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2024-09-14 13:16:20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49

  太陽上升得很快, 前一秒還是灰濛的大地,後一秒陽光碟機散夜色、爬進窗框,在起居室的短絨地毯留下一截淺白色的痕跡。

  壁爐餘溫消失殆盡, 艾波越坐越冷, 索性站起身, 走出小屋。

  桑蒂諾早已回主宅臥室補眠, 值夜保鏢們坐在幾個出入口附近抽菸、聊天。

  整個莊園呈現睡眼惺忪的靜謐。

  昨夜來時菜園模糊成一團黑影。這會兒, 她才發現親手搭的架子底下, 南瓜和茄子已經蔥蘢一片。

  紫色的果實墜在枝葉間,個頭不大,表皮布著深深淺淺的紫, 仿佛上帝信手而為的造物,露水沖刷掉郁紫,拖出一道道淺紫的痕跡, 深淺交錯不一。部分枝椏有結痂的剪痕, 看來已經收穫了一小輪。

  她又晃蕩到南瓜棚邊,彎腰鑽進成蔭的葉底。與茄子相比,南瓜還剛剛結果,一枚又一枚, 仿佛袖珍玩具,藏在葉子後面,很是可愛。

  

  估摸著時間,往常柯里昂先生已經起來澆水了, 今天還沒有出現,多半是昨晚秉燭夜談把老年人的生物鐘搞亂了。

  艾波挽起袖子, 輕車熟路地打開工具朋,挑了把最大的灑水壺。到屋角的水龍頭接了水, 一畦一畦地走過,細密的水珠灑落,在葉片留下一層晶瑩。

  太陽持續爬升,鳥鳴此起彼伏,甚至有一兩隻松鼠越過樹冠,仿佛真的存在阿波羅,用戰車一點一點地把整片森林從漆黑冷寂、白霧繚繞的地底拽回生機勃勃的人間。

  站直腰、欣賞了一會兒朝陽後,艾波看到麥可.柯里昂的母親穿戴整齊地從屋裡走出來,她對這位老太太印象很好,也感念她對安多里尼的照顧,沖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用西西里語道:「早安,柯里昂夫人!」

  和藹可親的老夫人忽然朝後退了一小步。

  艾波不由低頭看了看衣著,依然是昨天出門那一身,白襯衫、黑長褲配棕皮鞋,可能是過於中性的衣著嚇到了這位古板的意裔老太太?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從小扮做男孩給維太里夫人充足的心理準備,她冷不丁看到頭戴鴨嘴帽、身著背帶褲的自己,怕是要驚得昏厥過去。

  正當她想要解釋這樣穿更方便工作,就看到柯里昂夫人收回了後退的那一小步,神情帶著些微的懊喪,顯得她那張小麥色的、西西里血統的面龐格外可愛。

  「謝謝你幫我丈夫澆水,他還在睡,」柯里昂夫人略帶歉意地說,「我先去里諾的小教堂禮拜,大概七點多回來做早餐,你要是餓的話,廚房裡有冷麵包,可以先吃一些墊墊。」

  「您怎麼去?」艾波問。

  「保鏢送我去,我很快回來。」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開車載您去,一起彌撒、再一起回來,」她俏皮地眨眨眼,「希望上帝能原諒我這個懶惰的信徒。」

  柯里昂夫人一下子開懷了,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

  *

  前往里諾的路途並不枯燥,行在蒼翠森林簇擁著的車道,艾波戴著柯里昂夫人提供的禱告帽,和她聊起到過的每一間天主教教堂。

  西西里的教堂古樸磅礴,每一條磚縫都透著歲月痕跡;羅馬的教堂大氣恢宏,精妙絕倫的浮雕隨處可見,匯聚千百年來歷史積澱。又說起教皇的威嚴,紅衣大主教的和善,以及神父們的慈悲。

  對柯里昂夫人這樣虔誠的教徒來說,教皇的威力幾乎等同於上帝,加之艾波對聖經可謂信手拈來,等到達目的地時,老婦人已經放下戒心和彆扭,親熱地直呼其名。

  里諾的小教堂確實很小。

  繞有三葉飾的小鐘樓聳立在兩層樓高的教堂主體之上,灰白外牆和台階周圍種著一圈灌木,拉拉雜雜,玫瑰和茉莉隱藏在金邊女貞里。

  年近七十腳步仍穩健的柯里昂夫人邁上水泥台階,艾波跟著她走進教堂。昏暗的大堂里,兩列座椅寒酸地靜立,前後不過三十排。

  確實,在里諾這座賭博合法的小城,教堂實屬多餘。

  這樣小的教堂,聖壇里自然沒有聖體龕,只在深處懸掛釘有基督的十字架,純銅雕像、四角採用馬賽克鑲嵌技術,色彩豐富,意外地精緻。

  雪白的蠟燭靜靜地燃燒,神父站在聖壇前,頌念著聖經里的字句。

  艾波跪在柯里昂夫人身側,膝下是牛皮包裹的軟枕,鼻尖是燭火聖潔靜謐的氣息,說不清自己主動來教堂的原因。

  她企盼事情的發展一如計劃,她在以小博大,再妥善的計劃總有疏漏;她感謝上帝和周天無數的神明庇佑,讓西多尼亞安然無恙,不然、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圖里又會做出什麼事;隱隱的,她還在畏懼,畏懼她做下決定、完成計劃之後,世界未來發展的軌跡因此而改變,因而想要提前祈禱,好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

  這實在不像她。竟然會為還未發生的事良心不安。想到這裡艾波無聲地笑了下。

  教堂側面狹長的彩繪玻璃t窗,一部分倒映在盛滿聖水的石缸里,剩下的部分則沿著地磚鋪陳開來,一路旖旎綿延,最終落在她合十的手掌,仿佛五彩斑斕的手套。

  聖潔的鐘聲響起,神父依次分發聖餐。艾波以開車為由,拒絕了與另外兩位陌生人共飲一杯紅酒。她張開嘴接受神父投餵的小圓餅,味道和義大利的如出一轍,沒有調味,像是茯苓夾餅外層的皮,入口即化。

  領完聖餐,晨間彌撒便算作結束了。

  柯里昂夫人興沖沖地把艾波介紹給神父,頭髮花白、一席黑衣的男人聽到她是麥可的妻子後,摘下老花眼鏡,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笑得過於親切:「你的丈夫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沒想到你也是。」

  虔誠?麥可.柯里昂?

  雖說她和這男人相處時間不長,加起來滿打滿算一年半,但她自認為對他還算了解,這人是比她還徹底的無神論者,從不禱告,怕是連聖經有幾卷都說不清楚。

  「瞧,」神父收攏笑意,努力恢復莊嚴的神態,好讓接下來的話沒有那麼諂媚,「這尊十字架是麥可.柯里昂先生捐贈的,原本教堂里只有木十字架。感謝小柯里昂先生的慷慨,新的十字架在西海岸堪稱無與倫比。」

  一旁的柯里昂夫人與有榮焉,「復活節、升天節、聖誕節,就連萬聖節麥可都雷打不動地要來祈禱。」

  萬聖節啊。左胸的傷疤莫名刷起存在感,像是被無形的魚線鉤住。

  艾波扯了扯嘴角,又聽他們寒暄幾句,老婦人掛念丈夫的早餐,和神父道辭。

  兩人緊趕慢趕地回到太浩湖,驚訝地發現男人們已經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早飯。煎蛋吐司和咖啡,算不上精緻,但十分有分量。

  「這有什麼難?你不在的時候,我都是自己做早餐。」維多輕描淡寫地解釋,又做了個手勢,讓大兒子把胡椒罐遞來。

  這話說得柯里昂夫人更加愧疚,來到丈夫身旁,俯下身親吻他皺紋交錯的額角,小聲說話哄他。

  「噢——媽媽——」桑蒂諾被父母給肉麻到,忍不住抗議。

  卡梅拉笑眯眯的離開,換下彌撒裙。

  維多自若地指指大兒子對面的空座,對艾波說:「咖啡在壺裡,雞蛋和麵包在鍋里。」

  艾波依言取了食物,拉開椅子坐下。一直到她吃掉一片麵包,才聽到維多開口道:「資源和政治關係都交給你了,你得到了我的信任。這你知道吧。」

  「當然,」艾波點頭,有些不確定地問,「真的不用先通知麥可嗎?」

  維多淡淡地說:「不管通不通知,這件事他都得做。」

  這件事確實難辦,他們要讓麥可代表意裔的利益,她還想讓他蹭蹭六十年代反戰思潮的東風,這無意要和主持盟軍西西里登陸的現任總統、他的戰友們唱對台戲。

  艾波拿不定主意。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聽老教父的。

  維多喝了一口咖啡,「距離兩院大選還有一年多時間,我總有些不放心。」

  一般人說不放心,那代表著懷疑、不希望事情進行下去。但教父說不放心,那自然是另外一層意思。

  「我也是第一次運作。在這樣的大事上,誰也無法打包票。」艾波嚼著雞蛋回答。

  「吉里安諾那一次不是你的手筆嗎?」維多用叉子舀了一勺蛋碎,「我記得很順利。」

  艾波聳聳肩:「只是運氣使然。而且警察局長由部長直接任命,我們只需要搞定特雷扎一個人就行。可選舉不一樣,那麼多選民,結果沒出來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

  「這麼說,我應該終止計劃?」

  艾波好笑地瞥了教父一眼,依然沒有順著他的心意,反而挑釁道:「可以呀,我並不介意。」

  飯桌一時沉默,只有叉子輕碰瓷盤的聲音。

  「好吧好吧,」維多敗下陣來,要是他再年輕十歲,一定沒有這麼快妥協,他問出了真正的問題,「你想讓他參加哪一州競選?」

  「紐約,毫無疑問。」艾波放下叉子,「我想他自己也會如此選擇。」

  桑蒂諾聽到這裡,總算搞懂了,他心直口快地問:「為什麼不是內華達,或是工廠所在的賓州、密州?」

  艾波笑一笑,沒有回答,只說:「提這些還太遠,當下要把權益會的事確定好。」

  維多得到了答案,並不追根究底。他點點頭,轉而對大兒子說:「湯姆在紐約組建律師團,目前工廠沒有要緊事要你做決定,這段時間先留在卡森城,陪陪你的老婆孩子。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我們的安全。」

  桑蒂諾無奈一笑,點了支雪茄。問父親要不要,遭拒絕後,又被責令去院子裡抽。自從七年前麥可回來,找了幾位保健醫生,母親便管起父親來,不允許他抽雪茄、多喝酒。他明知故犯,只為了表達一下抗議。

  *

  秋季太浩湖的夜間氣溫比紐約低十度左右,艾波忘看天氣,只穿了單薄的襯衫,又一夜未眠,回紐約就覺得喉嚨毛毛的。似乎凍感冒了。

  按照她的經驗,下午就會打噴嚏、頭腦昏沉,晚上可能會發燒。

  天空下著小雨,淅淅瀝瀝的。

  她怕把病毒傳染給西多尼亞和安多里尼,在路邊找了個電話亭給他們分別打電話請假,又溫言細語地和兒子道歉。

  雨絲飄在電話亭的玻璃上,積攢成一枚枚水珠。她聽到小男孩嚴肅的聲音,竟有幾分他祖父的威嚴。

  「誰照顧你?」像個小大人。

  艾波失笑,「我身體很好,等下吞一顆阿莫西林,躺被窩裡睡一覺就好啦。」

  「真的不來長灘嗎?我可以照顧你」安多里尼可憐巴巴,「給你倒水,還給你講閃電俠的故事。」

  「閃電俠?」艾波印象里好像是一部撲街電影,和某位虛構物理學家的最愛角色。

  「對!」

  安多里尼開始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昨天新買的漫畫裡,巴里.艾倫擁有的神速力可以穿越時空、穿越物體,甚至能穿越平行宇宙!

  等介紹完,他問:「媽媽,什麼是平行宇宙?」

  「唔,」艾波瞄了眼公用電話上的計數器,又塞了幾枚硬幣進去,回答道:「就是說存在無數個世界,這些世界有些有托尼,有些沒有托尼。」

  聽出安多里尼不是很理解,艾波忽然來了惡趣味,咳嗽一聲,開始逗小孩:「比如說,可能在另外一個宇宙,我沒有掉進大海,我們一家三口還生活在義大利。每天早上你爸爸騎車送你上學,晚上我接來你,我們手拉著手走路回家,如果下雨了,我們就花十幾里拉打一輛計程車。回到家,你爸爸已經做好了飯,我們一家三口在飯桌上聊天。周末的時候,我們去那不勒斯看你的皮肖塔叔叔,或者去米蘭找西多尼亞她們。」

  「哇——這個世界托尼的好好。」安多里尼由衷羨慕。

  艾波不緊不慢,繼續說:「更多的是另外的可能,你爸爸和凱阿姨結婚了,生下的孩子也叫安多里尼.柯里昂,當然,他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那你呢?」安多里尼的聲音瞬間緊張起來。

  艾波低頭笑了笑,「我當然是不在呀。可能死掉了,也可能從來沒有存在過。」

  「怎麼可以這樣…」

  眼見電話那頭的兒子要哭了,艾波放下捉弄的心思,總結道:「平行宇宙這只是一種假說啦,目前科學家也無法證實。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當下的人生啦,明天我來接你放學。」

  安多里尼吸了吸鼻子,接受了她的說法,並強調:「你一定要來啊,我在第二節台階上等你。」

  「好。」

  出了電話亭,艾波沒有傘,徑直跑進車裡,先去了藥店,又去了水果店。

  本想直接回布魯克林的小窩,但車停在駛向曼哈頓大橋的路口,一對青年男女迎面而來,女人懷裡抱著一紙袋水果,男人懷裡摟著她,兩人緊緊擠在傘下,密不可分得像是融化的雙人蠟像。

  艾波看向副駕駛座上的水果,一兩顆蘋果從塑膠袋裡滾出來,圓滾滾地躺在真皮座椅,表面凝著水珠。

  被雨淋得濕漉漉的腦袋越發昏沉,她想了想,還是選擇直行。

  她確實需要人照顧。

  *

  很奇怪,明明窗外雨聲連綿不絕,沙啦沙啦的,蓋過了一切動靜,麥可卻在第一時間感覺到她的到來t。

  他正在翻報紙、拼湊外界的情況,突然若有所覺地站起身,向樓底望去,一柄棕色的傘出現在巷尾,傘面下是棕色的系帶皮鞋、被雨水洇濕的褲腳,提著一兜水果。

  幾乎是瞬間,他快步下樓,走到一半,他忽地停住,反身走進盥洗室,再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塊乾燥的大浴巾。

  「布魯諾,布魯諾,」麥可一面往下走,一面喊道。他當然可以去開門,事實上,所謂的拘禁對他來說形同虛設,只要他想,隨時可以翻窗離開。這更像是對她的承諾。如果他連這個都無法履行,又如何承諾給予她足夠自由的婚姻?

  布魯諾吃了些藥,正準備午睡,聽到前任僱主激動的呼喚,立刻猜到是現任老闆來了,不得不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門走。

  於是,就出現了艾波站在緊閉的木門前,扣門的手還沒落下,大門就像裝了傳感器一樣,自動開啟的情況。

  門後露出布魯諾面無表情的臉,他草草打招呼:「中午好,他在等你。」

  其實不用他說,艾波也注意到站在台階上的男人,身姿筆挺,那雙漆黑的眼睛意外的明亮,一瞬不瞬地,像……狗狗在看肉骨頭?

  艾波為這個比喻發笑,等目光接觸到他手裡的浴巾時,心自動軟成了一灘,越發昏沉的大腦無法控制身體,她憑藉所剩不多的理智沖布魯諾點了點頭,然後便像完成社交任務一樣,迫不及待地撲進男人的懷裡。

  麥可想給她擦頭髮,想替她拿水果,卻被她死死抱住,動彈不得。

  「先擦擦頭髮,換身衣服。」他輕聲哄著,那聲音是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輕柔。

  「再抱一會兒。」艾波臉埋在他的胸膛,趁著鼻子還沒堵,狠狠地吸了幾口他身上的味道。比真正的冷杉林更雋永,更讓她感到平靜。

  男人沒辦法,只好由她抱著,也乘機低頭,嗅聞她的髮絲,帶著雨水的潮氣的清甜,檸檬、葡萄……雪茄?

  他的眸色倏地變得幽深,幾番思緒快速閃過眼底。等艾波鬆開他時,面色已經恢復平靜,依舊是那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樣。

  浴巾罩上頭頂,艾波想要自己擦,被男人帶著些許強硬的拒絕,大手擦揉她的頭,等幾乎每一根髮絲都照顧到後,眼前浴巾帶來的黑暗才褪去,她仰臉看向男人,忍不住露出笑來:「邁基,你真好。」

  她的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得如夢似幻,總是能輕易擊潰他。

  麥可吻了吻她的額頭,沒忍住又吻了吻她挺巧的鼻尖,最後索性吻上了她的唇。

  而艾波呢,像是肉骨頭心甘情願跳進狗狗的嘴裡,閉上眼睛,任由他越發深入地親吻,由舔至含,由含至吮,吻得渾身酸軟,全身的大半的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布魯諾早已回房間。

  氣喘吁吁地鬆開,她發現不知何時水果已經在男人手裡,她像是繁盛的三角梅,攀著他的臂膀,緊緊地貼著他。就著這個姿勢,她湊到他耳邊,嬌嬌地要求:「我要洗澡、我要喝蘋果湯。」

  「蘋果湯?」麥可半摟著她走上樓,第一次聽到這東西,「怎麼做?」

  「蘋果削皮切塊,讓丟進煮開的水裡,蘋果不能煮得太爛,也不能太脆。」臉頰依舊貼在他的肩膀。

  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已經來到了二樓,和艾波大前天離開時一樣,整潔、奢華。

  「聽起來有些難。」麥可被她弄得嗓音沉啞,清了清嗓子,摟她到盥洗室門口,「我儘量嘗試,你先洗澡。」

  艾波歪頭瞧他,這男人還怪有分寸的。

  麥可被她看得渾身燥熱,肌肉陣陣發緊,好脾氣地催促:「快去。」

  等盥洗室的門合上,麥可手掌抹了抹臉,低頭看看某處起伏,嘆了口氣,給她做湯去了。

  *

  就著熱乎乎的、酸甜可口的蘋果湯吃下感冒藥,艾波穿著睡袍倚在沙發上,腳上穿了雙不倫不類的男士條紋襪,手裡閒閒地翻著書。

  喉嚨還是像卡了一個毛刷子,又刺又癢。

  麥可洗完碗出來,順勢貼著她坐下,「在看什麼?」

  艾波給他亮了亮封面。

  「傲慢與偏見?」他想起她們初遇時的事,他的目光追逐著她,她卻和瑪蓮娜蒙頭看書。

  艾波主動靠進他懷裡,枕著男人壯實溫熱的身體看書。

  麥可被她的依賴搞得受寵若驚,珍惜地啄吻她的短髮,手臂摟著她。她感冒了,他不能動她。但這樣依偎著依然很幸福。

  白色的書頁一頁又一頁的翻過,麥可跟著她讀了一頁又一頁,讀到達西求婚遭拒、又氣又怒時,他瞬間感同身受,重重地嘆了口氣。

  艾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皺著眉頭,神情糾結地盯著頁面那一段拒絕的內容,反應過來,輕笑著親吻他的臉龐,「邁基,你好可愛。」

  麥可卻以為她在取笑自己,雙臂摟緊她,冷冷地說:「這並不好笑。」

  艾波索性放下書吻他,細細舔他漂亮的弓形嘴唇,從唇峰到嘴角,不露過一絲一毫細節,要是往常,她這樣吻他,他早就反客為主,吻得氣息交融了。

  她只好後撤,半安慰半解釋地說:「你該知道的,那個時候,我怎麼樣都不會答應你的求婚。」

  這也是讓麥可氣餒的地方,他又嘆了口氣:「可說的話太傷人了。」

  願意放下身段哄人的時候,艾波承認錯誤總是很快,「是我的問題,不該騙你。誰讓這是我第一次戀愛呢?」

  「真的?」嘴角隱隱壓不住了,他又問,「包括上輩子?我是你唯一喜歡過的人?」沒敢說愛。

  管得也太寬了,艾波狠狠捶了他胸膛一記:「聽著,麥可.柯里昂,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可不像你,見一個喜歡一個。」

  再聊下去確實很難收場,男人忍著胸口被捶的悶痛,重重地親了她一口,「我愛你。」

  他撤得有些快,艾波追上去吻他,含含糊糊地說:「我也是。」

  麥可被吻得呼吸不暢、血液沸騰,在自制力崩潰的邊緣,努力偏過頭,扯開話題,斷斷續續問她:「你愛我什麼?」

  「唔,」艾波來了興致般,坐著了身體,細數起來,「我愛你俊朗的五官,文雅又霸道的氣質,也愛你聰明的頭腦。」

  這似乎是個較為安全的話題,麥可問:「那二選一呢?你最愛我什麼?」

  「這實在難以抉擇,如果讓我選,毀容的你和笨蛋的你,」艾波故作苦惱,話鋒一轉,「唉,我承認我是個膚淺的人。我大概會選——」

  她握住了早已投降的某一處,「本錢不錯的你。」

  *

  次日醒來,艾波便吃到了亂玩的苦果。生理期和感冒雙重襲擊,頭昏腦脹、渾身乏力。

  麥可寸步不離,給她餵藥、洗漱,私心裡還挺喜歡這種狀態。

  租擺店沒什麼事,日常維護離了她照樣轉。阿萊桑德拉那邊,就需要她把關了。早上起來讓布魯諾跑腿,送了幾條口信,這男人一聽到去瑞茲酒店,開心得走路都利索很多。

  等到了下午,艾波強撐著起來,找了塊絲巾充當口罩戴上,要去接安多里尼。

  麥可見她臉燒得通紅,嘴唇不自然的白,卻還堅持出門,氣不打一出來。他惡狠狠地給她扣襯衫紐扣、套上馬甲和外套,又彎腰死死繫緊鞋帶,同時冷冰冰地說:「晚上不要來了。」

  哎,怎麼可能不來嘛。艾波覺得這男人已經把她拿捏了。

  她開著車,先跨河去了長灘,讓奇契另開一輛車,同她一起去接安多里尼。

  小傢伙很聽話地坐在學校大樓的台階上,雙手支撐著下巴,見到她果然很開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要抱她,卻被奇契攔住了。

  「我感冒還沒有好,等下你和奇契坐一輛車,好嗎?」

  安多里尼喪氣地點點頭。

  回到老宅,艾波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和潘唐吉利交代了幾件事。如今家族的手下大多在休假狀態,薄記點都關了門,這些場地其實都能用起來。

  說話時,安多里尼手持兒童曲棍球桿,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練球。時不時地,白色的小球滾到腳邊,艾波又踢回去。

  母子倆有來有回,玩得不亦樂乎。

  擔心傳染病毒,艾波謝絕了晚飯邀請,提了兩根香腸和一兜番茄回桑樹街。

  對於她的再次出現,麥可嘴上批評,心底早樂開了花。用t她帶回來的食材做了義大利面。

  晚間,艾波趴在他的懷裡,一定要他講早年參軍的事。

  並不算美好的回憶,充滿硝煙和血腥的味道,麥可不想提起,但她摟著他的脖子小聲懇求的模樣實在可愛,又說了一些想要了解他的甜言蜜語。他招架不住,清了清嗓子,從應徵入伍開始講起。

  起先艾波還會問些問題,可她太困了,聲音越來越低,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麥可靜靜地摟著她,心底一片安寧。

  *

  一連七天,他們都是如此節奏。艾波白天出門工作,晚上回來;麥可看書,整理家務。過著與世俗迥異的生活方式。

  直到第八天,麥可最喜歡的晨間運動結束,走出盥洗室,發現原本應該去上班的女人還站在客廳,笑盈盈地望著他。

  她身後沙發上躺著一套筆挺的意式西服,深灰色的豎條暗紋,內斂而不失格調。配了一條暗紅、藏青條紋的領帶,兩種色塊之間由暗金的細條間隔,鮮明且優雅。

  換上了衣服,意料之中地在她眼裡看到了驚艷,麥可吻她的臉頰,「怎麼突然讓特拉沃爾塔給我做西服了?」

  特拉沃爾塔是義大利聚集區最好的裁縫店,老爺子當年幫他解決過一些小麻煩,柯里昂家族男人的衣服全出自他家,有他們最全的尺碼。

  艾波撫摸筆挺的胸膛,「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心底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幾乎讓他陷入狂喜。麥可抿唇,努力顯得穩重可靠:「好。」

  樓底下福特轎車早已停好,駕駛座里是奈利。麥可注意到他看來的眼神,充滿了敬仰和崇拜,這讓他產生了些狐疑,但緊接著艾波坐到了他的身旁,沖他甜甜地笑了一下,他又把這感覺拋諸腦後,低頭吻她。

  奈利發動車輛,說:「前面路堵住了,你得用備用方案,從後門走。」

  「行。」艾波點頭。

  福特從小義大利駛出,開了四十多分鐘,翻越了羅德島,又從羅伯特肯尼橋駛回曼島,最終停進一條小巷,下車後,隱約能聽到節日慶典般的歡呼聲。

  他跟著艾波進了一扇小門,這是一處飯店的後院,牆角堆著些洋蔥、馬鈴薯,一路綿延進後廚。

  麥可小心避讓著廚房裡的雜物,心中的古怪再次升起,這無論如何都不能算作求婚的場所吧?

  但艾波怎麼會害他呢?他對她充份的信任。

  然後,當他跟在她走出後廚,像被釘住了一樣,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這是布朗克斯的路易斯餐廳,他殺掉索洛佐和麥克斯韋爾的地方。

  他記得很清楚,三槍,帶走兩條命,屍體就交錯著躺在他的腳下站的位置。

  正當他要擡頭問艾波時,卻聽到外面西多尼亞的助手的聲音,帶著義大利口音的女聲,經電流轉換,自喇叭里放出,響徹全場——

  「下面有請,義大利美國公民權益會的會長,麥可.柯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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