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爺不曉得什麼叫矜持
2024-08-31 07:16:33
作者: 噗爪
謝垂珠用力閉上眼睛。
再睜眼,所有的幻覺消失無蹤。
懷裡的顧顓已經沒有撲騰的力氣了。她鬆開手腳,將他推開,也將穿透身體的長劍一寸寸拉了出去。
失去支撐的顧顓無聲無息往下墜落。只有口鼻間逸出的細碎氣泡,彰顯著這人性命尚存的事實。
謝垂珠感覺自己快死了。
她拼命往上游,忍耐著胸口的痛楚以及缺氧的窒息,在意識瀕臨滅絕的前一刻,終於摸到了冰涼的湖岸。揪著雜草把自己拖上去以後,她翻了個身,仰躺著不斷大口呼吸,仿如涸轍之魚。
視線全是模糊的。只能看見許多浮游的光斑。
謝垂珠眨眨眼睛,把積存的水氣擠出眼眶,這才勉強看清夜空與星辰,以及躲在雲層間的明月。
很冷。
全身無一處不冷。
不能再呆在這裡……
她努力幾次,總算爬起來,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往回跑。深夜的國子學太過寂靜,巡夜的兵衛也早沉浸在醉醺醺的夢境中。只有幾處樓閣暈染著黯淡的微光,不知是哪家的富貴公子睡前忘記吹熄燈火。
謝垂珠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只能循著光亮前行,穿過一叢叢花草,行經繁茂的樹林,被無數橫斜的樹枝抽打臉龐和肩膀,被擾人的藤蔓絆住前行的雙腳。好不容易來到一幢亮著燈火的閣樓,她來不及想太多,用疲軟的身體撞開門,便整個人仆倒在地。
躺在榻上的桓不壽聽見了這動靜。
他原本在看話本子,看得興致正濃,一隻手都探到了褲腰底下。突然聽見樓下傳來沉悶響動,右手一哆嗦,險些不能人道。
接踵而來的,便是厭煩至極的怒氣。
家裡給他配的奴僕委實噁心!平時以侍奉之名行細作之實,動不動把他的事情通報給桓烽,蛇禍的時候又丟下他這個主子亂跑,過後還敢在他身邊晃!近來更是得寸進尺,說是接了家裡的命令,要時刻監管他的一舉一動,不允他在國子學滋事生非。
他都想好怎麼整得謝輕舟死去活來了,結果根本沒法找謝輕舟算帳,只能讓其他人搞些小打小鬧的麻煩。
今天晚上,因為實在看這些個奴僕厭煩,他發了一通火,把人全都攆出竹樓。
好不容易得個清淨自由,現在又是搞什麼?
桓不壽胡亂繫緊褲帶,也不穿鞋,怒氣沖沖地下樓,打算懲治偷偷回來的奴僕。哪曉得下去一看,沒見著預想的人,反倒瞅見門口伏倒的身影。
桓不壽一愣。
他走過去,把對方的肩膀扳過來,便看清了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謝輕舟?」
桓不壽腦子有點懵。
他顧不得質問這小子為何深夜獨闖寮舍。謝輕舟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的,像是被什麼利器割過,到處都洇染著深深淺淺的血色。而左胸處的傷口,更是血流不止,嚇人得很。
「謝輕舟?你怎麼回事?」
桓不壽把人撈起來。他一條胳膊還沒好,抱人挺費勁,好在臂力超群,半拖半拽也能把謝輕舟搬到別處去。
眼見周圍沒個能躺的地兒,桓不壽乾脆上了樓梯,將謝輕舟安置在自己休憩的軟榻上。這傢伙身上濕淋淋的,不光是在流血,好像還在水裡泡過。往榻上一躺,濕意和血水便滲透了潔淨的墊子。
「日娘的,日你大爺的謝輕舟……」
他盯著少年無力下垂的手指,腦袋裡亂糟糟的,說話都語無倫次,「你要死了往我屋裡鑽?臨死也要給我找晦氣?」
榻上的人睫毛抖動,勉強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漆黑如墨的瞳孔,竟是有些渙散了。
「混帳狗崽子,聽見了嗎,狗崽子!」
桓不壽煩躁地抓著頭髮,嘴裡蹦出一連串骯髒的辱罵,轉身翻箱倒櫃找東西。他動作很大,摔摔打打的,沒一會兒拎著個藥箱回來了。
藥箱內,麻布藥膏金針烈酒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割骨剜肉的薄刀片。
桓不壽把東西擺開,抬手打算撕扯謝輕舟的衣裳。
剛碰到衣襟,對方似是清醒了幾分,將冰冷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嘴唇蠕動:「別碰我。」
桓不壽:「……」
「誰稀得碰你?啊?有本事自己弄去!」他把細麻布卷摔到謝輕舟臉上,擰身就走。
這是桓不壽的臥房。榻前有屏風,他走的時候,還踹了一腳屏風底座,罵罵咧咧到房間另一角翻話本子。
桓不壽不愛念書,但他依舊給自己的屋子整了些書架,用以陳列各處搜羅的話本。內容呢,也多是淫詞艷圖,題材從山精狐怪到修仙開後宮應有盡有。
隔著屏風,謝垂珠撐著胳膊爬起來,微微喘息著,將濕透的外衫剝下。她按住胸前溢血的劍傷,用另一隻手去摸旁邊的瓶瓶罐罐。
桓不壽翹著腿坐在書架前,用力翻了一頁紙:「黑瓶子是金瘡藥,白玉瓶子裡頭裝著麻沸散,應該還能用。」
謝垂珠依言拿起藥瓶,就著烈酒吞服麻藥,然後把剩餘的酒液倒在傷口處。鎖骨下方開了個血洞,酒水沿著破損處流進去,這滋味能把人逼瘋。
她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瓶子,哆嗦著給傷口塗好藥膏,又用沾滿藥的細麻布裹住前胸後背。如此一來,自己碰不到的傷處勉強也得到了照顧。
只是,她不得不拆掉了裹胸布。
謝垂珠坐著緩了一會兒,在桓不壽嘩啦啦的翻書聲中,堅持處理完身體各處的割傷。
顧顓是個傲慢的殺人者。在追逐的過程中,他劃破了她的後背,肩胛,胳膊和大腿,就為了消耗她的體力,欣賞她逃亡的姿態。
不過,這也意味著,除了左胸的血洞,她身上的傷並不算太嚴重。
謝垂珠晃了晃暈眩的腦袋。
「桓不壽,可否借我一身乾淨衣裳?」
她的聲音極其低微。
但坐在臥房另一頭的人愣是聽到了,起身隨手從柜子里刨了些脛衣外衫,隔空扔過去。
謝垂珠被衣物蓋了一臉。
「給,爺賞你的。」桓不壽語氣倨傲且嫌棄。
謝垂珠原本的衣物全都褪在榻邊。她勉力套上裡衣外衫,對著開檔褲默了默。
「桓不壽……你有矜持一點的褲子嗎?」
桓不壽的耐性終於抵達極點。
「爺不曉得什麼叫矜持。」他大踏步朝著床榻走去,冷冷道,「不穿就別穿了,光屁股滾出我的寮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