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溺殺
2024-08-31 07:16:30
作者: 噗爪
伴隨著這聲判決,體力不支傷痕累累的謝垂珠跌了一跤,跪在厚重的落葉與雜草中。她蜷起手指,抓到了一手稀爛腐敗的濕泥。
前方是一眼湖泊,沉靜且深邃,被稀疏落下的月光映出粼粼水波。背後,則是逐漸靠近的顧顓,他手提長劍,步伐不疾不徐,似乎根本不擔心這場追殺會發生什麼變故。
能怎樣呢?
此間再無第三人。
沒人能扭轉既定的局面。
「其實我根本沒想過會遇見你。」顧顓說,「方才想起來,的確有人跟我提過,你進了國子學。左右你已經與聞溪沒有來往,我也懶怠再關心你的事,不管你是被謝予臻厭棄還是怎麼的……」
「可是,今晚你偏偏在奚惑的書齋。」
他停在謝垂珠面前,用一種幾近憐憫的視線俯視著她,「既然如此,就不能讓你活著了。」
說話間,顧顓猝然出手,鋒利長劍捅穿了謝垂珠的左胸。
這一劍勢如疾風,根本無法避開。
謝垂珠張張嘴,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哀鳴。
「啊……」
只一聲,她便死死閉緊嘴唇,不肯再泄露呻吟。
此時此刻,無需辯解,亦不必哀求示弱。
顧顓是一定要殺她的。無論她有沒有在書齋聽到他和奚惑的交談,都得死。
不同於奚惑的優柔寡斷輕信他人,顧顓顯然更狠絕,做事不願遺留任何後患。殺死一個倒霉的不受寵的謝家子弟,於他而言並不算太麻煩,尤其是在這無人的夜裡,在沒有耳目窺伺的國子學後山。
他抬腳,踩住她的肩膀,略為施力。
謝垂珠整個人仰倒在地,腿腳徒勞地踢蹬了下。她鎖骨下方嵌著一柄劍,而顧顓握著劍柄,繼續向下壓,直到劍身刺入草皮深陷地中。
現在謝垂珠再也無力逃脫。
她被釘死在湖岸邊,宛如可憐的昆蟲被人製成標本。貫穿式的疼痛從左胸蔓延至全身,大量鮮血自後背溢出,滲進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泥土裡。
顧顓俯身,屈膝抵著謝垂珠的大腿,壓制住她微弱的掙扎。大概是因為沒聽到預料之中的悲鳴,他眼中升起了明顯的好奇,用更專注的目光審視這瀕死的少年。
身下的人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髮髻散開,面色慘白,凌亂的烏髮黏在汗濕的臉頰上,破碎的衣襟染滿了鮮血。被劍貫穿的胸脯高高低低起伏著,帶起一陣顫抖的喘息。
謝輕舟一定很痛。
顧顓看著少年失神的瞳孔,輕輕呼了口氣,尾椎骨隨即竄起細微的快感。
他喜歡欣賞人們瀕死的姿態。不是那種歇斯底里吱哇亂叫的猙獰面孔,而是像謝輕舟這般,竭力忍耐又飽嘗絕望,只能眼睜睜任憑性命流失的模樣。
這讓他覺得美。
美是一種很難得的東西。它不會出現在卑賤之人身上,亦無法用脂粉勾勒描摹。就像美酒需要採用珍貴的作料,細細釀造珍藏數年才能擁有醇厚的口感;人的美,不在皮相,不分男女,它流淌在血液里,醞釀於魂魄中,在某個極其特殊的時刻才會迸發出來。
謝輕舟是個怯懦內斂的小斷袖。
但他臨死前的表現,的確讓顧顓心生喜歡。
「可憐的小東西。」
顧顓輕聲細語,騰出一隻手來撫摸謝垂珠冰涼的臉。
「別怕,很快就結束了。」
他的手指貼著她的肌膚,從顴骨游離至下頜骨,滑到脖頸,松松握了握,然後繼續向下,剝開被血染紅的衣襟。指腹異常細膩柔滑的觸感,讓他有些痴迷,但又覺著胃裡犯噁心。
對同性男子的排斥,對瀕死之人的喜愛,這兩種極其矛盾的情感交織起來,於體內升騰翻滾。
下一刻,伴隨著拉扯衣襟的動作,顧顓清楚看見了謝垂珠胸脯纏裹的白布。
「這是什麼?」
他愕然發問,琥珀色的瞳孔略微擴散,像是接收到什麼極為有趣的訊息。
「你事先受過傷……不,不對。你是女人?」
顧顓伸手去解謝垂珠的裹胸布。他想看得更清楚些,驗證自己的猜測。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原本躺在湖岸奄奄一息的謝垂珠猛地抬手,將胡亂摸到的尖銳石子刺向他的太陽穴!
因為分神,顧顓沒能避開她的突然襲擊。
石子並非銅鐵利刃,但只要角度得當,刺中要害,也能給人以莫大的傷害。
顧顓只感覺太陽穴一陣悶痛,兩眼發黑腦袋暈眩,險些沒能握住劍柄。他咬牙道:「你——」
只吐了一個字,便沒能再說下去。謝垂珠傾身而上,枉顧貫穿身體的長劍,用力抱緊他。手臂環住肩背,雙腿纏上膝蓋。
就著這個密不可分的姿勢,她拼盡全力,帶著顧顓翻身滾進湖裡。
大量溫熱的湖水淹沒了他們。猩紅的血迅速蔓延開來,絲絲縷縷落在水中。
顧顓張嘴,灌了一嗓子腥鹹的液體。憤怒和恐懼的情緒籠罩全身,催促他用劍割開她的胸膛,剁掉她的四肢。
賤人安敢如此!
怎敢如此!
可他無法使用他的劍。四周綿密的湖水擠壓著他,謝垂珠的肢體纏繞著他。慣用的長劍像是鋼鐵一樣焊在謝垂珠的胸膛里,拔不出去,推移不動。
轟隆隆的水聲灌進顧顓的耳朵,鼻腔,以及試圖呼吸的喉嚨。
他開始嗆咳,開始掙扎,胸膛針扎般疼痛,暈眩的視野只剩些扭曲的光影。他想甩開謝垂珠,想逃離無孔不入的湖水,回到安全的陸地。
但謝垂珠成了堅韌的藤蔓,獵食的蟒蛇,始終禁錮著他的軀體,將他拖往更深的湖底。
這是一場絞殺。
顧顓模模糊糊地想。
這是一場絞殺——而他自己,原本是不會水的。
……
謝垂珠感覺自己的肺要炸了。
不是肺葉炸裂,就是失血而死。
她憑著本能,把顧顓圈禁在深湖裡,看著他面目逐漸扭曲,看著他窒息痙攣。水裡冒起大串大串的氣泡,沉悶深重的響聲撞擊著她的耳道。
在可怕的痛楚中,謝垂珠再次生出了幻覺。
小姐,不要殺小姐——
水面隱隱約約傳來阿萱的哭喊。緊接著撲通一聲,有重物落入湖中。
那是一個被捆住胳膊和雙腳的年輕女人。頭髮散亂,桃紅的裙衫飄揚四散。她離謝垂珠僅有咫尺,可謝垂珠動彈不得,只能沉默著看。
看這女人如何在水中掙扎,又如何一點點沉下去,變成一灘不能呼吸的死肉。湖水緩緩流動著,掀開屍首臉上覆蓋的長髮。
於是謝垂珠看清了女人的臉。
和自己一模一樣,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