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戲弄獵物
2024-08-31 07:16:27
作者: 噗爪
謝垂珠從不知道,顧顓的耳力如此敏銳。
他本該是一個養尊處優,傲慢冷漠的青年,有一套聰明的行事準則,懂得如何在尊長面前把握尺度,如何觸怒他人卻又不給自己招致禍端。他衣著鮮艷張揚,腰間佩劍的裝飾作用遠大於威懾,事實上,也從未有人提過顧顓武藝如何。似乎他值得稱道的,只是人前舞劍的驚艷。
現在,她被他用劍指住了腦袋。鋒利冰冷的劍尖,懸在敏感的眼球前,只需再進一寸,便可讓她徹底失明。
顧顓再次發話:「是誰?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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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惑一臉惴惴,表情有些迷茫:「這裡能有誰?我的書僮也不進來啊。」
「唔……」
書桌下面傳來了含糊溫吞的嗓音。仿佛剛剛睡醒,語氣遲鈍且睏倦。
「怎麼回事……」
謝垂珠避開劍尖,緩緩爬出來,身體暴露在月色之下。她揉了揉眼睛,仿佛對自己的處境不甚明了,抬頭仰望面前的顧顓,表情空茫一瞬。
「顧九?你為何在這裡?」
顧顓右手微微轉動,將劍身搭在她肩上,「應該我問你。謝……輕舟?」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把這個名字和面前的少年對上號,「你為何在此處?」
謝垂珠:「我在國子學念書……」
顧顓把劍挪了挪,抵住她白皙脆弱的側頸。
他想聽的,當然不是這個。
謝垂珠極其緩慢地眨了眨濕潤的黑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扭頭張望,看見奚惑時明顯鬆了口氣:「先生也在?是會客麼?」
奚惑拿狐疑的視線盯著她:「你怎麼回事?」
「我睡過頭了。」謝垂珠面上露出些許不安愧疚,「白日裡讀一本書著了迷,心裡割捨不下,辭別先生後,又忍不住回來。本打算看完就走的,沒曾想拖到深夜,因為神思睏倦,就打算在此小憩片刻……」
她小聲道,「攪擾了先生會客,是輕舟的不對。」
奚惑表情不大好看。
他很想呵斥幾句,但看著對方迷惘驚慌的模樣,終究將這些話咽了下去,只問:「睡覺怎麼能睡桌子底下去?你何時醒來,可曾聽見我與顧公子說話?」
謝垂珠訥訥:「我睡相向來不好,睡著了死沉死沉的,真不知道先生進來。若不是方才有人呵斥,恐怕會睡到後半夜去。」
聞言,奚惑面色稍緩。
「行了,下次別亂來,沒我允許就進書齋,委實失禮。」他想快點把人趕走,「你且回去,我這裡還有些私事。」
謝垂珠應了一聲,想起身,無奈脖子旁邊還搭著劍。
她問顧顓:「可否讓開?刀劍無眼。」
顧顓盯著她的臉,眼底沉沉。搭在劍柄的手指緩緩摩挲幾下,似乎在斟酌什麼。
數息,他收了劍。
謝垂珠站起來撫平衣袍褶皺,只對顧顓略一點頭,轉而恭敬辭別奚惑。
她完全有理由擺出這樣的態度。
作為謝輕舟,上次與顧顓見面,還是在夢覺茶肆的雅間。那時候他們鬧得很不愉快。
謝垂珠往外走,尚未踏出門檻,顧顓的聲音自後響起。
「你今夜看的什麼書,這般入迷?」
謝垂珠身體停頓,回過頭來,平靜回答道:「前朝杜衡所著《桐江風物要記》,你若有興趣,也可以讀一讀。」
顧顓動了動淺色的眼珠子。在凌亂的書桌上,他找到了一本攤開的舊書。圖文並茂,內容滿滿當當。
***
謝垂珠出了知德堂,走在靜謐的月色里。
空氣溫熱,蛐蛐在草叢裡毫無歇止地鳴叫,遠處的溪水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夜是如此平和,沒有一絲危險的端倪。
可是她的脊背依舊在出汗。
謝垂珠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更加坦然。她現在只是一個誤了時辰的學生,姓謝名輕舟,如今要回東寮睡覺。
時間已經很晚了。
周遭沒有人聲。
然而,就在她經過某個路口的時候,身後增加了另一串足音。
毛骨悚然的涼意,以極其可怖的速度,爬滿了她的身體。
謝垂珠加快腳步,沒走多遠,聽見長劍出鞘的響動。幾乎是出於本能,她往旁邊一躲,躲開了來襲的劍鋒。
是顧顓。
他站在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堵住了謝垂珠回去的路。朦朧的光線籠著他俊美的臉,那雙狹長漠然的丹鳳眼,正以一種平淡的情緒望著她。
像是打量一個死人。
謝垂珠認得這眼神。
前世,在荒淫的白日酒宴,她揪住他衣袍求助,便被他這般俯視。當時他不關心她的生死。
現在,他要她死。
謝垂珠沒有再裝模作樣,擰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顧顓的劍,緊隨而至。
她被他割斷了頭頂的巾幘,束好的髮髻松松垮垮塌下來。再躲,又被劃破了寬大的廣袖。
謝垂珠竭力躲避著劍刃的寒光,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被逼退到偏僻荒涼的道路上,無法前往任何一處寮舍,或者向哪個學監尋求幫助。
她也不能呼喊求救。
一旦發出點兒刺耳的聲音,謝垂珠馬上就會被割斷喉嚨。
這是兩人心知肚明的現實。
顧顓的動作並不急迫。他始終未曾把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放在眼裡,如今拎著劍比來比去,只是出於本性的惡意。
像獵人逗弄陷阱里的動物,孩童凌虐無力反抗的蝴蝶。
他運轉著手中的長劍,一劍,勾破謝垂珠的外衫,一劍,劃開她的大腿。
他把她逼得蹚過溪水,逃向後山。而那茂密森然的山林,恰恰是最適合殺人滅口的場所。
「不必跑得這麼急。」
他跟隨在謝垂珠後面,懶懶發話,「小心摔倒。」
謝垂珠咬緊牙槽,一瘸一拐地狂奔。肩背和大腿都受了傷,刺痛感一跳一跳的,激得她頭皮發麻。
怎麼做?
該怎麼做?
她拼命地跑,越過土丘,跳下矮坡,被樹樁絆倒,被藤蔓纏住腳。山林間光線昏暗,越往裡越難走,她和顧顓的距離也愈發拉近。
謝垂珠真的不想認命。
但她最終聽見了顧顓睏倦的呵欠。
「差不多得了,就在這裡罷。」他說。
「謝輕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