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棄之敝履
2024-06-17 09:48:25
作者: 白衣不渡
這般想著,裴瑜便聽昭惠帝朗聲笑道:「既是如此,朕允了便是!」
葉天凌俯身謝了恩,昭惠帝抬手示意免禮,笑了笑又道:「朕既許了這樁婚事,自然得辦得風風光光,這蘇家姑娘的身份也不能低了,等過門之後就隨著你的官職封個誥命罷,日子就等你父親回京之後一起商榷。」
葉天凌正欲謝恩,昭惠帝卻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正陽殿中的恭賀聲不絕於耳,前來敬酒的官員也是絡繹不絕,倒是一片君臣合樂的融洽景象。
接風宴過後,葉天凌隨著昭惠帝一道進了御書房,昭惠帝背靠著圈椅展眉笑道:「就知道你話沒說完,現在也沒旁人了,有事只管說罷。」
「微臣近日得了一副畫像,惶恐之餘亦不敢私藏。」葉天凌說著將兩幅畫卷放到了昭惠帝身前的書桌上頭,一幅一幅鋪散開來,一幅捲軸上畫著令昭惠帝呼吸一滯的已故的和勤皇后,而另一幅畫卷上則是一個姿色傾城的美貌少女,兩人的眉眼間足有七分相似,只是後者的眼尾落了一顆曲折動人的硃砂痣。
昭惠帝的笑意消散了兩分,也不多問畫像的來歷:「你倒是坦誠。」
「聖上的抬舉微臣能夠領受,但這『坦誠』二字卻是受之有愧。」葉天凌背脊挺得筆直,神色間更是沒有絲毫閃躲,「微臣若是坦誠,也不會在得了聖上的賜婚後才拿出捲軸,只是初見這幅畫像時著實吃驚不小。」
葉天凌這話說得真假參半,既隱去了早知蘇鸞與和勤皇后容貌相似的實情,又坦誠了他看過畫卷、亦知道蘇鸞神似故人的事實,這真假之間看似差之毫厘,實則謬以千里,兩者間相差的是一國之君的威嚴和一朝臣子的忠誠,兩者缺一不可。
這也是葉天凌苦心尋找畫卷、又親手交與昭惠帝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免除蘇鸞容貌帶來的後顧之憂,否則蘇鸞的相貌一旦貿然闖進了昭惠帝的眼中,後果不堪設想。
昭惠帝對著兩幅畫卷看了良久,最終還是伸手將兩幅捲軸合了起來,又將蘇鸞的畫像往葉天凌跟前推了推:「那張畫像朕且收下,權當是物歸原主了,這幅畫卷筆精墨妙、維妙維肖,一看便是花了不少心思,你還是拿去討蘇家姑娘的歡心罷。」
言下之意,這事便是過了。
葉天凌接過畫像,沉聲道:「微臣謝過聖上。」
「不說這些旁的了,來說說宣平侯府的事罷。」昭惠帝撥了撥指間的墨玉扳指,「如今朝廷重開武舉,重武之風日漸濃重,想來日後能夠掛帥出征的將才也不至青黃不接。你父親鎮守邊疆數年,好不容易得召回京,又遇上了顧元升貪腐一事,眼下岐遠三州已日趨平和,連山大勝也足以威懾四方,朕打算將你父親調回京城,軍中的事宜全權由他處置,你掛個都司的閒職、得空就去營里看看便是,正好吏部空了個左侍郎的位置,你去了也好替朕正正風氣,吏部執掌官吏選拔、升遷調度,是國之根本,根不正則本不立,你自幼便聰明過人、天資不凡,定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以葉天凌的年紀和資歷而言,正二品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到底是高了一些,即便他有赫赫軍功傍身、又有宣平侯府支撐,但吏部這塊常年沉疴痼疾的硬骨頭可是匹不好馴服的野馬,一著不慎便是傷筋動骨。
但東山道一事到底是牽連甚廣,一大批官員隨之落馬,也算是傷了東璃的根本,更何況東山道之事所顯露出的官官相護,正是掌權者最為忌諱的結黨營私,清洗吏部勢在必行。
是故葉天凌只不卑不亢道:「微臣自當盡心竭力、不負聖望。」
昭惠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桌上堆積成山的奏章時,才頗為無奈地嘆了一聲:「要是其他人有你一半聰明能幹,朕也不至事事費心。」
說完,昭惠帝兀自笑開了,這世上何來那麼多不世出的英才?
隨後便擺了擺手示意葉天凌退下,只剩一人獨坐於御書房中。
葉天凌走出宮門時天色漸暗,京城的風雪也愈發肆無忌憚,官道上交錯的碾痕纏了一路,新舊交錯、深淺不一,隨後又被新雪淺淺覆蓋。
道路的另一側,早早就該各自回府的裴瑜和蘇豫正撐著紙傘、迎著霜雪緩步而行,落滿風雪的轎攆也遠遠跟在二人身後,便是幾個轎夫也免不了沾了一身雪白。
裴瑜的神色很淡,幾乎瞧不出喜怒,卻也不似往常般故作風流不羈:「本王倒是不知道蘇大人這麼藏得住秘密,蘇二小姐與葉家世子交好之事,本王竟從未聽到一點風聲。」
蘇豫心下一凜,知道裴瑜這是要興師問罪:「辰王爺明鑑,小女與葉世子交好一事,微臣也是到了今日方才知曉,從未刻意隱瞞。」
蘇闕與葉天凌私交甚篤,蘇豫素來知道,裴瑜對蘇鸞動了心思,蘇豫同樣知道,正是因為知道,蘇豫對這兩件事都是防備又算計,畢竟許如梅之死是蘇豫與長房之間的死結,可蘇豫千算萬算卻沒料到葉天凌這般冷靜自持的人竟會用赫赫戰功換取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待得蘇豫驚覺時,早已沒有了掙扎的餘地。
這樣的深情足以流傳為世人稱道的一段佳話,也足以令裴瑜生出想借著蘇家的姻親關係進而拉攏宣平侯府的想法,更足以在蘇豫的心裡掀起一片令人心驚膽戰的驚濤駭浪,若是有朝一日長房兄妹與他反目,蘇豫還有自信一力打壓,可若是加上宣平侯府,蘇豫再想掣肘兄妹二人,怕是與以卵擊石一般無二。
只是蘇家這些不為人知的辛秘,蘇豫卻是不願告知於裴瑜,畢竟沒了李家扶持的蘇家如今已經捉襟見肘,只能依附著裴瑜的提攜而活,眼下蘇鸞已經搭上了宣平侯府這艘快船,蘇豫就更不能失去裴瑜的蔭蔽,以蘇豫對裴瑜的了解,裴瑜若是知曉他與長房兄妹向來貌合神離、又親手結果了自己的髮妻,蘇鸞與葉天凌的婚事不但不能成為裴瑜奪嫡之路的助益,反而使得宣平侯府成為了一把隨時可能倒戈相向的利刃,屆時裴瑜必然對蘇家棄之如敝履。
蘇豫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仕途走向滅亡,更不能親手葬送自己的功名富貴,是故他能說與裴瑜的也只有這些,況且蘇鸞與葉天凌交好一事,蘇豫也確是不知。
裴瑜的目光幾度掠過蘇豫,眉間微攏的摺痕好似在思慮真假,過了好半響才道:「既然蘇大人有福能攀上宣平侯府這個親家,蘇大人可得好生惜福,別辜負了葉家世子一片情誼。」
蘇豫聽懂了話里的敲打之意,低頭稱了聲「是」。
兩人之間也就再無它話。
裴瑜的步子稍停,身後的轎攆立刻落在了裴瑜身側,隨行的小廝伸手打了轎簾,裴瑜正欲上轎時,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馬蹄噠噠,有人踩著滿天的風霜雨雪越走越近。
裴瑜聞聲回首,面上的神色早已恢復如初,是一慣的輕佻戲虐。
迅影載著葉天凌往前行了片刻,逢人便頗有靈性地停了步子,通體的雪白與周遭的雪景交相輝映,一身輕甲的葉天凌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灑脫:「微臣見過辰王殿下。」
裴瑜笑道:「方才接風宴上觥籌交錯,本王還沒來得及恭賀葉世子雙喜臨門,常言道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葉世子年紀輕輕卻已經歷了兩大喜事,可謂是春風得意。」
葉天凌身上的銀色輕甲被風雪洗得鋥亮,便是紋絲不動時也閃爍著幽幽的寒光,他眉眼間的笑意並不濃烈,隱隱綽綽的有些瞧不真切:「辰王殿下謬讚,不過幾分運氣罷了。」
裴瑜聞言笑而不語,面上也沒有被搪塞後的惱意,葉天凌此人向來冷漠疏離,即使面對昭惠帝時也從未放下身姿,這番不痛不癢的回應也算是在裴瑜的預料之中了。
只是葉天凌眼角眉梢的疏遠之意倒是讓裴瑜想起了一個女子,一個與葉天凌一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絕世美人,裴瑜忽而有些好奇,兩個同樣冷若冰霜的人聚在一起時該是一番什麼景象?
正是思慮間,前往蘇家宣旨的人馬也已出了宮門,那道明黃的顏色也愈行愈遠地淡出了幾人的視線。
「蘇大人還是趕緊回府接旨吧,本王也該回辰王府了。」裴瑜說著,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這場風雪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了,再晚些路就不太好走了。」
說完便俯身進了轎攆。
蘇豫目送著裴瑜的轎子緩緩消失於管道盡頭,一時之間卻找不到一個話頭來打破與葉天凌之間的沉默。
彼時蘇豫是正四品通政司副使,葉天凌是金尊玉貴的葉家世子,即便葉天凌剛入仕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但人前人後蘇豫都要尊稱一聲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