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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2024-09-14 19:59:08 作者: 酥小方

  第五十一章

  偶爾有時候,辛時回想神後生平,會覺得這位全大周最為尊貴的女人,其實擁有一段十分糟心的婚姻。

  

  神皇年輕時的英勇事跡,雖然建國後無人再提,卻人人心照不宣。畢竟那是原州地區有名的無賴,並不,交遊豪俠……至於與神後的婚姻,應氏為附近州郡大族,多男少女,結親應氏女為非鄉紳豪門不可得的榮耀,而神皇在某次酒宴上聽聞此件逸事,大笑「這有何難,我便娶個應氏女給你們看看」,遊蕩到隔壁縣求親,就真的……娶了回來。

  過程並不順利,也並不情出自願。據說應氏一眾女眷聽聞此消息後皆抱頭痛哭,大有下半輩子度日無望的意味,唯獨神後也就是當時的應七娘站出來,向父親道:

  「若拒絕楊暨的請求,他必定會懷恨在心,恐怕我家從此再無寧日。請父親把我嫁過去,至於將來在夫家的造化,都是我一人的福禍。」

  然後跟著神皇一路飛黃騰達,成為大周的中宮皇后,國之二聖。

  造化弄人,即便如今的應氏七娘貴為大周國母,事情依舊不可以結果而論。原州楊氏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氣,但神皇作為連父兄也不待見的敗家子,出身官宦之家的應七娘無論如何在當時都只能算是下嫁,更何況嫁過去,便得知有個年紀小不了自己幾歲的兒子。

  不管她是什麼身份,不管她是什麼地位。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初嫁人便被年紀相仿的孩子喊母親,該是什麼感受?

  杯盞落在桌面,磕出一點聲音,將辛時喚回神來。他驚覺自己沉默得太久,以至於到一種失禮的地步,而即便現在他想開口,也說不出任何合適的話。

  瀾知僧在禁苑出家,可所有人只當這位天子的庶長子死了。辛時能說什麼呢,閒話家常,議論佛法?他是神後的人,楊修元不該來,他更應當避嫌。

  沉默如樹下的陰影般蔓延。辛時捧著杯子小口慢飲,不多時,喝乾了茶。

  他心覺時間差不多,此時告別雖然急促但不會顯得太突兀,道:「多謝師父。我的朋友往回走,我也要去找他,不多叨擾,這便告辭了。」

  瀾知僧再一點頭,沒說什麼挽留的話,起身送客。院門在身後合攏,辛時鬆一口氣,看見山坡下指頭點大小的人影,飛奔過去。

  楊修元正伸長脖子盼他,見人來,舉起雙手與辛時十指相抵,任由對方撞入懷中,問:「怎麼回事?」

  辛時喘一口氣,道:「往回走吧。」待氣息稍定,又道:「沒什麼。瀾知僧的身份是禁中一道禁忌。你只當自己沒來過這裡,回去後不要和別人提起。」

  楊修元不禁好奇,問道:「什麼禁忌?我壓根沒聽說過這個人。你說給我聽聽吧,以後我也好注意不犯。」

  辛時一時沒說話,似乎在籌備說辭。過片刻,他沒提瀾知僧,反問道:「你知道皇后和陛下,一共有幾個孩子嗎。」

  楊修元頓顯迷茫。他不知道辛時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試探著答:「三個?」

  辛時搖頭:「六個。」

  「六個?」楊修元倒抽一口氣。「不,不對啊……難道現在的東宮,不是陛下的長子?」

  辛時又搖頭,道:「其實這件事,稍想一想也很容易發覺。東宮和他那兩位同母弟,你不覺得年紀都太小了一些嗎?」

  楊修元不說話,是了,他也發現端倪。神皇今年五十有八,神後比他小十歲,而入主東宮的楊擅,卻只有二十四歲。假如楊擅真是二聖長子,那他便是神皇三十四歲、神後二十四歲所得,前面的七八年時間,作為一般新婚夫婦感情最好的時候,兩人難道反而一直沒有生育兒女?

  辛時道:「東宮之上,神後本還有二兒一女,然而戰亂年代城池失守,都喪生了。瀾知僧,他是陛下與姬妾生育的長子,事發時跟在陛下身邊據守他地戰線,才免於一劫。」

  楊修元大驚:「他是我哥哥?」

  「是的,以血緣論,他是你堂兄。」辛時繼續道。「瀾知僧跟在陛下身邊征戰,功績還算突出,建國時按制封了王,可還沒幾天,就鬧著要出家。皇家人做和尚是醜聞,陛下當然不肯,無奈實在鬧得太兇,不僅割了頭髮,還拿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這才不得不鬆口叫人來剃度,又劃了片禁苑內的場地,命瀾知僧就住在宮中。」

  明眼人都知道,神皇長子的出家,是因為他雖為長、卻非嫡,身份實在尷尬。可辛時想,也許不是因為功績,瀾知僧也許很明白即便他一無是處,他的嫡母也容不下他——為什麼我的孩子都死了,你卻活著?只因為他還活著,這份恨意就會隨著每一次見面而疊加,那樣劇烈的喪子之痛下,他只要活著對神後而言就是一種罪過,除非遁入空門,沒有第二種保命的辦法。

  辛時輕輕呼出一口氣,突然覺得心緒有些複雜。瀾知僧淡然的模樣虛虛映在眼前,多年的修行讓他十足像個高僧,卻讓年輕待詔憑空生出一縷難過,輕飄飄的,如因風而起、因雲而聚。

  楊修元喃喃道:「這都是我們出生前的事。我從來沒聽誰說起過,連父親母親也不曾提。」

  辛時道:「二聖有意令建國前的經歷作古,叔父叔母不說很正常。這不是什麼好事,我也是入了御內,和皇后身邊的宮女打交道才知道。」

  有鳥兒從樹上驚走,引得枝葉亂顫。春光美好得不像話,辛時望著道旁景色,突然福至心靈,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麼。二十年能夠發生多少事呢?神都中不時可見的廢墟,中央朝廷輕徭薄賦的政令,新詞裡的陳舊韻調綺麗色彩,都提醒著人們前朝那段戰亂不過剛剛過去,二十年只夠一個王朝剛剛踏上它的起步。可二十年足夠一個人被徹底遺忘,即便瀾知僧是開邦建國的風雲人物,政令一下、消息一鎖,二十年,一代人的時間,便足夠使人習慣天子膝下那略顯單薄的子嗣,談起天子一家的時候,只有「東宮與其同母弟二人」。

  他看到「天下大勢」這四個字在瀾知僧身上突然還魂,像洪流一般,無視個人的微渺意願,就像他背負著宋王府因帝王而起的橫禍,轉眼卻又成為皇后的親信。這一道魔咒同樣困擾著他,不曾致命,卻如同揮之不去的亡魂,偶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顯靈,便讓他在「放下過去」和「背叛舊人」的悖論中坐立難安。

  他在憂慮,因為他看見瀾知僧,就想起自己和楊修元同樣是從開國劇變中走來,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他自欺欺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去仔細回想往事,可這樣的逃避並無效果,最終還有瀾知僧站在那裡,提醒他變故能有多觸目驚心。這段經歷並非偶然,所有人都被裹挾在震動之中,誰能夠得到善終。

  辛時想,他或許已經接受自己不反感為皇后輔政這件事了,畢竟不反感就是不反感,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他的不安也許僅僅來自於楊修元對二聖那略顯反覆無常的態度,可這不是有心就能解決的事情,面對亡魂人力總是束手無策,只能祈禱它在沉澱夠年份後可以慢慢散去。

  想到這裡,辛時打算暫且忽略這件事,他的擔憂太過飄渺且遙遠。他重新說回瀾知僧的事,對楊修元道:「宮闈禁忌,雖不宜多打探,但聽聽也好,以後懂得避嫌。瀾知僧和張夫人生的那個,大家都只當他們不存在。」

  楊修元追問:「張夫人?誰?」

  辛時道:「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眼見離水濱愈近,走動的人越來越多,道:「有機會再和你說。」

  楊修元便不再言語。他看見幾個兄弟在不遠處玩,遙遙地朝他們招一下手,正準備應邀過去,想起來問:「你晚上回家的吧?我一會到西宮門口等你,好不好?」

  辛時收拾心情,微微笑道:「我也想,可惜不能。在禁苑玩了一天,堆積的政務還沒解決,晚上得跟著內宮加班。」

  楊修元略顯失落地出一口氣,小聲道一句「好吧」,勾一勾辛時的指尖往親王堆里折返。辛時略有發愣地望著他離開,忽聽背後沙沙地有人踏草走來,停在身旁,笑道:「辛待詔,正準備找你呢。走吧,時間差不多,我們該回去了。」

  餘興未消,水畔的人還在三三兩兩說著笑,未曾注意草木的陰影在日色轉移中一點點爬至腳邊。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辛時沉默著轉身,點點頭,跟隨阿韻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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