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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2024-09-14 19:59:03 作者: 酥小方

  第四十八章

  不知神後使用了什麼手段,這一天過後,一切風平浪靜。沒有人提起任何一句關於原州水患的話,仿佛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辛時照常上值下值,也再未被召去商議相關事宜

  臨近上汜,過節的氣氛越來越濃。這是上古遺留的風俗,又在風和日麗的春時,人人皆歡喜而重視,神皇今年也有心大辦,在禁苑中開設宴會,不光親王國公們,連朝中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也一應邀約。這一決定早在兩個月前從驪山行宮傳回,其實太子監國,也對父親的願望十分重視,早早命禮部與內宮置辦,如今正步入最後的收尾工作。辛時這幾日攜文書往內宮去,肉眼可見路上多出不少步履匆忙的宮人,偶爾還得見幾個女官領著下屬,滿臉嚴肅地訓話:

  「……各個崗位的傳報,都機靈點,不得有延誤!內宮不養蠢人,一會到禁苑去,把順序排演一遍。」

  三月三日,天氣新。

  辛時照常一大早到翰林院,見往常一貫清淨的大堂中已站著不少同僚。天子設宴,翰林院也在傳召之列,因屬地與禁苑距離過遠,需提前到劃分好的場地中待命。辛時走到堂前掛牌的時候,翰林監正在不遠處和下屬說話,瞥見架子前的身影當即喊一聲「辛待詔」,臉上泛起笑向他走去:

  「你一會怎麼走?是跟我們大部隊,還是隨皇后傳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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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時不是皇后身邊服侍庶務的人,他那分侍文墨的名分掛在翰林院,理應算在本部之中。翰林監有此一問是尊重他,辛時也很給面子,回頭笑道:「我不是宮眷,哪裡能跟大內的隊伍。監丞什麼時候帶隊出發,麻煩捎上我一塊,蹭個通行令。」

  翰林監欣然道:「好說。」

  話音落下,兩廂歡喜。辛時走到真正的文待詔詩待詔書待詔的隊列中,很難得地和同僚們寒暄,閒話了有一會,才見院外有宮人來請。翰林監又點一回名,各人於是整衣肅容,排好隊列往外走。

  翰林院在禁苑劃到的待命區域,位於太常寺邊上。與他們這些僅僅是「以備不時之需」的閒散人員不同,太常身負歌舞演奏之責,是頭一批天不亮就進入禁苑的宮人,此刻點妝的點妝、調弦的調弦、吊嗓的吊嗓,雖然場地占得比翰林院那一小塊縮在角落用白色帷幕搭起來的帳篷闊氣許多,卻也因此顯得亂糟糟。

  翰林監掀開帘子,率先走入帷幕內,其他人一一跟在他身後。但見地上鋪著毯子,並不厚實的那種,僅做隔絕地氣之用,走動幅度稍微大點便要起褶子,經過一天的頻繁踩踏後斷然不會再被使用第二次。數十副簡單的坐具陳設其上,辛時跟著眾人坐下,從挑起一角的帷幕中向外望見盛放清水可供取飲的水缸。這是他們可以取得的全部東西,中午或許會有宮人來送飯,沒有傳召的話值日禁苑還是值日翰林對於他們這些娛樂天子的御內供奉來說一樣百無聊賴,在原地坐上一天,然後回家或者值夜。

  有歌聲斷斷續續地透過幕帳傳來,很清麗很悠揚的女聲小調。這算是臨近太常的一點兒小福利,聲音上撈著些消遣,過片刻監丞若是同意還能三三兩兩結伴去隔壁看樂工排演。辛時出神分辨著那不甚清明的歌詞,連猜帶蒙出前後兩個轉聲一個韻部,耳旁又傳來同僚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似乎在議論今天禁苑中有什麼活動。

  禁苑中有什麼活動,辛時往神後邊上去得勤,消息相對旁人要靈通一些。春日的活動無非幾種,鬥草、拔河、打鞦韆,鞦韆是女孩子的玩意,鬥草、拔河卻是老少皆宜,這兩項今天都要舉辦。不過拔河到底大動干戈,一不留神就要摔個四腳朝天,雖然這不雅的行徑是賽事中最大的看頭,神皇體諒官員們的形象不強求他們上場,只叫宗親中的孩子玩樂。

  鬥草原是端陽節的活動,從南方傳來,於出門踏青時尋找草莖交結拉扯,比試韌度。近些年這活動越發風靡,只要是春日便舉辦,玩法也層出不窮。比試韌度的玩法現在只能算是「武鬥」,除此之外還有報花名、尋花草之類的「文斗」玩法,而神皇規定的,就是比試在一個時辰內,誰能在禁苑中採摘的花草種類更多。

  親王、應家子弟們並不喜歡這種文靜的玩法。楊令延道:「陛下讓他們去尋花草,是因為知道他們在意儀容,趴在地上不好看。我們才沒有這種計較,鬥草嘛,當然要怎麼刺激怎麼來,還是看誰的草最結實,評出一根『萬草之王』。」

  他一提議,其他人紛紛響應。楊保嗣、楊麟兩兄弟同樣雀躍,自高奮勇地到父親面前報告,神皇欣然答應:「你們怎麼開心,就怎麼玩。」

  楊麟道:「等『草王』評出來,我們把它進獻給陛下。」

  神皇聞言大笑,對幼子道:「誰稀罕你們的『草王』!誰贏了,好好收起來,下回再拿出來比試,看它能當幾次『草王』。」

  兩人回去堂表兄弟那裡,其餘人聽聞神皇同意,也都差不多尋好了草。鬥草開始前夕,楊令延又舉手叫停,道:「比賽嘛,就要公正。如果有人在草莖里藏什麼頭髮、馬鬃……」

  話音沒落下,楊頌照、楊頌蘭嘻嘻哈哈笑作一團。站在旁邊的人立刻從兩親兄弟手中奪過青草,撚開一看,果然在中空的草芯中穿了細線,藏得極為隱蔽,若非兩人不打自招,輕易發現不了。

  「別光看我的,也看看你們的!」楊頌蘭眉飛色舞往前撲一大步,搶過另一人的草,一搓一揉又是個作弊的。「就說都不老實吧!還逮我呢,每個人都要檢查!」

  於是你搶我的、我搶你的,初春的青草本不是什麼堅韌之物,經過數手蹂躪,還未比賽便倖存者寥寥。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下倒是公平了,未防止情況重演,楊保嗣被推舉出來做督察,其他人重新尋草,磨蹭掉許多時間,才終於開始比賽。

  戰況正焦灼的時候,數十人蹲在地上齊聲助威。兩股草莖交纏相扯,很快分出勝負,比牛毛還細的纖維落在地上,不見蹤影。有人唏噓,有人高興,正感懷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道明亮的笑聲:

  「好熱鬧呀!勝負裁定了沒有?」

  回頭看,應家子弟率先叫出「阿韻尚宮。」女官一襲淺絳色的宮裝,發上簪著鮮花,手裡捧著硬筆和冊子,身後兩個提箱的宮女,不知拿著些什麼。她向諸位王孫屈膝行過禮,笑盈盈道:「婢子在皇后身邊服侍,難得到大王們面前討手腳。如何,比賽可出結果了嗎?」

  楊保嗣與母親身邊的得力宮人熟識,回說道:「還沒有,剩幾局。」

  阿韻探頭往賽場上看,問道:「怎麼光是看,不押寶?」

  「押不押沒兩樣。」兩個皇子對阿韻態度親切,楊氏其他堂表兄弟也話多起來。「就我們這些人,比一圈,賭注還回到自己手上。」

  阿韻又笑道:「這巧了,婢子正帶著新的消息呢。下午的拔河——大王都還記得自己的分隊吧?」

  拔河分赤白兩組,楊保嗣和楊麟各領一支,其餘人則在入禁苑之後不久盲摸過藏有彩紙的封筒,分好了隊。阿韻繼續道:「這可是百人一道觀賞的呢,誰若贏了,好大一筆彩金。大王們意下如何,覺得誰會贏、誰會輸?」

  楊令延疑惑道:「我們上場的,也下注?」

  阿韻細眉一挑,神氣道:「當然!大王以為上了場,就可以不花錢嗎?」

  楊麟笑道:「這不是自己猜自己嗎?阿韻阿韻,你別蠻纏,小心我到母親面前告你的狀。」

  對方將神後搬出來,阿韻卻不怕。神皇的三個孩子都由她看著長大,比之侍者更像長輩一樣,這番「威脅」不過是互相打鬧時的玩笑話,挺一挺胸膛道:「婢子就是奉了皇后的命令來的,三郎要告狀,今天可是沒門了。你如此推諉,妾要把話說得不客氣:凡是被逮到的,都必須出彩頭!」

  這下局勢扭轉,天子夫婦的勢力站到阿韻那邊,楊氏應氏的子弟沒轍,紛紛拿出腰袋。好在他們本也樂意湊這番熱鬧,阿韻正要記注,楊頌蘭腦筋轉地活絡,忽又想出一個鬼主意,攔著身邊兄弟道:「阿麟說得沒錯,自己賭自己贏,等於沒賭。要我說,我們就一致給對面下注,比賽贏了當然是好的,要是輸了,還能拿錢。」

  他的主意很得人心。一片支持聲中,阿韻瞪他一眼,道:「叫你鑽了空子!」

  楊頌蘭不為所動。他只是笑嘻嘻地在女官身邊打轉,道:「尚官就說,我們可不可以這麼押吧。」

  阿韻故作惱怒:「可以!」命身後的宮女打開箱子,將楊頌蘭的彩頭收起來,把他的名字第一個登記在冊。

  待楊頌蘭交完注,其他人拿著差不離的金珠、銀幣一類的小玩意,挨個上前。楊麟趁機告密:「我們這兒人不全,還有七八個草斷得快的,到別的地方開新比試去了。你一會往東南角繞一圈,別讓他們逃掉,叫他們和我們一樣,按著對家下注。」

  阿韻道:「三郎放心,肯定不會厚此薄彼。」一邊正記著金額數目,聽不遠處又有人來,出聲詢問:「大王們是在這裡鬥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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