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2024-09-14 13:16:19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48

  自從維多.柯里昂退休, 一意孤行搬到太浩湖之後,柯里昂夫人便鮮少和丈夫同住。

  女兒康妮和公公婆婆住在卡森城,三天兩頭哭訴思念丈夫, 但事關丈夫兒子生意上的事, 柯里昂夫人無法插手, 只好留在城裡多陪陪她, 幫忙照顧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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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年, 大兒子桑尼把老婆孩子安置到卡森城。搬到新家的頭天晚上, 桑德拉醉醺醺地和婆婆兼教母哭訴,恨恨道:「讓他胡天胡地玩去吧。」

  柯里昂夫人心疼,又抽出時間安慰她。

  本來兩戶人家住到附近, 孩子們一起玩,妯娌之間互相幫忙,柯里昂夫人也能省些心。偏生桑尼最喜歡的、害他瘸腿的那個情婦是康妮伴娘, 桑德拉一見到妹妹就夾槍帶棒, 康妮也不是好相與的,冷嘲熱諷地回擊。

  媽媽咪呀,從英語到西西里語,兩人能吵一整天。搞得柯里昂夫人不得不區分開時間照顧她們。

  起先, 柯里昂夫人會為自己沒有功夫陪伴丈夫而愧疚,總抽時間從卡森城趕回來,想辦法補償老頭子,做些他愛吃的菜。

  某次回家, 麥可驚訝於母親的消瘦和疲憊,得知原委後, 鄭重其事地勸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媽媽,您已經照顧我們大半輩子, 是時候放鬆放鬆了。爸爸不會在意的。」

  於是,卡梅拉.柯里昂心安理得地和t兒媳、女兒過起遠離丈夫的快樂生活。她和桑德拉逛街、做美容、聊八卦,也和康妮跑到加州,打著探望教子約翰的名義看電影明星。忙忙碌碌,很快活。

  上周,安多里尼教母西多尼亞的衣服品牌在紐約開發布會,桑德拉和康妮先後邀請,柯里昂夫人左右為難時,丈夫適時派人來接她回太浩湖。而康妮和桑德拉也被送回家,不允許離開卡森城。

  當天夜裡,柯里昂夫人接到了艾波洛尼亞的電話,叫老頭子的途中,她不自覺想起訂婚宴那天兒子的神情,眼底滋生著某種深切的渴望,她還沒見過麥可那麼想要一個人,作母親的當時就心軟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柯里昂夫人笑起來,不止為兒子,也為安多里尼感到開心。

  至於之後幾天,老頭子除了給蔬菜澆水,就是坐在收音機、電話機旁邊,等待消息、回復消息。其中的原因,柯里昂夫人不關心。

  就像她不關心丈夫為什麼深夜換上燕尾服,風度翩翩得像是要去赴宴一樣。她只負責幫他把衣服熨好,再幫他系個漂亮的領結。

  維多.柯里昂低下因系領結而昂起的頭顱,對妻子交代說:「等下可能會談到很遲,你先睡,不用管我。」

  夫妻倆雖然已經很少交談,但維多.柯里昂在男女之事上出了名的古板,只要老婆在家,一定要一張床、一個被窩睡覺。

  柯里昂夫人最後給丈夫正了正衣襟。

  她十六歲到美國,連英語都不會說,親戚介紹了幾個已經站穩腳跟的義大利人,她看來看去、猶豫不決,始終想不好嫁給誰。直到她在阿班丹多雜貨店見到了年輕的幫工,高高瘦瘦的個子、文靜謙遜的氣質,但她一眼就從他那雙黑眼睛裡看到了力量,一種不甘於命運、自信能掌握命運的力量,那一瞬間,她不由自主微笑、打定主意嫁給這個窮小子。

  卡梅拉左右打量了丈夫兩眼,還是和年輕時一樣俊朗又內斂,眼神中蘊著勃勃力量。她對他露出笑容:「晚安,唐.柯里昂。」

  *

  里諾距太浩湖約五十英里,沿五百八十號公路往南行駛,窗外的路燈逐漸消失,黑沉沉的樹影取而代之,往外望去,漆黑寂靜得如同潛艇深海巡遊。

  兩輛凱迪拉克穿行在夜色里,附近梅花鹿、灰狼時常出沒,司機不敢開得太快,油門踩踩放放,等到抵達柯里昂家時,已接近午夜時分。

  月牙高嵌,清輝如夜風飄渺。

  和艾波先前住的十幾夜一樣,莊園靜謐安寧,柔風穿湖而來,吹散淺薄的夜霧。

  兩輛轎車先後停入船塢旁的空地,保鏢從亮著燈的屋子迎出來,替桑蒂諾打開車門。

  老爺子居住的小屋並不大,進門後,艾波就聞到一股松木燃燒的清香,一下子驅散了外間的涼意。

  屋內的陳設還是和之前一樣,米白的木飾面牆壁,大團花朵的布藝軟沙發和流蘇抱枕,唯一的變化是壁爐上方倒掛起幾束金雞菊和鼠尾草,顯然是女主人的傑作。

  西裝革履的維多.柯里昂坐在壁爐前,沒有站起來迎接他們。

  教父的客氣、人情味是對外人的。

  艾波清楚這一點,她也沒有見外,徑直坐進他對面的單人沙發。桑蒂諾走得慢,隨便揀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拐杖隨手靠在沙發旁。

  保鏢關上了門,室內一時安靜,只有松木燃燒的噼啪聲。

  「情況都穩定了嗎?」維多嗓音含混。

  艾波笑一笑,老教父這一句話的語氣帶著命令,可不該對和他平起平坐的赫耳墨斯說,但她沒有惱怒,以晚輩、甚至下屬的姿態匯報紐約當前的局勢,「該抓的都抓進去,紐約乾淨得像是奶酪球,光溜極了。我們的人全都放了假,寬寬警察的心。」

  這些消息維多這幾天也從廣播和報紙得知了,他記掛老朋友,「弗倫扎和羅斯確認都死了?」

  「是的。」艾波說,「羅斯是他女兒親手殺掉的。弗倫扎由麥可動手。」

  維多像是放下一樁心事般,往後一靠,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艾波繼續說:「麥可找到了殺害克萊門扎的兇手,是布魯克林的一個毒蟲和未婚妻,羅薩托給他一百克白面作為報酬,這傢伙就願意幹了。克萊門扎感冒掛點滴的時候,他讓護士護士進病房,拔下輸液皮管往裡面打了一針管的空氣,偽造心臟病突發的假象。等克萊門扎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呼救了。」

  她沒有攬過麥可的功勞,這項調查結果早就放著麥可在調查局辦事處的案桌上,現在轉呈至66號警局,作為羅薩托兄弟的罪證之一。

  「好,」維多平靜地說。

  壁爐內的火,跳躍而變幻莫測,仿佛有生命般大口大口咀嚼燃料。艾波安靜地等老教父消化,或者說緬懷,沒有再說話。

  反倒是桑蒂諾坐不住了,他前傾著身子,發言倒:「這回證據確鑿,被抓住的人多半要被關到老。」

  維多沒搭理喜悅的大兒子,開門見山,直接問艾波:「家族裡干慣了髒活的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大概優化一下?」艾波說得輕巧。

  卻讓桑蒂諾悚然一驚。他瞧出家族在關鍵期,如果運作得好、一切順利,二三十年後,柯里昂家族不僅能無憂無慮地享受財富,還能擁有自己的白手套。但他沒細想過洗白的代價,那代表著甩掉身上所有的泥點子,那他、忒西奧、奈利等人,是不是都該被優化?而且更讓他奇怪的是父親對她的態度,好像已經完全把她當成接任者看待,可這樣麥可負責做什麼?

  桑蒂諾一時半會兒厘不清,只能繼續聽父親與赫耳墨斯的對話。

  教父也被她這個古怪的詞驚到,問:「比如說?」

  「唔,」艾波沉吟,「送去桃源酒店給弗雷多看場子吧。還可以成立一個安保公司,給好萊塢的明星們當保鏢,我想這些人會願意的。」

  「不錯的想法。我得承認我老了。」

  艾波立刻擺出百分之百的謙遜和老實,「我們得穩紮穩打,最好讓所有行業都有我們的人,就像毛細血管一樣,遍布全國,快速進行資源轉化。在這個國家,政治就是金錢的遊戲,和羅馬人一樣,所謂的民主並不是真的每個公民都有權力,只是貴族或者說市民階層玩的集權遊戲。要想突入重圍,我們要麼像凱撒般籠絡擁有選票權的市民,要麼,」

  她笑了笑,說了個俏皮話:「像屋大維一樣投個好胎,然後抱緊大腿。」

  維多卻沒有笑,他皺眉,以非常嚴肅的語氣問:「那你打算採取哪一個?」

  艾波伸了伸腿,說出那句後世流傳很廣的話,「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是都要。」

  「你有信心?」維多非常仔細地看她,像是鋼針挑橘子白絲兒,不露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艾波無所謂地說:「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嘗試,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按照目前軌跡,我們總會成功。畢竟,我們幾乎壟斷了這個行業。」

  維多喜歡這個回答。早在做橄欖油生意時,他就意識到自由競爭浪費時間,壟斷才是最高效、獲益最大的。她方才所說的,讓家族生意遍布各行各業,這何嘗不是一種人力資源的壟斷。

  「坐久了有些僵,」教父緩緩地站起身,在屋子慢慢里走來走去。

  艾波沒有出聲,她知道他在思考、在評估。

  時間慢吞吞的流逝。

  在艾波起身往壁爐里添了一把火,又給桑蒂諾倒了杯水之後,維多.柯里昂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讓艾波從斗櫃裡翻出紙筆,說:「這些都是我的政治關係,遍布全國,有幾位法官和議員,哪怕之前桑蒂諾受傷、麥可進監獄的艱難時刻,我也沒想過用。如果你有充足的信心,那麼他們會幫麥可的。」

  艾波坐在單人沙發里,找了本硬皮書墊在白紙下面,像個愛好學習的好學生般,側著身子,一絲不茍地紀錄那些人名和職位。

  桑蒂諾如今總算猜到老頭子讓他來的原因——讓他知道一下家族未來的走向,放寬心、別拆台,好好管工廠,其餘的事,一概不用他管。

  想明白這一點的中年人靠在沙發里,腿放鬆地張開,不一會便傳出響亮的呼嚕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聲清亮的鳥鳴迴蕩在灰濛的天地。

  桑蒂諾忽地驚醒,發現壁爐火焰不知何時燃盡,父親也不知所蹤,只有艾波還坐在t沙發里,靜靜看著那張名單。

  他打了個哈欠,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麥可?他要從政、馬上要有正式職位了。」

  「為什麼要告訴?」艾波反問,淡淡地折攏名單,壞笑著說,「爸爸已經同意先不告訴他了。」

  *

  唐.科里昂回到臥室,睏倦地扯掉領結、換上睡衣,掀開被褥時,他的動作很輕,儘量不吵醒妻子。

  但卡梅拉.柯里昂還是醒了,或者說根本沒有睡。她轉過身,像四十多年來無數個夜晚一樣,腿擱上丈夫的腳,臉貼進略帶寒意的胸膛。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維多摟著妻子,靜靜地闔上眼。決定早已做下,一周以來,家族的指揮權不聲不響地落進對方的手裡,但他並不抗拒。並不是他充分信賴那個人,而是他明白只有理智、永遠的理智才能解決難題。

  今晚的會談至關重要。

  他了解各個兒子的能力。桑蒂諾膽大心細,好勇鬥狠,開工廠、做生意,氣魄足以負眾、震懾商業對手;弗雷多細緻有餘、膽魄不足,繼續讓他打理維加斯的賭場酒店,保持現狀即可;麥可,他最愛的小兒子,頭腦冷靜、手段隱秘狠辣,是天生的政客。

  他的年紀越來越大,死亡逐漸迫近,他得趕在它降臨前,確保家族裡、他和妻子的每一個孩子都有好的歸宿。

  「明天,打電話叫康斯坦尼亞來一趟,我有事情要安排給她。」下巴抵著妻子的頭頂,他輕聲吩咐。

  「……好」柯里昂夫人半夢半醒,順帶著問丈夫,「明天要做禮拜,要不要帶艾波洛尼亞一起去?」

  維多閉著眼笑起來,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背,「她大概沒空做這些。」

  為了避免日後生活造成誤會,唐.柯里昂少見地和妻子講起生意上的事。從農用機器到刮刮卡的各項專利,再到義大利的吉里安諾和西西里的赫耳墨斯。當然,他怕嚇到妻子,沒有提他們處決了多少人,只言簡意賅地說他們清理了老家島上的所有黑手黨。

  縱使如此,柯里昂夫人依然受到了一些衝擊,她是西西里人,清楚友中友的能耐,從沒想到丈夫會形容一個女人狠辣狡詐,仿佛那不是兒子的愛人、孫子的母親,而是一個值得忌憚、值得託付的對手。

  和這樣一個厲害的女人在一起,邁基會幸福嗎?

  丈夫再次笑了,近在咫尺,像是峽谷雄渾的風聲,原來她一不小心把心裡的擔憂給說了出來。

  「他確實是我們的兒子。但上次康斯坦尼亞的教訓你忘了嗎?她不敢記恨我,只恨她兩個哥哥和湯姆。所以說,羅馬皇帝都不敢摻和的家務事,我們還是少動。再說了,」維多想到了兒子的現狀,在黑暗中搖頭笑道,「我和你打包票,但凡我們流露一點分開他們的意思,你的好兒子一定犯倔驢脾氣給我們看。」

  柯里昂夫人沉默地點點頭,心裡好像更擔心了。

  第二天起來,她見到在菜園裡澆水的短髮女人,晨曦在她的發頂閃耀,仿佛利刃上的一點寒芒。她素著一張俏臉,手裡提著老頭子的灑水壺,深藍色的舊塑料壺在她手裡輕得像玩具水槍,看過來時,笑容燦爛又親昵。

  老太太不可避免地聯想到她殺過的人,心臟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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