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之癢

2024-06-14 13:23:54 作者: 錦竹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將要感受到的劇痛。

  如果她沒了孩子,她就與謝玄差不多沒什麼瓜葛了。如果她沒了孩子,後宮佳麗定當高興吧。如果她沒了孩子,苻堅會怎麼做?如果沒了孩子,她連在這個世上活得動力都沒有了……

  她陷入徹底的絕望……

  然而,她並沒感覺到痛感,而是感到一股暖流包圍在自己全身,明顯是一個人的懷抱。

  她倏地睜大眼,抬頭看著苻堅布滿汗水的臉……還有那雙凝聚淚水的眼。

  他……一國之君竟流淚了?

  苻堅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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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同樣懷孕的李貴妃……

  她吃驚轉頭,卻見倒在地上,一雙哀怨的眼注視著他們的女人,她的身下,是比紅玫瑰還要刺眼的鮮紅……

  一雙大手遮住了她的眼,顫抖而又哽咽地低聲道:「不要看。」

  可是她看到了,看到了她一生也不會忘記的眼神。是一個女人最絕望、最決絕的哀怨……將心比心,她知道那是怎樣的痛楚。

  如果你母親和我同時掉入水裡,你會救誰?這是多少現代女不會再問男友或老公的笑話?

  然而這個問題曲折呈現在苻堅面前,一個是對他很重要的女人,懷有他的孩子,一個是他很愛的女人,懷了別人的孩子。在女人和孩子之間,他選擇了……流著滾燙的淚水選擇了……

  敏敏的孩子保住了,可是李貴妃的孩子因為那一摔沒了。

  敏敏有著前所未有的罪惡,要不是她心血來潮想去采玫瑰,碰巧遇見李貴妃,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她一直待在華清殿不出,她不敢去見李貴妃,她感到萬分懦弱……

  事情發生的幾天後,傳來了消息:李貴妃自願請去「青緣寺」代發修行!苻堅也允可了。 這一消息在後宮傳開,各宮佳麗都稱道:這張夫人,實在是高!高得深不可測,高得變化莫測。

  她們以為這場意外失子是張敏敏的蓄意謀劃,她們以為這場意外失子是她的耀武揚威。 她們都認為她是拿孩子去證實,誰才是苻堅所愛?如果苻堅選擇了她,那麼她不僅打擊了李貴妃的士氣,還讓李貴妃失去了孩子,失去在後宮的顏面,讓李貴妃不能再在後宮待下去。

  如今李貴妃確實是待不下去了,所以自動請命去青緣寺帶髮修行。而她這個 「張夫人」也成功登上了蛇蠍女人的行列,讓人避而遠之。

  她對這樣的謠言置若罔聞,因為她實在是百口莫辯,這些謠言確實是如毒蟲一樣,一朝被蜇,就會使人毒發攻心。

  連華清殿的宮人都有些相信了。

  那麼苻堅會怎麼想?他到底是相信他們,還是她?

  然而結果一直拖延,一直拖延到冬日過後,春天的到來……

  整整三個多月,從小腹微隆到大腹便便,他都沒再踏入過華清殿。

  她成了一名憂鬱的孕婦,整天惶惶不安,卻又無可奈何。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華清殿,雖然華清殿儼然成了冷宮,但她依舊招呼著其他宮人把華清殿打掃得乾乾淨淨。她不奢求他的到來,她不是他什麼人。她只奢求……她真的不是他想像那般蛇蠍女人。

  如果不是積鬱長久,造成的毫無胃口營養不良。她就不會早產,如果不是早產,她就不會難產……如果不是難產,她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苻堅。

  那日原本相安無事的早晨起床,沒有經驗的她發現床上濕了一大片,以為是自己尿床了,嚇得頓時羞愧不已。

  她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叫別人收拾,自個忙活起來。可是忙活不到一半,下腹產生的下墜感讓她難受不已。

  她這才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叫喚青兒……

  她第一次生孩子,一點也不會。羊水早就破了,可她不自知。因為差生產期時間甚多,宮中沒有找來預定的穩婆。

  太醫也不能進入幫嬪妃生育。火燒眉毛了,苻堅才趕來,他臉上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吼得來表示他的著急。

  聽見裡面快要哭的求救,苻堅只想衝進去。

  年紀大的宮女連忙攔住苻堅:「大王,少安毋躁。」

  「滾。都生了這麼久了,還沒生出來?」他帶著怒氣,臉上勃然大怒。

  宮女欠身道:「裡面沒有專業穩婆,都是些稍有點經驗的大齡宮女,再加上夫人早產,造成了難產。還請大王少安毋躁,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苻堅甩手,狠狠轉過身去……胸口起伏不定,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難受。

  當年的那次決定,到至今還猶記自己的後悔莫及,要不是她還活著,他真的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華清殿內寢。

  敏敏試著深呼氣,讓自己平靜,可是總是忍不住被疼痛卡住喉嚨,輕輕嘶鳴一聲。

  宮女們不停地叫她努力,可是她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已經把力氣耗盡了,她喘著粗氣,一點點地再使出最後的力氣。

  可是奈何……孩子依舊沒有出來……

  她真的想放棄了,她一點點萎蔫,慢慢地沉下眼皮……

  「啊!夫人!快睜開眼睛,快睜開眼睛啊!」宮女大叫,其他人更是忙活一團。在她還沒完全閉上眼睛之時,她看見橫衝直撞的苻堅破門而入,撩開帘子,瞪著血紅的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她嘴角微微上揚。

  他還是相信了她……

  苻堅大步上前,搖晃著眼前已經閉上眼睛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嘶吼:「你給我醒來,你給我醒來。你個死女人,你欠我那麼多,竟然想再次棄我而去?死了也別想我放過你……」他狠狠地,幾乎是使出了最大的力氣,一巴掌摑在她臉上。

  臉上的疼痛和下腹的劇痛讓原本想休息的敏敏有些想睜開眼,可她還沒來得及睜開眼,苻堅立即捧上她的臉大叫:「死女人,你個死女人。」

  宮女們都不敢作聲,任憑苻堅干擾他們工作。

  「我還在生孩子呢,大王。」下腹的劇痛,讓她吃力的連說話的聲音都小得跟蚊子一樣。

  苻堅這才安靜退了兩步,退到帘子以外,轉身不去看:「你要是不出聲,我就轉過去,再摑你幾個耳光。」

  敏敏頓感無力,難產已經夠可憐了,還要遭到非人待遇,摑耳光?

  也就只有苻堅想得到……

  要是她相公,一定是很溫柔地吻她,叫她不用害怕,有他在之類的話。

  可是苻堅眼中那明顯得驚慌暴走,其實也是一種溫柔……

  從早晨開始到傍晚,她才把孩子生出來。

  當聽到 「哇哇……」孩子呱呱落地的洪亮哭叫時,她解放般地放鬆了身體,躺在床上,全身汗水淋漓,但她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

  生孩子,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恭喜大王,是個皇子。」老宮女笑道,連忙抱起孩子,遞給苻堅。然而苻堅卻沒有接住,只是蹙眉道:「這不足月的孩子得多加看護,要是有什麼閃失,要你們的腦袋,趕緊找奶娘餵奶水。」

  「是,是。」老宮女連忙把孩子交給其他宮女,吩咐道,「趕緊的。」

  宮女們又各自忙活的一團。

  苻堅使個眼色,其他人紛紛退去,撩起帘子看著躺在床上微閉眼的敏敏,推了推她:「醒醒。」還未深睡敏敏蹙眉緩緩睜開眼,見苻堅臉色凝重,她剛想坐起來,卻被已經俯身的苻堅嚇了一跳。

  苻堅俯身抱住她:「死女人,要是下次再嚇我,我定把你打入冷宮,再也不見你。」

  她失笑,這樣看來,苻堅其實也不過像個彆扭的大男孩一樣。

  不過……即使她對他有著憐惜,她還是不能待在他身邊,她是要回到謝玄身邊的,孩子需要父親,她也需要相公。

  一直裝著失憶,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要是突然說自己恢復了記憶,那定比當初直接說還要慘。

  如果苻堅能把她的孩子視為己出的話,那也是件好事……

  她還在想事之際,唇就被苻堅吻住了,雖然是輕輕一吻,卻堅定無比:「欠我的,你要用一輩子還。」

  她定定注視著無比認真的苻堅,那雙鏗鏘犀利的眼,如一團火焰燃燒著她的身軀,她感到一股無言的熱氣從身體一直凝聚到眼底,匯成一汪淚水,滾滾而落。

  「錦諾,你欠我一輩子。」腦海頓時傳來一聲絕望而又沉重的嘶吼聲。而她瞪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驚慌地躲在旁邊人的懷裡,輕微閉上眼,竟是潸然淚下。

  那是陸錦諾的回憶嗎?那是多麼沉重的回憶啊!然而腦海中卻忽閃出一雙帶淚的眼,不停地請求她,答應苻堅,求求你,答應苻堅……

  她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努力抬起手,伸向他,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好,用一輩子還。」

  陸錦諾,你是否是想讓我替你去還他?或者是讓我替你去愛你想愛的人?

  她的到來,是冥冥之中的一次偶然,還是規劃之中的一次必然? 是

  她帶著茫然答應了一個算是承諾的諾言。之於她來說,答應的無關痛癢,可是真的如此嗎?

  孩子的到來,給整個宮中帶來一份不小的喜悅。她不知怎麼表達苻堅對這孩子的感情,不是他親生的,卻如此看重她的兒子。在滿月之時,設了一個隆重的盛宴。她「張夫人」的盛名在後宮中又掀起風雲來。

  在宮中生個兒子,是非常重要的。要是在子嗣薄弱的皇家,那就更不言而喻了。

  可惜……這個孩子的父親,另有其人……

  苻堅儼然像個父親一樣張羅起孩子的滿月盛宴。只不過,盛宴過後幾日,敏敏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大臣們權苻堅早日給皇子起名。

  孩子不是苻堅的,要是入了前秦朝宗的名冊上,就真是成了他的孩子了,而她一點也不願意如此……

  這樣不僅對不起謝玄,同樣對不起苻堅……

  在一籌莫展之時,竟出現了轉折,那便是王猛。他第一個反對現在起名。雖然他沒明說,但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孩子來歷不明。敏敏來宮不過六個月余,雖然孩子早產,但是其中細思就不對。他見過她,知道她是謝玄的妻子。

  而苻堅也知道隱瞞不了他的宰相,就暫且擱置起名了。

  孩子的問題解決了,而她還來不及喘氣,又一個問題迎面而來。苻堅說過,孩子出生,她就是他的。

  現在,是時候了。近日,她一直身體不適,苻堅也沒多大追究,可如今兩個月了,再不適,說不過去。

  苻堅每次的到來,都讓她心驚膽跳。她是個有感情潔癖的女人,她不願意對不起謝玄,但局勢被她的作繭自縛到已經無法挽回的餘地。

  她奶水少,所以孩子暫時被奶媽管著。華清殿加了些宮人伺候,這兩個月來,絡繹不絕穿梭於各個宮殿。誰都知,華清殿有個貴主,被大王寵上了天……

  她成了「獨寵」的夫人。

  一晚,苻堅照慣例來到華清殿,對她溫潤一笑,手覆在她發上來回亂摸。

  「大王……」她嬌怒嘟著嘴不悅。

  苻堅卻朗朗一笑,攬著她:「最近身體怎樣?」

  「還有點虛,無妨。」她不自然笑道,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苻堅抬著她的下巴:「明日跟我去西域一趟,身體吃得消嗎?」

  「西域?」她怔忪注視苻堅,感到有些不明所以。苻堅只是笑笑:「想還禮給西域王而已。」

  「什麼禮物呢?」她好奇一問。

  苻堅笑道:「前秦最大的財富是人口兵力。」

  她愣了愣,苻堅笑著凝視著她:「西域王,想得東晉的淮河以南的三座城池而已。」

  東晉?好久遠的地放,那個男人,她的相公,現在還好嗎?

  「這次,不知會不會碰上把我十萬大軍殲滅的謝大將軍呢?」苻堅臉上掛著一抹詭異的笑容。

  謝大將軍,她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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