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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挖坑不管埋

2024-07-07 05:44:58 作者: 淮西

  這日早朝,中書令稱病未至。

  沈霽自入朝以來,從未缺席朝議,甚至生病也堅持上朝,今日卻稱病不來,不免引得群臣猜測。

  中書令沒來,羅侍中也沒來,尚書令空缺,三位宰相一個沒有,頗有群龍無首之感。

  左僕射韓松鶴看著前面空缺的位置,不免得意,心說沈修遠得勢數年,栽倒不過也就是眨眼間的事,卻不知下一位粉墨登場的又是誰?

  蕭宸俯瞰群臣,將眾臣神情盡收眼底。他道:「前日楊家民亂一案已定,乃有人背後推動。」

  

  眾臣頓時面面相覷,有人心裡打起了不安的鼓,有人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侍中羅望昨日死於平康坊。」蕭宸面色如常道,「經查,乃懸樑畏罪自盡。」

  只聽有人輕輕抽氣,侍中畏罪自盡,那不就是說,羅侍中一手推動了楊家之亂?

  朝中誰人不知羅望是沈霽的人,如此一來,中書令缺席早朝就有跡可循了。

  蕭宸繼續道:「在楊家葉家外鬧事的人中,一部分是羅望所雇,一部分是葉家一僕從所雇,葉家內部的事孤不欲追究,羅望惡意煽動民亂,敗壞孤以及葉家大姑娘的名聲,死有餘辜,屍首將掛於皇城門前三日,以儆效尤。」

  韓松鶴得意之餘,又因為葉家內部之事暗罵自家妹子做事不靠譜,陛下當眾點出,無疑是說給他聽的。

  「尚書令之位空缺數日,經中書令推薦,孤權衡再三,決定由右僕射李繼繼任,門下侍中便由左仆繼任,諸臣可有異議?」

  韓松鶴意料之外地升了官,不由一愣。他連升數級,得陛下如此抬舉,實非正常,陛下到底是何意?

  連換兩個宰相,這意味著原本以沈霽為首的朝堂變了格局,朝臣肯定要暗自撥一撥算盤。

  陛下忌憚沈霽,卻又不動他,是不敢還是不能?若不敢,那沈家就還是士族之首,沈霽就還是群臣之首。

  若是明保暗壓,那新抬上來的兩位又是什麼成分?是會成為下一個沈霽,還是三方對立?

  不出半日,北黎中樞官員大換血的事就傳到了謝容與耳中。

  此時他身在雍城外的慈明寺,坐於崖邊松下與方丈品茗對弈。

  一局未終,方丈起身道:「施主今日心不定,棋陣隱有敗象,不如改日再續。」

  謝容與雙手合十,與方丈暫別。

  不多時,他面前多了一個身披兜帽黑斗篷的人。

  「先生,別來無恙。」

  謝容與微微點頭,轉而看著棋盤殘局。

  黑衣人問:「北黎中樞大換血,屬下有些看不懂局,還請先生示下。」

  「是兩敗之局。」謝容與先下結論。

  黑衣人還是不懂,「怎會兩敗?」

  謝容與捏起一枚白子,夾在指尖轉動,清淡的聲音不疾不徐道:「北黎士族壟斷政權由來已久,先明帝起才逐漸收攏,把權分給諸王,可結果就是以諸王混戰告終,諸王勢力的鞏固離不開他們背後的士族,所以本質上就還是士族之爭。」

  「蕭玄青比明帝剛硬,想要徹底改變士族專權的局面,於皇權而言他是對的,但太心急,士族數百年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今日沈霽以退為進,就是在保沈家以及士族的根,若是我,我會一刀斬斷沈霽的後路。」

  黑衣人消化須臾,道:「所以先生認為,北帝這一步手軟了?」

  「他不得不手軟。」謝容與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隱有笑意,「原本他不必急於除掉沈霽,慢慢鋪路到這一步,自然可以將沈家根除,但有人拔苗助長,推著他走了步險棋,他自己的勢力尚不成勢,眼下就不得不依靠士族,既想除又要用,就等於給了士族反擊的機會。」

  黑衣人斟酌起了「有人」二字,「先生,葉家大姑娘……真的是她?」

  謝容與輕嘆著點了點頭。

  黑衣人:「那……葉,那她現在是何立場?」

  謝容與也不確定,他們七年未見,他已經不敢說了解她。

  「先生會帶她走嗎?還是留她在北帝身邊……」

  黑衣人的話被謝容與嘴角那抹不明所以的笑意堵了回去,沒敢說完。

  「留意李繼。」謝容與隨後道。

  「是,先生。」

  葉蘭芷去養居所給葉白榆送藥,結果撲了空。管事春蓮也不知她去了哪,只說上面吩咐了,對外只說葉女史還在養居所。

  大姐姐去哪了呢,是被陛下帶走了嗎?

  她心事重重地往宮裡走,偶一抬眼,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於常侍?」

  於圭抱了些東西往宮裡走,聽見叫聲停了步子,朝葉蘭芷笑了笑,「去看葉女史嗎?」

  「是啊。」葉蘭芷小跑到他跟前,「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我幫你拿吧。」

  於圭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分了一小部分給她,「是大父讓我出去買些藥貼,宮外有家藥鋪的藥貼對腰傷有效,我又順道買了些日用之物,一不小心就買多了。」

  「哦,那雇輛車嘛,你腰傷還沒好利索,不能搬重物的。」葉蘭芷擔心道。

  於圭揚起嘴角,笑容溫和,「沒關係,在宮裡當差的,只要能動就要幹活。」

  「那也不能糟踐自己的身子。」葉蘭芷不同意他說的,「在宮裡當差是正經營生,身份卑微但人不卑微,該做事做事,該吃苦吃苦,該對自己好就對自己好,沒了好身體成了廢物,那才叫卑微。」

  於圭看了她一眼,抿唇一笑,「你說得對。」

  兩人說話到了掖庭宮於圭的住處。葉蘭芷不是第一次來,什麼東西該放在哪她都知道,便主動幫他歸置新添的物件。

  於圭怪不好意思,「蘭芷姑娘,你放著,我自己來就好。」

  「你腰不好,蹲上蹲下的不方便……誒?這不是我上次拿來的傷藥?」葉蘭芷在盛放藥的柜子里發現了上次大姐姐給的藥,「你沒用完啊?」

  於圭有些難為情,「嗯,我自己塗藥怪不方便,就塗了一兩次。」

  「那怎麼行!」葉蘭芷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不方便就找個小內侍幫你,怎麼這樣虧待自己呢,怪不得你好的這樣慢。」

  於圭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生氣嘟起的嘴,「你彆氣,其實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葉女史好容易得來的藥,一股腦用完了也可惜,我就想著萬一哪天再挨几杖……」

  「你還胡說!」葉蘭芷氣得跺腳,「趴下,我給你上藥。」

  於圭的臉立時紅了,「蘭芷姑娘,這不好……再說我外傷已經好了。」

  「你比我還矯情!」葉蘭芷一點也不在意他想的那些事,「不是抹傷藥,你不是才買了藥貼,我幫你貼上。」

  於圭不肯動,「蘭芷姑娘,這樣真的不好,你,如果叫人看見了,會壞掉名聲,我死一萬次也不能洗掉罪過。」

  「我都被送進宮了,還有什麼名聲?」葉蘭芷無奈一笑,「我是打算一輩子不出宮的,出了宮父親不知道又會把我塞給誰。」

  於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這樣的身份沒有什麼立場給她建議與安慰。

  「蘭芷姑娘,即便在宮裡做宮人也不能糟踐自己,這是你方才告訴我的。」於圭說,「這樣吧,你還把你的鏡子借給我,我自己對著鏡子貼,如果貼不好,我會找別人幫忙,我跟你保證我一定好好養傷,可好?」

  葉蘭芷無奈點了點頭,「好吧,就再相信你一次。」

  於圭淺淺笑開。

  葉白榆就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了,她只能接受皇帝陛下的上藥服務。

  昨日倉皇而逃的人今日依舊忐忑,她能感覺到蕭宸上藥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自歸來就無話,很長一段時間,寢殿裡就只有褪衣抹藥的細微聲響,是他們之間難得安靜的相處時間。

  直到後背上駭人的傷痕重新遮上,蕭宸才開口:「昨夜睡得好麼?」

  葉白榆昨夜沒睡著,談不上好不好,就沒答,反問:「陛下睡著了?」

  蕭宸也沒答,結論就是互相問了句客套話。

  「陪我吃點東西吧。」蕭宸叫外面的馮堅上早食。

  不多時,寢殿的陶案上就擺滿了碗碟。蕭宸走去端了碗雲母粥,坐回床沿,拿勺子舀了餵給葉白榆。

  「我自己來吧。」葉白榆不敢勞動陛下餵食,撐著身子起來一併坐在床沿,接過他手裡的碗,「有勞陛下照顧。」

  蕭宸端了一碗乳粥,有一勺沒一勺地陪她吃。

  昨夜大風吹散了雲,今日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晴朗的日頭帶著春日的氣息灑進殿裡,明媚慵懶。

  蕭宸這才察覺,已經入了春。

  玄音宮窗下有一張貴妃榻,阿音幾乎每日都會躺在那裡,陰晴雨雪透過窗落在她身上的光景,是蕭宸對四季唯一的關注。

  他自小長在掖庭宮,那地方暗無天日,只能讓他感受到潮濕與陰冷,對他而言,屋外的陰晴雨雪都是惡意的,因為它們從不關照他,與長明宮裡那個高高在上的混帳一樣將他拋棄在了陰暗的角落。

  在他眼中,早春是她慵懶微顫的眼睫,是窗外風亂桃樹,簌簌花影斑駁的臉頰。

  蕭宸的目光尋著腦海中的畫面投在身側。帝寢外無木無花,春光無遮無攔地穿透窗紗落在葉白榆秀挺的鼻翼上,乾淨又柔和。她的鼻翼不是一條直線,帶點小駝峰,線條秀氣又帶英氣,很是特別。眉眼有能入畫的精緻,不似阿音那樣一眼入魂,卻非常耐尋味。

  蕭宸一直不太關注葉白榆的長相,他看著她,代入的卻是阿音,今日第一次嘗試把葉白榆的容顏與阿音的魂合二為一,竟也沒了違和感,

  「陛下是有話想說嗎?」葉白榆扭頭看向蕭宸,這廝雙目帶火,都快把她的臉看熟了。

  蕭宸失魂的眸撞上她探究的眼神,微微一閃敗下陣來。他低頭攪了攪那碗涼掉的乳粥,收起了那些刺穿心肺的念想。

  「今日沈霽稱病沒上朝。」他聊天似的說起今日朝議,「他退了一步,我沒動他。」

  這個結局正是葉白榆想看到的。蕭宸想除沈霽,但又不能完全根除,拔幾根老虎毛再不得不把虎放歸山,就是將來的禍患。

  「陛下手裡的證據夠動他嗎?」

  蕭宸搖頭,「不夠,人不是他殺的,動動嘴皮子還沒第三個人聽見,不能拿他如何。當然,有沒有證據不是關鍵,我若能動他,隨便有個藉口就能動,若不能,有天大的把柄也得先忍著。」

  說著他側頭看她,「這是阿榆想要的局面麼。」

  「我?」葉白榆歪唇一笑,「難道不是陛下想給我什麼,我就得要什麼嗎?」

  「不,」蕭宸道,「你挖的坑我爬不出去,從來都是被動的。」

  直到今日早朝前,隋末問如何處置沈霽時,蕭宸才看懂她的局。她挖了一個迷惑他的坑,讓他以為她是為了除掉沈淑妃才要把沈家連根拔起。

  他心甘情願配合她,到頭來才發現,這局套的是他。

  當然,機會是他心甘情願給的,即便是早看穿了他也會配合,他只是氣自己不夠了解她,更無法掌控她。

  葉白榆沒說話,情愛這東西說不清楚,她自己也曾是個逃不開愛恨的愚者,死過一次本以為已經放下了,可細想如今她的所作所為,依舊在愛恨里掙扎。

  「我跟謝容與每年都打一架。」蕭宸又說起了她挖的另一個坑,「第一年他來北黎,第二年我去南陵,加上那年雍城下的一戰,次次都是兩敗俱傷,我們倆此生是應了那句——互相折磨,一生為敵,永生不寧。」

  詛咒也好預言也罷的始作俑者葉白榆聽來面無表情,甚至有點想看他們打架互毆。

  蕭宸看著她無動於衷的臉,道:「去年我們倆險些就同歸於盡,兩日後,我們將赴今年之約,如果我被他打死了,阿榆,你會……替我收屍嗎?」

  他其實想問,你會跟他走嗎?但他沒這勇氣,生怕她吐出一個「是」字來把他捅個生不如死。

  葉白榆搖頭,「不會,所以你最好不要死。」

  蕭宸一時不確定她是不想讓他死,還是因為不想給他收屍所以不想讓他死。但他確定了一點,這女人是個挖坑不管埋的混球。

  他不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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