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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謝容與來了

2024-07-07 05:44:56 作者: 淮西

  深夜不請自來,是敵非友。

  葉白榆背窗而臥,看不見窗外的人影,但能聽出來是個男子——也就是內侍。

  他來到窗下先是一陣窸窸窣窣,似是掏出了什麼物件,然後是窗戶紙被捅破的細微聲。

  居然還準備了迷煙,也真是看得起她,以她現在的德行,進來往她背上踹一腳就能制住她。

  她用被子捂住口鼻,避免吸入煙氣。片刻後煙燃盡,房門栓被從外挑開,內侍仗著放了迷煙,動作大膽起來,直接拿腳踹開了門。

  房內迷煙不散,他不敢久留,快步來到床前,拔刀就要抹葉白榆的脖子。

  葉白榆正待反手擒他,忽有一陣細微的,像是細針的東西劃破夜空射向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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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心一顫,整個人被施了定身術般僵住。

  隨即,行刺她的內侍無聲倒地,一聲短呼也未發出。

  與此同時,在附近行走的隋末倏地停住腳步,視線如臨大敵地射向養居所的方向。

  是謝容與!

  隋末曾幾次與謝容與交手,此人功夫深不可測,進北黎宮城如進自家後花園。整個宮裡,也就只有他與陛下能在一定距離內感覺到謝容與的存在。

  但今日不是他進宮的日子,他去養居所作甚?

  隋末半夜出宮是火燒眉毛的要緊事,他接到消息,羅侍中死在了吉康坊,需要他親自去處理。但謝容與進宮是事關陛下的大事,他只得原路返回,先去長明宮內寢。

  一邊調動了全部的玄羽衛與金羽衛守衛宮城皇城,長明宮附近更是加派了三倍人手。

  「陛下!」隋末在寢殿外道,「謝容與來了,現在養居所。」

  謝容與三字一出,蕭宸噌地坐了起來,下床披衣開門一氣呵成。

  晚風吹進寢殿,未及披好的玄袍被扯的獵獵作響。

  這一股忽然而起的春風吹來了蕭宸的噩夢。

  那日在城樓上,初冬的風也是這般鼓動著她身上的紅衣。他看似滿不在乎地立在她身後,讓謝容與在城池與她的命之間抉擇。實則他的心慌得搖搖欲墜,他怕謝容與最終選了她,更怕他們之間有什麼裡應外合的默契,在他不可掌控中逃出生天。

  她與謝容與一起長大的默契是他望塵莫及的。他花了兩年時間,舉全國之力尋遍北黎才勉強找到她。而謝容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確定她在哪。

  蕭宸此時內心的妒忌若化作狂風,足能把大殿掀翻。他迎風踏出,疾步往養居所而去。

  充滿寒意又隱約慌張的聲音隨風送進隋末耳中:「封鎖皇城,謝容與可以滾,但她不能離開皇城一步。」

  「隨我走嗎?」

  謝容與單衣長袍立在門邊,聲音一如既往地清朗溫和。

  不知是不是煙氣熏眼,葉白榆的眼角有些濕潤。

  這四個字她等了有七餘年,從離開南陵,離開他的懷抱起她就在等。

  那日在城樓上,只要他對她說:「隨我走嗎?」或是「走吧。」她就能立刻殺了蕭宸。南陵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下雍城。

  可他卻把箭頭對準了她。

  以謝容與的聰明,以他們之間的默契,在當時殺蕭宸是輕而易舉的事。但謝容與沒有選擇與她合作,他對她不再信任。

  信任不在,過往的一切都如雲煙,風一吹就散了,散在了那個註定分道揚鑣的初冬。

  床上的女子沒有說話,謝容與已經得到了答案。

  他沒見到她現在的樣子,但這不重要,她就是她。她是什麼樣子都好,變做什麼樣他都不會認錯。

  良久無言,他輕輕嘆了一聲,說:「來得太急,我沒有帶『容音』,藥方是你的,記得自己配,別苛待自己。」

  「三日後,我與蕭玄青有一場戰,若我不幸殞命,你便把我送回南陵,埋在鐘山桂林下。」

  「我走了,如果明天還幸運,我再來看你。」

  音落,衣隨風起,門口的人悄聲離去,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葉白榆從被褥里抬起頭,眼角的濕潤不知何時漲滿了眼眶,眼前一片模糊。

  這兩年多她從未流過淚,過去的喜怒哀樂早散在了城下。但謝容與用幾句話就能輕易把他們撿起來還給她。

  「容音」是兩種傷藥,「容」止血止疼,「音」癒合。那時候葉白榆學醫有成,樂衷於配各種傷藥,因為師兄們常常受傷,她想讓大家少受些疼,立志配出「無痛快速癒合」的傷藥。

  當然,這想法最終也只是個美好的想法,受傷癒合本就是個緩慢的過程,難以人為干預。不過她一番努力也算有用,「容音」兩種藥能最大限度地減少重傷帶來的痛苦。

  藥配出來的時候也是個春天,她興沖沖地拿去給他顯擺。

  謝容與的院子裡有幾株荊桃,恰是花繁之時,粉白染天,馨香滿地。他在花下擺了一張木案,不知在寫什麼。

  「師兄!我好像配出了超越師父的藥!」

  她撲掛在他背上,惹得荊桃簌簌降下,撒了他們一身。

  筆下的字被她帶歪,謝容與笑著放下筆,把那張寫壞的字折起壓在書頁里。

  「阿音配的藥總是好的,上次的藥就很好,我用了一點都不疼,這次的想必更好。」

  她拿手指戳他的臉,「你只會給我灌迷魂湯,對著師父的時候也這樣說嘛?」

  他抓住她調皮的手,拿出隨身的手膏,用手指沾一些塗抹她因為割藥搗藥而干起皮的手。

  「師父他知道你的傷藥比他配得好,他與我誇你來著。」

  「那老頭還會誇我呢?」她揶揄地笑,「別又是你在中間傳好話。」

  謝容與極其仔細地塗抹著她的手,仿佛這是什麼需要精雕細琢的寶貝,一邊說:「我不會騙你,師父不說是怕你驕傲,我不過是說出了他心裡的話。」

  「行吧,就當他誇我了,你說,它們叫什麼名字呢?」她把兩瓶藥放在案上,「吶,一瓶是止血止疼的,一瓶是促進癒合的。」

  關於給什麼東西取名字,他們總想把容與弦音結合在一起,但這四個字放在一起怎麼搭配都不太好聽。

  謝容與想了想,說:「雖是兩種藥,但實為一體,止血止痛的叫容,癒合的叫音,各取一字,如何?」

  後來她來了北黎,再也沒配過「容音」,因為她覺得容音一體,分居兩地,見「容音」徒惹相思。

  他的園子裡還有一片桂,他喜桂,他說桂氣甜香濃烈,聞之難忘,就像見到她的感覺一樣。若將來他死去,他要身埋桂下。

  那片桂下有一個合葬墓,他們約好了將來結伴長眠於此。

  顧弦音當年故意沒有留下屍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不想再回去,在她看來,他們的約定已經沒有必要了。

  夜風呼嘯捲入,安眠香的氣味驅散了她眼中的淚水。

  蕭宸風似的衝到床邊,見她還在,虛脫般舒了一口氣。他一腳把床下不知死活的內侍踹出門去,滿臉戾氣地朝外面的隋末道:「查!」

  那內侍還沒死,被這致死的一腳踹出了一口氣,痛苦地呻吟著。隋末把人從地上拎起來堵了嘴,麻溜退下了。

  蕭宸掰著她的肩膀,輕輕把人翻過來,但沒讓她的後背落下,一隻手托著她的頸,一手去托雙腿。

  「陛下,不要帶我去帝寢。」

  蕭宸瞥見她濕潤的眼睫,呼吸一滯,繼而有什麼堵了他的心,悶得喘不上氣。

  他怕她跟著謝容與走了,拼了命地跑來,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她就被逼出了淚。

  而他與她三年朝夕,從未得到過她一滴淚。

  「你在這裡不安全,放心,沒有人會知道你離開了。」

  葉白榆沒再說什麼,沒法反抗的時候便任憑蕭宸擺弄。

  蕭宸抱她離開了養居所,去帝寢的路上一路清場,無人得知陛下半夜去養居所抱了人回寢殿。

  她被安置在帝榻上,帝榻的舒適度遠不是養居所幾床厚被褥能比,絲綢被褥柔滑清爽,十分透氣。

  蕭宸坐床沿,輕輕揭開她的裡衣,那些縱橫交錯的鞭傷只露出一點端倪,他的手就抖個不停。

  阿音身上的鞭痕是他抹不去的心傷。他拼了命的想要消除那些痕跡,可無論用多少祛疤靈藥,皆不能完全撫平。

  她說深可見骨的傷無法抹平,讓他不要白費力氣。但他怕,怕那些痕跡成為他們之間永遠不能消除的隔閡,所以他不敢放棄。

  可舊傷未平,又添新傷。阿音身上那些沒能被他抹平的痕跡與阿榆身上皮開肉綻的血網融為一體,一下子撕開了他拼命忽略的前仇舊恨。

  他到底沒有勇氣把衣襟拉到底,轉身離開了內寢。

  殿外風聲四起,他立在風口任憑風吹。

  「陛下!您不能這樣吹夜風,仔細頭疾又犯了。」馮堅拿來帶兜帽的披風給陛下披上。

  蕭宸勉強收拾心情,往內朝大殿去,「隋末人呢?」

  「隋統領去吉康坊了,說是羅侍中死在了風雅齋。」

  蕭宸腳步一頓,陰鬱瞬間爬上眉間。

  隋末趕去吉康坊風雅齋時,羅望的屍體已經僵硬,起碼死了三個時辰。

  「怎麼才發現?」

  盯梢的手下道:「屬下幾個跟著羅侍中離開長明宮,出宮遇上了張焱,兩人不知說了什麼,羅侍中就被張焱帶上馬車來了吉康坊,風雅齋裡面不好盯,我們就只能在附近盯著,約莫戌時張焱離開,我不放心便進來找羅侍中,但被告知羅侍中叫了姑娘過夜,咱沒有搜查令,也不好強行進去,就只能等著,直到亥時三刻才發現羅侍中跟那個姑娘雙雙死在了房間裡。」

  「對了頭,我們還發現了王恆,但王大人進來就沒再出去。」

  「搜!」隋末沉著臉環視風雅齋,「所有的房間挨個找。」

  老鴇一聽要搜房,頓時急了,「可使不得啊大人,我們開門做生意,房間裡都是貴客,不好打擾的!」

  隋末掏出玄羽衛令牌,「今日的貴客若有意見,讓他儘管找玄羽衛說話。」

  老鴇一看見玄羽衛的牌子立時閉了嘴,便是風雅齋叫他們掀個底朝天也不敢再有意見。

  玄羽衛搜了風雅齋所有的房間,最終在羅望那個房間的床底下把不知是人是鬼的王大人拖了出來。

  「頭,人還有口氣!」

  「務必保命。」

  「是!」

  直至翌日早朝前,王恆才從鬼門關撿了條命回來,人剛能開口便被帶到了蕭宸面前。

  「陛,陛下……」王大人氣若遊絲道,「臣親眼所見,是張焱殺了羅侍中……咳咳咳……」

  「別著急,仔細說。」蕭宸道

  王恆今日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下職後瞧見張焱與羅望去了吉康坊,想也沒想就跟了去。

  本朝規定官員不得狎妓。但規定是規定,擋不住男人的躁動,吉康坊里一半客人都是當官的。

  只要他們不鬧出什麼出格的事,一般上位者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諫官言官的那隻眼是閉不上的,一旦叫他們發現了,必定鬧到陛下面前,把過錯推給陛下,告誡他不可縱容臣子狎妓。

  王恆就是奔著「捉賊捉贓」的心情進了風雅齋,誰知自己反叫人捉了。

  王大人滿腦門上都寫著正派二字,跟蹤人也是就差把跟蹤二字寫在臉上,是以剛進風雅齋就被張焱抓住了。

  「臣先是被打暈,期間醒來,恰看見張焱用繩子絞住了羅侍中的脖子,說他腦子不清楚竟試圖與陛下告狀,結果斷送了前程,還說死了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沈修遠,臣有心救人,無奈自身難保。」

  「後來被張焱發現臣醒了,他便用那根繩子又來絞臣的脖子,說臣多管閒事,讓臣下半輩子當個糊塗蛋,後來臣就沒了意識,直到隋統領來救。」

  王恆不知是死裡逃生沒緩過神來,還是看清了沈霽的本來面目受了刺激,神情十分呆滯,往日無論如何都要挺直的脊背此時也塌了下去。

  「季禮受苦了,這幾日先不要歸家,去玄羽衛會有人護你性命。」蕭宸叫玄羽衛把王恆帶去太醫署。

  不一會兒,隋末再次進了大殿:「陛下,刺殺葉女史的內侍招了,他是沈霽的人,張焱也被逮了回來,審了一輪就扛不住了,說是沈霽命他除掉羅望,此案已基本清晰,是否要抓中書令來審請您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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