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2024-09-14 17:15:32
作者: 稚夏
求娶
「什麼?」元帝微微擰眉, 似是沒想到沈溪亭會如此回話。
「臣這些年來始終將玉佩隨身攜帶,婚約之事即便公主不知,臣卻不敢忘卻。」
元帝擡眼看向沈溪亭, 只見他身姿清雋,不卑不亢地站在那, 忽地說了一句,「檀華的封地遠在景春。」
景春,遠離京都,終年飄雪之地。
沈溪亭旋即再度跪地, 「臣斗膽求娶公主,臣願攜公主前往封地,安心度日——」
「你真願意去景春?」
沈溪亭沒有猶豫,垂眸道:「臣願意。」
「你甘願捨棄京都的所有,包括將你的雙親?」
「臣家中尚有其他兄弟, 自會替臣照料好父母。」
元帝沉默了片刻,又問:「此前曾有人言, 你乃天縱奇才, 品德俱佳, 是為官的好苗子。朕對你亦是極為欣賞,倘若你留於京都,再歷練數載,朕便擢升你的官職,你——意下如何?」
沈溪亭卻依舊無動於衷,再次答道:「臣投身仕途,只為報效朝廷, 絕非貪圖官職高低。況且京都之中,人才輩出, 臣不過是有幸被聖人賞識罷了。臣願前往景春,為陛下分憂解難。」
元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後微微眯了眯眼,「你的一片赤誠之心朕知曉,只是你付出這麼多,為的什麼?」
「並無其他,只是因為臣心悅公主。」
聞言,元帝又沉默了良久。
終於,元帝眉梢微動,滿意地笑出了聲:「好!好!」
***
慈寧宮中,太后面色慍怒,聽完沈溪亭的回話後,目光死死落在他腰間的那枚玉佩之上,怒不可遏地瞪過去,「你簡直是糊塗至極!宣後已逝,婚約自然作廢,難道你還妄圖憑藉一對玉佩困住公主?」
「在晚輩心裡,殿下就是我此生唯一想娶之人。晚輩寒窗苦讀,為的就是能夠配得上殿下。」
太后驚怒交加,難以置信往日裡如皎月一般出塵之人竟會說出如此的話語。
「沈溪亭!你乃我沈家所有希望的寄託,你的才能誰人不知?你這番言辭,簡直要讓全天下讀書人恥笑於你!哀家與兄長一心栽培你成才,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壯大我沈家,延續我沈家的榮耀!你如今竟然說為的是兒女情長?」
沈溪亭卻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義方既訓,家道穎穎。豈敢荒寧,一日三省。這麼多年晚輩往日不曾行差踏錯過,此番貿然求娶,除了晚輩的私心,卻也是不願看公主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日後若公主不願,晚輩自不會勉強公主。」[注]
「你以為哀家關心的是檀華嗎?哀家問的是你!沈溪亭,如今沈家在朝中的勢力所剩幾何?你若是耽湎於兒女情長,如何能對得起族中那些長輩的期許?」
「再者,檀華與你根本就不合適!」太后再次怒斥道,「她恣意妄為,自小又在何處長大的,你不是不知!甚至連書都沒讀過幾本,如何能與你相配?」
沈溪亭聞此微微蹙眉,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是溪亭配不上殿下。即便殿下目不識丁又有何妨?晚輩已學盡其能,無需殿下再為學業之事煩憂。她只需隨心而為,做自己想做之事便可。」
太后面色遽沉,「好,好個隨心而為。她身為皇室之女,安能隨心而為?你又肩負著沈家的興衰,你以為你能真的讓她隨心而為嗎!」
「晚輩定當竭盡所能。且聖人也已應允晚輩所求。」
太后面色騰地變了,「什麼?聖人答應了?」
「是。」
「你如何說服的聖人?」
「晚輩自請離京,前往公主封地,無召不再回京。」
「……」太后頓時渾身癱軟,靠回了椅背之上,許久,太后頹然地閉上眼,指了指殿門的方向,「滾……你給我滾回去,就當作是哀家眼瞎,竟把你視若己出栽培了這麼多年。你回去,若是兄長也應允,哀家自然也不會多管。」
***
沈府門前。
老僕提著燈籠站在門檻處,不知等候了多久,直至看到沈溪亭未乘馬車,而是隻身一人走在街巷上,清瘦的身影在月光的勾勒下顯得格外落寞。
老僕連忙迎了上去,有些擔憂地問:「長公子,你可回來了!」
「爹娘呢?」
老僕欲言又止,「老爺和夫人在祠堂等您。」
沈溪亭卻不意外,點點頭,「走吧。」
……
沈家的祠堂四周環繞著古老的松柏,祠堂的朱紅色大門厚重而古樸。
祠堂內屋頂高懸,木樑交錯。
氣氛凝重而壓抑,一排排燈架之上燃著白色的蠟燭,燭火搖曳。
沈父背對著他,而沈母則是一臉哀愁、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沈溪亭沒有猶豫,徑直踏入祠堂。
「父親。」
沈父轉過身來,面色陰沉地看著他,「跪下。」
沈溪亭沒有說什麼,他白玉般的指節撩開衣袍筆直地跪了下去。面前是一排排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仿佛都在無聲地盯著他。
沈溪亭緩緩垂下頭,自幼便背負著家族的沉重使命,猶如無形的枷鎖牢牢束縛著他。在外他是風光無限的沈氏長公子,是太子少師,卻唯獨不是沈溪亭。
父母日復一日的叮嚀與囑咐,族中長輩的期許,都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不願殿下往後被困頓在京都之中,不願她與他一般。
沈父身旁站著t一名家僕,將手中的戒鞭遞給了沈父。
沈父的眼中滿是失望與憤怒,「逆子,你可知錯?」
沈溪亭卻無奈地笑出了聲,那一聲輕笑像是解脫,他第一次與父親的意願背道而馳,他說:「孩兒無錯。」
沈父一揮手,手中的戒鞭毫不猶豫地抽在沈溪亭的背上。
一下,兩下……
沈溪亭的身軀紋絲不動,他緊咬著牙關,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沈父的每一鞭都不留情面,沈溪亭一塵不染的錦袍上漸漸有鮮紅色暈染開來。
沈父怒不可遏,「你背負著家族的大義與責任,事關婚姻大事,你怎能如此為所欲為?」
「孩兒從未忘卻家族的使命,但此事,孩兒決不讓步。」
「好一個決不讓步!」沈父手中的戒鞭更加用力地抽打下去。
「啪——」
又是一鞭。
沈溪亭面色已經慘白,卻依舊挺直著脊樑,一如往常一般,像松柏一般端正著身姿。
「老爺,求您別打了。長公子本就病體初愈,如何能經得住啊?」老僕看得焦心不已,甚至想撲上前去為沈溪亭擋鞭子。
老僕被年輕家僕一把拉開。
沈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哭著連忙上前拉住夫君的手臂,哀求道:「老爺!求你別打了!下手這般重,兒子才病癒多久,再打下去要如何是好?」
沈父持鞭的手頓住,怒斥道:「讓他在家中好好養病,早日回去教太子殿下,他倒好,一聲不吭地就去了梧桐書院教書。原本說是為師長代課便罷了,如今我看倒是存了私心!」
「……兒啊,你快認個錯吧。」
沈夫人又心疼地走到沈溪亭身邊,試圖將他拉起身,可未料到他竟搖搖頭,紋絲不動。
沈父看向沈溪亭,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伸出手不容置喙道:「將玉佩給我。」
「兒子不能給。」
「給我!」沈父卻不由分說地扯下沈溪亭腰間的玉佩,「你以為這枚玉佩能證明什麼?你以為公主會因為一枚玉佩就嫁給你麼?」
沈夫人也連連搖頭,勸道:「兒啊,你求娶公主娘親沒有意見,只是你為何要答應聖人去景春?景春那樣遙遠,氣候嚴寒,你這樣的身體,真去了景春你怎麼能受得住?你真的捨得離開爹娘,離開家人嗎?」
「是兒子不孝,去景春是兒子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沈父怒目圓睜,「好,你如今為了兒女情愛竟敢忤逆父母,如此大事不問過家中長輩便擅自決定!你身為沈氏長公子,是族中子弟的表率!你如今擅作主張,可承擔得了後果?」
「兒子認罰,絕無怨言。只是,從小到大從不曾向爹娘求過什麼,這一次且當作是兒子此生唯一一次的任性,還請爹娘應允。」
話音剛落,只見沈父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著,平日裡梳理得整齊的頭髮此刻也顯得有些凌亂。
「住嘴!」沈父怒氣衝天,將手中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逆子,不知好歹的東西!」
啪嗒一聲。
玉佩瞬間四分五裂,碎成了好幾片。
只見沈溪亭驀地變了臉色,他不顧背上的鞭傷,猛地起身撲向那碎在面前的玉佩。
「長公子!」
「溪亭!」
老僕看著沈溪亭長大,何時看過沈溪亭露出如此神情?
只見沈溪亭顫抖著雙手撿起地上的玉佩碎片,閉了閉眼,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沈溪亭忍著痛一片一片拾起玉佩的碎片,他聲音幾乎顫抖著,「二十年來,我一直按照爹娘的心意活著,爹娘想要兒子如何,我便如何。可如今——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