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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南陵來客

2024-07-07 05:44:54 作者: 淮西

  當即斬殺四個字,一巴掌把群臣拍回到楊懷義被斬的噩夢中,再也沒人敢當堂放屁。

  先不說始作俑者能不能查到,陛下要殺人的心是顯而易見的,那位撞槍口的倒霉蛋當時就感覺,自己哪怕再多說一句,腦袋可能就要先一步掛城樓了。

  朝散後,羅望心事重重地回了公房。侍郎張焱——也就是那位撞槍口的倒霉蛋,假借匯報公務跟進來,壓著聲音道:「羅公,陛下要嚴查,萬一查出來……」

  羅望本就心煩,見他那慫樣子更來氣,「一點小事就慌張成這樣子,出息!」

  其實羅大人心裡比他還慌,從親眼見著楊懷義腦袋落地的那一刻他這心跳就沒慢過,總覺得陛下的刀下一步就要砍在自己脖子上。

  程煜跟沈公的堂妹夫被罷了官,楊懷義被砍了腦袋,下一個輪也該輪到他了。

  

  沈公與陛下,這兩位的天平目前看來似乎還勉強持平,這也讓羅望陷入糾結,到底該倒向哪一邊。

  「玄羽衛抓了楊懷義的乾兒子,恐是能審出些什麼來的。」

  張焱更慌了,「那咱們……還有活路嗎?」

  羅望要能預測死活就不必這樣糾結了。楊懷義那乾兒子雖然是沈霽忽悠的,但沈霽嘴裡從沒有說出一個有罪過的字,都是羅望意會後替他辦事。

  那些浮浪人就是羅望吩咐張焱雇的。若他們招認了,頭一個倒霉的就是他羅望。

  不行,他不能這樣等死!

  羅望打發了張焱,在公房裡焦躁地走了小半個時辰,然後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提前離開了官廨。

  他一走,張焱也溜了。

  中書門下兩省皆在宮城,張焱發現羅望沒有出宮城,而是往長明宮內朝而去,便猜想他是要去面聖,不打自招出賣沈公。

  張焱心眼一動,轉而去了沈霽公房。

  他故作慌張地跑到沈霽面前,火燒到了眉毛似的道:「沈公不好了!羅大人他,他去長明宮了!」

  「有話慢慢說。」沈霽不慌不忙地從一堆公務里抬起頭。

  張焱這樣火急火燎的,無非是想讓沈霽意會他的意思,告狀嘛,總是難以啟齒的。殊不知人家沈公只干讓別人意會的事,自己從不上套。

  張焱只好老老實實自己說:「下官今日瞧羅大人心事重重的,一直在擔心楊懷義的乾兒子招供,說什麼凶多吉少的話,後來他提前離了公房,說是身體不舒服,可我瞧著他也沒歸家,反而去了長明宮,故而下官懷疑沈大人是要去跟陛下自招。」

  沈霽「嗯」了一聲,淡定的仿佛這事跟他沒關係。

  「克己入門下得有四五年了吧?」他忽然八竿子打不著似的問。

  克己是張焱表字,沈公鮮少這樣叫他,因為他們也沒多少私下說話的機會,一時受寵若驚。

  「是,沈公您記得清楚,有四五年了。」

  沈霽點了點頭,「是時候升一升了。」

  張焱心中一喜,心說難道就因為自己告了狀所以就能升官嗎?

  可多年的為官經驗告訴他,似乎沒有這樣好事。

  「沈公抬舉,下官還有諸多不足之處。」

  沈霽又道:「說起做事,你是沒有羅公謹慎,但比他果決,也敢做,這很好,咱們是為陛下辦事的,凡事不能瞻前顧後,先考慮自己得失,如此置陛下於何地,又置萬民於何地?」

  張焱素來聽聞沈公說話其意之深非一般人可及,這回總算見識了,不由同情並且佩服起了羅大人。

  每天聽天書似的跟上官打交道,這是人幹的事?

  他把沈霽的話翻來倒去逐字拆解,其心比讀聖賢書還虔誠,才勉強懂了大概。

  所以沈公的意思是,他做事比羅大人更合心意?那麼如果要升他的官,莫不是……頂替羅大人!

  天爺祖宗……竟有這樣的好事嗎?他以為起碼還要熬個大幾年才有資歷升宰相吶!

  所以,如何才能頂替羅大人?

  如果羅望今日去跟陛下交代了事情起末,他張焱作為劊子手,哪裡會有好果子吃?

  他抬眼看看伏案的沈霽,斟酌著試探:「承蒙沈公厚愛,可羅大人他這會兒怕已經把下官供出去了,下官怕是……」

  沈霽復又提筆開始寫著什麼,一派氣定神閒之態,「遇事莫慌,一切待羅公回來再看。」

  他能不慌嗎,他慌得都快尿了,敢情羅望不是去告你沈大人!

  羅望此時也是尿意上涌,他鼓了半輩子的勇氣才敢來跟陛下坦白,可到了長明宮大殿卻被告知陛下正在休息!

  更要命的是,他遇上了同來稟事的隋末。

  隋末端詳他兩眼,問:「羅大人氣色好像不太好?可是叫什麼嚇著了?」

  羅望可能是心裡有鬼,總感覺隋末的話別有深意,好像在暗示他楊懷義的乾兒子已經招了!

  細想想這是很有可能的,陛下早朝才下令嚴查,隋末這會兒應該在緊鑼密鼓地嚴審犯人才是,怎麼可能有時間在這裡跟他打啞謎!

  思及此,羅望的腿肚子開始發軟,如果已經招了,那他來自招還有什麼用?豈非只剩下被問罪的下場了!

  不,不行,他不能在這裡等死。

  羅望擦擦腦門上滲出的汗,朝隋末展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隋統領說笑了,我是昨夜著了涼,今日就不舒服,站久了頭暈得很。」

  「呦,羅公怎不早說!」隋末很是關懷地扶了一把羅望,差點兒把人家扶尿了,「馮堅,快叫個小內侍送羅大人去太醫署,待會兒還要見陛下呢,這個樣子豈非要君前失儀?」

  羅望哪裡還管得了君前失不失儀,別失命才要緊!

  「不用不用!隋統領莫要小題大做,某這點小毛病回家睡一覺就好了。」他掙脫了隋末的手,朝馮堅請道,「勞煩馮監替某給陛下請罪,某今日實在是身體不支,改日再來朝陛下賠罪!」

  說著跌跌撞撞地滾了。

  隋末看著羅望丟了魂兒似的樣子,心說他這是慌個什麼勁兒,大獄裡的那兩個江湖客才撂了,該慌的是韓大人才是。

  羅望走了有兩炷香的功夫,蕭宸的頭疼才緩解。這兩日心緒波動大,他頭疼得厲害,不然也不至於讓隋末在外等這麼久。

  他隨意吃了口早飯,便叫了隋末進來回話。

  隋末不是外人,他只管閉著眼問話:「是誰招了?」

  「回陛下,是那兩個江湖客招了。」隋末道,「但他們只是拿錢辦事,互相也不過問拿了誰的錢又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那個刺客的兄長事先只知道他是來刺殺陛下,兄長害怕以後再也見不著,所以問了他是誰給的錢,他說是東市朗記酒肆的掌柜。」

  「屬下叫人去了查了那酒肆,表面上沒有什麼問題,但韓松鶴偶爾會光顧。」

  蕭宸睜開眼,「韓松鶴這個人秘密甚多,他跟刺殺肯定有關係,但他韓氏一族似乎又沒有冒這個險的必要,派人盯著,先不要打草驚蛇。」

  隋末稱是,又另道:「昨日抓的那書生是楊懷義乾兒子,這人口風甚嚴,賤奴出身也不懼怕嚴刑,恐還要費些功夫,但方才屬下見羅侍中神情有異,似乎很怕屬下,屬下懷疑昨日之亂可能與羅侍中有關。」

  蕭宸不奇怪,沈霽那老狐狸辦壞事從不自己動手,羅望是他的人,手上自然不乾淨,「立刻叫人盯著,他很可能要跑。」

  「是,那屬下這就去辦。」

  隋末領命走了,馮堅進殿道:「陛下,安南侯已經出了雍城,一切順利,女史今日也好了許多,鄭司藥悉心照料著,您就放心吧。」

  她自然可以護自己周全,進宮數月,收攏了淑妃的鄭瑾,把一個吃人的養居所變回療傷養病的好去處,做什麼事都有退路,是他保護不了她。

  「我知道了,你多照料著,等她好了就先不要……」

  蕭宸要說先不讓她來送藥。雖然她自罰堵了朝臣的嘴,但想除掉她的人一日不除,她就不得安寧。

  話說一半他忽然想起來,阿音生辰快要到了,他與謝容與的一年之約將至,那傢伙不知會不會認出她,得把人放在身邊才安心。

  安南侯一行出雍城往東南行一整日,傍晚時分需趕往最近的驛站休息。

  前方驛站有二,一為官驛,一為民驛,因同行一條窄道,因此常與過往來客狹路相逢。

  霍淵作為葉梁文近侍,得以隨他行於隊前,遙見前方有輛馬車對行而來。

  行至傍晚,幾乎不會有人過驛站而不入,這馬車主有些奇怪,所以霍淵就多看了幾眼。

  馬車極為樸素,掛青布帳,無墜飾,馬車夫是個年歲不大的小郎君,也著布衣。

  北黎國雖不限制民間用馬車,但用得起馬車的基本還是士族階層。可一般士族出門比排場,生怕叫人輕看,如這般樸素的委實少見。

  恰遇初春晚風拂過青帳,掀起一角,露出內中端倪。

  裡面端坐一男子,著青古色寬袖長袍,一隻素白細長的手搭在膝上,腕上墜一圈舊木珠,不見其面,卻自然在人腦中勾畫出一副清雋如玉的形象。

  穿寬袍的多為南陵人,而南北兩國常起戰事,百姓無故不會往來,只有行商者或僧道常行兩國之間,此人分明都不像,一時叫人猜不出身份。

  安南侯一行數百人,若遇行人,通常是行人避之,但這位不明身份的郎君卻沒有相讓的意思。

  若是葉鎮澤看見那人手上的木珠,自然能認出他是誰,打死都不會給他讓道,甚至可能會把對方活捉。但恰好他沒看見,也就不跟個小平民一般見識。

  他朝後打了個手勢,讓後面隊伍變窄隊形前進。兩方各行其道,勉強能同時通過,也就不存在避讓與否。

  霍淵與那馬車擦身而過,餘光忍不住去瞥車窗,可惜春風不配合,沒能讓他得見其容。但不知為何,擦身而過時,他覺得對方也在看他。

  拜阿榆所賜,他警惕性漸長,立刻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裡暴露了。但百思不解,那人應該沒看到他的臉,不會發現他易容,所以又為什麼要關注他?

  霍淵雖跟著葉白榆學了些功夫,勉強算是出師,但因為少與功夫好的人接觸,所以對同道中人的氣息不甚敏感。

  馬車中的人恰是此間高手,數百人的隊伍,他靠耳力就能分辨他們的功夫水平。

  葉鎮澤是交過手的老相識,此人資質平平,只通軍中把式,氣息粗重,跟其他兵士區別不大。

  聽聞他今次出征帶了親侄葉梁文。葉鎮清雖是資質奇佳,但似乎沒傳多少給他兒子,葉梁文充其量是個有些功夫底子的公子哥。

  倒是他身邊這小兵有些意思,氣勻清輕,明顯習過內功,雖只是入門,但放在一個小兵身上就不那麼尋常。且這人警惕性不錯,能感覺到馬車裡的人在看他。

  這小將若僥倖不死,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待大隊遠去,小車夫問:「郎君,今夜可要停宿?」

  馬車裡的人正要回答,忽聞遠方有鳥羽震顫聲。他用手指挑起遮窗青布,曲指成哨,將過路的信鴿召喚過來。

  信鴿落在他伸出車窗外的手上,他抬手摸了摸白羽,拆掉它腿上的信,然後抬手一仰,放鴿子離開。

  信有兩行,一行書:受鞭刑三十。

  另一行書:養居所西南第三間。

  他攥緊信紙,道:「疾行。」

  養居所西南第三間是個單間,專為葉白榆騰出來的。春蓮可能是打定主意要報恩,除了房子沒換,從床到褥全換了新的。

  厚厚的被褥帶著晾曬後的乾爽味道,舒服是怪舒服了,只是葉白榆的後背織了一張血網,無福消受,趴了一天一夜,再柔軟的被褥也生出了愁。

  夜裡睡不著,她便趴在枕頭上摳被褥上的繡紋。摳一會兒眯一會兒,勉強挨到了後半夜。

  後半夜萬籟寂靜,只有巡夜金羽衛有序的腳步聲。在這擾人又催眠的聲音里,冷不丁摻雜進了幾聲謹慎又無序的足音。

  這鬼鬼祟祟的腳步聲正朝葉白榆的房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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