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百花齊放

  京城落下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時，凱旋而歸的葉家世子也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風光回京，二十萬大軍駐紮在京郊十里外，葉天凌領著一支輕騎自西市打馬而過，相迎的百姓們頂著凜冽的寒風與飄灑的雪花在官道兩側排成長龍，場面甚是壯觀。

  為首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銀色的輕甲，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玉獅子，經過沙場磨礪後的五官輪廓愈發硬挺深邃，眉眼尤其銳利堅毅，無論周遭的歡呼鼓舞如何熱烈澎湃，年輕男子始終只是神色自若地催馬而行，任由著冬日的嚴寒攜風帶雨地撞擊著四肢百骸，依舊不動如山。

  直到路過一家茶樓時，年輕男子正好抬頭望見了一張藏在層層風雪之後的戴著面紗的容顏。

  那女子倚著閣樓的窗口而立，只露出飽滿精緻的額頭和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眸，眼尾處落了一顆嫣紅的硃砂痣，身上披著一件白狐斗篷。

  

  葉天凌積了寒霜的眼裡終於化開了堅冰，有絲絲縷縷的笑意隨著裂開的縫隙緩緩溢出，漫天風雪也壓不住他漸漸勾起的唇角。

  蘇鸞藏在面紗下的容顏也綻開了一抹久違的笑靨，波光粼粼的眼眸中竟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纏綿，是連冰雪也能消融的繾綣。

  兩人之間匆匆一瞥，一人往東準備進宮面聖，一人往南回了蘇府。

  而宮牆之外、正陽門前，昭惠帝正領著文武百官親自相迎。

  葉天凌翻身下馬、抱拳行禮，昭惠帝卻是朗聲大笑著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到底是他親自相中的人中龍鳳，從來不曾辜負過他的期望。

  聲勢浩大的接風宴就設在最為廣闊的正陽殿，昭惠帝的左邊坐著一身宮裝的惇孝皇后，右邊坐著年過半百的靜仁太后，其餘後宮嬪妃也按著位分依次排開，唯有葉天凌一人越過了文武百官坐在了一眾官員間最靠近聖駕的位置，這份抬舉與倚重自是不用多說，眾人亦是心知肚明。

  此次連山之役中葉天凌一戰成名，不但一舉奪下隴肅七州，還帶回來一紙降書替昭惠帝治好了多年以來的心頭頑疾，自然擔得起這獨一份的榮寵加身，席間亦是一片觥籌交錯的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昭惠帝叫停了絲竹管弦的歌舞昇平，笑問立下奇功的葉天凌想要何種賞賜。

  葉家世子拒絕昭惠帝的賞賜也不是一次，眾人聞言便饒有興致地望向了神色平和的年輕男子。

  只是葉天凌這次卻沒有回絕，只是鎮定自若地反問道：「聖上金口玉言，可是要何賞賜都行？」

  昭惠帝聞言一怔，隨後又笑著飲下滿杯，道：「朕是九五之尊，自是一言九鼎、駟馬難追，難道還能出爾反爾不成？你想要什麼只管說就是，但凡是朕能夠給的，一併都應了便是。」

  席間一片愕然，不由感慨昭惠帝抬愛葉家世子，葉天凌還未說出心中所想，當今聖上便大手一揮盡數准了，這是何等的榮寵與信賴？

  葉天凌起身離了座位，半躬著身子抱拳道：「聖上英明，微臣確有一事相求。」

  昭惠帝抬手免了行禮，臉上笑意更濃：「你都用上『求』字了，就是天大的事情，朕也做主允了。」

  「微臣心悅佳人已久，願以連山之功換取一樁姻緣。」葉天凌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巋然不動，口氣堅毅地篤定道，「微臣求娶通政司副使之嫡女、蘇家二小姐蘇鸞為妻，一生一世、唯此一人，便是世事無常、生死難料也絕不納妾、永不續弦。」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宣平侯府的子嗣單薄，此事世人皆知，葉天凌更是葉興修膝下僅有的獨子，承載著宣平侯府的榮辱興衰、也肩負著東璃的國泰民安，不想方設法替葉家開枝散葉、興旺人丁，反而求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喪母嫡女，還當著當今天子與文武百官的面，立下了絕不納妾、永不續弦的誓言，當真是叫人驚詫萬分。

  更何況昭惠帝有意將懷朝公主許配給葉天凌的用意舉朝皆知，即便葉天凌領兵西征的這一兩年，這件事也漸漸沒了聲響，但裴琳琅的心意卻早已是捧到了葉天凌跟前。

  昭惠帝聞言也是猛然一驚，倒不是因為葉天凌的正妻人選不是他多番思慮下才相中的懷朝公主裴琳琅，而是葉天凌口中那句「絕不納妾，永不續弦」確實重逾千斤。自東璃開朝以來，宣平侯府就肩負著南征北戰的殘酷使命，走到葉興修這一脈時，已經只剩葉天凌這個獨子，要是允了他的請求，昭惠帝又如何能向戍守岐遠三州、至今還未回京的葉興修交代？

  而正陽殿門外，因精心裝扮才姍姍來遲的裴琳琅將葉天凌的奏請聽了個一字不落，忽而凜冽的寒風卷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灌進了長廊之中，裴琳琅被風雪浸得冰涼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麻木一般，只是腳下生了根似的無法動彈，扶著門沿的手幾乎失盡血色，許久之後才喃喃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兩年前上元佳節的燈會中，裴琳琅曾見過蘇鸞一面，確是個能夠讓她自慚形穢的美人，只是那時她心中記恨著虛晃一槍的李聽柳，這才沒有將懷中美人一事往蘇鸞身上想，可是從葉天凌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往日的所有迷霧都在一剎那間散得乾乾淨淨，從頭至尾常住葉天凌心裡的人可不就是蘇鸞？因為她出身不高，所以葉天凌替她獵的是白狐；因為她過於美麗，所以葉天凌讓她輕紗遮面；因為她她門第懸殊，所以葉天凌為她領兵西征，他所做的一切，原來從始至終都是為了蘇鸞。

  蘇闕與葉天凌早年相識、多年相交，那麼蘇鸞呢？裴琳琅自嘲而笑，她向來自信容貌不輸於人、跟葉天凌已是早早相識，到頭來才發現她除了出身之外，竟樣樣都輸給了蘇鸞。

  愈發洶湧的寒風卷積著裴琳琅的衣袍，撕扯間「呼呼」作響，難以抗拒的陣陣涼意緩緩爬上背脊，裴琳琅借著丫鬟的攙扶才堪堪站穩了身子，歪歪斜斜著一步步漸行漸遠。

  正陽殿裡依舊滿室靜謐，昭惠帝亦是擰眉深思，坐於一側的裴瑜正緊緊握著一隻空空如也的白玉酒杯，向來風流不羈的丹鳳眼裡是少有的肅穆與掙扎，緊抿的嘴唇正好攔下了那些不合時宜的反對之言。

  身邊的心腹一聲聲勸著：「辰王殿下，葉家與蘇家聯姻於您有百利而無一害，切莫衝冠一怒為紅顏！」

  裴瑜如何不知蘇家攀上宣平侯府對他今後的奪嫡大業有利無弊？如今的宣平侯府如日中天，手握重兵又深受昭惠帝倚重，若蘇家能與宣平侯府結親，就算葉家人再鐵面無私，因著這層姻親關係，天平總歸往蘇豫這邊傾斜一些，那裴瑜也順理成章地比其他幾位皇嗣多了幾分籌碼。東山道一事功敗垂成，雖然裴瑜不至於受到波及，但他與太子裴燁之間已成水火，現在的裴瑜太需要宣平侯府的支持，哪怕是一星半點。

  成全葉天凌與蘇鸞這樁姻緣，便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裴瑜向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可這一次卻是有些猶豫了，那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美麗面孔肆無忌憚地在他腦海中浮浮沉沉，挑得裴瑜的眼神也隨之忽明忽暗。

  正是一片靜默之間，神態堅毅的葉天凌又道：「此事家父家母早已知曉，聖上大可不必為之憂心遲疑，微臣此生別無他求，還望聖上恩准。」

  昭惠帝負於身後的雙手微微收攏，張開只後復又收攏，反反覆覆數次之後才道：「你正是年輕氣盛，許是不懂世事變遷，朕怕今日允了你此事是斷了你今後的退路，你可明白？」

  葉天凌微微抬頭，堅如磐石的眼眸正對上了昭惠帝思量的目光：「微臣但求無路可退，還望聖上成全。」

  昭惠帝聞言眯了眯眼睛，唇邊隱隱透出的笑容裡帶著三分讚賞、七分無奈，這樣鬆動的神色落在裴瑜的眼裡，不由驚得波瀾四起，那句堵在舌尖的反對之聲幾乎就要破口而出。

  一隻有如桎梏的大手定定拉住了裴瑜的手肘，平靜至極的聲音淡淡道：「殿下，萬萬不可因小失大。」

  是啊，美色最是誤國，可不能把拉攏宣平侯府的契機變成背道而馳的結怨，已經暴露的奪嫡之心與裴瑜的防備之心足夠讓他分身乏術了。

  那張冷清又絕美的容顏與那張近在咫尺的龍椅反覆交替，斑駁的殘影幾乎晃花了裴瑜的眼睛，可這樣的遲疑也只是一瞬而已，最終清楚落進裴瑜眼裡還是金碧輝煌的正陽殿和各自端坐的文武百官。

  裴瑜告訴自己，蘇鸞不過是個美人而已，百花齊放的辰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鶯鶯燕燕，更別說登上皇位之後，想要什麼樣的絕色佳人不是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