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2024-09-14 12:40:38 作者: 為衣山人

  師父

  他大抵是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下丹墀,頭頂卻是冷雨紛飛,林隨意等待外頭的馬車上,縮著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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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瞟了眼略失神的言梔,沒有問他,駕著車飛快駛離了。

  江潛今日並未等在府門後頭,推開門沒見著人,言梔刻意迴避般先繞去了馬廄,餵飽了幾匹租賃而來的棗紅馬,又去老管家處提了帳本,管家納悶瞧著他打算盤,可言梔越理越亂,算到最後停了手。

  「大抵是無誤的。」言梔輕語喃喃。

  管家賠笑道:「公子安心,老朽管了半輩子的帳,從未有誤。」

  言梔頷首而笑,望著廊檐落雨滴滴答答,依舊難以平靜。

  「春寒料峭,風還刺骨頭,小公子何故站在此處?」江潛不知何事出現在後頭,為他披上了氅。

  言梔訥訥回首,問:「哦,天黑了,他還沒回去?」

  江潛捧著他的臉落下一吻,試圖令他回神,解釋道:「孟黎書出了宮便來府中尋我,方才說了許多,左右不過是關於徐慕情的事兒,大約也猜著你不願見他,現還坐在書房裡不肯離去。」

  言梔長嘆,頗有些頭疼,卻被江潛攏在懷裡走。

  「不想見他。」言梔任性道。

  江潛只當他是一時賭氣,說些玩笑話,「快走吧,聽他說完話,我們去吃夜宵?」

  言梔突然駐足停下,江潛拉不動,疑惑回眸。

  「不想見他。」言梔依舊道。

  江潛拗不過他,只好暫且答應下來,道:「不想見便不見,先回房休息,我去回了他。」

  言梔目光略顯呆滯,點了點頭,掙脫懷抱小跑回了房,江潛吩咐林隨意煮了熱湯送去,免得再染春寒,這便又回到書房見孟黎書。

  孟黎書取一杯茶呷了口,徐徐道:「猜到了,他自是有許多不願見我的理由,也有可以仗勢的人。」

  「縱使青笮從前千般恣意放肆,任性妄為,也不曾推脫過你。」江潛提著壺倒茶,薄飲。

  茶盞擱在長案上發出悶響,孟黎書笑道:「他不過是恃寵而驕,從前月神殿下拘著還算是規矩,殿下走後便愈發誕慢,懸知是誰的功勞?」

  大抵是孟黎書的眼神太過刻意,江潛慢悠悠放下杯,沉聲道:「你也是他的師父,下凡的這些月里本就坎坷煎熬,你沒瞧見他受苦,只覺得他驕縱任性。」

  孟黎書頓了片刻,倏然笑道:「我早已受貶下凡,早就不是他的師父,只不過他依然這般叫著,我勉強行從前為師之事了。」

  「可在他眼裡不過彈指光陰。」江潛淡淡道。

  「你大可不必這般縱著,生死有命,只看他的造化便是,」孟黎書再次引杯在手,搖晃著未飲,「他並非言氏子孫,我報效的是殿下,是言氏,不是一個借蔭茍活至今的異姓子。他爹是戚予,十惡不赦,他娘親也是因他難產而亡,這孩子一出生就欠著債。」

  江潛不禁皺起眉頭,強壓心中起伏,道:「你何故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在月宮時,你又何嘗不想將一身絕學盡數掏給他,如今又何至於此?」

  孟黎書啞然失笑,不無揶揄道:「如今只管顧好我的陸相宜便是了,若有一日他與言氏為敵,我也不至於兩邊不討好,我不過提醒一句,你也得給自己找個退路才是。」

  推門聲響,江潛緊緊盯著門後頭,生怕來者聽進些話,好在孟黎書的聲音足夠輕。

  言梔用背合上了門,緊緊抵住了。

  「怎的又來了?」江潛訕訕一笑,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言梔卻只盯著孟黎書不放,「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師父賜教。」

  孟黎書沉下臉,並不做言語。

  「你明日一早還要同謝尚書出城,有什麼事改日再談倒也不遲,師父要走了,你也快回屋去。」江潛不由揪起了心,生怕兩人劍拔弩張,再生嫌隙。

  「不,我不回去。」言梔向前兩步,軟酪窩在江潛腿邊不敢亂動,見孟黎書緘默,言梔氣不打一處來:「魏煦昭說是您設下法陣囚的言傾瀾,此事您得給我一個交代,我還得給魏籍交代,給言劭觀交代!」

  孟黎書起身垂眸,目光如炬盯著言梔同樣看似堅定不可移的雙眼。他冷冷道:「跪下。」

  「孟黎書!」江潛猛地側首。

  言梔僵硬原地,澀滯問:「什麼?」

  「你若還叫我一聲師父,便給為師跪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跪天地、父母還需理由麼?你若不服,便莫要叫我這一聲師父。」孟黎書逼視著他。

  言梔回憶起不久前的一跪,闔眸暗嘆,正欲下跪卻被江潛支住了臂膀,江潛沖他微微搖首,但言梔卻執意似的,終是「咚」的一聲跪下拜首。

  他脖頸上的珠鏈一片亂晃,長吸一口氣道:「還請師父賜教!」

  孟黎書冷眼覷著他,心中不乏厭惡,「青絲為君笮,殿下當真給你取了個好名,有的是人伴你左右護你終生,但有些事你還是不知為上。」

  大惑不解,言梔不肯起身,便道:「師父既不肯告知與我,又何故命我屈膝下跪?」

  孟黎書身影如山倒,壓著言梔透不過氣來。半晌,他蔑笑出聲,徑直推開大門,颯颯寒意瞬息侵骨。

  「此番命你下跪是罰你擅作主張,成為他人掣肘,險壞貴人大事,若你不知悔改便在此跪著吧。」話音落,孟黎書便消失在寒風落葉之間。

  言梔恍若一灘死水沉靜,被江潛攏著起身時軟酪方才發出幾聲貓叫,言梔彎腰抱起貓,而江潛卻抱他坐上了矮榻。

  門合上了,也就全無風雨。

  「孟黎書自下凡後便令人捉摸不透,脾氣變得古怪,你莫要與他置氣。」江潛回到榻前,撫摸他的頭髮。

  「他這是何意?我成了誰的掣肘?又壞了哪位貴人的事?」言梔連連發問,眉目間半是憂慮半是憤慨。

  江潛嘆道:「我也不知,大抵是他尋個藉口來搪塞,怕你牽扯太多再受重創。你可知?那日孟先生來草原上醫治你,廢了他整整一日一夜方才將你脫險,你帶著這幅身子再去招搖,若受了傷再去尋他,他恐怕是要瘋。」

  言梔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只半信半疑地擡眉,「我不知,不知他為何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從前的師父溫文儒雅,與現如今的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江潛抿了抿嘴,道:「他是受了蓬萊舊人連累才被貶斥下凡,你雖不過幾年未見他,但他在人間卻是熬了許多個年頭,性格大變本就在情理之中。」

  「每個人都會變嗎?」言梔木訥開口,眼神飄忽游移。

  江潛許久未答,只輕撫著他的背,以示安撫。

  「你可知,我今日在宮中遇見了何人?」言梔回過神來。

  「嗯?」

  「徐慕情。」言梔一字一頓道,「她起死復生了!」

  江潛略感驚訝,平復心緒道:「起死回生之說不可全信,魏煦昭沒有月骨,月骨也只能救仙,不可救人,你當真看仔細了?」

  言梔頷首道:「看得真真切切,確實是她的模樣,坐在魏煦昭的內室里,還衝我笑。」言梔回想起方才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只覺得毛骨悚然。

  「若是如此,便只有奪舍之類的情況可言了。」江潛摸著下巴自語道。

  「我記得你說何慎命本該絕,但卻因故延年,活到了今年春天。」言梔想起來在夔州的那些事,與他說道。

  江潛解釋道:「他與徐慕情不同,一個是出了變故本該殞命,卻奇蹟般反生,大約遇到些半仙道人相救,亦可改命長生,但往往活不長久,只是幾年的時日罷了。但徐慕情是已死多年,如今乍然復生。」

  言梔不禁皺起了眉,問:「難不成,當真是言傾瀾的精氣鮮血滋養她容顏不改,活至如今?」

  江潛闔眸思索,穩住了呼吸,「此事多有蹊蹺,但你我深知,言傾瀾就是個半吊子,生在仙家,法術從未有所精進,更何況縛仙之法極難,自我飛升就從未見過,孟黎書再怎般飽讀經書也學不到這樣的本事。」

  言梔並未覺得意外,只仿佛心中懸著千斤石總算放下,一反常態,只覺得輕鬆許多,「我記得蘇迪雅的事,回裕都的這幾天我也細細查了,在朔北時我也細問了呼延臻,她早該死了,死在了呼延臻造訪裕都的頭一日,是言桐奪的舍。」

  江潛握住他的手,提起了一口氣。

  言梔微微擡頭,卻又忽地垂首順著軟酪的毛,笑道:「我早該知道的,此生定會與她一戰,只是這麼多年來我自欺欺人,還以為阿姐會是從前的那個與我玩鬧月神殿,捅了婁子一起背的阿姐,無妨,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江潛將他抱著懷中,鼻尖埋入他的髮絲,悄聲道:「那便應了他這一戰,她既是蓄謀已久,我們自當打得轟轟烈烈,大不了永不相見。」

  「我若贏了,還能回到月宮嗎?」言梔同樣放低聲音問。

  江潛輕笑道:「怎麼不行?月神之位本該是你的,你受了冊封禮,我陪你上位,看何人膽敢造次。」

  「我、我若是輸了呢?」言梔猶豫著,再次壓低聲線。

  江潛捧起他的臉,笑道:「輸了便輸了,這天下這般大總有你我的容身之所,你還未曾見過我給你尋的那世外桃源。」

  言梔沉沉笑了,尋思著若有他在,是輸是贏倒也無甚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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