事。

  俗人終究離不開俗事,更不要說他這樣的大俗人了。

  常言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這次遭遇的人生災禍雖然切切實實地給他本人和整個家庭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悲傷,也使他糟蹋了不少白花花的銀子,但是卻在另一件事上給他帶來了意外的驚喜,那就是他的二兒子唐星偉受到這件事情的強烈刺激,居然下決心去追求他的同學武蔚然了。要知道,武蔚然那個小妮子可是原任青雲縣一把手,現任鹿墟市副市長武劍鋒唯一的女兒啊。能和大權在握的官運一直都很亨通的武劍鋒結上兒女親家,能抱上這樣一條貨真價實的大粗腿,對於整個唐家來說絕對是一樁極為划算的買賣,也是一種無上的光榮。

  「這個二小子,看不出他還真是個人才唻,」他挺了挺驢一樣長的黑脖子,往池塘暫時平靜的水面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灰色、黃色、白色兼具的唾沫,然後狠狠地嘟囔道,像極了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人,「看他平時悶悶痴痴的不怎麼愛說話,其實他心裡都有數啊,知道關鍵時候該怎麼去做,掉心梁確實不少……」

  「嗯,這傢伙將來一定比他哥強一萬倍。」他認定。

  「只要他能把武劍鋒的閨女追到手,就是去賣血,我這個當爹的也得支持他!」經過一陣沒有任何起伏和曲折的慎重考慮,他終於心情愉快地下定了最後的決心,於是就暗暗地給自己鼓勁道,「更何況,聽說武劍鋒這傢伙下一步還要干常務副市長……」

  「白正源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他又驟然想到此節,身心突然為之一震,猶如在大冬天的早晨不小心吃了一小口非常正宗的老虎油一樣,「唉,只可惜這個道理我明白得有點晚了!」

  「不過能明白過來也不算晚,」他又自己勸自己道,非常到位地展示了知錯就改的優秀品質,到底還算個粗中有細的人,「比到死了都不明白的強。有些道理就是這樣,雖然看著很簡單,一點都不複雜,而且別人也不止一次地說過,但是自己就是聽不心去,非得等親身經歷過了,吃了大虧受了大罪了才能記心去……」

  至於重修甘霖廟的事,其實在他春天從裡邊出來之後沒多長時間就著手進行了,而且工程進展得還算順利。眼下他需要考慮的是怎麼樣採取措施抓緊時間儘快趕在9月底之前完工,以便讓竣工典禮趕在國慶節這一天,畢竟他也想湊個好日子。在資金上他理所當然地得拿了大頭,儘管他完全可以一個人出錢包下來整個工程,但是為了照顧村子裡老少爺們的面子,象徵性的大面積募捐還是不能少的,不然的話最後他很可能雖然出了錢出了力,恐怕還是免不了要背上個「燒包」的罵名。在人員方面他是請的陳向輝出的面,讓他挑頭來乾的這個事,儘管對方只是掛個名而已,實際上並沒出什麼錢,也沒出多大的力。當然了,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該有的好處他一點也沒少給陳向輝。名和利這兩樣東西都得規規矩矩地送給白正源的這個兩橋,連襟,這是堅決不能動搖的一個偌大的原則。田福安也被拉了進來,因為他畢竟也是個能人,活動能力很強,小嘴也會說,而且他還開著飯店,在那裡吃飯也比較方便。當然了,要是幹活的人不在他那裡吃飯,結果恐怕就不好預測了。至於老二唐建國和老三唐建英就更不用說了,都是自家的兄弟,既然是他唐建華這個新時期的大善人出錢來操辦這樣光彩留名的好事,當然不能少了要給自己的親兄弟臉上貼貼金。像村主任秦元豹、電工秦元停、太陽能廠的老闆張道新、陶瓷廠的老闆陳向明這些人,包括地痞牛三這樣的腌臢角色,統統都被他拉進重修寺廟的班子裡來了,他圖的就是這個浩大的聲勢,就是這個隆重的場面,這個萬眾一心的紅火勁頭。他無數次心情激動地認為,既然乾的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嘛,當然是參與的人越多越好了,他不僅不怕別人說他逞能好勝,相反,他還總是擔心知道這個事的人不多,了解的人不夠呢。

  關於唐建華的小媳婦劉鶯鶯在北埠市買房子的問題,以及他的私生子唐星星上戶口的問題,這個事讓他一直都很傷腦筋。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包括他的老婆陳燕蓉在內,家裡的人對劉鶯鶯和唐星星的存在都是心明肚知的,只是不願意明著談論這事罷了。他從來也沒覺得在外邊找情人養小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更何況這個嬌媚可人的劉鶯鶯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唐星星可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呀,據說是正兒八經的老唐家的種,所以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忽視劉鶯鶯娘倆的切身利益。當然,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兩隻母虎,小媳婦劉鶯鶯和她的孩子是絕對不能在青雲縣生活的,甚至也不能在鹿墟市生活,這是陳燕蓉所能容忍的底線,對此他清楚得很。為了能兩頭兼顧,鍋里和碗裡的都吃著,為了家中紅旗不倒和外面彩旗飄飄,一直以來他都是把劉鶯鶯母子安排在北埠市生活的,他自己辛苦一點兩頭跑。反正他手裡有的是錢,而且劉鶯鶯也樂得在大城市領著孩子過逍遙日子,因此這種一夫二妻式的可笑局面他倒是維持得很好,蹺蹺板壓得不錯。現在他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唐星星到底怎麼上戶口以及這孩子明年怎麼上小學的事。這個問題必須得儘快解決掉,而不能再臨時性地湊合了,否則的話就是劉鶯鶯嘴上不說什麼,他這個當爹的心裡也不好受。他知道,女人的事都好說,無非就是用錢砸罷了,而孩子的事就難辦多了,他一定得認真對待,不然的話以後肯定會成為禍患的。

  他用那個驢腦袋顛來倒去地琢磨了好半天,又抽掉了好幾根大中華煙,也沒想到哪裡有合適的關係或合適的人來處理這事,最後都有些灰心泄氣甚至想要暫時地放一放了。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解放公園這個位置比較偏僻的小水塘時,他的腦子突然靈光一現,不知怎地就曲里拐彎地想到了張道武的閨女張桂芹這個小妮子。

  「對啊,我怎麼把她這尊大神給忘了呢?」他一拍大腿,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恍然大悟道,「聽說她找的那個對象怪有本事的,在欄山區※※※工作。嗯,據說這小子的家庭背景很厲害,估計辦這點事應該不成問題。而且還有一點,據說桂芹這個小妮子也不是個一般人,本事大得很,自己還開了個培訓學校。」

  「嗯,在北埠雖然我不認識幾個人,」他繼續琢磨道,越想越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可是桂芹她認識的人多啊,她對象認識的人多啊,更何況她還有個當官的老公公,說不定就能幫我一把呢,驢屎蛋子還有發熱的時候呢,坷垃頭子還能用來擦屁股呢……」

  熱血沸騰地想到這裡,他突然又怨恨起大兒子唐星偉來,覺得他以前真是瞎了熊眼了,居然把桂芹這麼好的女孩子給甩了,真是太可惜了。他剛想罵大兒子兩句來解解恨呢,可是又猛然意識到,如果道武的閨女桂芹真成了他的大兒媳婦,那麼她又怎麼能有機會嫁給北埠市欄山區的那個有本事的男人呢?而如果沒有這層彎彎繞的關係,他自己又有什麼好辦法來解決唐星星的戶口和上學問題呢?如此這般地計算了一陣子之後,他又打起精神來勸慰自己,一切都是老天註定的,用不著過於煩惱和生氣,萬事都隨它去吧,只要自己盡力了就行。對他來講信命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反正他信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桂芹本來該是他的大兒媳婦的,但是最後卻陰差陽錯地嫁給了北埠的那個熊傢伙,在這一點上他確實覺得特別彆扭,心裡因此很不是個滋味。不過說到底他畢竟還是個沒什麼高深文化的生意人,和井底之蛙區別也不大,一切想法都本能地圍繞著經濟利益轉,所以要打破面子上的障礙也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因為要臉這件事對他來講完全有另外一種定義和解釋,他自有自己的一整套說法。一想到六年前的那段時間,為了各自最寵愛的女人,兩個年齡幾乎完全相當的女人,他和唐星偉爺倆一個暗著一個明著往北埠市沒遍數地跑的情景,他的老臉一下子就變紅了,紅得就像一大塊煮壞了的爛豬肝。他平生居然也會覺得羞恥,這真是太罕見了,所以他才會臉紅的。

  「幸虧在那段時間裡,沒和大孩在北埠直接碰見,要不然的話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話,」這個身材高大的非常正宗的農村土包子略微羞愧地自言自語道,同時很快又感覺到自己這樣想不免有些過於卑微下賤了,且有失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於是他立馬又驕傲地換了個仍然令人討厭的神態繼續嘟囔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爺倆又不是玩的同一個女人,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嘛,這都什麼社會了,誰還在意這些破規矩?試問哪個有本事的男人會守著一個女人過一輩子?誰有錢了不是三個五個的找?其實三個五個的我都是少說了,找上十幾個或者幾十個的也不一定就沒有。天下這麼大,什麼鳥沒有?說句有點不要臉的難聽話,就是桂芹這個小妮子嫁給我本人,她也吃不了什麼虧嘛。瞧瞧道武家窮得那個熊樣,我能看上他閨女,那簡直就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所以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腰裡要是沒錢,一切都等於零!」他又回身往池塘里吐了一口獨自釀造的濃痰才感覺到一絲難得的爽快,所以就忍不住神氣活現地冷笑道,「趁著現在有錢不知道享受,那才是標準的傻貨,標準的憨熊呢。玩不動也得玩,不然死了多虧呀……」

  「哼,當官的怎麼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又理直氣壯地想道,決心將厚顏無恥進行到底,因為他根本就不覺得這是件厚顏無恥和讓人噁心的事,「不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嗎?我就不信這個世界上還有用錢砸不下來的人!她張桂芹就是再精再能,就是有三頭六臂,七個舌頭八個嘴,恐怕也禁不住我三句好話一攛掇一奉承,更何況大家還都是一個莊上的,我和她爹的老關係也不孬。」

  「另外一點,不管是在北埠還是在青雲,誰又用不著誰呢?」他自我感覺良好地繼續想著,「不是我唐建華自高自大,我手指縫裡漏下的一點,就夠她吃多少年的了,哼!」

  經過一番頗能自圓其說的自我動員和安慰,他認為事不宜遲,這三件事都要趕緊著手操辦,所以他隨手就將手頭的煙屁股往池塘里那麼一彈,就火急火燎地離開解放公園了。他打算徹底放飛自己了,從此以後,並且抱著吃一口是一口的不正常心態,或者說是正常心態。反正一切的一切就是那麼回事罷了,現在 他還在乎誰什麼?誰還在乎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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