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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佛不渡魔

2024-07-07 05:44:52 作者: 淮西

  蕭宸的唇舌一如既往地蠻橫不講理,就像他這個人,學不會與人和平相處。

  他張口就是撕咬,不知憐惜地咬破了葉白榆的唇,唇齒間迅速蔓延的血腥氣一下子將二人帶回了在玄音宮裡撕咬糾纏的過往。

  他們幾乎每次親吻都要見血,因為她從不配合,蕭宸每日都要受一次求而不得的凌遲之刑。誠如她所說,他孤寂又卑微,卻不甘示弱,只能張牙舞爪地掩蓋自己的弱點。他唯有靠撕咬掠奪,把她折磨得遍體鱗傷才能忽略她無動於衷的事實。

  對於顧弦音而言,她始終做不到去配合他,因此寧願被他咬傷。如此帶有掠奪與血腥味的親吻顯然不會美好,這樣的不美好日復一日地疊加在一起,組成了她厭惡的本能。

  於是在蕭宸撕咬她的同時,葉白榆本能地反咬住了他,兩人的唇齒短兵相接,出招即見血。

  她的反抗徹底激怒了蕭宸,他狠狠撬開她緊咬的牙關,在口中攪動撕咬。葉白榆也不甘示弱,狠咬住那欺人的舌尖,直到把他逼退。

  蕭宸的唇舌剛剛退縮,葉白榆便跪行後退,與他拉開了距離。

  「請陛下責罰。」

  蕭宸固執地抓著她的手不放,案上的燭光不安地晃動著,在他眼中明明滅滅,與那一抹不明所以的盈潤糾纏燃燒,燒盡成灰,落地成殤。

  他偏開頭深吸了口氣,拿來陶案上的祛瘀藥。這藥是她回來之前放在這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聽說葉府門前那一幕時,哪來的理智準備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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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小僕趕在所有人之前將她拉到身後護住,眼中鋒芒畢露,殺意四射,似凶獸護食。

  天知道這簡短的轉述在他心中攪動起了多大的風浪,捲起的滔天妒意幾乎把他淹沒。他後悔讓她離宮,後悔沒殺了那個小僕,他恨不能飛到葉家將她搶回,自此再也不放她離開。

  然而,他更恨他不能。

  今日的民亂固然是有心人挑動,但對她的中傷是他造成的。他再一次真切地意識到他的一意孤行不能長久,他不能消除她要面臨的傷害,無法護她周全。

  但同時,他也無法跟自己和解,他求而不得,他想得。

  「疼麼?」他壓下心中的翻湧,若無其事地用手指沾了藥,輕柔塗抹。

  葉白榆看了眼被他抓住的手腕,有一圈明顯的紅痕,隱隱泛著青。

  她誠實答:「疼。」

  「對不起。」

  葉白榆一怔,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對不起三個字居然從蕭宸嘴裡吐了出來?

  「我是心急了。」蕭宸繼續說著讓人不可思議的話,「被妒意沖昏了頭。」

  葉白榆不知該說什麼,跟一個小屁孩爭風吃醋,也就蕭宸能幹得出來。

  「陛下或許該抄一抄佛經。」

  「佛不渡魔。」蕭宸苦笑了一下,扯得嘴唇生疼,「只有你能。」

  「那,陛下想飲酒嗎?」

  蕭宸動作一滯,抬眼看她。

  他恍然記起,曾經阿音向他討過酒喝。她只說想喝,他就抱她去玄音宮殿二樓月台,擺一木案,對月飲酒。

  喝了酒她話比平日多,雖然只是談論幾句月色夜景,他也甚是歡喜,因此他很喜歡與她對飲。

  內朝大殿無月台,今日也無月,於是便就地擺了兩壺酒,兩人對坐而飲。

  酒殺傷口,喝第一盞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嘶」了一聲,對望一眼各自的傑作,皆是笑而不語。

  酒殺傷,亦能促進傷口癒合。

  顧弦音每次喝酒皆是療傷。她想念師兄師父,想念鐘山下的時光,也想謝容與。

  她第一口酒是謝容與教她喝的。那年她十四歲,養的狼死了。

  那狼是她從山上救回來的,寶貝似的圈在身邊養了三四年,長得威猛健碩。可惜空有其表,本質是個憨貨,成日只會賴在她身邊搖尾蹭頭,習性如狗。

  那日她帶它上山採藥,意外遇上了狼群,那憨崽子頭一回露出狼的凶性,齜牙炸毛地護在她身前。

  但它再沒能跟她回去。

  她哭得幾欲暈厥,數日不能走出悲傷。

  謝容與給了她兩個辦法,一是抄佛經。抄佛經是謝容與常做的事,他說佛經修性,性平了就不會被煩惱困擾。

  她那個年紀,佛經在她心裡就是禿和尚念阿彌陀佛,除了能燃起她暴躁的三位真火,屁用也沒用。

  於是謝容與給了她第二個選擇,是一壺無憂酒。他說酒能忘憂,無憂酒效果加倍。

  然後,她喝了半壺無憂,睡了三日。

  其實酒不能忘憂,但酒能麻痹哀傷,讓哀傷偽裝在飲酒後的飄飄欲仙里,假裝它不存在。

  顧弦音靠著這一次次的麻痹撐了三年,到今日,除了謝容與,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就成了與她遙遙相望的美好,可見歲月能洗淡哀傷。

  蕭宸對她的執念她或許不太理解,但她覺得人性相通,求不得的事或人,最終總能靠歲月和解。

  兩壺酒不知不覺見了底,葉白榆這身子不勝酒力,只喝了三兩盞就頭暈,她便不再飲,只默默等著蕭宸喝完。

  「陛下,掖庭宮該落鎖了。」

  蕭宸屈膝靠著憑几,一隻手拎著酒盞,沒看她也沒說話。

  他嗜酒成性,已經沒有什麼酒能解他的憂,但他忽然想明白了阿音當年喝酒是為了什麼。

  她是在想謝容與吧。

  所以三年裡,她忘掉他了嗎?恐怕沒有。

  思念這個東西是魔是障,遇酒纏綿,與日俱增。她自己都不曾釋懷,怎麼敢來教他?

  葉白榆默認他同意,自行離了大殿。

  她知道酒不能解思念,但現實可以擊碎思念,接下來,她就要告訴蕭宸,他的執念帶來的只有痛。

  今夜馮堅不在,值守的是於圭。

  兩人互相頷首施禮,葉白榆道:「於常侍的傷看來已經好了。」

  於圭道:「承蒙女史惦記。」

  「大父今日怎麼不在?」葉白榆問。

  於圭指了指天,說:「今夜烏雲遮月,大父腰疼難忍,故而不在。」

  說起腰,葉白榆也有些隱隱作痛,但今日不能休息,還得傷上加傷。

  「那便勞煩於常侍派人送我去宮正司領罰吧。」

  於圭一愣,看了眼殿門,「女史這是為何?」

  葉白榆道:「使陛下被污昏聵,方才又傷陛下聖體,自該領罰。」

  於圭張了張嘴,「可是……」

  「你與陛下說他自不肯,但明日必有奏書奏請陛下懲處我,何必再叫陛下為難呢,橫豎是要挨一頓打的。」

  這不是她自討苦吃,是今日楊家之亂的矛頭本就是對準了她。

  陛下昏聵四個字,就算葉紫芫不叫人說,那些鬧事的也會說。那麼陛下昏聵造成的民亂能處罰陛下嗎?顯然不能,只能拿她這個禍君的禍水來開刀。

  若她今日不是恰好出宮遇上了,為自己開拓一二,還抓住了幾個拿錢鬧事的,那明日她的下場恐怕不死也得被攆出宮。

  今日亂雖然沒起來,但謠言是止不住的,她名義上就還是個禍水。朝中那些想把她攆出大殿的官員必會拿此事來逼迫蕭宸。

  她自己提前領了罰,是變被動為主動,堵上了那些人的嘴,蕭宸便有底氣去嚴查造謠者,運氣好,或許能把背後推手揪出來。

  不等於圭糾結出個結果,葉白榆便自行去往宮正司。於圭只得先顧她,跟著她一道往宮正司去,與宮正交代先莫要行刑。

  宮正可不管這些,有罪便要罰,「於常侍,莫怪我不給你面子,除非陛下與馮大父說了這話,不然我們就要照章辦事啊。」

  於圭道:「那宮正總該查證再行刑吧?」

  「她都自己請罪了,肯定是有其事啊,難道還有人自己找打?」

  於圭無奈,「沒不讓你行刑,待我問過陛下是輕罰還是重罰,您再行刑如何?」

  宮正有些不耐煩,「那行吧,你可快點,大晚上的罰完了我們還要休息呢。」

  於圭只得馬不停蹄地折回請旨。恰路上遇見要去尚食局的葉蘭芷。

  「於常侍你這著急忙慌地是要作甚,你傷不是還沒好利索嗎?」

  「要命的急事。」於圭來不及與她細說,「勞煩姑娘馬上去司藥司找鄭司藥,就說葉女史在宮正司受罰,請她拿些傷藥,姑娘若有時間也去照看一二,儘量拖延行刑!」

  「啥?我大姐姐她怎麼又要……」

  不等說完於圭便跑了。葉蘭芷急得直跺腳,一面擔心他的傷還沒好,跑那麼快要落病根,一面又擔心大姐姐出什麼事。

  於圭跑回內朝大殿,與蕭宸急稟:「陛下,葉女史自請去了宮正司受罰,她說她傷了聖體,又使陛下被冠以昏聵之名。」

  蕭宸那因酒昏沉的腦子倏地醒了,他丟下酒盞便要起身,剛抬起屁股又頓住。

  葉白榆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今日之所以沒任性殺到葉府也是因為此。他不能明著維護她,否則就坐實了她的污名。

  他捂著頭閉上眼,被她咬傷的唇舌忽然沸反盈天地疼起來,仿佛在提醒他,他的執念只會讓他們兩敗俱傷。

  「讓馮堅去傳話,按規行刑。」

  蕭宸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無力感。於圭沉默片刻,稱是退下。

  讓馮堅傳話就是暗含輕刑之意,也就是說,同樣打二十杖或是抽二十鞭,但刑不傷內里,只傷皮肉。

  葉白榆所「犯」之罪,應杖三十,這算是宮正司最嚴厲的懲罰了,因為幾乎沒人能活著受完三十杖。

  馮堅受刑杖的疼還沒好,知道即便是輕刑也損傷腰骨,於是他傳話改杖刑為鞭刑。

  鞭刑多半只傷皮肉,只是短時間內更遭罪。

  三十鞭,葉白榆不是沒受過,確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若打狠了會內傷,但打不死總會好的,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不過今日三十鞭沒有她想像中嚴重,大概是受了蕭宸的關照。受完了刑她還有力氣跟葉蘭芷開玩笑。

  「瞧你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我送葬來了。」

  「你胡說什麼!」葉蘭芷不敢再哭,可那臉比哭還難看,「三十鞭啊,這得多疼啊,鄭司藥,能好嗎,不會留疤吧?」

  鄭瑾沉著臉道:「能活命就不錯了。」

  葉白榆笑,「鄭司藥,你是來送我去養居所的嗎?」

  鄭瑾嘆了口氣,「放心吧,我會安排的。」

  如今的養居所不再是過去等死的地方,條件好了許多,再有鄭瑾送了上好的傷藥來,基本上是精心調養。

  葉白榆主動受了三十鞭,又進了養居所,實實在在打了前朝一個措手不及。

  翌日早朝,有近二十人聯名上奏,要求陛下懲處葉白榆,罪名是禍君干政。

  「陛下,昨日楊家滿門被斬,今日雍城無不在傳陛下被妖婦迷惑,行事日漸極端暴虐之類的話,此女致使陛下被污名,民心盡失,其罪當誅!」

  「請陛下下令斬殺此女!」

  「請陛下下令!」

  王恆今日破天荒地沒有站在討伐者之列,因為他每日伴君,知道葉白榆並不是傳聞中的那樣。他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產生了質疑,原先他何嘗不是只憑有限的了解就妄下斷論?

  他聽著同僚們討伐之聲愈烈,斟酌再三出列道:「臣認為葉女史不是惑君之人,臣近日伴君在側,從未聽她有任何惑君之言,更不曾對國事指手畫腳。」

  立刻有人反駁道:「王大人白日伴君,夜裡可也伴君?」

  王恆回嘴:「我不曾夜裡伴君,您也不曾,何須拿這話狡辯?」

  那人被堵得沒話說,但討伐葉白榆的聲音並沒有停。一個女子入內朝大殿伴君聽政,不管她是不是惑君,她都不能留。

  蕭宸耐著性子聽他們嘚啵完,沉聲道:「孤昨日已然懲處了葉女史,三十鞭,現已經送往了養居所。」

  此言一出,滿朝討伐聲當即啞然。

  竟然已經罰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罰不能斬草除根,畢竟是有前車之鑑。

  「陛下,此女斷不能留,且要昭告天下,如此才能挽回民心。」

  這倒霉蛋撞在了槍口上,被憋了半天的蕭宸噴了一臉:「怎麼,孤是不是昏聵非要殺個女人才能證明?孤若受你們這般擺布才叫昏聵!」

  「都拿昨日之事來壓孤是嗎,那就嚴查昨日之事,始作俑者當即斬殺,掛城樓替孤挽回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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