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天色尚早
2024-06-17 09:45:43
作者: 白衣不渡
次日,天際還未泛白,蘇豫已經坐著轎子出府上朝,片刻之後,前往江州的馬車也停在了蘇府門口,小廝將兄妹二人的行李和帶給賀老夫人的補品一一搬上馬車,大大小小的東西裝滿了四五口梨木箱子。
不知是天色尚早,還是蘇鸞確實不招人待見,前來送行的除了五房,就只有長房那四個丫頭。一行人依依惜別地互道珍重之後,蘇鸞就帶著三個丫鬟上了馬車,跟著武師教習拳腳、身子拔高了不少的蘇闕選擇了騎馬,視野比馬車裡開闊了不少,有什麼緊急情況也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蘇豫派了十一二個有功夫的侍從一路隨行,葉天凌留下的兩個暗衛則藏在暗處隱秘保護,通知葉天凌和許家的書信也在昨天送了出去,一切都已打點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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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攬月峰時,挽琴與夕月都沒有隨行,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京,多多少少都有些興奮,尤其是天生活潑的夕月,一邊挑開車簾望著周圍的景致,一邊嘰嘰喳喳地纏著蘇鸞東問西問。
「小姐,咱們要多久才能到江州?」
「快則兩天,慢則三天。」
「小姐,這一路走去要經過幾個地方?」
「先是津越,後是平康,再到清寧,過了昌遠之後就是江州。」
「小姐,那咱們在哪歇腳?」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天黑前會到平康,咱們就在那歇上一晚,明天再到昌遠歇息,後天就能抵達江州。」
「小姐,咱們離了京,豈不是就要錯過葉世子的書信了?」
「小姐已經跟世子爺打了招呼,以後的信自然是往江州送。」挽琴拿出食盒,裡頭放著幾樣簡單的點心,「坐了好半響的馬車,小姐也累了,你那滿肚子疑問就先收一收。」
夕月嘿嘿一笑,用沾了水的巾帕替蘇鸞擦手:「那奴婢晚些再問就是。」
挽琴將碟子遞到蘇鸞跟前:「小姐就是太縱容你了,這般沒羞沒臊。」
眾人心知肚明,李氏這次調蘇鸞離京是為了對付五房,大抵分不出心思沿路布障,真正麻煩的兩家人正在江州等著,所以這一路走得輕鬆愜意,該休憩時休憩,該進食時臨時,所過之處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經過熱鬧的城鎮也會撩開車簾看看與京城截然不同的人情風貌,打馬而行的蘇闕會就近買些小吃和點心遞進馬車。
入冬之後,天色總是要暗得早些,不像盛夏時能瞧見絢爛的晚霞,也不像深秋的落日一般漫天雲展雲舒,只是帶著肅殺的涼意如陰雲灌頂般直直壓了下來。
趁著天色還有一絲亮光,落了些腳程的眾人加快了進程,要趕在夜幕降臨之前抵達平康。
又往前行了近半個時辰,在愈漸濃稠的夜色之中,一行人終於抵達了隸屬平康的蜿溪縣。
眾人行至蜿溪縣的牌坊前,被一個長相清秀的白面男子給擋住了去路,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淺灰色粗布衣,清秀的五官上罩著七分笑意三分詢問,拱手就朝蘇闕行了一禮:「在下洪四,敢問閣下是否從京城來、往江州去?」
蘇鸞已經戴上了面紗,夕月將車簾挑開一道縫隙,隨後便聽蘇闕無驚無喜地平靜道:「正是。」
蘇鸞雖然只能瞧見蘇闕的半個背影,但也聽得出他話里的疏遠和警惕。
那個自稱洪四的年輕男人顯然也聽出了蘇闕的防備,面上笑得更加客氣:「敢問閣下是否姓蘇、家中排行老一?車裡的姑娘又是否於眼尾處落了一顆硃砂?」
蘇闕眉角微皺,思忖片刻後才遲疑道:「你可是受人之託才於此相候?」
洪四躬了躬身子:「公子所言不錯,在下正是受恩公葉雲景之託。」
蘇闕好似還沒有完全信任來人,也不急著下馬,只是笑問:「這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不知是雲景未卜先知還是洪兄料事如神?」
蘇鸞的書信昨日才送了出去,家書都還未到許家,更別說是送到臨近漠北的青岩關,即便葉天凌手眼通天、自有一番渠道,也不可能這麼快得到他們已經離京的消息,還在千山萬水之外運籌帷幄、一天之內就部署好了平康的大小事宜。
「在下愚鈍無知,自是窺測不到先機,只是恩公在幾日前就來信叮囑,說近期會有貴客在入夜時分到臨蜿溪縣,讓在下替他好生招待。在下收到消息之後就日日於此相候,不多不少,今天正好是第三日。」洪四看著蘇闕俊秀的五官,倒是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又涉世未深的少年看著面善,卻對人處處提防、心生戒備,於是從懷裡摸出一顆紅豆遞到了蘇闕手裡,「恩公還說,馬車裡的姑娘一看這顆紅豆便能識得在下。」
蘇闕將紅頭握在手心許久,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才翻身下馬,將紅豆轉遞到了蘇鸞手裡。
蘇鸞看著那顆小巧的紅豆上騰著細密而繁複的花紋,似首尾相接的祥雲又似畫骨描形的花團錦簇,與象牙骰子中的紅豆一般無二,於是隔著車簾的縫隙朝蘇闕輕輕頷首,清亮的桃花眼裡有瞭然的笑意。
蘇闕這才卸了新房,轉身朝洪四抱拳致歉:「還望洪兄見諒,出門在外,免不了萬事小心。」
洪四這人長得秀氣,性格倒是頗為爽快,伸手替蘇闕牽了馬,笑道:「無妨無妨,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歸無錯。」
眾人趕了一天的路,人人都露出了幾分疲態,馬車中的四人更是顛散了骨頭,尤其是在先前趕路的時候。夕月性子好動,頭一次出遠門的興奮已經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酸澀和發悶的胸口,見洪四牽馬走得不急不緩,整個隊伍也漸漸放緩了速度,忍不住扶著脖子扭動起僵硬的身子,一副躍躍欲試著想要下車步行的模樣。
挽琴輕擰了她一把:「這可不是在府上,收好小姐才是正事。」
夕月看著其餘三人都是穩如磐石般坐在原位,不由羞紅了臉頰將話題扯到了洪四身上:「小姐,世子爺對您當真是無微不至,事事都替您準備周全!只是那男子口口聲聲喚世子為恩公,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世子爺的什麼恩惠。」
有此疑問的不止夕月,而蘇闕也確實是這麼問出了口,只是夕月是出於好奇,而蘇闕卻是想要打消最後的疑慮。
也不知洪四是否察覺到了蘇闕的心思,至少面上瞧不出半點不悅,仍是笑得一團和氣地有問必答道:「不知公子是否記得,三年前的夏天,東璃酷熱難當且久不降水,以至許多地方都遭了旱災,平康就是受災地之一,蜿溪縣更是旱死了十之八九的農田,大多農戶都是顆粒無收,之前存下的餘糧還不夠餬口,更拿不出閒糧繳納賦稅和田租,於是走投無路的百姓堵在了縣衙門口要求知縣大人開倉放糧。可縣太爺視若無睹、閉門不出,無論百姓如何擊鼓鳴冤也不肯定施粥放糧,以至於哀鴻遍野、名不聊生。」
「蜿溪縣是大縣,又大力推行農桑,當地就應設有糧倉。旱災是不可違逆的天災,理應先放糧救災再上奏聖上,斷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除非……」蘇闕頓了頓,眉頭緊蹙,「除非蜿溪縣的糧倉里已經無糧可放。」
「公子所料不錯,蜿溪縣的糧倉里確實是空無一物,原本堆了滿倉的糧食都變成了白花花的髒銀鑽進了青天老爺的口袋裡,哪還有糧食賑災放糧?」洪四嘲諷一笑,放佛過往之事仍舊曆歷在目,「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次受災範圍太廣,平康遭災的事最終還是傳到了京城,聖上派了欽差來平康賑災,蜿溪縣無糧開倉的事情眼看著就要兜不住了,於是縣太爺靈機一動,將幾個用私糧放粥的鄉紳大戶綁進了大牢,顛倒黑白地將慷慨濟世的善人說成了洗劫糧倉的暴民,還帶人抄了這些鄉紳富豪的家,把搜刮而來的錢糧發給難民。如此一來,既堵住了悠悠眾口,又不費力氣地解決糧倉無糧的困境,還能保住他錢袋裡的銀子,一舉數得。等欽差大人到蜿溪縣時,饑民已經得到了救助,糧倉里的餘糧也算得上充盈,被蒙在鼓裡的欽差大人對著無惡不作的縣太爺一頓誇讚,卻不知那些心懷善念的鄉紳富豪已經為虧空的糧倉奉獻了性命,還填進了所有家當,就連他們的家眷和知道內情的百姓都被關進了大牢,直到欽差大人安然離開、旱災之事風平浪靜之後才得以脫身。我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母親也在聽聞噩耗之後一病不起、與世長辭,臨走之前還拉著我的手讓我為父親報仇、替洪家正名,是故,我費時費力收集證據,又聯合了其餘的鄉紳大戶聯名寫了狀紙,去了京城想告御狀。但此事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簡單,不僅賑災一事已經蓋棺定論,而且貪贓之事又牽連甚廣,官官相護之間,竟是求救無門、喊冤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