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君子遠庖廚
2024-06-12 12:05:24
作者: 向容
沈染染身在閨中哪裡能見到這般景致,直教她驚嘆不已。她轉過頭去看熊崢,笑著說:「表哥,這裡好美。」
熊崢仰頭看著那瀑布說:「恩,雲州縣境內有好幾處瀑布,明覺寺那處最為壯觀,只可惜現在是枯水期,等過段時間,我帶你去看。」
兩人臨水而立,涼風習習,水霧隨風而來,空氣中都飄著一股清甜之氣,令夏日的暑氣一掃而空。簡直就是消暑聖地,若是在這邊臨水建一座竹樓,到了夜裡必定涼爽無比。
不遠處耳邊傳來喀喀喀地聲響,沈染染抬眼望去,只見熊崢在不遠處的一小片竹林間砍伐。一根高大的竹子直挺挺的向湖面倒去,嘭地一聲敲擊在湖面上,驚得湖中魚兒四處亂竄,更有一大群魚游到了沈染染腳邊,黑的、紅的、黃的,在水中瀟灑游曳,姿態怡然,美得像是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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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天氣尤為炎熱,熊崢在家就穿一件無袖的褂子,露出兩條肌肉緊實的手臂。他拿著柴刀輕鬆將那根綠竹截成了數節。在這風景如畫的地方,連他勞作的模樣,都仿佛融入其中,成了畫中一景。熊崢手腳很快,簡單生了火,從牛車上拿了事先準備好的食材出來,一點點灌到竹筒里。
要說熊崢的手藝真是不錯,只除了那次沈染染吃不得有土腥味的烤魚外,每次做的食物都很合她的胃口。她一口氣更是連吃了兩根竹筒飯,撐得肚兒圓。只好邊走邊玩邊消食,到了金烏西沉,兩人才駕著牛車回了家。
剛進村口,熊崢遠遠地就瞧見自家小廝在門口來回踱步,急不可耐的樣子。天還未黑,沈染染自然也瞧見了,那人不就是那日送他們出城門的男子麼?
他甫一見到牛車,就大步疾跑地迎上來,說:「我的爺,您可讓我好找。柳大人今日在衙門裡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您。一早就讓我來請您趕緊回去呢。」
熊崢半點不著急地下了車,問道:「什麼事?」
「大人,三青溝那邊有戶鄉紳家半夜入了賊,不僅丟了錢財,他家姑娘差點被……」說著他轉頭瞧了眼沈染染,見她逕自進了院子,這才壓低嗓音把案子的大略狀況跟熊崢說了一遍。
熊崢聽了,捋了捋鬍鬚,站在那裡沉吟了半晌,轉身把手中趕牛的小竹鞭遞給那小廝:「厚朴,把牛車趕回二叔家去。」
廚房裡,沈染染剛淘好米,準備生火做飯。熊崢進來就把她攆了出去。
厚朴隨侍多年從里長家回來的時候,眼睛都要直了,他在大人身邊,何曾見過大人在家裡做飯?大驚之下連忙上前阻攔。
熊崢停下動作,冷眼看他:「你會做飯?」
只這一句,就噎得厚朴說不出話來。早知道今天就該讓冬青一起來。以前在邊城的時候都是冬青這丫頭負責府里的吃食,就算做的不一定好吃,至少比他強上許多。厚朴燒不來,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灶前看火。
瞧著熊崢忙裡忙外的做菜,厚朴心裡卻有些生氣。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卻在這破廚房裡洗手作羹湯。那雙剛勁有力的大手明明該握著上陣殺敵的大刀,如今卻拿著一把破菜刀細細的切著菜。
可著整個雲州縣城,除了爺的舊識柳大人之外,哪個見著爺不客客氣氣的?想要請他上縣裡數一數二的飯館裡吃頓飯,還要看爺賞不賞臉呢。
如今可好,誰知道爺寧可整日在這裡做著娘們唧唧的活計也不回縣裡去。這都多少日了?把他和冬青兩個丟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弄堂里,還不許他們過來打擾,要不是這回柳大人吩咐,還不知要瞞他們多久呢。
厚朴越想越氣,乾脆甩了燒火棍,起身去奪熊崢手中的菜刀。可十五六歲的厚朴哪裡是熊崢的對手,他一身的功夫還是熊崢手把手教出來的呢。
「作什麼!」
厚朴忿忿道:「君子遠庖廚,爺怎可做這婦人之事。」
熊崢冷斥:「荒謬,行軍打仗之時,誰沒做過飯?」
厚朴吶吶地小聲反駁:「那時兵荒馬亂,怎麼一樣……」
熊崢又道:「為家人做飯乃是心意,豈有男女之分。快去看火,一會兒好讓你嘗嘗爺的手藝。」
厚朴被熊崢一繞,雖然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錯字來,只好依言,仍舊去看火。
門外沈染染原本想去廚房倒些水喝,聽到熊崢這番言語,心中頓時一暖。
我也算是……家人麼?
因為三清溝的案件,熊崢不放心沈染染一人在家。翌日一早才同厚朴一道去了縣裡。每天早出晚歸,熊崢又恢復了往常忙碌的日子。但是不論每天多晚他都要趕回來,就這樣一連過了幾日。
沈染染每日依舊早早的起來跑步操練,如今繞著院子跑二十圈她也能輕鬆應對。等她操練完,熊崢也差不多要出門了。雖說住在一個屋檐下,兩人每日卻只能在這時候見上一面,說上一句,甚至比不上縣衙里的衙役跟他相處的時間多。
沈染染倒是不在意的,見他推開門要走,便乖巧道一聲:「表哥慢走,早些回來。」
熊崢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說:「染染,晌午記得去二叔家一趟。我先走了。」沈染染點頭應下,目送他離開。
刺繡擺件還剩收尾的部分了,手腳快些,明日應該就能完工了。沈染染吃過熊崢做的早飯,收拾收拾,就往裡長家走去。
熊崢父母在他十二歲時就死了,因為是老來子。前頭幾個姐姐早就嫁出去了,如今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他是熊氏家族的長子嫡孫,從小被家裡人寵過了頭,在村里就是個二世祖,叔嬸都管不得。好不容易長到十五,出了孝期,卻跟人打賭輸了。為了履行賭約,鎖了院門,悄悄跑到邊關從了軍。家裡人以為他被人所害差點報了官,直到他寫了家書回來,才得知此事。
熊崢叔嬸因受他父親臨終託付,又因他是大房唯一的血脈,卻被人誆去行軍打仗,只覺得愧對哥嫂信任,很是傷心。一別十年,好不容易回來,對他自然是好上加好。
熊家嫡支二房裡長熊澈一共有三個兒子,皆已成婚。長子熊峰和次子熊嶧都住在雲州縣城,一個開了酒樓,一個開著當鋪,日子過的很是滋潤。留在里長夫婦身邊的是小兒子熊峻和小兒媳陳愛蓮。陳愛蓮是村里姑娘,三十出頭的樣子,是個爽利人,跟誰都能說的上話。人勤快能幹,長得又水靈,年輕時一下子就被裡長的小兒子熊峻相中,做了里長家的小兒媳,很得里長夫婦看重。
沈染染一進大門就見一個年輕婦人從影壁後頭出來,瓜子兒臉,玉膚紅唇,很是嬌艷,身量與她一般高,一顰一笑都透著一股子爽利勁兒。
熊崢極少與沈染染講熊家的事,大概是因為離家十年,又是兩房人家,二房女眷他見的自然更少,所以從來沒有跟沈染染提及過。
今日她一人前來,也不知對方是誰,便禮貌性地對那女子點頭笑笑。
「你就是染妹妹吧。我是你三嫂,叫我愛蓮嫂子也成。九弟整日不著家,拘著你一個小姑娘怪無趣的。母親幾次想叫你來家裡玩玩,都被九弟給擋了回去。這回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快隨我來。」愛蓮嫂子笑吟吟地拉著她往裡走。
等走到內院,遠遠地就看見宋玉顏正陪著里長夫人說笑。看見沈染染進來不著痕跡的瞧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
宋氏見她來了,和顏悅色地對她笑道:「染染來啦,快過來坐。」
沈染染朝她福了福:「染染給二嬸請安。」
宋氏佯裝嗔怪道:「你這孩子就是禮太多,下次可不許這麼拘謹。」沈染染連忙稱是。
這時,愛蓮嫂子喚來一個僕婦,讓她走上前來。
原來這是縣裡無針繡坊專為女客量身的僕婦。熊府每年這個時節都要預備秋冬衣裳,原本只要選料子款式即可。今年因為多了個沈染染,便叫了人來量身。
這邊她還一頭霧水,那頭幾人已經開始動手挑選料子款式了。她對這種東西的要求向來不高,只要有衣穿,有飯吃已經很滿足了,對衣料首飾也不甚在意,說了聲「隨意」,便不再多看了。
十五六歲正是愛俏的年紀,相比之下宋玉顏更像個小姑娘。她家境殷實,雖與熊家沒法比較,只能說是個富戶。但她打小衣裳鞋襪都是姑姑這邊給她置辦的,因此挑選起來格外得心應手。
今年縣裡新出了三四款料子,都被宋玉顏挑完了,好看的款式也大都被她選了去。沈染染與她年紀相仿,兩人總不能做一模一樣的衣裳,就隨便選了個舊款式。
熊崢前幾日就來宋氏這裡提過要給沈染染裁些新衣裳的事。她家崢哥兒極少會來尋她幫忙。他既然開了口,宋氏自然不會拒絕。她當即就與三媳婦另外選了幾匹更好的布料給沈染染訂了幾身衣裳。因為熊氏尚在孝期,就給她選了幾個素淨的顏色。
宋玉顏瞧著眼熱又沒辦法,只好低斂了眉眼,默不作聲。
同樣是靠著他人施予,憑什麼她能得到更好的?