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

2024-06-14 13:23:20 作者: 錦竹

  公元363年初春,即使到了春季,江陵的氣溫還有些寒意。謝玄收到謝安的來信,他們一切安好。謝朗那邊,他做了東陽太守,思琴也有了身孕,一切似乎都不錯。謝玄心滿意足收回了信,這時敏敏走了進來,見他往懷裡塞東西,好奇問道:「相公放了什麼?」

  謝玄見敏敏來了,笑道:「沒什麼,叔叔的家書,一切都安好。」

  她點頭,坐了下來:「今年真是奇怪啊,都四月多了,卻還是這般寒冷。」

  「那你得多穿點衣服,小心著涼了。」

  

  她笑道:「這話該我對你說才是,你瞧你穿的。」謝玄身著一件較為單薄的深色棉衣,本就微瘦,穿得又單薄,有些弱不禁風了。

  他低頭看自己的衣服。失笑道:「我是男人,怎跟你們這些柔弱女子相比?這些足夠了。」

  她瞥他一眼,不屑道:「你就吹吧,瞧你手都凍紅了,還不冷?」

  他怔了怔,有些窘態:「我也沒想到今年會這般冷。」

  「你等著。」敏敏嗔怪他後,走出了房,不一會兒,返回來,手裡拿了一件新作的絨毛大氅,披在他身上,「見你都沒有大氅,我就幫你做了件,還挺合身的。」

  他有些吃驚,心裡頓時暖暖的,微微一笑:「還是娘子想得周到。」

  她有些尷尬笑道:「禮尚往來嘛,去年寒冬那麼冷,你僅僅因為我念叨雪狐狸的毛漂亮,就跑去為我打獵,天天回來凍得跟紫人一樣,誓要狩得一匹雪狐狸才肯罷休。」

  「我覺得你穿起來一定很漂亮。」他笑得很平常。

  她不知怎麼說,對於自己這長相,她太有自知之明了。無奈笑了起來:「也就你說我漂亮。」

  「漂亮不一定是要有美麗的容顏。」

  她愣了愣:「難道男人不是偏愛漂亮的女人嗎?」

  他聳肩:「的確,第一印象確實是看容貌,可是……真正喜愛到最後的,不是容貌,而是這個人。」

  她定定地看著這個男人,有些詫異,曾經她以為有絕色的容貌就可以擁有所有,直到交往過那麼多男人以後,她才知道,外貌虛得太多。難為這個男人竟然看得這麼透徹,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盈盈一瞬間,是她笑得最美得那刻。

  謝玄定定看著她,站了起來,倏地摟住她:「我的妻,你是上天賜予我最美的恩賜。」

  她木訥,雙手抬了起來,抱住他,笑道:「整天被你灌蜜,我都軟了。」

  他撲哧一笑,鬆開了她,定定看她:「軟了多好,天天抱著帶著。」

  「齷齪。」

  他笑了起來:「難得有人說我齷齪。天天勾引你,你說哪天我能得逞呢?」

  她白了他一眼:「等到你死的時候。」

  他垮下臉:「原來你喜歡抱屍體啊。」他搖搖頭,「為夫那時可感覺不到夫人的懷抱了。」

  她半眯起眼睛:「謝玄,你給我去死。」

  「這麼快就想讓我死,好投懷送抱?何不現在就投懷送抱?正好一起暖暖身子。」

  ……

  她哭笑不得,有時那般柔情似水,有時卻那般欠扁。她以後的日子可能會很精彩了。

  然而,在這初春之時,一場悲劇在慢慢拉開序幕。

  消息傳來很突然,看似平靜的一天,卻因為這條消息瞬間掀起波濤。

  年僅二十的晉穆帝,駕崩了。

  消息傳到江陵時,敏敏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前迷糊起來,踉蹌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個她曾經承諾第一眼認出他,叫他彭子的男人逝世了。那個為了給她承諾犧牲幸福的男人離開了。她什麼都來不及做,就已是天各一方。

  舉國同喪時,敏敏就呆呆看著淒涼的夜空,手中拿著太后寄來的書信。她明日就啟程去建康,去見那個少時用明眸注視她的男人。

  謝玄不吭聲走到她旁邊,輕攬住她,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相公的肩膀一直是娘子的避風港。」

  當她突然靠到他肩膀上,她心中那塊壓抑很久的難過突然決堤般傾盡,她抓起謝玄前胸的衣角,痛哭道:「我對不起他……」

  他憐憫順順她的頭髮:「沒有什麼對不起,只有願不願意。他做那麼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手裡緊緊攥著那封書信,把臉貼在謝玄胸前,淚水浸濕,洇成一片的悲傷。

  他無言,只能緊緊抱住敏敏,試圖去減少她心中的疼痛……

  身在帝王家,總是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即使喜愛,也不能專寵一生,無論他的婚姻,還是生活,所牽連的是整個朝代。坐擁江山,卻無福消受所謂情愛。想過占有卻礙於身子,他所想到的一切,只是他還在的時候,希望你好。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沒聽到你最後喚出他的名。

  手中那在凜冽寒風中瑟瑟顫抖的書信,如一朵曼陀羅侵蝕……

  他們趕去建康時,晉穆帝的葬禮已經結束了。她奉懿旨去見了皇太后。失去唯一兒子的褚蒜子著一身素衣,有些淒涼注視前來的敏敏。

  他們各自不說話,直到皇太后遞給她一木匣子:「打開看看吧。這是皇兒臨終前叫我轉交給你的。」

  她輕咬唇,緩緩打開匣子,當看見裡面東西時,心翻騰起來,一手捂著嘴,一手拿起那東西。

  翡翠色的「飛燕珏」。

  「飛燕珏有個傳說,持有這兩塊佩玉的人將會恩愛一生。當年元帝把白玉一枚贈予謝家,留下一枚翡翠色在宮中,後康帝把這枚贈予皇兒。」

  她怔住,不知該怎麼表達。

  皇太后一絲嘲諷:「不想你的腰佩上竟然是白玉飛燕珏,這是上天的戲弄還是故意的嘲諷?」

  「臣只能說,一切只是造化,這本是當年一故人贈予我,希望臣找個如意郎君罷了。」她謙卑道。

  「你這故人,就是謝家大小姐吧。」皇太后無不嘲諷道,「真沒想到,你竟是謝家那丫頭。」

  她愣住,聽皇太后的語氣,似乎認識曾經的她。

  皇太后感慨:「那時,讓皇兒偷跑去了謝家,回來後總是掛著笑臉,一問才知,去了謝家,說有個丫鬟很天真地喚著他的名字。那時覺得可笑,竟不知,這聲名字,對皇兒是多麼重要。從來也未想過生在帝王家的孩子,竟然會憂鬱,一來沒伴寂寞,二來太小面對的冷暖環境讓他心靈挫傷。他那麼在乎是應該的。」

  皇太后輕輕合上眼:「這玉你拿去吧,算是了卻皇兒的心愿了。」說罷,皇太后擺擺手,有些乏力站起來,一個宮女上前攙扶。皇太后再看看敏敏,輕嘆:「你別辜負皇兒的一片心意才是,惜取眼前人吧。」

  她欠身:「是。」盯著手中那塊翡翠色的玉怔怔不已。

  她出了皇宮,心事重重回到了謝家,見到大腹便便的思琴正在前院散步,思琴似乎也注意到她,輕笑走了過來:「弟妹,從皇宮回來了?」

  她隨意點頭。

  思琴撫摸起自己的肚子,甚是憐惜道:「弟妹看看我以後是不是會生男兒呢?」

  她瞟了一眼,哼了一聲,對付這種炫耀懷有身孕,刺激別人的女人,她相當不屑,冷冷道:「嫂子不好意思,我是軍醫,只看傷,不看這些。」

  思琴一怔,有些嘲笑起來:「哎,你也得注意這些才是,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雖說還是新婚,但是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總是不好,平時給你和玄弟補補才是啊。」

  「相公身體甚是威猛,敏敏身子也特別耐摧,我們只是暫時不想要罷了,嫂子這些方法還是自個不時之需用吧。」

  思琴氣得臉一紅,冷哼轉身就走了。

  她冷笑,有些煩躁地逛起了前院,當走到桃園的時候,她見前方有兩個人,她怔了怔,是燕燕和謝朗?

  「少爺……」

  「找我何事?」謝朗有絲不耐煩的樣子。

  燕燕見此,有些難過:「少爺,你可不能不顧燕兒啊,燕兒眼看這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以後該怎麼交代啊。」

  謝朗皺了皺眉:「那次不是叫你喝了那藥嗎?怎麼會有了?」

  「我……我怎麼知道,少爺,總之你不能不管燕兒啊。」她一瞬的恍惚,隨後拽起謝朗的衣袖擺起來。

  謝朗拂袖,煩躁不已:「你先去伺候思琴去吧,這事我會解決的。」

  燕燕眼睛一亮:「好的,少爺。」雀躍地離開了。

  敏敏身子一躲,沒讓燕燕看到。

  她再看謝朗一副躁動的樣子,甚是不明白,他什麼時候和燕燕有了那層關係了?

  謝朗正走向敏敏這而,敏敏想了想,現了身,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你這樣做,對得起人嗎?」

  謝朗先是愣怔,隨後冷笑:「這事,你管不著。」

  她注視良久,輕嘆:「謝朗,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負責的人,可是你現在幹了些什麼?我真的很失望。」

  他把嘴抿得很緊,眼中偶爾閃爍的隱忍,眉頭蹙成一團,讓人忍不住心疼。她似乎看出這件事另有隱情,以她對謝朗的了解,謝朗不是這樣的人。

  「你和燕燕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跟你了?」她問道。

  謝朗輕閉著眼:「別說了,總之是我不對,但是這件事我不想讓思琴知道,要是她知道了,告訴桓溫,那就鬧大了。」

  她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可是有些介懷道:「那麼你想怎麼做?」

  「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只要當作不知道就好。」

  她默然良久:「好。」

  可她怎麼也沒想過,謝朗會那樣處理……

  不到三天,事情就發生了。

  那日她還在躺在床上酣睡,急促地敲門聲振醒了她她一看門,一丫頭就語無倫次道:「夫……人,不好了,燕燕……」

  聽到燕燕的名字,她精神一下提了上來:「燕燕怎麼了?」

  「夫人跟我來……」

  丫鬟帶她去的地方,是燕燕的房間。當她敢到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謝家的人。

  謝玄見她來了,嘴微微一撇:「你來了。」

  她點點頭,目光看向房內,不禁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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