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卿而死
2024-06-14 13:23:39
作者: 錦竹
秦軍逃到了淮陰,謝玄分析出,現在的秦軍還是有不少,但都已經差不多磨滅了士氣,一點信心也沒有了,這可是一舉殲滅秦軍的好機會。謝玄左思右想,得想出一個斬草除根以除後患的好辦法才行。於是,最終想到了一個妙計。他派劉牢之領一路人馬去攻打秦軍淮河上停泊的浮航和白船,然後又派大將帶領水軍,在夜裡乘船了上,燒掉淮河上的橋。這是完全斷了彭超與俱難的後路。讓他們無路可退。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謝玄就開始進攻了。在淮陰之戰中,彭超和俱難知道了謝玄不給他們後路,也只能背水一戰了。但是哪能打得過?損失慘重,拼出條血路,帶著殘兵敗將逃過了淮陰,渡江到了君川。這才緩過神來。
北府軍,那個猛啊!十萬大軍,竟然慘敗成這樣。彭超惶惶不安對苻堅發出密函,告之狀況。
當苻堅收到彭超的密函,勃然大怒,撕了密函,下旨,親自去看個究竟。
謝玄這邊呢?此時北府軍駐紮在淮河以南沿岸,遙望前方,過個河就是君川了。謝玄瞻望一江之隔的君川,嘴角不禁微笑起來。
他的打算自然是斬草除根了。所以必須趁熱打鐵渡江去君川,決一勝負。
在出發之前,敏敏就為他打點好了,可是謝玄卻按住她忙碌的手,一臉柔情攬過她:「這次你就等我回來吧。」
她怔忪看著他:「為什麼?」
「這都是勝利在望的事,你就安心在這兒等我凱旋。」
她抿起唇細細注視著他,眼神中帶著不舍。
謝玄輕嘆口氣,擁她入懷:「行軍打仗,我們男兒都疲憊不堪,何況你一女子?你陪我顛簸了兩個多月,我甚是心疼。現在我只想讓你休息而已。」
她的手撫著他的胸膛,頭抵在上面,傾聽著他的心跳。不言不語。
謝玄笑過,看著懷裡如貓一樣乖順的她,眼中溫潤帶著寵溺。
她拿起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心臟處,專注而堅定道:「你要知道,這裡已經完完全全被你霸占了。」
他怔住了,手輕輕按住,感觸到心臟處為他跳動。他低頭吻住她的髮絲,享受地閉上眼睛:「敏敏,等我回來。然後我們一起隱居山中,生一軍隊的孩子。」
她倏然睜大眼:「那你的官怎麼辦?」
「辭了。」
怎麼會?他做這麼多不就是為了升官加爵,光耀謝家門楣嗎?怎麼會就放棄了?
謝玄好像知道她心裡所想,嘴角輕輕上揚:「我們謝家的家訓就是如果選擇了要去干某事,那就一定會把事情幹得很好,無論有多艱難,就算拼了性命,也要頂住。」
聽他這一說,她明白了。謝安不願做官,但一旦做了官,就全心全意把這官做得坦坦蕩蕩,無愧朝廷。而謝玄也正是如此,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得圓滿,不留一點痕跡。
突然,她又想到謝玄之於她的感情,忍不住撲哧笑起來道:「難怪你會如此忍耐!對於我,你還要追求完美,讓我死心塌地地愛著你。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家的家訓,讓我找到你這樣好的相公。」
謝玄怔了怔,露出些尷尬:「這都是叔叔的教誨。」
謝安?她甚是吃驚。有些苦笑。她和他的媒人竟是謝安?無論是有形還是無形中,讓她和謝玄糾葛不清。
不得不承認,人生的際遇,多少是帶點宿命的。
她這一生,與謝家,是剪不斷理還亂。
「以後跟相公,隱居山中,白首不相離。」她笑道。
謝玄聽聞,笑得甚是明媚:「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和他,都找到了這「一心人」,現在只需「白首不相離」。
謝玄走後,敏敏常常獨自一人眺望江上,盼望著她的相公早日回歸。
不到三日,她盼的人沒回來,卻盼到了謝朗而至。將近兩年沒見到的他們,見到時,卻變成了公式化的問候。
「我來,受叔叔的命令支援謝玄的。」謝朗公式化地說。
他皮膚比以前白了許多,眉宇間少了份硬朗,卻多了柔情。
神情中少了當初的霸氣,但是卻也消失了微笑。
她語中帶笑:「他去君川了,你怎來這兒支援了?」
謝朗啞住了,搔著頭髮,頗窘迫的樣子。
她也不多追問,直接問:「什麼時候過去?」
「我只身前來,朝廷還在向東南那邊調動兵將呢。」
她點了點頭,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轉臉再去看他,卻見他正目不轉睛注視著她,眼中閃爍不定,似欲言又止。
她輕扯一個微笑:「你……你和思琴最近好嗎?」她找不到話題,半天只能吐出這句慰問的話。
謝朗訕訕而笑,似是在自嘲,卻又像是回答無關緊要的事:「什麼都好。」
「哦。」他的一句話,讓她想接下來問的問題全部答了。她怏怏笑著,不再說話。
謝朗原本閃爍的眼,此刻暗淡下來,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情緒,似悲傷,似哀怨:「你無話跟我說了嗎?」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還是搖了頭。
他們之間,連敘舊的必要都得省去。對她還是對他,甚至對謝玄與思琴都是好的。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曾經的種種,還是要避免觸及。
謝朗見她不情願的樣子,喟然一嘆:「好吧。」隨即笑了笑,問道,「這次如果堂弟勝利了,這次可是功不可沒。必當加官晉爵。」
「相公說打完這一仗,便辭官,帶我去隱居山中。」
她語中帶著甜蜜,語笑嫣然的樣子。謝朗怔忪一下,笑了起來:「是嗎?堂弟真是上了心了。」
她的笑容凝聚在臉上,如爛漫的山花燦然朝陽。謝朗眼眸帶著繾綣,嘴角苦澀……他希望一直縈繞在心的那堅不可摧的思念能瞬間瓦解。可是他做不到。看著自己喜愛的人幸福,但幸福不是自己給的,那是多麼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他還想說些什麼,突然聽到外面騷動不安。一名士兵踉蹌爬了進來,惶恐道:「不好了,我們行營遭不明秦軍襲擊了。」
兩人不可置信對視一下,有經驗的謝朗立馬問道:「留守行營有多少了?」
士兵皺眉抿唇,甚是痛苦:「還不及五百人。」
謝朗大振:「堂弟怎這般糊塗,怎麼也不考慮他妻子的安全。」
整個大營里都是些傷殘小兵,謝玄當時也沒考慮到秦軍會把眉頭指向暫時駐紮救助傷病的小本營。
外頭響起了兵刃相接的聲音。謝朗連忙指令:「趕緊找輛馬車來。」
士兵連忙稱是,跑了出去。謝朗對在一旁有些發怔的敏敏道:「現在我們只有逃了,趕緊走。」
「我得收拾點東西。」她連忙跑回自己的大營,從床底下拿走了三塊玉佩。胡亂收拾點衣服,跑了出去。
謝朗已經在外打點,見她跑來,道:「走。」把她抱上馬車,帶領幾十個士兵從後方出去。
「其餘的士兵怎麼辦?」在緊急關頭,她還是很善良地顧及著其他人。謝朗一絲震撼,卻聽見在他身後的幾個有官銜的士兵舉起矛槍道: 「誓死效勞謝將軍,誓死保護夫人。」
他們個個都是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眼神太過堅定,讓謝朗與敏敏為之一振。
她吸吸鼻子,悲愴道:「我定當轉告相公,他有如此忠誠的下屬。」
士兵們的矛槍在地上狠狠一戳,表明心意,紛紛向外沖,與秦軍決一死戰。
謝朗二話不說,揮鞭駕馬……
可是……區區五百的士兵怎是對手?後方之路,怎能輕易逃竄?在他們的正前方,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堆士兵,正等著他們。
謝朗驟然停下,對著車內的敏敏道:「不要出來。」說罷,吩咐其餘士兵出列作戰。
寡不敵眾,謝朗是知道,他也不報生存的希望,他只想,那馬車裡的人兒能夠平安。他帶領其他士兵奮勇殺去。
在秦軍中,一個俊逸出塵的男子嘴角輕翹,眉不跳,心不亂揮一揮手。
秦軍前方的士兵首先出列。那是與謝朗同樣多的秦兵,而不是全軍出動。謝朗雖是不解,卻有些悵然,他到底能不能保護得了她?
北府軍以一敵五,交鋒第一次,勝出。
秦軍中坐在馬上的男子的嘴更加上揚,又是一擺,第二列秦軍出列。
他似乎不是想置他們於死地,而是在探測他們的實力。
於是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一一被他們殲滅。
直到第六列之時,謝朗這邊只剩下六人。再這樣下去,不被殺死,也會被累死。謝朗盯著前方,想看清馬上指揮秦軍的人,但是距離太原,他看不清。
他瞄到秦軍右側是片不大不小的林子,上了馬車,持起韁繩,賭命一般對其他剩餘六人道:「上馬,去林子。」
六個人聽到指揮,迅速上馬,帶著馬車,奔向林子……
秦軍見後,把目光轉向馬上的那名男子,只見那男子臉上難得的微笑展露,下令道:「放箭……千萬別射到了那輛馬車。」
一接到指揮,秦軍的弓箭手上前,站成一排,齊體向那些奔向林子的人馬射去。
「嗖」百發弓箭脫弦而發,即使是渾天法術也無濟於事。
六人一一倒下,謝朗咬咬牙,拼命奔馳。
敏敏在馬車上待不下去,撩起帘子,把頭探了出來,看到只剩下她和謝朗,把嘴唇咬得更緊了。謝朗回給她一個勉強的微笑,見後方見不到了秦軍,微微鬆了口氣,停下了馬車。鑽進馬車,抓起敏敏帶的行李,掏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把發盤了起來,扮成一女子的模樣。這一舉動把敏敏嚇了一跳。
「你這是幹什麼?」她甚感不安起來。
她還沒聽到他的回答,卻聽到後方有陣陣馬蹄聲。謝朗也不回答,直接出了馬車,駕著馬車繼續奔馳。
「敏敏……」謝朗幽幽一聲的呼喚,那似乎是一種決絕卻深遠的呢喃,他輕扯個微笑,「原來……我也是可以為你死的。」
她一嚇,見他正在解馬,馬車本是兩匹馬,他扯出一匹,上了馬。
「你……」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想去抓住他。
但還是遲了一步,謝朗笑著駕馬:「他們的目標是你。」說罷,在對剩下的那匹馬狠狠揮一鞭,馬兒頓時一嘶鳴,拉著馬車狂跑而去,她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距離漸行漸遠。她呆呆看見後面目送她的謝朗駕著馬朝著另一方向馳去。她想尖叫,想吶喊,想痛哭,可是此刻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秦軍中馬上的那俊逸出塵的男子,似乎就等著這一時刻,嘴角弧度再次上揚,眼中摻雜著一股無名的恨意,下令道:「射殺騎馬的那人。」他看著馬上的人,帶著一種輕蔑,或是一種嘲諷,他眼神草草看了一眼。他轉向了奔馳的馬車,笑意更濃了。
終於,他還是要見到她了。
馬車跌跌撞撞,快要把她五臟六腑給震碎了,她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翻滾。馬車的輪子突然絆在路中的石頭上,引起車內巨大的震動,她一個不穩,直接撞在馬車裡的椅柱上,腦袋瞬時蒙了,感到一股疼痛貫穿到全身,眼睛慢慢地也睜不開了。
馬車似乎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強制拉停,帘子被撩了起來,她努力睜開眼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他正在目不轉睛注視著她,嘴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是他?
她試著伸出手去碰觸到底是不是真實,然而大腦的劇疼,讓她無力再抬起,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