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馮從黛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乖巧伶俐的女兒有一天會被人拐走，更沒想到女兒面對雙親卻不相識，只當是陌生人一般地向他們問安。

  她忍不住熱淚奔涌而出，衝上前去，痛哭流涕地一把將沈染染抱在懷裡。

  「我的兒啊，你受苦了……」

  沈染染沒料到她會這麼激動，呆愣半晌，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難受，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嘩嘩落下來。

  沈慎言與馮從黛成親多年，膝下就只有沈染染這麼一個女兒，因此從小就十分疼她，只是後來醉心於公務，對妻女的確疏忽了太多，虧欠了太多。沒想到更是因此妻子與他離心，並間接導致了這次染染的失蹤。女兒失蹤之後，他一度萬念俱灰，這才明白過來妻女對他的意義。

  此刻見母女兩人抱頭痛哭，他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將兩人緊緊抱在懷裡。

  一旁的幼弟沈元昌也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抱住自家大姐：「姐姐，姐姐，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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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一家重逢的場面，柳姨娘也是頗為感動，可她不得不開口道：「小姐，姑爺，大小姐如今身體還虛著，可不能這般大喜大悲的哭，得好生養著才行。她剛從蕪嵐院過來，還沒用膳呢吧，趕緊叫廚房把早膳端上來吧。」

  眾人聞言，這才擦了淚，相攜著走到了桌邊。

  廚房裡得了消息，把早就備好的早膳一一傳到清淨齋中，一疊疊都是染染喜歡吃的。

  蟹粉小籠、蝦肉餛飩、冰絲煎餃、蝦爆鱔面、紅豆湯，炸春卷、咸豆花、小米糕……都是平日裡染染喜歡的各色早點。沈染染一下子都看不過來了。

  自從她被拐以後，到了熊崢家也算吃穿不愁了，可他到底是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對吃食並不十分講究，有什麼食材就物盡其用。但他也總是去縣裡買些好吃的回來，比村里其他人家的伙食已經算是好上太多了。可是此刻同沈府相比，那肯定是比不上的。

  別看一碗簡簡單單的咸豆花，那豆子可都是從號稱大安朝最甘香醇滑的大豆出產地樂縣，千挑萬選出來的顆粒飽滿、粒粒均勻的大豆。由天香樓做了幾十年的掌勺大廚，用出雲山上澤露泉的泉水細細研磨出來的豆漿。沒有一點道行和獨家秘技的點鹵功夫，根本做不出那種滑嫩甘醇的味道。

  況且裡頭配料也頗為講究，何縣的鮮蚝肉和紫菜，夏縣香嫩的三黃雞絲，再加上江南桐縣用芥蒥菜做的爽脆榨菜丁和復炸過的鬆脆的油條段，配以醬醋香油，才成了這一碗簡單卻不普通的咸豆花。

  尋常人家自然是沒法這麼講究的。

  這一大早上，各色早點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沈染染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要她把這一桌子上的早點每樣吃一口，只怕都能把她給吃撐。

  沈染染腦海中雖然仍有些殘缺記憶，但十分有限。因此她對沈家的種種皆有些陌生。沈慎言同馮從黛對她太好，也讓她感覺有些壓力。因此她坐在兩人中間的位置，不尷不尬地讓她有些食不下咽。

  「染染，你瞧你瘦的，多吃點。」

  「染染，這個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

  ……

  還沒吃兩口，沈染染的碗已經被她慈愛的爹娘給裝滿了。說實話，她當真是有些受不住這便宜父母的關切之情。饒是換了是誰突然天上掉下一對親生父母，對你噓寒問暖地，都會有些茫然吧？

  沈染染無奈又無措的放下碗筷，推說自己吃飽了，匆匆回了蕪嵐院。

  她把四個大丫鬟也遣了出去，唯獨留了冬青在房裡。

  「冬青，我現在看見他們就渾身不自在。明明我是沈府的大小姐，可我腦子裡卻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只想表哥早些來接我回去，可太子天天著人來問我狀況，像是要讓我完全生活在他的掌控之下，無法逃脫似的。說到底他總歸是太子，表哥他有什麼辦法與他抗衡？」

  不等冬青回答，沈染染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冬青，我現在越來越沒有信心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沈染染這樣的擔憂其實在船上就有了，只是那時她身體難受，又加上她們在太子的船上，是以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跟冬青好好談談。她拉住冬青的手坐下，眼裡的焦慮不安怎麼都藏不住。

  「小姐，莫擔心，爺向來一言九鼎，從不打無準備的仗，你且等著就是。」冬青跟在熊崢身邊多年，看著他幾次遇險都能化險為夷、平安度過，因此對自家爺向來都十分有信心。

  沈染染聞言，幾度張口，終於道：「那……他怎麼這麼多日都沒有與我聯絡？」

  冬青哪裡不知道沈染染對熊崢的思念之情，便安撫道：「爺目前是戴孝之身，又是戍邊的將士，就算有什麼計劃也不能放到明面上來。尚書府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又有太子的人在，自然不能同以往一般。沒有消息總是有盼頭的。小姐還是再耐心等等。」

  這些東西沈染染都知道，可她一離開熊崢就不可避免地心裡發慌。於是，與冬青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心情稍稍紓解之後，喝了厚朴親手煎好的藥就睡下了。

  .

  這一覺她就睡到了晌午。

  院裡傳來一個女子焦急的特地壓低的喊聲：「小少爺，小少爺，你在哪裡？」

  這時有丫鬟輕聲道：「劉奶娘，你怎麼到這兒來找小少爺？」

  那劉奶娘聲音裡帶著哭腔道：「我方才帶著小少爺在蕪嵐院旁的花園裡玩，結果小少爺摔了一跤，衣裳髒了。他不願回去換衣裳，我只好叫荷香去房裡拿乾淨的衣裳過來。後來小少爺又讓我去折幾支桂花，說是要送給大小姐，哪知我一個回身就不見了他的蹤影。附近幾個院子我都找過了。想起先頭小少爺同大小姐最親，就想過來看看，小少爺是不是跑到這裡了。嗚嗚嗚……」

  這劉奶娘平日為人不錯，與蕪嵐院的人相處的也好，此刻她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那丫鬟就安撫道：「你莫擔心，我們幾個幫你一同找找。」

  沈染染聽著外頭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床頭上突然冒出個黑腦袋，圓圓的臉，肉乎乎的雙頰，一雙眼睛亮閃閃，笑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真是可愛極了。這可不就是昨日見過的小弟沈元昌麼？他什麼時候溜進來了呢？

  沈染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嘴裡嘟囔道：「你怎麼來了？」

  四歲的沈元昌說話奶聲奶氣的，聽到大姐問話，連忙伸出他的小胖手來：「大姐，這個請你吃。甜甜的，吃完就不會生病啦。」

  沈染染見他那伸開的手心裡有一塊棕色的花生糖，大概是在手中握太久了，早已融化，看起來黏糊糊的，觀感實在不好，但卻讓沈染染心中熨帖。

  「阿當乖，姐姐很喜歡你送的禮物，但是姐姐不喜歡吃甜的，姐姐把這顆糖再送給你好不好？」染染覺得很神奇，與家人待在一塊兒，好多東西就會脫口而出。就好比面對沈元昌，她下意識地就能喊出他的乳名。

  阿當搖了搖頭，眼看著她不答應，那水噹噹的眼睛裡就要蘊滿了淚水：「姐姐快吃，吃了糖糖，病就會好了。」

  「好。」

  沈染染見他這麼替自己著想，心中大為感動，再不忍拒絕。不過是塊糖而已嘛，她硬著頭皮，就著阿當伸過來的手，一口吃下，齁甜齁甜的。

  染染坐起身，抱著阿當，叫了人進來。眾人一見小少爺竟然坐在大小姐懷裡，忙嚇得讓劉奶娘進來把小少爺抱走了。

  沈染染笑道：「我又不是瓷做的，動不動就碎了。我抱著不要緊。」說著讓丫鬟綠意打水給阿當好好擦了擦手。

  阿當見沈染染從床上起身，還跟以前一樣抱著他，兩個大大的酒窩露出來，笑的比那塊糖還甜：「姐姐，姐姐，你的病是不是好了？我就說吧，吃了糖，病就會好的。」

  沈染染也笑著說：「恩，阿當說的沒錯，姐姐一下子就好了。」

  「姐姐，你這麼長時間到哪裡去了，阿當好想你。」阿當窩在沈染染懷裡，緊緊的用手抱住她，「不過阿當很乖的，姐姐不在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叫奶娘給我念書，我現在已經可以背好多古詩了呢。姐姐，我給你背一下哦。」

  沈染染愕然，尚書府唯一的男丁竟然要叫奶娘來開蒙。再怎麼說庶子也是沈家的子嗣，就因為上一輩的問題，難道就要讓孩子受罪麼？她已經因為父母的疏忽差點出事，要不是遇到熊崢，只怕她早被丟到亂葬崗餵野狗了。阿當這麼懂事可愛，她豈會眼睜睜看著他再走她的老路，因為父母的疏忽而毀了前程。

  於是，沈染染讓丫鬟去尋了沈府管家沈念來，讓他去給打聽打聽，京里有哪些好的西席，也是時候正式給阿當開蒙了。

  沈染染因為外祖父家是書香門第，外祖父又是國子監祭酒，給她尋的女師傅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大才女。從小又跟著馮勝春長大，多少也受了他的影響。因此沈染染也是京里有名的才女。

  可她如今早不記得自己的外祖是誰，也不願與馮勝春打交道，就託了管家去找。沒想到這個管家忒不靠譜。

  雖然當初馮家與沈家因為兩個孩子的親事鬧得不大好，但怎麼說馮家都是沈夫人馮從黛的娘家。這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沈念想著哪有背後有大樹不靠的道理，就派人去馮家問了幾句。

  可誰曾想，第二天就來了個沈染染最不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