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戚戚

2024-06-14 13:23:41 作者: 錦竹

  在廣闊的天空下,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她踏著迷茫的步伐,四周張望,突然一絲恐慌襲來,她拼命地奔跑,她希望找到一處讓她安全的地方,讓她不再流離失所。她發瘋地奔跑,拼命地、絕望地。遠處恍惚之間似乎有了一個人兒,在向她招手,她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前方的男子對她招手,臉上溫熙如初,明亮的眼睛正含情專注於她,輕聲喚出:「錦諾。」

  她嗚咽捂住唇,看著向她招手的男人,她想去奔向他,卻怎麼也邁不出步伐,她伸出手想讓他拉住她的手,可是那個男人卻一點點消失,一點點。她想嘶吼,卻發現自己沒了聲音,她絕望跪在地上,不停地嗚咽無聲。眼前突然幻出一人,跪在她面前,安撫著她,輕聲說:「以後,你就待在我身邊吧。」

  她驀然抬起頭,卻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眼中帶著邪魅,更或者帶著一種……深深的恨意。

  她拄著手,倒退了。可是眼前人兇狠地抓住她的手,原本笑意的眼眸突然驟變,變成了犀利。

  「我要讓你知道,你傷我傷了有多深。」

  「啊……」腦袋瞬時發出前所未有的痛楚,她捂住腦袋,搖晃著腦袋,痛哭起來。

  「哈哈……錦諾啊,錦諾啊,我是那樣恨你入骨啊。」眼前的男子猙獰地仰天長笑,眼角卻涔出了淚。

  

  她痛苦痛哭著,喃喃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

  她猛地睜開眼睛,入眼帘的是紫色的帷幄。她怔了怔,剛才的情景竟然是夢?可為何那麼真實?她恍惚起來,試著想站起來,卻腦袋一疼,硬生生地跌回了床。她吃痛的呻吟一下,緊緊咬起嘴唇。

  「夫人,你沒事吧?」一雙眼焦急關心地注視著她。她看過去,是個不過二八年齡的小姑娘,扎著雙角的髻,一身青色的衣裳。

  「這是哪兒?」她看看四周,一屋的紫色格調,不禁有些吃驚。怎麼讓她想到了慕容恪當年讓她住的「千秋院」里格局?

  小姑娘看著眼前這個並不十分絕艷的女人,看不出一點吸引力,可是為何會讓她的主子那麼上心呢?

  她晃腦不去想,回答她:「這是天一山莊。」

  天一山莊?她可從來沒聽說過。她記得在她失去神志的那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她正想說些什麼時,門口已經走來一人,他眉宇鎖得很緊,一進來卻專注注視起她。

  她看著來人,竟然不知怎麼稱呼他。叫哥哥?謊言沒揭穿前她也許會叫,此刻,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叫眼前這個曾經自稱是陸錦年的男人。

  「醒了?」他歪嘴一笑,如當初一樣的微笑。

  「嗯。」她點頭,不放過他眼神中任何情緒,「你是誰?」

  他愣了會兒,探究看著她:「你不記得我了?」

  她當然記得他,並且深刻記得。這個從頭到尾都是謊言的男人。只是她不知他現在又在計劃著什麼?她記得慕容恪說過,這個男人跟前秦有關,而她也是在被秦軍追逐的時候昏厥被救。明顯眼前這個男人是前秦中人,而她正是阻礙他們掠奪的將軍的夫人,也就是敵人。

  權衡再三,她決定裝著失憶,一臉迷茫地反問:「我該記得你嗎?」

  料不到她會忘記他,再次試探問:「你記得你自己嗎?」

  她想了想:「不記得了,你知道嗎?」她甚是迷茫,認真盯著他看。她想知道,這個心機城府的男人會怎麼回答。

  男人也注視著她良久,似乎有些懷疑,但看見她依舊很篤定的迷茫,竟然有些軟化了質疑。眉宇間原本深鎖漸漸展開來。他帶著笑容走了過來,微眯著眼睛,在她鼻上輕刮一下,甚是寵溺:「你是我的……」他眼中突然溺出一種明媚,輕嘆一聲,抱住她,「我的寵兒。」

  她怔在他的懷裡,不知這個男人又打著什麼盤算?寵兒?哼,感覺怎麼像是寵物?她心底冷笑,臉上卻一副天真的模樣:「是真的嗎?」

  「我會騙你嗎?」他眼眸中突然顯出別樣的色彩。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的心思太過深沉,她根本就琢磨不透,會不會這次是自己挖個坑卻被他給活埋了?

  她頓了一下,靠在他胸膛。頭上的一雙眼卻沒放過她痴呆的表情,忽明忽暗看著她,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眼神此刻卻溫柔無比。

  一旁的小丫鬟吃驚張著嘴,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主人眼神竟然如此柔情,怎麼回事?

  「我該叫你什麼?」她裝著懵懂的樣子,如貓一樣。

  他有些恍惚,抬起她的下巴,眼不禁眯起:「你想叫什麼?」

  她定定看著他似笑的眼,這個男人每一句話都是如此逼人,要是說出一點破綻,他也不會揭穿,而是一點點摧殘她。

  既然落在他手上,不做垂死掙扎,就這麼認輸?那不是她。她對著他很無辜地眨巴眼:「不知道。」

  「叫我——主人。」他含笑。

  「主人?」她大驚,他好毒,讓她卑微成這樣。她驚慌看著他,卻見他眼神中竟然有著一股……報復的情緒。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手指點著她的唇,眼皮微微下垂:「你定會讓那些比你漂亮的女人羨慕死。」

  她倏地增大眼,這句話怎麼如此讓人驚慌。

  「我要帶你回家,好好寵愛你。」他笑了起來,邪魅眾生。

  「這……不是主人的家嗎?」她咬起唇,甚是不得其解。

  他眼神忽然昏暗,點著她的額,嬉笑道:「我的家比這兒大千倍萬倍,那裡有很多人,會讓你很享受的。」

  她不禁哆嗦起來,他眼中帶著太多的危險信號,讓她彷徨不安。她……惹到了一個很危險的男人。

  在她休養的這幾天,除了頭部偶爾產生的劇痛並無什麼,偶爾來的大夫為她把脈後,卻不給她開藥,只是開些補品而已。

  幾日相處,她知道侍奉的那丫鬟叫青兒,從小買到天一山莊侍奉這裡的主子,也就是那個男人。青兒也不知她主子是什麼身份,只知道他一個月會來這住三到五日。

  她問這是在什麼地方,青兒告訴她這是山海關附近。

  她一聽山海關,就想起很久以前,她與謝玄曾經路過,並且遇到了他。他還曾經邀請過她,說這裡,他有家。

  不想,竟是這天一山莊。

  真是造化弄人,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來「做客」了。

  在她修養近七天,她的「主人」再次光臨她的寢室,那是她正準備午休。他臉上甚是陰霾,不和氣地把服侍她的青兒支走,大剌剌地坐在她床上,盯著她眼,一句話也不說。

  她知道定是發生什麼事了。她想問,但顯得倉促。要是問了,那麼就顯得她不「純潔」了。

  於是她只有裝著很好奇的樣子看著他,唯唯諾諾地問:「為什麼這麼看我?」

  不問你出了什麼事,而是問我怎麼了?這叫作迂迴戰術。

  他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眼,又不禁恍惚起來,嘆了口氣,苦澀笑道:「沒什麼,就是想你了。」說罷又把她擁在懷裡。

  她頭抵在他的胸膛上,眼睛卻突然幽暗起來。定是發生什麼事,要不,以他這樣的人,不會無緣無故來到這裡,簡單表白而已。

  可是她想不出,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在她還在胡思亂想之時,一個大漢,氣勢洶洶闖了進來:「大……」他遲疑一下,「主子,被破了。」

  在她眼前的男人似乎聽到平常事一樣,輕輕應了一聲,抱她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寵溺道:「我的寵兒,我帶你回我家。」

  她的眼卻看著來到的那個大漢。她知道他,臉上有這個傷疤的大漢,一直跟隨在這個男人身邊。

  傷疤大漢也看著她,兇狠一瞪,怏怏跪下:「主人,你看怎麼辦?」

  抱著她的男人停了輕撫她的手,嘴角微微嚅動:「這不關我們的事,他們自當會處理。我們只等收拾爛攤子吧。你下去安排打道回府吧。」

  傷疤大漢點頭,拱手道:「是。」說罷就去辦事。

  一直安分在她懷裡的她細細品味著這一席話,被破?是城被破?現在戰事也就前秦與北府軍。是她相公把君川破了嗎?她一舒心,還好,她的相公沒什麼事,平安無事。

  只是,她相公要是知道她不在了,會怎樣?那個摯愛她的相公,是否以為她死了?

  她惘然起來,她的以後該怎麼辦?她不禁加大力度擁住摟她的男人。

  感覺到她突然地主動,有絲詫異,低頭凝視著在蹙眉的她:「怎麼了?」

  「疼。」她的心口好疼。剛剛心裡裝著一人時,卻硬生生拆散,是命運的劫數,還是她和謝玄的緣分已盡?

  「頭疼就休息吧。」他錯愕,放開了她。她慢慢抬起眼看著眼前這俊逸的男子,如果不是他,她怎會流離失所與她的相公分離?都是他的錯。她要想盡辦法回到她相公那。

  而現在也只能順從他。

  她乖巧點頭,躺了回去,假寐。

  一直專注看著她的男人,心底卻摻雜著千言萬語,他到底還要不要再給她一次機會?

  隨即自己嘲諷一番,他……曾經發過誓,要報復,狠狠地報復。而此時,確實是報復的最好機會。

  他看得她專注,看到了骨子裡以後報復的快感。

  三日光景以後,她便被那個男人帶走,離開了天一山莊。在她的要求下,一同把青兒也攜上。

  夕陽西下,殘敗去了天際的那抹熠熠生輝的朝氣。她也踏上了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步步驚心、錯一步就萬劫不復。

  東晉,滿天歡喜。謝玄這次大破秦軍十萬人,不僅給前秦吃了個下馬威,讓秦軍暫時無法再次發動進攻,雙方都進入了調整狀態。這也是一段真正難得的太平盛世。

  晉帝大為喜悅,不僅封謝玄為冠軍將軍,並且把徐州刺史也加給了謝玄,這樣一來,徐、兗兩州終於恢復正常,重新成了一個方鎮。謝玄從此成為建康的保護神。

  謝安也因為薦賢有功,劇中指揮,加封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他是繼承桓溫,第二個可以招賢人的大臣。

  晉帝準備給謝家辦個大型的盛會,謝家拱手謝恩。但當滿堂歡喜的盛宴上,謝玄卻缺席了。

  所有的達官顯貴都緘默不語。也許是都達成了一種協議,概不談,關於謝玄夫人和謝朗生死未卜的事。

  謝安主持盛宴,臉上掛著笑容應對他們。然而心中卻潰堤苦澀。敏敏失蹤了,謝朗也失蹤了。駐紮在淮河以南的行營全軍覆沒,在後方林子中找到的屍體中也未有敏敏與謝朗的屍體。而前秦方面自從戰敗也未有了動靜,一切都在無聲中匿跡。可是……

  敏敏,你到底是生還是死?謝朗,你是否在敏敏身邊保護著她?一切都無從知曉,一切如同枷鎖捆綁在謝安的心上,凡是一想,他的心就疼痛不已。

  他亦如此,那失去愛妻的謝玄會是怎樣?

  層層高官加爵在這冠軍將軍上,即使成為手握重兵,一朝之上,威震八方的將軍,卻沒有保護好自己摯愛的妻子,叫他情何以堪?他幾乎帶著絕望,帶著悲憫蒼天的情緒,整整躲在房間三天不出。

  誰也不知道這位將軍在房間幹過什麼,想了什麼,只知道,三天後,他帶著蓬鬆凌亂的頭髮,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凜然傲霜般吩咐下人打點一切,進宮晉見,請命去速速去徐州任職。

  晉帝知曉,答應後,他便離開了謝府,無聲無息。

  謝安也只能嘆氣,不做任何表現。他知羯兒的性子。

  時間的荒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於千萬人之中,去邂逅自己的愛人,那是太難得的緣分。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彼此不斷地錯過,錯過了楊花飄飛的春,又錯過了楓葉紅透的秋,直到漫天白雪,年華不再,在一次次的心酸感嘆之後,才能終於了解——即使真摯,即使親密,即使兩個人都已是心有戚戚,兩人的愛,依然需要時間來成全和考驗。

  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不容易,放開釋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她死了,他也會去堅守著心底那最後一滴淚,為得僅僅是他曾那麼愛過一個女人,愛到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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