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冷戰
2024-06-14 13:23:27
作者: 錦竹
經過 「魅香」以後,她與謝玄的關係更加僵持。領南郡相突然暴斃,位子空缺,謝玄主動請去領南暫時任職。
桓溫答應了,因為是暫時,所以不用帶家屬前去,而他也未跟敏敏提起過去領南任職。
直到他要走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默不作聲看著謝玄離開府中……
她知道他還在誤會那首詩,她幾次想去找他去解釋,可是他不斷地逃避,現在他連看她都不想看了,直接去遠方任職。
她還能怎麼做?
他離開了,人去樓空。她望著這棟寂寥的府邸,自嘲笑了起來。
她這是怎麼了?這麼難過?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這個男人已經在她心底駐紮了,當她想去面對的時候,他卻逃了。
這是多麼惡劣。
在馬車上的謝玄空洞遠目,臉上隱忍著痛苦。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句詩,縈繞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他輕笑,既然如此,何必強求……
現在朝廷是 「非暴力不合作」,官員表面上誰也不跟桓溫作對,讓桓溫挑不出毛病。不過桓溫想做什麼,官員們都想出一切辦法跟桓溫周旋,桓溫甚是無奈。
桓溫出道這麼多年,除了桓家人外,只有郗超和王珣兩個親信。從皇上到百官,現在幾乎都站成同一條戰線。
百官大多數都是名士,打心眼看不起當兵起家的,相對而言,百官更喜歡謝安。
他們只是怕桓溫,卻從骨子裡逆他。
可以說桓溫最後失敗的原因就是「以暴力服人」。
她收到朝廷的旨意,四品以上官員,去建康例行公事。
這倒好,離開空蕩蕩的江陵,免得庸人自擾。
剛收拾玩行李,桓溫就派家丁來,說是一道前去建康。
她也不好回絕,就跟著家丁一起去了桓溫的府上,桓溫見敏敏來了,笑道:「難為你一女人在家,當時欠缺考慮,不應該讓謝玄去領南。」
她輕笑回答:「明公這是什麼話,都是為朝廷辦事,本該就鞠躬盡瘁,怎會計較這兒女情長呢?」
桓溫怔了怔:「也是,也是。」但他笑得有些牽強。
客套話她會說,話中帶諷,她也會。
可是他們剛想上馬去建康,一位官員從遠處馳馬而來,有些急促道:「大人,這是皇上給你的密函。」
桓溫微微瞟了下敏敏。
敏敏做出無謂的樣子,桓溫訕訕一笑,接過密函,打開看了看,臉色有些不好。見桓溫在思忖什麼,她有點好奇,這傀儡皇帝到底告訴桓溫什麼了?
「張軍醫,我突然想到有其他的事,暫時不能去建康了,我看還是你自個先去吧。」桓溫思忖半天的結果竟是如此。
她自然無他法,只能寬厚笑著,無妨。
於是她便自己上了馬車,獨自去了建康。
雨霧繚繞,冬季的寒冷雜帶著濕氣,那便是徹骨的冰涼。她澀澀坐在馬車上,縮著自己的身子,突然懷念起那個妖嬈的男人,那個至今還在誤會她的男人。
也不知,這個冬季要維持到什麼時候……
她剛到建康城門,忍不住仰望城門上的字體。一如剛來的時候,那時她何曾想過自己的世界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低眉獨自笑了笑,正視卻見謝安已經在城門口等待她。
馬車自他身旁停下,敏敏下了馬車,對他笑道:「恭喜加官晉爵。」
他一笑而至:「累了嗎?」
她搖頭:「不累,就是有點冷。」
他怔了會兒,隨即又笑道:「那麼還是趕緊回府吧。」
她點頭,便上了謝安為她準備的馬車,馳向謝府。
進了謝府,她感染般四周張望,謝府已經沒了那時婚嫁當初的喜慶,顯得寂寥。
來到大堂內,她又想起那個男人來了。
謝安見她如此落魄的樣子,問道:「羯兒沒跟你來嗎?」
「他去嶺南暫時任職郡相了。」
謝安思忖點頭:「你也不去陪他嗎?」
「他不需要我陪。」她嘲笑般自言自語。他現在他連見都不想見她,說話都不想聽,更別說出雙入對了。
謝安不說話,靜靜看著她眼神閃爍的哀怨。
「敏敏可知,我當初為何請命先皇,把你指配給羯兒嗎?」謝安猝然問了她一句。
她一呆,完全想不到謝安會把當年積鬱的問題說了出來。
「第一,我對羯兒寄予厚望。第二,我對你亦有情。第三,羯兒很愛你。」
她默然良久:「他……」他現在定恨她了吧。
「你愛羯兒嗎?」謝安突然目不轉睛看著她。眼神中的犀利讓她無處遁形。她躲閃著他的眼神,不去觸碰。
謝安輕笑:「你就是這樣,只知道逃……從來不捫心自問,逆來順受,這樣對你對別人都是一種折磨。」他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傷痛。
她咬著嘴唇,低頭還是沉默。
謝安突然抬起她的下頜:「你再這樣,羯兒可不是能讓你霸一輩子的。」
她大驚,眼睛倏然增大,盯著謝安那帶笑的眼……
「我也不會寵你一輩子。」謝安放下手,背對負手,「謝家大小事,還是我做主,你與羯兒婚配已有一年之久,胡兒與思琴與你們一起婚配,你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怎樣,時間長了,你自是要明白這其中的必然性。」
謝安的話,她是自然明白,納妾嗎?
她忍不住嘲笑道:「如果他要納妾,那麼請讓他休了我。我的婚姻里,容不得第三人。」
她的話,在這個封建社會裡來說,無疑是大膽的。
謝安注視良久,終於勉強笑道:「是嗎?我知道了……」他的目光太過深遠,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也沒想過,這句話,能讓謝安一直銘記在心。
幾日後,他們才上朝,她真沒想到,皇帝司馬昱原來是病危,之所以勞師動眾集中官員其實只是想讓桓溫回建康。可偏偏桓溫沒來,還上奏表示皇上龍體安康,定會好轉,國家大事可問謝安王坦之的意見,他們可是國家棟樑。
其實司馬昱的意思,是想讓桓溫回來繼承大統的,偏偏桓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認為司馬昱平時身體甚好,為何就快要死了?於是就會想到定是朝中官員給他下的套,誘他進宮對他不利。
她想到那日他接到的密函,想來,定是司馬昱催促桓溫趕緊來建康,自己時日不多,拖不得吧。
她不禁好笑起來,這司馬昱算是畫蛇添足了。雖然知道桓溫最後失敗了,但不想,原來桓溫是犯了這種不該犯的錯,丟失了不該失去的機會。
在她來建康第六日,司馬昱在彌留之際立了太子,世子昌明在病榻前立了太子。
不到三日,司馬昱駕崩,太子即位。
這幾日,謝安忙壞了,幾乎伏案不出,整個謝府就她與謝安兩個主子,下人不好打擾,但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
她沒法,只好深夜端了些滋補的湯藥敲開謝安書房的門。
「誰?」裡頭傳來一絲疲倦的聲音。
「敏敏。」
裡頭沉默良久:「進來吧。」
她推門而入,見謝安手中提著毛筆遲遲不肯下筆。
她試探問道:「不知安石有何煩心事?」
謝安注視她良久,嘆息道:「最近皇室真把我們搞得焦頭爛額。先是先皇下詔讓桓溫攝政,好不容易擺平,讓先皇改為『依諸葛武侯、王導丞相故例輔政』,可是皇太后非要下旨詔令桓溫依周公居攝政例,內輔幼主,外安國政。與先皇先前詔書如出一轍。」
他眉頭鎖得很緊,似乎很愁。
自然,他愁的還是謝家的利害關係,這是作為謝家子弟必要的責任。
也許對於國家,還是有點情意。
「那麼安石想怎麼做?」
他苦惱搖頭:「王家似乎有妥協的意思。」
「那安石呢?」她有些認真凝視他。
他笑:「不敢奉行。」
「那麼便是了,照著自己的意願去做吧,眼下無非是王家的妥協讓你意志不堅定,王謝本是在同一條戰線上,分家不得,應當草擬份策略給王家,阻止這件事的惡化。我想王家自然是有分寸。我也相信以安石的口才,定當能說服王家的不堅定。」
謝安怔忪著與含笑的敏敏對視:「難為你想那麼多……」
她淡淡撇嘴:「我是謝家人,這是自然的。」
他僅僅朝她笑過,一句帶過:「多多考慮羯兒吧……」
她半晌說不出話,最後微微點頭。
一直僵持被動的冷戰,終究不是個辦法。她該主動了。
不過,她這次來建康還有個目的,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事,她從衣袖中掏出一份信函遞給謝安。謝安不明所以接過信函,看了看信函,竟然是請辭書。
「你想好了嗎?」他看著信函,問道。
她點頭:「身為婦道人家,本應該在家相夫教子,這朝廷的事,我也不懂,還是你們這些男人去干吧。還請安石遞交給新皇。」
他默不作聲:「羯兒知道後,會很高興的。」
她莞爾一笑:「是嗎?我只是想做個賢惠的妻子,雖然還在努力,但我已經盡力而為了。」
「你下去吧,這件事我會處理。」
她點頭:「安石也早點歇息,不宜操勞。那我先下去了。」她轉身準備出去,謝安忍不住笑道:「你終捫心自問了,得出的答案,很值得鼓勵。」
她沒有轉身,原地獨自微笑:「曾以情重負情濃,而今才知相思重。」說罷,大步離開書房。
謝安凝望她的背影良久,盯著書案上的宣紙發怔。
揮灑寫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蘭亭會上,她念的詩,他一直記得……
一直埋在心底,永遠開不了花……
她與他的過去,只能憶成惘然。
如果當初他抓住她的手,也許結局,截然不同。但他,從不後悔。
她的婚姻里,容不得第三人。他的故事裡,容不得一點瑕疵。
這其中,到底是誰成全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