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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2024-09-14 19:59:04 作者: 酥小方

  第四十九章

  「辛待詔!」

  應氏子弟對這位主母身邊的年輕人十分客氣,離開阿韻包圍上去,同他打招呼。認出辛時的楊氏親王同樣多了不少,因知道辛時在他們被召反回京的過程中出過大力,多半對他十分親切。楊令延最樂意和他說話,搶先問:「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御前新呈樂曲,音詞高雅,陛下高興,命大家和韻寫詩,尋花結束後上呈點評。」辛時退後半步行禮,兩眼彎彎。「那麼多前朝文豪在場,我肯定做不好,心裡惶恐,索性跑出來玩。」

  「你倒提醒我們。」楊令延一拍腦袋。「正鬥草呢,還有最後兩根沒決出勝負。」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想起來未竟的事業,被阿韻的到場中途打斷。正是繼續比賽下去的好時機,楊頌照和神後兄長之一翼國公次子應珘重新拿出草莖,交到楊保嗣手中檢查過後,橫豎交疊彎折,雙手各捏草莖一頭,深深吸氣。

  兩人屏停呼吸,滿臉緊張的模樣,觀戰者卻唯恐天下不亂。楊麟、楊令延並另外幾個應氏子弟大呼小叫,一會叫人用點力,一會叫人別磨蹭,於是楊頌照和應珘對視一眼,點頭默數三聲,突然捏著草頭猛然一扯,然後就見其中一段裂成數節,如開花一般——正是楊頌照持有的那根。

  楊麟跳起來叫道:「好了好了,結束了。」圍上去與應珘勾肩搭背。楊頌照輸了比賽也不惱,把草丟在地上揀幾顆石子丟上去,道:「死得其所,風光大葬。」

  辛時看得好笑,正逢楊令延來問感受如何。好幾雙眼睛盯著他,他想一想,把原本想說的「野蠻」二字替換下去,道:「比得也太果斷了。」

  

  說罷往周圍望去,想尋找楊修元的身影,撞上在一邊整理文冊的阿韻的視線。辛時這才發覺她也在場,聲音中不自覺帶了點驚訝,道:「阿韻尚宮?你也在這裡?」

  「我當然在這裡,下午拔河比賽,皇后叫我來問大家下注呢。」阿韻淺笑著走入人群,在辛時面前站定。「聖諭說,見者有份——來,辛待詔,交錢。」

  沒有一個人能逃過阿韻的火眼金睛。辛時未有動作,他垂手立著,真誠地望向阿韻,道:「我沒有錢。」

  楊麟沒忍住,率先「哈」地一聲笑出來。其餘人也都悉悉簌簌地低笑,幸災樂禍地看向阿韻,好奇她如何應對。

  阿韻不慌不忙,打量一遍辛時,道:「沒有錢,拿別的抵吧。瞧你這衣服不錯,脫下來吧!」

  拿衣物、布帛做錢財,此風尚約定俗成已久。阿韻得意洋洋看著他,辛時輕而易舉地服軟,道:「這是御內行走的名頭,有心脫,也不敢脫。」

  阿韻便笑道:「辛待詔還是正人君子呢。你打算用什麼補償?總之,不交上彩頭來,不許走。」

  辛時道:「我身邊未帶錢財,翰林院中倒是有。紙筆借我一用?寫張欠條,你遣人到翰林院去要吧。」

  阿韻「撲哧」一聲:「誰家下彩頭還賒帳呀,真不害臊!也行,撈著點總比什麼也沒有強,姑且饒你這一回,你們兩個,上去伺候。」

  兩個跟在阿韻身後的宮女上前,捧出一片綢緞給辛時。阿韻把手中的筆遞給辛時,她今日走動頻繁,所攜帶的並非平常毛筆,而是蘆葦竿子製成的硬筆,書寫時墨水微有凝滯,筆劃卻也有一種清瘦的美感。辛時刷刷地在布面上寫字,先是「金箔六卷,翰林付訖」,龍飛鳳舞地附上名字,頓一頓又把綢緞翻過來,認認真真寫了一段話,「有急事用,暫賒半日,萬望速批」,原來面上看著瀟灑,背地裡還是怕翰林院不明就裡,不肯借錢給他。

  身邊人踮著腳看他寫字,此刻已笑作一團。阿韻亦上前掰辛時的手,不讓他再寫下去,將綢緞扯出來拋給兩個宮女,道:「快捧著辛待詔的墨寶到翰林院要帳,要不到就回來扒他衣服!記得緞子不能丟,比起金箔這才是價值千金的笑話,辛待詔你想好花落誰家了沒有?」

  辛時問:「東宮在哪一組?我且按著殿下押好了。」

  太子本不必上場,這是赤白兩組分別以楊保嗣和楊麟為首的原因。但楊擅為娛樂父母,今早臨時決定也要加入弟弟們的比賽之中,辛時這麼下注倒是無可指摘,阿韻點了點頭,替他將名字記上。

  她寫完擡頭,見辛時還未移開視線,問:「怎麼?」

  辛時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就是好奇,尚宮本人下注了沒有?」

  阿韻道:「我和你相反,押了白組。」

  辛時面上便愈發燦爛,壓不住春風般的笑意。阿韻覺得他笑得有點不安好心,下一刻便聽道:「那麼尚宮祈求一下別讓殿下贏吧。否則我非但賒帳,還要空手套白狼……」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重新被對方一句話占去上風,阿韻又生氣又覺得好笑,道:「今天在你們這討不著好。我怎麼能不盼殿下勝出!剛才不該心軟,就應當直接讓你把衣服抵了,到時候輸得絲縷不剩回去,才有得樂。」

  見她氣急,周遭又是一陣大笑,卻不是有意嘲弄。親王中幾個性格開朗的,當即脫下外袍嚷嚷要加注,阿韻也不拒絕,轉換顏色抿嘴笑著做好記錄,眼見玩笑開得差不多,命宮女搬起東西,告辭離開。

  楊麟挽留她:「這就走了?」

  阿韻福一福身,道:「婢子身上有重任,不能耽擱太長時間。況且三郎方才不也給婢子下了命令,幾位不在這兒的大王,要去尋他們。」

  說完看向辛時,又問:「辛待詔要不要一起走?」

  他到這裡無非是為了尋楊修元說一二句話,阿韻猜得出來。楊修元既不在這裡,往邊上走走總歸能找到,他們也算順路同行,辛時卻拒絕了阿韻的好意,道:「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去了。尚宮自去忙碌,我到陛下那裡交付詩辭。」

  他原路返回,到天子帳外問人要來紙筆,將路上想好的詩詞寫下,直至墨跡晾乾後才入內。御用的帷帳很豪華,比之宮殿也綽綽有餘,神後從辛時手裡拿過文稿,掃讀後笑了一聲淡淡地說「不見文力」,隨手擱置邊上。今日百官聚會,辛時不好在前朝出頭,中宮國母雖然知曉原因,卻好像依舊對他過分平庸的創作感到失望。

  今天實在沒有什麼用得上辛時的地方,但神後未明說要他回去,年輕翰林於是也繼續站在坐下陪侍,不多時,見阿韻回來,帶著收穫豐盛的賭注。尋花的時限也快到了,折回的官員陸陸續續地在帳前聚集,宦官分發紙筆,一柱香後將寫完的詩詞收上來,神皇又點名太子少保張催和來評判——這位領著榮譽頭銜的老人今歷經兩朝,文名也像他的鬍子一樣顫顫巍巍,辛時看他走入帳內,如預想中一般直到結束也再沒聽見有關自己文稿的任何消息,仿佛石沉大海。

  有宮人來通稟,言拔河一切事宜準備完畢,請聖駕轉移。神皇當即應允,帶著侍從浩浩蕩蕩過去,辛時遙遙綴在隊尾,也一同過去看熱鬧。陽光細軟,風也越發輕柔了,拔河的場地設在水濱,同樣吵吵嚷嚷,提早到場的二聖宗親們援著繩子,正在比劃站位。

  楊麟挽著袖子,半屈膝蓋從腋下夾著繩子,仰頭看著圍在身周的堂表兄弟,正給他們示範比賽時候的姿勢。他聽見天子來的聲音,立刻又甩下隊友匆匆跑上去,道:「陛下!我們都活動開了,什麼時候開始?」

  做裁判的是御前服侍的一位內侍,辛時擠在人堆里,看親王們亂糟糟地排列對陣,逐漸歸於整齊。他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去,楊修元在東宮那一組,看模樣卻像是並未注意到辛時,只低著頭令前後腳掌相抵,在別人喚他的時候說一兩句話。

  少年們都已準備好,內侍正在做繩上彩結最後的校準。所有人都忍不住屏停呼吸——而後一聲令下,勢若排山的口號響起,比賽開始了。

  每個人都下了注,喝彩也格外熱情真切。彩帶在正中僵持了有一會,兩方人員都咬牙切齒,臉色慢慢漲得有點紅。辛時盯著那標記,見它好像往左偏移了一點點,還沒確定是否看錯,就見它很迅速地向旁倒去,二聖宗親也如出土的泥蘿蔔,一串向前倒,一串向後仰。

  第一局,赤組勝。

  立刻有家奴跑上去,遞水的遞水,擦汗的擦汗,楊擅和兩個弟弟聚在一起,笑著安慰首戰失利的楊麟。不到最後裁決勝負的時候,一刻鐘之後還有兩局要接著比,楊麟和幾個兄弟交換了位置,東宮處也依樣做出微調,誰知令聲響起時白組不知怎麼沒反應過來,瞬息被對手帶著往前。他們頓時急了,鬼哭狼嚎地想要想要搬回局勢,無奈先機已被奪走,堅持的時間比第一局還短,就如疊羅漢一般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上。

  人群中笑聲振動,神皇在一旁的高樓上看著,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命人將沾了泥灰的衣服換掉再比第三輪。楊麟嘴巴撅得老高,明顯是不服氣,再上場時站到最後一位,親自壓軸,將繩子背在肩膀上。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壓軸起了作用,又或赤組在前兩輪里消耗太大,最後一局他終於贏了一回——揉著通紅的手時他如釋重負,儘管最後還是對家取勝,好歹沒有太丟臉。

  上場的少年擊掌相賀,場下的觀眾互相詢問押注方,笑聲恭賀聲不斷。人聲鼎沸,如汪洋一般,辛時也被這高漲的情緒感染了,儘管他說不清這份欣喜究竟是因為沒有在輸掉賭注多一點,還是因為楊修元在勝組多一點。

  阿韻拿著原先記注的本子走下樓,一個個唱名,按照兩隊總金額的賠率發還錢財,另又有一隊宦官擡著幾箱東西,在阿韻對面擺出桌子,招呼押注白組的人過去。原來即便猜比賽結果猜輸了也不會血本無歸,神皇發放安慰獎,辛時踮腳往那頭看,每人領一籠點了顏色的鮮花糕、一束香草,擺在一起青青粉粉,十分好看。

  今日來赴宴者不下數百,此刻都擠在這篇狹長的水畔,人頭攢動。辛時還在往人堆里瞧,忽覺一人從背後抓住他的手腕,歡聲道:「阿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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