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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2024-09-14 19:59:01 作者: 酥小方

  第四十七章

  濕冷的霧氣瀰漫入室,十二盞長柄宮燈默默燃燒。即便如此,高廣的宮殿內依舊昏暗,桌上額外點上銅燈倏忽一閃,似乎再也承不住夜色之濃,熄滅下去。

  立刻有宮女上前將燈火移走,腳步輕得比燭火還要無聲,片刻之後,換來一盞新的明燈。辛時和阿韻跪坐下側,隔著一張窄案神後同樣危坐,看著他們,神色不明。

  案上擺著一本奏疏。這是一個時辰前,才從工部下屬四司之一水部中攔截下來的。

  

  「靈川決堤,原州突發水災。」神後終於開口說話。「這是上報的災情,你們看看。」

  阿韻在辛時來前已知詳情,這話是說給後者聽的。她輕輕往一側讓出些許,辛時從案几上接過奏疏,低頭去看。

  從聽到「原州」兩字的時候,辛時已反應過來神後深夜召他回宮的原因。這是一份普通的奏摺,陳述災情,辛時卻越看越心驚,原州是神皇舊籍,州內突發洪災,竟然衝到了楊氏祖廟之中……

  神後緊緊盯著辛時,一見他讀完,便問:「如何?」

  辛時將奏疏雙手奉還。他輕輕吸氣,撿一種迂迴的說法,道:「臣不通實業治事,只覺得這洪水來得好生奇怪。若是夏秋多雨,水渠荷載不住還算常事,春洪……卻從來沒聽說過。」

  落下話音,殿內又只剩下三人的呼吸聲,落針可聞。阿韻低著頭,神後亦緊緊抿著嘴唇,望向桌面,神情嚴肅。辛時藏在話里的意思,不用他說出口,在場的人其實早都已心知肚明。

  水屬陰。洪水泛濫,陰失節,意為小人亂政之像。

  再牽連天子宗廟,就差沒指著中宮的鼻子罵。

  「不管如何,水還是要治,民生不能不理。」神後緩緩說。「但不是現在。」

  她一開口,坐下兩個人仿佛找到主心骨,也紛紛從危機之餘緩過神來。怪異的洪災已發生,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力避免損失,辛時心中閃過無數翻湧的思緒,頃刻間想到什麼,道:「臣有一個想法。近來宗親歸位,洪水沖損宗廟,若解釋為福澤過深,興許也能說得通。」

  「此事容後再議。」令人驚訝的是,神後竟然對春洪的釋意興趣缺缺。「現在最要緊的是,消息攔下來。三月三之前不能讓陛下聽見任何風聲。」

  辛時微有愕然:「三月三?」

  如今已是二月末,離三月三也只有四五天的時間。有什麼隱情這麼重要,一定不能讓原州發生水災的事讓天子在上汜之前知道?

  神後向阿韻微擡下顎,示意她來說。

  阿韻道:「自入冬後,陛下身體一直不怎麼好,見上汜將近,好不容易有一點精神。從年前開始,禁苑一直在陸陸續續翻新,今年上汜趕上各家宗親第一次在神都團圓,陛下的意思是要熱熱鬧鬧地操辦。」

  「就是這樣。」神後道。「離上汜只有四五天了,這時候把原州的事報上去,出遊想都別想。祖廟的事,自省思過都是事小,鬧不好要下罪己詔,聖體本就不安康,好容易因為上汜有點興致,哎……先太平過完節,其他的往後再說。」

  中宮國母吐出一口氣,眉心難得浮現出一抹疲態。上要侍奉有疾在身的丈夫,下要對付不滿她干政的朝臣,她實在很不容易。

  是場硬仗。辛時垂頭,道:「臣明白了。」

  「你和阿韻去攔人。」神後命令道。「一個去宗正,一個去工部,還有可能涉及戶部,所有可能涉事的地方,都給我盯守嚴實了。明天早上上朝前,一見人入宮就帶他們過來見我,這節骨眼上誰敢把消息泄露出去……我弄死他全家。」

  辛時與阿韻對視一眼,當即道:「既如此,阿韻尚宮去宗正,臣出入前朝更方便,負責六部。只是工部和戶部還是分屬兩地,臣擔心分身乏力,可否再帶兩個幫手同去。」

  「可以。」神後未加思索,徑直答應。「阿韻那裡有伶俐的宮人,找她支派。叫人去六部守著,你在上朝路上做第二道防線,再令人替你們中間傳遞消息,不屈調動多少人力,一定要把人都攔下。」

  辛時和阿韻雙雙告退,站在殿台下,商議要請哪些人過來。明日是常朝,參朝人員是五品以上京官以各類供奉、監察、員外。神後點名的三個部門首腦要請,其中工部是重點關注對象,經手災情的水部員外郎同樣不能忽略,辛時和阿韻核對完畢人員,在濕漉漉的霧氣中一起走出長極殿院落。

  阿韻接下來要去指派宮人,而辛時匆匆從家裡被拽出來,身上還穿著休閒時候的外袍。在阿韻車上的時候,他僅僅是把頭髮紮起來、衣服扣系整齊,勉強收拾出一副人樣,神後因事急未怪罪,卻萬不能還帶著這副形容走到前朝。

  他說著要回翰林院去換衣服,阿韻想了想,道:「掖庭離翰林院太遠,一來一回,耽誤時間。不如這樣,你先跟我去掖庭把人帶出來,然後回翰林換衣服,我把人手撥給你,就直往宗正那裡去了。」

  辛時道:「也好。」跟著阿韻,往後宮深處走去。

  掖庭是很大一片居所,門口有宮女值守,門面上的房屋常年有身居高位女官居住,看著還算富麗堂皇。阿韻報了一串名字,守門的宮女福身進去找人,她和辛時站在牆邊,淡淡的涼意如影隨形,滲透衣料,慢慢附著在皮膚上。

  三十多歲的中年女官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她站了一會,聽掖庭宮內逐漸有遙遠的人聲,突然問:「你覺得是嗎。」

  她並未將話說完整,辛時卻瞬間明白指的是哪件事。洪水來得太怪異也太巧妙,不得不令人有所聯想,他沉默一會,道:「我希望不是。」

  阿韻又沒了話語,提著燈籠,任由一陣夜風將裙擺微微吹動。她看著通向掖庭的漆黑的甬道,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久,才又道:「皇后的命運,就是我們的命運。」

  身後有人,是阿韻傳的宮人到了。女官轉過身,一改感嘆的模樣,又是辦公事的神情,數過人頭,對辛時道:「這四個人撥給你。阿周、阿郭、夏侯、阿蒲,來見過辛待詔,今晚你們跟著他辦事,一切聽他吩咐。」

  四人一一向辛時行禮,讓他看了眼熟。阿韻又道:「她們對前朝還算熟悉,跟著你打下手,不會添亂。如果部署不夠,你再找我說,或者直接去找阿吳——她也知道我們還有哪些人是可用的。」

  她說完和辛時告別,帶著剩下的兩人往宗正寺去。辛時同樣回翰林院,將衣服換成當值時的吏袍,和女官講述要攔之人的官職袍色、外貿特徵,又將四人分成兩組分別帶往工部和戶部和值夜官員交涉,自己則脫身到前往常朝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盯梢漏網之魚。

  過程還算順利。水部的員外郎由宮女帶走,至於兩部的長官則未到部門直接前往常朝,由辛時在路上攔住。阿韻那頭也交付順利,兩人在離朝殿不遠的偏殿外相遇,見神後將官員喚入室內詳談,不約而同的鬆一口氣。

  沒出岔子,趕上了。

  接下來不再是內庭負責的領域,辛時告別阿韻,回到翰林院。有宮女替他傳來朝食,他嚼著甜面發的蒸糕,胃口並不大,吃到一半又把食盒丟下,舀一杯涼水喝到底,往領文殿行去。

  半夜起來加班,他很想下值休息,可召集官員的任務雖然告一段落,對原州水患的處理卻才剛剛開始。神後昨晚雖未說對春洪要做出何種解釋,「容後再議」卻最遲在下午也要提上日程,這方面辛時實在不算專家,只能提前查閱舊例,在書堆里坐上半天,終於抵不住熬夜挨凍引發的頭痛,趴在桌面上睡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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