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2024-09-14 19:59:07
作者: 酥小方
第五十章
辛時立刻回頭,撞上楊修元的視線。他不叫鬆手,只將左手也搭在楊修元的手背上,道:「什麼時候看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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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修元退後一步鬆開他,道:「我只往人堆里看了一眼,就看見你。怎麼站在這犄角旮旯的地方?」
辛時笑道:「我是來值事的,哪能像你一樣風光,有得看就不錯。贏了比賽感覺怎麼樣?」
楊修元張開手掌給辛時看。拔河時用力過度,幾處關節上的紅暈到現在還未完全消下去,他道:「手疼,比之前在田間纖網還要磨指頭。」
辛時攏住他的手心手背,揉一揉,輕輕往上吹一口氣。楊修元便笑開,傻傻的,小狗一樣。
辛時問他:「怎麼不去拿獎?」
楊修元抽手回來,握住自己的手腕降溫,道:「我押注押輸了,沒錢可拿。」
辛時道:「我倒是猜得沒錯,咱們勻一勻。」指引楊修元看向那隊宦官,道:「他們那專給輸的人發東西,留個念想。」
楊修元道:「我知道,鮮花蒸出來的糕點,剛下場就送給我們嘗鮮,味道還不錯。對了,下注那事,我聽說尚宮的宮女碰到你時你拿不出錢,她要你用衣服抵付?」
才沒有,阿韻對他客氣得很。畢竟是一道兒給神後辦事的,女官壓根沒對他窮追猛打,還讓他賒帳。然而辛時看著楊修元殷切的目光,突然有點懶得詳說其中細節,於是將錯就錯,笑道:「是啊,阿韻奉著神後的命鬧事,底氣足得不行。還好你贏了,不然我要沒衣服穿。」
「那……」楊修元想了想。「我算是幫你贏回來了?」
「是啊。」辛時又笑一聲。「這身吏袍可值不少價呢。」
楊修元伸手往他腰帶上一抹,帶出一道轉瞬即逝的癢意,比微風還要難以捕捉。他道:「現在它是我的了。」
辛時笑罵道:「流氓。」拍了楊修元的手,又問:「你們接下來還有什麼活動?」
「沒有安排了,看外頭這麼熱鬧,可能一會要踏歌吧。」楊修元轉頭看一圈,隨後道。「我想去邊上走走。上次在獵場,禁苑這塊我是第一次來,上午和保嗣他們玩沒來得及逛,你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
辛時瞥一眼長長的領獎隊伍。輪到他不知是猴年馬月,遂道:「好啊。我也沒怎麼來過,一起去周圍看看。」
兩人肩並肩走出人群,才遠離喧鬧,楊修元就挽住辛時的胳膊親親熱熱貼上去。辛時莞爾一笑,沒拒絕,任由楊修元拉著他的手,步履輕快往遠處走。
禁苑地域極大,整個皇宮以北的高地都隸屬其中,若單靠雙腳之力,興許走上一天一夜也走不到邊界。兩人遠離水濱,沿著小路漸漸走到丘地,看見朝陽面的山坡整整齊齊栽種著一片櫻桃樹,此時正值花期,樹樹如同簇擁著香雪流雲,純白無暇,輕盈熱烈。
一時間視線皆被吸引去。辛時雖從前未實地見過,但熟讀大內的記載,對楊修元道:「從這裡開始向西數里,是禁苑的果圃,山坡上的櫻桃樹是九年從洛陽移植過來的,算上今年,輪到第四次結果。洛陽的櫻桃品種好,比神都土產的要甜,等結出果實會開辦『櫻桃宴',你應該會被邀請參加。」
楊修元問:「做果醬的櫻桃也是這裡產的嗎?」
辛時笑道:「這我倒不清楚,細枝末節的事情還要問相應庶部。但我猜應該不是,櫻桃的產量不高,僅這一片哪經得起折騰。」
楊修元點頭,走近見林中草木整潔,落花亦不多,顯然是有人悉心打理。走過櫻桃花林,樹木又繁茂起來,綠色輕盈得如同紗一般,叫人忍不住心生喜悅。日色稍陰下去一些,樹木間略略泛起寒意,翻過幾座矮丘後楊修元再次擡頭往山坡上望,見層層疊疊的春意掩映,虛虛露出一處灰色的瓦檐。
他指道:「那裡好像有什麼建築,我們過去看看。」
原以為是觀景亭子之類的地方,走到半坡腰時,才發現是一處有門有院落的房宇,占了幾乎半個山頭的大小。門頭後面有一座五層高的矮塔,楊修元剛才看見的正是它的檐角,辨認形制,驚訝道:「怎麼在這裡有一座寺院?」
辛時同樣驚訝。他們現在已經走到頗為偏僻的地方,通往山頂的小道生著不少雜草,一看就是踏足的人不多。然而禁苑中有佛殿道宮不是奇事,遂道:「也許是前朝時候留下來的。」
楊修元道:「既然是寺院,應該有人在裡面修習。正好走得口渴,找他們要碗水喝。」
兩人說罷登山,楊修元持了門環,輕叩兩下。過片刻,果真有人來開門,是個年紀約有三十來歲的灰袍僧人,見門外站著兩張年輕的面孔,流露出十分愣怔的表情,仿佛從未預見過有人會來。
他再三確定自己的確見到了陌生人,遲疑著問:「你們……來做什麼?」
楊修元遙遙往身後一指,道:「今天禁苑內慶祝上汜,我們從那邊過來,走的有點渴,不知道有沒有水可以喝。」
僧人的目光在兩人臉上盤旋,猶豫是否該相信他們的說辭。這舉動有些奇怪,要知道禁中是絕不可能放閒雜人等入內的,楊修元的衣著又一看即知是貴家少年,斷沒有不招待的理由。辛時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餘光瞥見灰色衣角一閃,僧人已側身給他們讓步:「此事需示下瀾知僧,兩位先請進吧。」
瀾知僧?
知客的僧人已然轉身入內,辛時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忽地臉色微變,抓住楊修元的手臂。楊修元察覺到他身上隱隱流動的不安,轉頭問:「怎麼了?」
「我想起點事,很複雜,不好說。」辛時語氣微促。「但這裡的水……別喝了,你先走,到山坡下等我,我打發這人幾句,很快跟上來。」
楊修元不明所以,但見辛時的緊張不似作偽,還是應了聲很聽話地走出門。他才走沒多久,灰衣僧人去而又返,道:「師父有茶,可以請兩位喝……咦,人呢?」
辛時沉浸在思緒里,聞言勉強挽起微笑:「我那朋友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別處,今日禁苑人多手雜,他急著折回去取了。和尚勿怪,有茶的話,能否給我喝一杯?」
僧人一時沒說話,神情意味不明,似乎看透了辛時的說辭。好在他到最後也沒說什麼令人為難的話,只是道:「跟來。」
辛時跟著他走入庭院,鋪著青磚的地面微生青苔,雖無枯枝敗葉,也顯得荒蕪。兩人繞過矮塔,那應該稱之為正殿的地方門戶敞開著,另一個年歲稍長的和尚站在長案前,聽辛時說完楊修元貿然離去的原因,略一點頭,氣度從容。
這人著黑色僧袍,從衣色來看,在釋門內要比那灰衣僧人品階高些,也無怪是後者先出面知客,又稱呼他為「師父」。他的面容看起來有一二分熟悉,但十分削瘦,顴骨上稜角分明,發須剃得很乾淨,頭頂是一片極淡的灰,下巴幾乎看不出青色。辛時雖然與光頭者打交道不多,卻大約知道:若一個人頭上油光飽滿,多半生來禿頂,而只要有頭髮,剃得再乾淨也一定會有髮根留在頭皮。瀾知僧能把自己打理成這樣,一定是謹奉戒理,清潔得十分勤快。
辛時跟隨入座。僧人點了一杯紅茶給他,他低頭道謝,注視杯中清淡的茶色,表面還算鎮定,心中卻早已五味雜陳。
先前他說宮中有張夫人所生唯一庶出皇子,其實並不對。那一段舊事太久無人提及,以至於到了足以忘卻的地步,然而早在神後誕下太子、甚至嫁入楊家前,神皇就已和姬妾育有長子,名為,楊禮。
正是這位坐在他對面,年約四十的「瀾知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