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城門失火，殃及的無辜池魚

  局勢如此，見五姨娘帶著越夫人離開，直到看不見她們的人影，霍溦才在文嬤嬤的帶領下，進了馮盈院中。

  以往都是尚未入門便聞的檀香撲鼻，可這一次，霍溦進門，眼見的不再是身著樸素、手拿佛珠、口誦佛經的馮盈。

  端坐空蕩廳堂，一襲紅衣半甲，滿頭烏髮束起，渾身打扮似草原中最為恣意的少女，如今的馮盈，再無分毫李濤後院孤苦婦人的模樣。

  

  「越夫人，許久不見。我算著，也該到你來找我的時候了。」

  溫度適宜的茶水，在馮盈左手邊的座位上放著，正如五姨娘所說，她早就做好霍溦今日來訪的準備。

  曲膝行禮，聞得此話，霍溦不客氣地起身坐下，呷了口茶水，嘆道，「多謝夫人賜茶，您神機妙算，妾身愧不敢見。」

  「越夫人過譽，『神機妙算』這四字，我可實在是當不起。今日一切，不過對人心有幾分上不得台面的參透罷了。」

  擦拭著手中鋒利刀刃，馮盈口中的自謙之語，跟她手中動作，簡直是兩種極端。

  「觀夫人如今模樣，想來近來日子，必是過得不錯。竟讓妾身口中的這聲『夫人』，都不知是否該改了。」

  察覺到話題再繼續下去會走向不必要的方向，霍溦適時恭維馮盈現狀，將話題扭了個方向。

  手中刀刃於空中挽了朵刀花，像是又看見刀刃在李濤身上刻下血痕的美麗樣子，馮盈搖頭一笑。

  「算不得好，也稱不得不好。充其量，就是比先前活的，更像個人而已。」

  「在如今世道，能活得像個人，已經好了。」接著她的話，霍溦頓了頓，「畢竟，現在在外面，那些苟延殘喘的人，才根本是活得連牲畜都不如。」

  執壺為霍溦添茶，望著壺嘴裡冒出層層白煙，馮盈笑得親熱，「我以為，你找我，不是為了這件事呢。」

  「哦？」臉上透出幾分異色，霍溦問道，「那依夫人所見，我此番登門，當是為了何事？」

  冒著青筋的手，噌的一聲將刀刃復位，把刀上的殷紅流蘇一一理順，馮盈指了指霍溦，又指了指她自己。

  而後，一道清脆笑聲從她喉間跑出，「我還以為，越夫人，當是跟我一般的薄涼女子。卻不想，你居然還如此，心懷大愛，顧念百姓。」

  一卷《地藏經》，讓二人距離無限拉近，甚至還有了點隱秘的交好。而趁著這點隱秘交好，讓馮盈選了跟他們做交易。

  口頭交易，只有一方籌碼，是決然不成的。雖然彼此雙方都沒有明言，但這場交易的成否，他們心裡都有數。

  而能坐到如今位置，馮盈也不是蠢人。

  霍溦先前的著意迎合，她在被李濤後院困住的時候堪不透。可在這段逐漸清醒的時間，她早就一點一點地想清了。

  所以，她現在才一把將先前的一切遮羞布，悉數扯下。

  見識過馮盈整治李濤的手段，霍溦本就做好她反應過來的準備。可她萬沒想到，馮盈居然會選了這樣的時間點，來發難。

  把先前跟馮盈相處的一切畫面從腦中迅速滾過，確信自己沒有露出馬腳，面對馮盈譏諷，霍溦不緊不慢地細啜一口茶水。

  滾燙茶水順著肺腑滾下，炙熱溫度將她心裡的那點不安盡數壓下。施施然仰臉朝馮盈回了個笑，霍溦聽見自己說。

  「夫人謬讚，我等同居一縣，共飲一源，生死休戚。妾身不過是害怕，成為城門失火，殃及的無辜池魚。一切出發，皆是為求自身，又怎麼稱得起，您口中的『心懷大愛，關懷百姓』呢？」

  冒著青筋的手指在烏木桌子上輕敲，霍溦不再言語，闔室之中，唯有馮盈手下碰撞傳來的敲打細響。

  「越總旗，可去軍營？」

  李府之中，居著李濤遺孀，不管出自何種目的，羌縣的那些富戶們，總不會眼睜睜見著李府出事。

  知進入李府，只要她們不出去，就無人敢闖進來威脅她們婆媳的安危，成功混過馮盈發難的霍溦，現在一點都不虛。

  但霍溦可以在這裡，安心等著越珵回來。作為一府之主，卻掌控不了外面局勢的馮盈，卻沒辦法，跟她一起，在這裡消磨時間。

  「消息傳來後，他說先去外面看看，看能不能聯繫到軍中之人。但現在……」霍溦嘆了口氣。

  「他出去後就沒回來，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他究竟處境如何。畢竟外面那些流民們，熱血上頭，他們可是不管什麼官，什麼民的。」

  下意識將有人敲門的事隱瞞住，霍溦不清楚那伙人是何方人馬。可依現在局面，密而不發，才是對她們婆媳最大的保護。

  聽完霍溦飽含擔憂的話，馮盈陷入一陣沉默。沒有打破她的沉思，一旁的霍溦也在心裡安靜梳理今日所遇到的一切。

  「越夫人。」直到霍溦手中茶盞變涼，馮盈才又出聲，「你可知曉，越總旗現今手中到底有多少人馬？」

  就算是多年不問世事，可流民沖城所帶來的後果，馮盈也還是知道些許。

  哪怕府中如今暫時安穩，可他們這樣的富戶，一旦城破民入，絕對會成為那些流民的首要目標。

  燒殺擄掠，那些人不會比晉賊入侵，來得手軟。

  因此，盤算完手中人馬，馮盈覺得，以李濤死亡做成的那樁交易，在現在，還是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被馮盈這麼一問，霍溦擺了擺手，臉上透出點愁苦來。

  「哎，就算有，這軍營在外，縣城被那些流民包著，圍著。出不了城，就是諸葛再世，怕也難行。」

  沒具體說，越珵手中究竟有多少人馬，霍溦的言下之意，讓馮盈產生了一種他們人手充盈的錯覺。

  但事實上，只有霍溦跟越珵知道，如今的羌縣軍營里，他們手下，其實根本就無幾個能用之人。

  霍溦不是不想對馮盈說實話，但她知道，只要馮盈能從她話風中，窺探到半點不足。能將李濤假死囚禁的馮盈，絕對會將她們婆媳二人，半點不留情面地掃地出門。

  穩住自己，也就是穩住別人。

  霍溦說得篤定，同時也將馮盈的思緒，帶到另一種方向。

  沒料到霍溦會在這種要命的地方欺騙自己，得到這個答案，馮盈點了點頭，「那依你所看，讓越總旗出城，能否保得城中安然？」

  似是被她口中之話逗笑般嗤笑，霍溦直截了當地戳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夫人，容妾身提醒您一句。如今城外，可不是些簡單百姓，可是毫無理智、生死度外的流民。他們是不會見好就收的，貪婪無度才是他們的本性。」

  「而且夫人難道忘了，我夫君越總旗，是為什麼來的？就算是流民好收拾，可若是回鶻人來打個措手不及。您以為，咱們這小小縣城，經得起，人家鐵騎的隨意一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