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天作之合

  宣紙遇水，在茶盞中無聲氤氳成渾濁一團。

  面面相覷無言，一室安靜中，霍溦跟越珵似乎都能聽見對方因發現這樁秘事，而砰砰作響的心跳。

  不習慣這樣的安靜，霍溦率先移開眼睛，盯著書案上的木紋看。

  她知道，樊山礦場是一場前途未卜的危險。但換個方向想，這危險，對現在窮途末路的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機遇呢？

  一月時間，轉瞬即逝，離燕王所定三月期限，只余兩月。

  回鶻人至今蹤跡難辨，除非他們再起殺戮，否則，不論是燕王，還是他們，都難尋他們蹤影。

  苦等不是辦法，可若能以此礦，窺見他們蛛絲馬跡呢？

  霍溦知道這有賭的成分，但就算找不到回鶻影跡，手握礦場這張王牌，不管是於燕王手中，還是於別人刀下，他們最起碼在性命上。有了保障。

  

  「其實……」牽涉事端越是重大，霍溦于越珵面前，就越是難以建言。

  習慣了孤身一人，不管決定結果如何，刀山火海，都是自己走的日子，如今有了越珵跟越夫人在，霍溦難免會有所遲疑。

  「阿姐，有話直說便是，你我二人，何須見外？」

  霍溦的遲疑，落在越珵眼中，如凌遲般蹂躪著他的心，幾乎用盡全部的自制力，他才能勉強讓自己將這句話，如常說出來。

  臉上神情依舊，可越珵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都被霍溦方才的遲疑，分割成了兩半。

  一半，充斥著用盡世間所有語言都無法描摹出的痛苦暴虐；一半，卻又強逼著他，讓他以近乎完美的狀態面對霍溦。

  「其實，想要驗證此事，跟李濤有無干係，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

  霍溦也是剛才跟越珵交談，才突然想到。

  「以李濤秉性，他的仕途，必不會是一帆風順。那我們，只要找到熟知李濤這些年官場變化的人，從此變化，便能推算出，他與樊山之事，是否相關。」

  「李夫人？」

  「不行。」

  越珵提出的名字，霍溦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厲聲回絕。

  說完，才覺得自己回絕得太過斬釘截鐵，垂著眼，霍溦試圖為自己描補，「這個人選，必須是我們能掌控的。」

  言落，室內又恢復了寂靜，直到光影挪動，細芒灑在霍溦眼睫，落下根根陰影，她才再度打破沉寂。

  「越珵，你知道嗎？我是一個俗人，一個徹頭徹尾的俗人。」

  在越珵面前偽裝得太久，直到現在，霍溦才嘗試脫下自己只對越珵的那層面具。

  不管她對前世種種，有著多深的厭倦跟否定。但不可規避，前世的那段記憶，始終對她還是有著匪淺的影響。

  而這其中，討好一個男人，在他面前裝成他心目中所想的樣子，已近乎成了霍溦本能。

  不管越珵在霍溦眼中，是個幼齡孩童，還是位成年男子。只要他有著霍溦夫婿的身份，霍溦總是逃不過自己的這種本能。

  她厭棄這樣的自己，卻又控制不了這樣的自己。

  知曉自己在越珵面前曾塑造過怎樣的形象，霍溦捂住他掀動的唇。

  「我是個俗人，所以我的心裡就只裝得下自己跟家人。」

  「李夫人背後的人，至今身份未明。他也許是沅南官場中人，也許是其餘勢力。」

  「礦產，實為一國重寶。但越珵，我處心積慮地發現它，證實它，從頭至尾，都未想過要將它交予別人手中一途。」

  親手將自己深藏在皮囊之下的醜陋面孔揭出，霍溦說得很是艱難。

  「阿姐，阿姐……」猜到她接下來的話，越珵反手將霍溦擁入懷中，細吻著她的鬢角，「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官場狡詐，鄞都水深。

  越夫人及家中三位嫂嫂的脾性，朝夕相處的越珵自是了解。

  從大理寺移到刑部大牢，到攜丹書鐵券跪求宮門。這樁樁件件，都不是她們能想到的。

  而這樁樁件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中，唯一的變故，是他的新婚妻子，霍溦。

  如果說在鄞都時，他還因父兄折辱而亡的仇恨，沖昏頭腦。後來，離鄞都愈遠，他便愈能明白霍溦與普通農女的不同。

  也許，他們的開始，不是出自真心。可經歷了這麼久，越珵願意跟她有一個發自內心的結局。

  搖頭從越珵懷中掙出，霍溦眼角滑落晶瑩。

  「不，越珵，我說的，你要聽清。」霍溦堅持，因為她明白，有些話，她終極此生，或許都只有這一股勇氣說出來。

  「我不是你心中關心百姓、關心社稷的那個心懷大愛的阿姐。」

  「我就是個自私自利，利益薰心的蛇蠍。所以，我發現礦產，所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告訴旁人，而是用它來為自己謀利。」

  如稀世珍寶般捧住霍溦的臉，越珵跟她額頭相抵。四目相對，他們現在的眼中，只有對方。

  「不，你是阿姐，不管怎樣，都是我的阿姐。而且你也說了，我們是家人，我不是外人。在家人面前，你可以暢所欲言。」

  「因為，我們是家人，不可分割的家人啊！」

  抵在越珵胸前的手指無意思地用力，在越珵說出他們是家人時，霍溦戳破了自己的掌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在霍溦身體裡漫開，她現在終於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了家人，也有了盔甲。

  喜悅過後，霍溦才發現自己與越珵距離過近。不適扭頭，她尚未掙開，便被外力按住。在這外力施加時，她瞳孔之中的那個小人，驟然露出個笑。

  「阿姐，你不覺得，這樣我們才般配嗎？你是蛇蠍，我是逆賊，剛好黨同伐異。未來世人談及我們，必然覺得我們是天作之合。」

  越珵的這個笑，實在是太過迷惑，霍溦如受蠱惑般地將手向上緩緩伸去。

  而就在她將碰未碰越珵臉頰時，一道沉重拍門聲，跟越夫人的喊聲，在屋外，石破驚天的同步響起。

  「溦兒，阿珵，你們在屋裡嗎?大事不好，外面在傳說，城外，城外突然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