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煉獄人間

  「不要搶，不要搶！這是我們一家九口最後的口糧啊！大爺，求您，求求您！給我們留點，給我們留點吧！」

  雜亂街道上，年邁老人死死拽著青壯男人的褲腳苦苦哀求著，赤裸的胳膊遍體鱗傷，被人從家裡直直拖出，可他還是固執地不肯放手。

  他身後，嗷嗷待哺的幼孫正趴在門前，望著眼前如煉獄般的人間，不住號哭著。

  在幼童哭聲中，掂量手中糧袋，被老人絆住腳步的青年，抬手就扯著他花白的頭髮往牆上死命地撞，直到腳上再無阻攔才鬆手。

  「老不死的，你他娘的，趕緊給老子滾開。你家九口沒吃的，是你家沒用，關老子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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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力之下，灰褐牆面上很快染上紅色。

  一腳將老人身子像破麻袋那樣踢到牆角，蠻橫青年只留下一句「晦氣」，就抱著老人一家的全部指望，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爹——」

  不遠處被兄嫂蠻力扯出家門，賣去窯館的少女，見父親倒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她掙扎著，哀嚎著，幾乎用盡身上的全部力氣，卻終究逃不過窯館龜公鑄鐵般的手。

  正為了女兒，跟兒子媳婦相爭的老太太，在女兒不住聲的嚎叫下，終於發現老伴的慘狀。一路小跑，撲到在老伴身上，老太太存著僥倖，顫手試探老伴鼻息。

  將手指往老伴鼻下重複放了十餘次，不敢置信地搖晃著身子漸涼的癟瘦軀體，老太太淚眼朦朧望向女兒被人強迫擰走的背影，以及收到糧食帶著孫兒們避之不及離開的兒子兒媳。

  似失去所有依靠的母獸般孤鳴不已，失去所有指望的老太太，迷茫地望了眼人鬼交織的人間。

  再無活下去的半點希望，她照著老伴在牆壁上留下血痕的地方，拼命一撞。

  瘦骨嶙峋的身子無力滑落，她拼盡全力地抬頭望向依舊碧藍的天空。

  她怎麼想，也想不到……

  為什麼只一日，她賴以生存的家園，就變成了這樣？

  為什麼只一天，她親密無間的家人，就變成了這般？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為什麼，就這麼難?

  ……

  汩汩鮮血，將地面染得發暗。

  眼睜睜看著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在自己面前分崩離析、家破人亡，拉著越夫人，霍溦從未有一刻，這麼清晰地明白。

  羌縣，是真的已經亂了。

  蹲下身，為死不瞑目的老太太闔上眼，霍溦現在甚至都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是能為她做的。

  「去李府，咱們現在得去李府。」

  從越家小院出來後，霍溦本是沒什麼目的地的。

  可眼見外面已經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就算是對馮盈忌憚再深，到如今，也沒有比她們自身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一路避著人，途中足足見到七戶人家被搶，十名女子被賣，以及五戶人家走空。在那些被刺激到理智全無的人，將目光投向她們之前，霍溦跟越夫人終於抵達李府。

  好歹也是前任縣令的居所，就算是如今李濤故去，可他殘餘下來的威望，也讓那些人不敢擅動。

  而在那些不懷好意的注視下，霍溦足足敲了數十下，才將李府的大門敲開。

  「越夫人？」開門的是還沒離開李府的五姨娘。

  李濤走後，馮盈看不慣，也不想再繼續養他的那些鶯鶯燕燕。於是，葬禮一結束，除以前負責管理府中事務的五姨娘，剩下的那些姨娘，全被馮盈給打發走了。

  「你家夫人在家嗎？我現在有點急事，想跟她說。」

  李濤走後，馮盈將李府管得密不透風。五姨娘根本沒機會出府，自是更不知道如今的外面，究竟是怎樣的煉獄。

  毫不猶豫地開門，讓她們進來，五姨娘有些驚訝，「怎麼這麼巧，我家夫人剛說你會上門，你還真就來了。」

  五姨娘口無遮攔的功夫，霍溦早就見識過。知馮盈用人不可能不先了解脾性，聽五姨娘這般說，霍溦心裡突了一下，但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

  「我娘聽人說，城外突然亂了起來。」

  說這話時，霍溦一直在打量五姨娘神色，見她臉上全是擋不住的吃驚，復又道，「擔心夫人這裡不知情況，所以我們趕忙來給夫人報信。」

  「真的嗎？城外亂起來了？」摸不清楚重點，五姨娘連連發問，以手撫胸，安慰著自己驚訝不已的心。

  李濤走後，馮盈不僅將他的妾室盡數發放，就連李府之中的格局，也被她大改。

  如今從門前到她院中，一概景致全無，放眼望去，分毫畢現。遠遠就見馮盈身邊的文嬤嬤在那兒等著，朝尚在震驚的五姨娘頷首，霍溦給了她肯定答案。

  「啊！那真是嚇死人了！」

  五姨娘這邊還未感嘆完，等在門口的文嬤嬤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越夫人來了，我家主子正在裡面等您呢。」

  許是跟在馮盈身後吃齋念佛久了，文嬤嬤一舉一動中都透著死板。她放霍溦進去，卻攔住她拉著的越夫人。

  「我家主子，只請了越夫人一人進去。」見霍溦不肯鬆手，文嬤嬤才又補充。

  退回一步，霍溦拉著越夫人的手不放。剛見識過外面的荒亂局面，她現在除了自己身邊，不想，也不放心，讓越夫人到任何地方去。

  霍溦不鬆手，文嬤嬤不鬆口，二人就這麼在門外僵持起來，誰也不肯讓步。

  「既然這樣，那溦兒你就自己進去吧。」最終，還是越夫人打破局面，安撫拍了拍霍溦胳膊，她轉向五姨娘，「你放心跟她家主子談事，這位姑娘，會照顧好我的。」

  多年花重金保養下來，五姨娘雖是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小几歲，但怎麼算都也稱不上年輕。

  她有自知之明，可女人，哪有不喜歡被人說年輕的。如今，被越夫人這聲「姑娘」一叫，她簡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忙不迭從霍溦手裡接過越夫人，五姨娘幾乎是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會將越夫人完整無缺的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