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照料
2024-06-12 12:05:31
作者: 向容
看來每日操練還是有些用處的。
「快告訴我表哥下落,不然我把你這官印摔個粉碎。」
柳逸見狀,額頭青筋欲裂。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想到沈染染這般乖巧的女子竟然也會這般胡鬧。真是頭疼不已。
官印怎可當兒戲!丟了官印,萬一被人利用了去,那可是要掉腦袋的。若是官印破損,輕則受罰訓誡,重則貶官也是有的。
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竟然這般不知輕重,與那莫在嫣簡直是一丘之貉,都是些無知婦人!
這事既然是沈染染逼他的,熊崢也怪不到他頭上。又想他這麼個脾氣怪異,殺人如麻,冷冰冰的傢伙竟然有人這麼關心他。他又何必枉做惡人,便叫老僕領著沈染染去找熊崢。
沈染染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心中惴惴。這才輕輕放下官印,漲紅著臉走到柳逸跟前,低眉斂目地恢復了平日裡乖順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個人不是她似的。她微微福了福道:「小女子關心則亂,衝撞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柳逸見她變臉跟翻書一樣快,越發覺得女子與小人齊名一點也不冤。可是縱然她這般胡鬧,他也無法,畢竟這次熊崢受傷全因救他。柳逸心裡略微嘆了口氣,面上仍是一副官老爺的威嚴之態,也不受沈染染的禮,繞開她直往內院走去。
雲州城南是貧民居住的地方,房屋破敗,異味沖天。許多年紀小的孩子光著膀子,在泥地里打滾也無人去管。還有許多人頭髮蓬亂,衣衫襤褸,一身的酸臭味,臉上髒污地都瞧不出模樣來,一個個捧著個破碗坐在路邊,但凡遇上個穿著體面的人就一擁而上,討些飯食零錢。環境之差簡直讓人望而生畏。然而正是這樣的地方,恰巧是搜集情報的好去處。熊崢當初就在這裡賃了一間小院子,讓厚朴、冬青守在這裡。這次傷重,他不想驚動沈染染,便讓柳逸將他安置到此處,也隱蔽些。
若不是有衙門裡的老僕領路,光是那些叫花子,沈染染都應付不來,哪裡能安然找到熊崢住處。
那老僕領她七歪八拐地繞到一條偏僻的巷子裡,十分安靜,兩人在一個殘留著斑駁門神貼畫的門前停下。他上前叩了叩門,三長兩短。過得一會兒厚朴從門裡探出頭來,一張疲憊的臉上眼底泛著青黑,他略過老僕的身影向後一看,見到沈染染的身影,頓時拉下臉來,一臉的不高興:「你來做什麼?爺病了,伺候不了你了,請回吧。」
沈染染見他就要關門,心中頓時著急起來。老僕見她那模樣,手臂往前一伸,好歹將門板格擋住。這老僕力氣倒有些大,厚朴又不願無故傷人,輕不得重不得,乾脆哼一聲鬆了手,甩頭往裡走去。
小院子的牆上爬滿了青苔,院子裡擺著些花草石頭,還砌有一個小小的魚池,看起來主人還是有些雅趣的人。
往裡頭更是別有洞天。小小的三間房被布置的簡單而又舒適,比之青山村的房間更是好上幾分。
熊崢的房裡光線充足十分明亮,桌上的香案上燃著香,略微遮蓋了些濃重的藥味。天氣太熱,他赤著上半身臥在床上,仍是昏迷不醒。冬青則在床邊為他一下一下地打著扇。
他胸口仿佛受傷嚴重,整個左心口都被包紮起來。也許是失血過多,原本就白皙的皮膚一點紅潤都尋不到,連同那嘴唇一道,慘白慘白的,瞧得人心顫。
平日裡連老虎都打得死的人,如今卻脆弱地像個病秧子似的躺在這兒一動不動。沈染染一下子紅了眼眶,喉嚨動了動,半晌才說得出話來。
「表哥。」她輕輕的叫了聲。
冬青見她來了,立起身,站到了一旁:「爺還不曾醒來,您叫他他也是聽不見的。」
沈染染見過冬青,因此並不陌生。她忍著難受,拉著冬青的手坐下:「表哥傷到了何處?大夫如何說的?」
「表小姐莫急,爺的傷只是看著可怕,並無大礙,如今只是失血過多,再養幾日就會好的。」冬青哪裡敢跟她說實話,就怕爺日後怪罪下來,她可扛不住。如今城裡的名醫都看過了,因傷了心肺,都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一個個都不敢打包票。
想她家爺武藝了得,若不是被柳逸那個弱雞拖累又如何會到這般地步,她真是恨不得把柳逸活剮了。好好的縣衙不呆,非得要一同去抓人,害的她家爺躺在這裡生死未卜。只會叫屬下帶些上好藥材過來,本人連瞧都不來瞧一眼。誰稀罕啊。
那邊冬青在心裡腹誹,這邊沈染染聽她這般說,心裡倒落了半顆石子。
因著天氣悶熱,沈染染怕熱著熊崢,便到後廚打了盆溫水給他擦擦身。其實冬青半個時辰前才給他擦過,她見表小姐想要照顧爺,自然也不反對。
沈染染從來就是被嬌養慣了的,哪裡做過這樣的事。但她還是擰了布帕,笨手笨腳地試著給他擦身。平日裡總是受他百般照顧,他如今病重,自己怎麼也要做些事情,好生照料他。
軍中之人大多給人的印象是濃眉大眼,鐵骨錚錚的,熊崢似乎有些不同。他病在榻上,沒有了往日的冷煞之氣,眉眼柔和,皮膚白皙,若不是有這個礙眼的大鬍子,應該是玉樹臨風,器宇軒昂的儒雅氣質。如今近看之下,沈染染越發覺得他不該蓄鬚。
她握住他的一隻手,用布帕小心擦拭,哪知手心傳來的溫度,異常滾燙。她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莫不是燒起來了?連忙又伸手往他額上探去。
「表哥怎麼燒起來了?」
沈染染一邊對冬青說,一邊又去廚房舀了一大瓢涼水,兌了成了微涼的溫水,這才開始加快手腳給熊崢擦身降溫。
冬青聞言,連忙到外頭喊了厚朴進來給爺探了探額頭,確定爺發了燒,連忙讓厚朴去把藥溫了送過來。
一旦發熱就說明傷口越發兇險。沈染染忍不住落下淚來,憂心忡忡地反覆給他擦身,脖子、手臂、腋下,手心、腳心,恨不能讓他身上的熱度立刻都降下去。
正當她重新擰了條布帕輕輕擦拭他臉頰時,素白縴手卻忽然被人輕輕握住。
她驚得抬頭看去,熊崢半睜半閉著眼望著她,勉強開口喚道:「染染……」還沒等她說什麼,又沉沉睡去。
冬青仿佛聽到動靜走過來,發現自家爺依舊睡著未醒,但大手卻握著沈染染的手不放。沈染染見冬青投過來探究的眼神,頓時臉都燒起來,她微微用力掙了掙,好不容易才掙了出來。她定了定神,轉頭對冬青說:「表哥方才醒了片刻,喚了我一聲,又睡去了。」
「醒了就好,爺在戰場上多少次九死一生都活過來了,今次定能平安度過。」冬青語氣平靜而篤定,像是早知道一般。讓沈染染忐忑不安的心,漸漸也跟著平靜下來。
冬青跟厚朴一樣是熊崢在邊城收養的孤兒。雖然冬青與沈染染同歲,但為人沉穩的多。她廚藝也算頗通,得知熊崢清醒過一回,便匆匆去廚房幫他準備易克化的吃食去了。
沈染染又勤快地給熊崢多擦了幾遍身,但手下的溫度依然滾燙地灼人。
這時,厚朴端了藥進來,瞧見沈染染心裡就有些不快。爺平日裡將這姑娘照顧的無微不至,如今爺病了,總得要讓她好好地還回來。
「你去把爺扶起來,靠在你身上,我好給他餵藥。」這幾日爺的藥始終有些餵不進,這樣扶起來喂,多少能餵進去些,又不至於嗆到。
沈染染力氣小,熊崢這麼大的塊頭她真是翻都翻不動,更不用說將他扶起來了。厚朴暗斥她無用,只好自己扶起爺,讓沈染染餵。
也不知怎的,眼見著藥汁舀入熊崢嘴裡,一會兒就流出來,沿著下巴滑落到胸前,竟是出多進少。厚朴早已習以為常,沈染染卻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半碗藥,竟然撒了大半。
厚朴將這藥多煎了些,怕的就是這種狀況。傷後發燒多半是外感風邪,如今能用的外敷傷藥都用上了,要是能讓爺把大夫開的藥也喝下去,燒指不定就能退了。
厚朴瞧了眼沈染染憂心忡忡的模樣,眼珠子動了動,道:「你想不想讓爺早些退燒?」
沈染染忙不迭地點頭。
「倒是有個辦法,就看你願不願了。」厚朴買了個關子。
沈染染急忙道:「人命關天,你快說。」
厚朴並不馬上回答,輕輕放下熊崢,才慢慢道:「雲州並不比嘉陽,這樣的重傷隨處可見,大夫也有經驗。可這雲州的大夫一看傷口嚴重就有些發慌,都說什麼聽天由命,沒一個有擔當的。」
說著他在盆子裡絞了絞布帕,把熊崢身上的藥汁都擦拭乾淨,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爺趕緊吃了藥,也可以好的快些。你也瞧見了,這般餵法,總不是個好辦法。不如用嘴哺快些。但爺性子有些怪,是決不容旁人碰觸的。所以我與冬青都不敢輕舉妄動。方才冬青說,爺醒來片刻握著你的手,想來只能將這事託付於你了。」說著便把藥碗遞到沈染染手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染染倒是第一次聽說他不喜旁人碰觸,怪不得上回遇到宋玉顏他有如此大反應。但他對她似乎並不排斥,上回遇到蟒蛇那晚,他們……不也沒事。是因為她是家人的緣故麼?
厚朴的話說的對,表哥如今生死未卜,最重要的就是把藥給餵下。熊崢對她的恩重如山,這麼點小事還能做不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輕輕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地熊崢說:「表哥,你可要好好吃藥,早些醒來。」說完她逕自舀了一勺藥含在嘴裡,低下頭去。她怕熊崢仍是咬緊牙關不肯張嘴,一隻手輕撫著他的下巴,將它輕輕拉開。待一口藥灌進去,又防著藥汁溢出來,一邊用嘴封緘,一邊用手順順他的咽喉,好讓他把藥汁咽下去。這樣一來二去,待她好不容易將剩下的半碗藥汁餵完,已是腰酸背痛,滿頭大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